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道:“可若是晋王殿下回来,怪罪下来该怎么办?”
眼前这一场博弈,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七使敲了敲他的钢盔,笑得很是豪迈。
“怕什么?殿下要怪罪,最多把我们几个革职查办。我们并没有伙同宁王殿下做出不法之事,他也不能要我们的命,更不会危及到你们这些普通士兵。”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天边一缕云彩,后头冒出了些许晨曦的金光。
“这就是御林军生存的法则,永不背叛,但绝不顽抗。只有保存御林军最大的生机,才能护卫皇室的正统。我们真正听令的人,永远是圣上。”
他也不管那士兵听不听得懂,用手遮住了眼帘。
“去他娘的,这照阳真刺眼!”
他忍不住骂了一声,转身便走回了宫门底下。
那个士兵诧异地朝天边看去——
照阳还在云彩后头躲着,怎么会刺眼呢?
……
长生殿意外地安静,显得十分诡异。
按照平常,这个时辰宫人应该在洒扫庭除,准备早膳,准备洗漱用物。
而今日,却只有一二宫人急匆匆地走动。
宁王眉头一蹙,朝身后一挥手,一众亲卫围住了长生殿。
他快步踏入殿中,只觉得寂静森冷。
待走到圣上的龙床前,他才确定了不对劲。
萧贵妃不在,云旗和龙婉也不在,这还说得过去。
可李照人也不在,这就更说不过去了。
床帐中微微隆起一个人形,他伸手霍然一揭,将明黄的锦被揭了起来。
果然,锦被之下只剩一堆枕头,圣上已经不见了。
“来人!”
元魁从殿外匆匆赶进来,看到一地凌乱的锦被和枕头,吃了一惊。
“把长生殿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再命人到宫中各处寻找,一旦找到萧贵妃的踪影,立刻来报!”
他说的是萧贵妃,而不是圣上。
一则,把圣上转移到别处去的,必定是萧贵妃。
找到了她,就能找到圣上。
二则,万一找不到圣上,他也不能让旁人知道,圣上不见了……
只要旁人不知道,那他照样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宁王的人找遍了宫中各处,都没有找到萧贵妃的踪影,华清宫已经人去楼空。
萧贵妃的贴身侍女椒香也不见了,其余的人无关紧要,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宁王也并没有指望他们能找到,反而在城中下了另一道命令——
封锁京城四大门,尤其是南城门,以龙骑营重兵锁之。
南城门,那是晋王的船队,归来的方向。
封锁的动作在命令下达之时,很快就得到了实行。
因为京城之中各长街大路,都没有百姓敢出门走动,城门处更是空旷一片。
只消把城门一锁,再布置上重兵,连疏散都不必。
那些守城的士兵面色严肃,龙骑营的将士更是满面苍凉。
这样的城门,这样的京城。
他们这些年轻气盛的士兵们,还是头一次见着。
灰暗,寂静,白日似深夜。
分明头顶的阳光是灿烂的,远处的府邸宅院是富丽堂皇的,却一下子都失了颜色。
年纪尚小的士兵,感到一丝害怕。
“大叔,我们为什么要把城门关起来?”
偌大的京城,白日商贩平民,各国使臣,王公贵族,都要在城里城外通行。
这忽然就关了城门,必定有大事发生。
更何况人人都知道,晋王殿下这几日,便要从岭南回到京城了。
这个时候把城门一关,难道就是为了,不让晋王殿下回来?
他身旁一个中年男子,是个职位不高的将领,朝他嘘了一声。
“才入虎骑营的时候,我教过你啥?”
两人之间不像将领与手下,反倒像是一对父子似的,亲密地谈起话来。
那小兵歪着头想了想,道:“大叔说,要当一个好军人,最重要的是,就是服从。”
“那第二重要的事呢?”
小兵年小体弱,记性却很好,稍稍得意了起来。
“大叔别想难倒我,我知道,第二重要的,还是服从。第三重要的,也还是服从。”
将领欣慰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就别再问了。这件事啊,不是你能问的……”
别说那小兵了,就连他自己,也只敢在心中想想,万万不敢把忌讳的话说出来。
小兵抿了抿嘴。
他知道大叔的意思,是不想让他继续追问,只听从命令守城便是。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再度开了口。
“那么大叔,我只问一个问题,就一个问题。不关于关城门的问题,好吗?”
他仗着那将领一贯疼爱他,拿他当自家的子侄一样看待,才敢这般好奇。
将领叹了一口气,知道少年人的心性,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如果,大叔,我是说如果。如果明明知道命令是错的,我们也要无条件服从吗?”
他说不问关城门的问题,其实问的还是关城门的问题。
明知道关城门是错的,他们却还要把城门关上,并且守在这里不让人进出。
那个将领的脸一下子板了起来。
“如果你认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那还要将军做什么?难道你小孩子能判断的问题,将军还会判断错不成?”
