而后墙上的朱漆渐渐剥落,最后整面墙开始往下掉碎块,坍塌成了一堆碎石。
众人亲眼看见,一道完整的墙面顷刻颠覆,浓烟滚滚。
沈风斓不禁捂住了口,待那烟尘散去,这才看到墙的那一头,萧贵妃也捂着脸朝外看来。
“玦儿!斓姐儿!”
萧贵妃穿着一身简素的衣裳,不施脂粉,身上也没有什么装饰。
她似乎瘦了不少,一双明媚如桃花的眼睛,却在亲眼看到轩辕玦那一刻大放异彩。
萧贵妃顾不得眼前尘土飞扬,便想走出来。
无奈眼前的墙面碎成了一堆石块,她穿的是宫装绣花鞋,鞋底极薄,根本就走不过来。
“母妃,你小心。”
轩辕玦一挥手,命侍卫们将那些碎石清开。
“父皇呢?孩子们还好吗?”
萧贵妃欢喜过了头,差点忘了圣上还在里头,连忙收回了脚步。
“圣上在里头,孩子们在照顾他。只是圣上还是没能完全清醒,快派几个人把他抬出来,让御医前来诊治一番!”
听见外头的动静,密室的拐角处,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见着轩辕玦和沈风斓,她飞快地跑了出来,朝着沈风斓飞奔而去。
“娘亲!”
才几个月不见,龙婉像是长高也长大了许多,飞奔过来的速度叫沈风斓几乎来不及反应。
龙婉摊开小手小脚,原想直奔沈风斓怀中,却在靠近的时候被轩辕玦一把按住了额头。
他只用一只手,轻轻松松把龙婉按在了原地,任她怎么扑腾都靠近不了沈风斓。
“爹爹……”
龙婉丧气地放下了高举的双手,无奈地看他。
“爹爹怎么还是这么爱吃醋?难道龙婉先叫了娘亲,没有叫爹爹,所以爹爹就不让我抱娘亲了?”
可是小孩子和娘亲更亲近,这是天经地义的嘛!
侍卫们将石块搬开,李照人已经带着人飞快进了密室,把圣上抬出来。
圣上闭着眼睡着,为了防止惊醒他,侍卫们是连木床一起抬出来的。
床上不仅有圣上仰面平躺着,还有云旗半跪在床上,护着圣上的身子防止他被颠下去。
见着了轩辕玦和沈风斓,他肉呼呼的小脸一下子开出了花,发出了笑声。
笑了之后才想到圣上还在昏睡,连忙捂住了嘴,从床上跳了下来。
站在地上之后,他的视线平齐,才发现龙婉被轩辕玦按着额头。
“爹爹,你为什么按着妹妹?”
轩辕玦这才放了手,顺便弹了弹龙婉的小脑瓜。
嗯,声音真清脆。
“因为你们娘亲现在扑不得,要小心些,知道了吗?”
萧贵妃这才注意到,沈风斓小腹微凸,一手还下意识拢在身前,正是身怀有孕的模样。
“斓姐儿,你腹中的孩儿还好吗?你在岭南受的委屈,本宫都知道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本宫,你是要去救玦儿呢……”
沈风斓把孩子嘱托给她的时候,只说她是想轩辕玦了,所以亲自去岭南找他。
还是后来云旗和龙婉不小心,才把他们母子三人发梦之事,告诉了萧贵妃。
她简直不敢相信,沈风斓明知轩辕玦有危险,竟然只带着二十多个护卫就去了岭南。
她更加不敢相信,如果没有沈风斓的相救,轩辕玦这回是否能活着回来……
沈风斓故意撅了嘴,“不好不好,萧太医说得在府里好生养胎,不能再时时进宫给母妃看账本啦。”
萧贵妃先是一愣,而后不由喜极而泣。
她一指头娇娆地点在她额心。
“你呀,这个时候还逗本宫开心……”
萧贵妃带着圣上躲进密室的时候,宫里人都不知道。
而今圣上回到长生殿,萧贵妃也冒了出来,轩辕玦在宫中掌事。
一下子众人便有了主心骨似的,宫里从原先的人心惶惶,开始慢慢恢复正常。
萧贵妃这些日子躲在密室之中,也是担惊受怕。
吃不好也睡不好,生怕宁王占据了京城,怕轩辕玦被杀。
而今尘埃落定,她却惊悸未平。
趁着圣上在寝殿中由御医看诊之时,两人便坐在外殿说起话来。
“那个密室是何人所建?好生神奇。为何李公公在外头打不开,母妃在里头打开了,却是山崩地裂一般。”
沈风斓想象中的密室,应该是里外都能打开的,且可以反复利用。
似这般一开门就毁了的密室,真是可惜了精巧的机关。
萧贵妃叹了一声道:“本宫陪着圣上半辈子了,自来也没听说过这个密室。圣上总是半梦半醒,有一次好不容易醒来了,才告诉了本宫这件事,说要把他挪进去,免得宁王挟天子以令诸侯。”
圣上虽病了,脑子却没有糊涂。
他难得清醒的时候,便会说出许多让萧贵妃安心的话。
比如今夜,圣上在清醒时亲笔写下了诏书,命李照人送到守城的御林军处,让他们不论多晚务必放轩辕玦进宫。
再比如那间密室。
“那密室的确是不能从外头打开的,只能开启一次,外头的机关便死了。而里头的机关也不是能随意开启的,开到第三次,就会发生方才的情景。”
外头的开关只能开启一次,那即便旁人不小心发现了开关,也开不起密室。
而开到第三次就会崩塌,是为了提醒密室中的人不要轻易使用,免得频繁出入被人发现。
沈风斓愣愣地想着这密室机关设置的深意,越想越觉得,她似乎一直低估了圣上的智慧。
起初她认为,把宁王养成今天的模样,圣上也要承担一份过失。
明知道宁王不是自己的儿子,要么杀了他,要么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对待,一辈子不让宁王知道真相。
可圣上既没有杀他,也没有让他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得到足够的宠爱。
反而把他丢给了贤妃那个坏女人。
而今想来,圣上也有他身为人君的苦衷,身为人夫的绝望。
在他知道宁才人欺骗他的那一刻,大约也是哀莫大于心死,才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这密室机关,真的很厉害。”
沈风斓嘴上说着,实则是言不由衷。
身为帝王,难道就要像圣上这样,一辈子藏着一个密室不告诉旁人?
可见他坐在金龙椅上,是何等步步为营,处处小心。
连身边至亲的人都不能信任。
她忽然对这间密室失去了兴致。
倘若身为天下之主就像这样,未免太无趣了……
有龙骑营和虎骑营这京城两大营在外坐镇,随后各路军营,并京兆尹府的衙役等,也都开始分散各处维护秩序,抓博盗匪。
詹世城和龙骏等人分领各处,有条不紊。
可他心里还是藏着私心,第一时间赶到了福王府。
福王府那一带极其安静,这种安静令人惶恐,不知是平安,还是已经遭了流寇的毒手。
他领兵在门外大呼,“下官虎骑营詹世城,请福王殿下速速开门!”
门里头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微微颤抖的声音。
“真的是詹大人吗?”
福王府的下人隔着门缝朝外偷看,借着火把的微光,见着外头的兵士甲胄整齐,身姿笔挺。
这是训练有素的士兵风采,绝非一般的流寇盗匪可比。
“殿下,好像是,开不开门?”
下人朝里头小声呼喊,福王正带着府中家人,在院子里头等待着。
所有人手上都拿着武器,哪怕是个锅铲,也比孑然一身要有胜算一些。
福王一手拿剑,身旁站着福王妃和南青青等人。
他们听见外头的马蹄和脚步声,不禁戒备了起来。
而今听见外头的人自称詹世城,福王不禁有些犹豫。
即便外头的人不是盗匪,而是真的詹世城,他也未必愿意开门。
当初在金殿之上,揭发他与户部谋私的便是詹世城,此人与他可不是朋友。
万一他是趁着今夜乱象,想趁机谋害自己呢?