小兵皱了脸,默默地站回到自己的岗位,想着这个问题。
他倔强的表情,仿佛在告诉那个将领——
对,连我小孩子都能判断的问题,将军就是判断错了。
可惜,龙骑营的将军现在正躺在床上,因为吸入过多的浓烟而昏迷不醒。
现在率领的龙骑营的,是将军的弟弟,龙骑营副将龙威。
他正穿着一身金色的铠甲,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威武地走来走去。
迎着晨曦,那身铠甲仿佛能发光。
那个将领叹了一口气。
若是今日统率龙骑营的是龙骏,或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京城之外,河道两岸从花木繁茂,到房屋越来越多。
生活的气息越来越浓厚,可以让人清楚地感觉到,正在从荒郊野岭朝着京城而去。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或许是为了迎合诗意,岸边不知何处,竟传来了乡野的牧笛声。
沈风斓坐在船楼的阴影底下,吹着江风,和着那牧笛声用脚踏着拍子。
想到很快便能见到云旗和龙婉了,她心中万分畅快。
近旁的小船中,却传来了煞风景的哭声。
女子的哭声?
沈风斓这才想起,兰公主还被关押在某个不见天日的船舱中,就像沈风翎被她关在驿馆的某个角落一样。
她看起来坚强,真的这么孤零零被关了一路,还是忍不住哭了。
眼看到京城了,对于兰公主和元魁勾结,刺杀她和轩辕玦的恨意,她也消得差不多了。
便命人把兰公主带到了大船上来。
“娘娘,是要押着来,还是绑着来?”
陈墨从救出他们之后,就变得格外活泼。
似乎是为了锻炼自己的性子,话也比从前多了许多。
沈风斓不禁白了他一眼。
“这有什么区别吗?你押着她,难道还怕她能逃脱不成?”
话多的陈墨一点都不可爱,还是以前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木头样,要可爱一些。
“哦。”
陈墨像是听得懂她的心声一般,瞬间瘫了脸,飞身到小船上把兰公主带了出来。
她一个人被关在一间四面不透风的船舱,不禁闷热,更重要的是无聊。
没人同她说话,只在每日吃饭的点,把饭菜送去给她。
她偶尔听到门外有人的动静,同那些人搭话,却没人肯理她。
久而久之,她几乎狂躁到要发疯,终于明白沈风斓为什么不要她的命了。
她分明就是用这样的法子,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在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之时,船舱的门却忽然打开了,陈墨出现在她面前。
“陈墨!你别走!你千万别走!我听说你最近在学说话,大家都不爱听你说话,你跟我说!我求求你,你跟我说话吧!”
她连忙抹干净眼泪,急切地朝陈墨道。
陈墨冷着脸蹙起了眉头。
又是哪个护卫这么三八,看犯人就看犯人,还要在门口聊天?
居然说大家都不爱听他说话,真是胡说八道!
“公主,就算没人听我说话,我也不跟你说话。”
其实他每次看着兰公主,高鼻深目,总会想到另一个人。
她的美貌,和红妆有些相似。
红妆也是极其艳丽的容貌,与寻常的汉人女子相比,颇有些异域风情。
可惜兰公主心思歹毒,和红妆完全不同。
只要想到是她嗦使元魁派死士到岭南刺杀,陈墨就对她没好脸色。
他再想说话,也不会同兰公主说。
兰公主急了,故意用激将法。
“你不同我说话你来干什么?早饭早就送过了,你是来送午饭还是晚饭?”
现在还是早晨,哪来的午饭和晚饭?
她这话分明是讽刺陈墨,陈墨想起方才沈风斓的样子,依样画葫芦白了她一眼。
却并没有如她所愿,开口反驳。
“走吧,我们家娘娘有请。”
说着朝门外的护卫一挥手,让他们把兰公主双手捆绑起来,送到大船上头。
兰公主大喜过望。
沈风斓,竟然肯见她了?
她现在只想有个人同她说说话,否则她就快要憋死了。
如果那个说话的对象是沈风斓,那就更好了。
她主动伸出双手,让护卫把她绑上,走出船舱看见外头的阳光,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真是久违的阳光。
她在护卫的带领下上了大船,只见沈风斓慵懒地坐在船楼阴影下方,正怡然自得地欣然两岸的景致。
她的双手捧着一杯清茶,时不时小口地啜上一口。
慢着,双手?
兰公主以为自己眼花,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沈风斓的确双手都在。
她不是断了一只胳膊吗?
刹那之间,她想明白了一切。
“沈风斓,你的手没断?你骗我?”