正当福王犹豫之时,只听南青青朝守门的仆人道:“开门吧。”
众人都吓了一跳,不禁朝南青青看去,只见她一脸镇定。
“詹大人是个忠正之臣,且他是奉旨到岭南去接应晋王殿下的。如今他在城中,说明晋王殿下回城了。殿下不信他,难道还不信晋王殿下吗?”
福王无话可说,那守门的仆人见状,便打开了大门。
门外当先一骑,高大的将领跨立马上,英姿勃发。
见到福王府中还算安稳,且人口齐全,他便放下了下来。
南青青的目光定定地朝外看去,正对上他看进来的眼。
四目相对,刹时沧海桑田。
旁人正处于援兵到来的欢喜之中,唯有福王妃心细,看出了南青青的眼神。
她忽然想到,前几日她因南青青下身撕裂无法侍寝的事,请了当初接生的稳婆细问。
结果稳婆却说,南青青当时的确难产,可自打沈风斓来了之后,她生得很顺利,根本没有什么撕裂的事……
这么说来,就是南青青一直借着撕裂的名义,不肯伺候福王了。
她先前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今日看到南青青的眼神,她恍然大悟。
传闻南青青嫁入东宫那日,詹世城当街拦花轿,看来所言不假。
马上的高大将领翻身下了马,大步迈入院中,气势逼人。
他的每一步,都英姿飒爽,让人不由生出了安全感。
仿佛只要有他在,就算流寇有千军万马,也不必担心。
“福王殿下,贵府人口无恙吧?”
福王见他恭敬地朝自己拱手行礼,心中的大石才卸了下来,忙道:“福王府不打紧,也有几个小毛贼试图进来,都已经被本王的侍卫抓住了!倒是隔壁的李大人府上不安稳,刀剑响了一夜,你快带人去看看吧!”
他说完这话,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拦住詹世城。
“对了,老三和老四他们,到底谁……”
詹世城朝他点了点头,“晋王殿下如今已在宫中,想比此时已经见到圣上了。福王殿下还请不要轻易走动,外头流寇未清,万万不可让侍卫放松警惕!”
说罢一礼,衣袖一挥便朝外走去,慢着赶到福王所说的李大人府上相助。
他只要见到南青青安好,便没有什么顾虑了。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守门的仆人重新把门关好,南青青还愣愣地看着那个方向。
她分明看到,詹世城临走的时候,朝她深深望了一眼……
“好了好了,如今不用怕了!四弟回来了,街上的流寇会被剿灭干净的,咱们在府里等着消息便是。南忆呢?这孩子今夜怕是吓着了,快让奶娘抱他来!”