第206章 本王带你们去,讨个说法
轩辕玦是生是死,兰公主并不在意。
她的愧疚,完全是因为连累了沈风斓,让她断了一条胳膊。
更因为如此,让宁王痛不欲生,觉得他对不起沈风斓。
而今知道沈风斓是欺骗她的,她又是羞恼,又是释然。
比起让她带着愧疚,她倒宁愿沈风斓欺骗了她。
过了一开始的恼怒,她很快平静了下来,嘴里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话。
那些话未必有什么意义,只是她一个人被关了太久,所以见着人就想说话罢了。
“……虽然你骗了我,但是我也不怪你,这件事本身是我先做错了。可是你骗了我,你能不能看在这个份上,在宁王面前……”
“闭嘴。”
沈风斓不是来当她排遣压抑的知心姐姐的,她只是快到京城了心情好,才想着把兰公主放出来遛一遛而已。
“等到了京中,倘若圣上的身子还康健能做主,你大约会被关押到一个更加黑暗的牢房中。所以我现在让你出来透透风,免得把你憋坏了,这笔账算到我头上。”
兰公主被关了许久,对圣上的病情并不了解,也不知道圣上是否康健能做主。
她听着沈风斓的话,像是很轻松的样子,便道:“宁王现在如何了?”
沈风斓这样轻松,难道宁王是已经束手就擒,就等着轩辕玦一行回京处置么?
沈风斓远远眺望,却看不见京城的高楼亭台。
“他很好,已经好得有力气,在朝中大肆谋权,甚至控制了御林军。乃至是……”
对于船上的所有人而言,这都算不上是好消息。
而对兰公主而言,她临走的时候还担心宁王继续绝食,而今听说他已经在朝堂上有所动作,不禁欢喜起来。
“太好了!”
她差点蹦了起来,一旁的陈墨等人,冷冷地朝她看来。
这件让船上所有随从和护卫,严阵以待的大事,兰公主却说太好了?
若不是沈风斓在,大概会有一群护卫,忍不住把她打一顿。
兰公主感受到了周遭的鄙夷,这才安静了下来。
不对。
沈风斓这样气定神闲,完全不像宁王占了上风的样子。
“难道他……”
她话未说完,忽听得岸边马蹄疾驰,从京城的方向而来。
原来是一队先行到前头探路的护卫,他们已经探得了前方消息。
队伍中一艘小船快速朝岸边靠去,载了探子回来,朝大船上来。
探子朝沈风斓拱手行礼。
“娘娘。”
他不禁看向一旁的兰公主,眼神中有忌惮之意。
“出了什么事,你直说吧。”
京城的情况就算她们现在不知道,到了城根底下,也是一样要知道的。
那探子想了想,禀道:“龙骑营封锁了京城的四大门,距离我们最近的南门,更是重病把守。京城如今恍若死城,城中一点声响也没有,更没有百姓进出。”
说罢又是一礼,飞快地朝船舱中而去。
这样惊人的情况,他需立刻禀告轩辕玦。
兰公主这回学乖了,没有再说太好了之类的话。
她在心里暗道:宁王啊宁王,算本公主没有看错你!
这一消息虽然惊骇,轩辕玦却是早有预料。
“既然城门封锁,船就停在城郊的民运河道,不必靠近京城。留下一部分人保护沈侧妃,其余人等并虎骑营的军士,策马随本王入城!”
詹世城早就等着他提这话,一听见声响,便风风火火地从船舱外走了进来。
“殿下,我虎骑营的将士这些日子在船上,除了吃吃喝喝就是打渔,都快要发霉了。就等着这一刻了!”
老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说虎骑营的将士发霉,不如说是他自己要发霉了。
轩辕玦不禁看了他一眼。
“你以为本王带你们去打仗么?”
老詹一愣,“不去打仗……不,不是去闯城门么?那跟打仗有什么区别?”
轩辕玦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在嘲笑他的鲁莽。
“舟车劳顿初到京城脚下,便是要硬闯,本王也不会让你们不休息就去硬闯,那岂不是自降胜算么?”
詹世城觉得自己生龙活虎,根本不需要休息,所以忘了这一茬。
而今听轩辕玦这么一说,的确是这么回事。
“那殿下让我们去,做什么?”
他从书案后头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向远处的城池。
林间树梢,已经隐约露出了远处的城墙影子。
高大挺拔,气势恢宏,充满了历史的沉淀。
那是京城的城墙。
“本王带你们去,是要讨个说法。宁王贸然关闭城门,总要有个说法吧?”
第207章 城上城下的对峙(请看题外)
方才还赤日炎炎的天空,忽然滚起厚厚的乌云。
远山压下深深墨色,浓郁得仿佛要渗下水来。
高大的城墙上,站着无数英武挺拔的龙骑营士兵,甲胄齐开,刀锋铮亮。
那背脊挺直,脸色却比天色更要沉重,乌压压的人群没有半点声音。
没有人告诉他们,他们站在城墙上要做什么。
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们要做什么。
这番严阵以待的模样,没有出现在边关,反倒出现在大周腹地的京城。
委实讽刺。
远远传来嘚嘚马蹄声。
一瞬间,众人的呼吸声都绷断了弦,目光齐齐盯着远处。
他们都盼望,也都不希望,看见晋王的身影出现。
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一人一马,从远处慢慢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