福王府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都被侍卫保护着躲在后院的地窖里头。
万一真的有盗匪闯进来,伤着孩子就不好了。
而今眼看危机解除了,福王便让人把孩子抱出来。
南青青愣了愣,而后才发觉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忙曲身一福。
“是,妾身这就去抱孩子。”
……
这一夜不仅抓了许多叛军,还有许多流寇盗匪。
各路军营的士兵,顺带清理了街头上的许多无名死尸,免得天气炎热导致瘟疫。
如今时近秋日,暑热倒是尚未散去,众将士皆是满身大汗。
一夜未曾停歇。
到了次日一早,兵士们已经累得不成样子,街头巷尾随地可见瘫倒在地上休息的士兵。
各公侯之家,有府中兵力甚众的人家,自认为不必担心盗匪的,便派出了不少府兵前来帮忙。
一则为那些在地上瘫倒的士兵站岗,防止被旁人踩踏,或是被逃脱的流寇报复。
二则检查清点伤亡状况,再为受伤的士兵和百姓提供药材和吃食。
这些人家之中,便有定国公府和太师府之类,福王府和恒王府等皇亲国戚的府邸,也慢慢派出人来帮忙。
沈风翎自打昨夜被送回太师府后,自认为无颜见沈太师和沈风楼,索性跟着府中的仆人一同到街上来施粥。
并非为穷困之人施粥,而是为那些来不及吃饭就要继续处理尸体的士兵,还有一些房屋被烧毁成了流民的百姓。
见着太师府施粥供不应求,好些府第也主动搭起粥棚来,没有这个能力的也送上几袋白米略表心意。
京城经过了一番大变,遍地尸首,血流成河。
而人与人之间,反而生出了一种无声的默契之感。
这种默契,叫做共患难。
街面上完全安定了下来,各家的大臣们还毫无所知,不知道昨夜到底谁胜谁负。
有人说,宁王府有侍卫把守,大门紧闭。
有人说,晋王府空空荡荡,不像晋王回府了的样子。
还有人说……
他们只知道,宫门已经开了。
不论谁胜谁负,他们今日势必都要入朝一见。
他们整顿衣冠,穿上朝服带上笏板,神色肃然。
而大理寺之中,定国公被关押在福王当初待过的牢房,听着外头的动静。
竟是一夜未眠。
起初似乎刀兵声极其惨烈,而后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小。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彻底消失了,寂静无声。
牢房外慌当一声,定国公朝外看去,只见是大理寺少卿余杰亲自前来。
见着定国公双眼矍铄,眼下带着些微青黑之色,便知道他一夜未眠。
余杰命人开了牢房的门,亲自近前来行礼。
一抬首才发现,他的眼底同样是一片青黑。
也难怪,这一夜的京城,有多少人真正睡着了呢?
“国公大人,快回府梳洗上朝吧。”
不需多余的话,只这一句,定国公已经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他微微一笑,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余大人也快去准备上朝吧,你这眼眶底下黑的,比老夫这个坐牢的人还严重。”
说着起身下床,自趿了鞋走出牢房。
余杰亲自跟在后头送他,“下官不忙,一会儿同贱内借些香粉扑一扑,也就盖住了。还是得把国公大人先送出去,下官才能放心。”
定国公听他说的有趣,一面走一面回头看他。
“这些日子在大理寺中,多亏了余大人的照顾。日后若是不嫌弃,可常来鄙府谈会。”
余杰大喜过望,能得定国公的青眼,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便满口应答不迭,看着定国公府的仆人把他扶上了轿子,这才赶回去收拾自己。
余杰原以为,只有他会想得出这种馊主意,用妇人的香粉扑在眼下掩饰乌青。
没想到一上了朝,满大殿都是各色香气。
有茉莉香,玫瑰香,荷香……
众臣尴尬得面面相觑,假装没有闻见这股气味。
而大殿上头,金龙椅仍是空空荡荡,惹得人人心中忐忑。
不一会儿,沈太师姗姗来迟,把众人吓了一跳。
“本官在京中安排人手施粥施药,故而来迟了。实在是京中乱象,殿下一时找不到人手主持大局,只好让本官代为安排。”
要说清剿流寇,那詹世城和龙骏,还有陈墨蒋烽等人,个个都是一把好手。
要论事后的安抚,这些武人就眉毛胡子一把抓了,还得靠沈太师。
沈太师又是沈风斓的父亲,轩辕玦的岳父,由他来办最为妥帖不过。
朝臣们一听这话,心中便有了分晓。
看来昨夜,到底是晋王胜了。
若是宁王,是决计不会把安抚百姓的大事,交给沈太师来办的。
沈太师环视众臣,面上若有所思,似乎在寻找什么。
一个有眼色的翰林连忙站了出来,递上一份名单道:“太师可是在清点人员?这是下官方才无事誊录的名单,请太师过目。”
比起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