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看见众人埋伏在了山道两旁,用树木和杂草掩饰着身形,趴在地上等着商队的到来。
按照线报,那个商队快到了。
不出多时,山道的远去,果然晃晃悠悠过来了几辆马车。
因为马车走得太快,所以看起来十分不稳当。
坐在马车上头看货的人摇摇晃晃,几双眼睛都朝着附近的山林看,显得畏畏缩缩的。
“大掌柜,你说那群山匪,真的被咱们骗过去了吗?”
一个随车摇摆的伙计,朝前头一个胖子询问。
那胖子一双细细的眼睛,格外精明地朝着四周打量。
“都说天悬峰的山匪厉害,能打就叫厉害了吗?这年头没点脑子,去哪儿都混不开!你瞧瞧,这轻轻松松就被咱们骗了!”
那双细眼睛露出得意之色,活像只大老鼠。
他得意的声音被山风刮来,正落入了众人的耳中。
差点在山壁上出事的二当家,此刻平静下来反倒心有余悸,恨不得找点事来转移注意力。
他便要起身去打那个大掌柜,被大当家压住了身形。
“再等等,等他们到咱们正前方。”
对方有马,若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驾马逃脱就不好了。
二当家只好一屁股又窝了回去。
“大掌柜说的是,这次全靠大掌柜机灵,省了一笔过路费。这笔钱少说一二百两呢,大掌柜……”
大老鼠痛打了他一下。
“咋,你还想分我的钱?这主意是我的出的,省下的钱当然归我!做你娘的春梦去吧!”
原来他们是打算悄悄过了天悬峰,到时候拿走东家的银子,谎称是交了过路费。
还真是狡猾。
大当家气哼了一声。
“就这猪头猪脑的模样,还以为自己多聪明,想骗咱们?”
猪头猪脑四个字,引起了最近身体越来越发福的二当家的敏感。
他连忙挺胸收腹,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大块头。
大当家的眼死盯着那个商队,一手举在半空中,做最后的准备。
“上!”
那手一扬,众人飞快地朝着商队围上去,车上的伙计和掌柜吓得跳车就跑。
才没跑开两步,已经被天悬峰的弟兄抓了回来。
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轻松。
至于跟车的那些护卫,竟然连刀都不敢拔,见着他们冲出来便抱头投降。
敌众我寡,就那商队区区十几个人,哪里敌得过?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我们早就备好过路费孝敬大王了,大王别嫌弃!”
大老鼠方才还一脸得意,这会子又变了一副面孔,卑躬屈膝地讨好。
“饶个屁!”
二当家一脚把他踹了个四脚朝天。
“你刚才说我们什么来着?说我们没脑子是不是?说我们被你小子骗了,是不是?!”
他这一吼中气十足,大老鼠连忙抱紧了头,声声哀求。
“那都是小的胡说,小的嘴巴臭!诸位大王就饶了小的吧,人家都说天悬峰的大王是好汉,是不杀人的!”
他倒是有几分小聪明,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惹了众怒,所以拿道义来压他们。
“胡说八道,谁说我们不杀人了!”
二当家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作为山匪,不杀人这种名声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只会让别的山头,觉得他们软弱可欺。
大当家微微俯下身去,朝大老鼠道:“不招惹我们的人,我们当然不杀。像你这样背后诋毁我们的,不杀了你,我的兄弟们能服气吗?”
大老鼠吓得连忙爬起来,跪地求饶。
“大王,我交过路费,我交两倍的过路费!要不你们把这些丝织品都拿走也行,给我们留匹马回去就行了,大王!”
大当家哈哈大笑。
“东西都在眼前,我想拿什么不行,凭什么要听你的?你敢拿我们当猴耍,就得付出点代价!”
那大老鼠眼见活不成了,竟然抬头朝天大呼。
“大人啊,快救命啊!再不出来我可就没命了!”
大当家脸色一变,只见附近的山林中,不知何时埋伏了众多士兵。
他们听见呼声之后飞快上前,那身手灵活的模样,全然不像是本地的窝囊屯兵。
他忽然反应了过来。
这是京城来的兵!
“不好,有埋伏,快跑!”
他们丢下了商队,朝着天悬峰的方向跑,却被一大股兵力挡住了去路。
并非无意,反而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往这边跑。
这种被敌人牢牢掌握了底细的感觉,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
大当家大吼一声,“杀出重围去,只要回到山上,他们奈何不了我们!”
这种早有预谋的埋伏,和巨大的人数悬殊,让他们失去了殊死一搏的能力。
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逃。
只要能逃回山上,他们便有卷土重来的希望。
两方的人马立刻交缠到了一处,兵戈之声铮铮作响,在山谷中回荡。
……
沈风斓忽然从梦中惊醒,这才发觉,屋子里一片昏暗。
轩辕玦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了。
他怎么把窗帘都合上了呢?
沈风斓慢慢起身,穿好了衣裳之后,趿着绣鞋打开门。
屋外的阳光格外热烈,她眯着眼睛手搭凉棚,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
这个位置,都快到做午饭的时辰了。
沈风斓不禁好笑,怀这一胎她竟懒散成这副模样,能睡到这个时辰。
她朝着四周一望,那笑意忽然僵在了嘴角。
不对。
这个时间,寨子里怎么会这么安静?
轩辕玦又去了哪里?
“你醒啦?”
十三大夫在隔壁的杂物间煎药,见沈风斓出了房门,笑着和她打招呼。
“你先喝点粥,我给你煎着安胎药,你吃了饭再喝。”
“安胎药?”
山上药品短缺,大家受了伤都舍不得用药,这安胎药更是很难才能配出一副来。
十三大夫曾经告诉她,因为药材不够,所以不能让她天天喝安胎药。
要把药材留到危急之时。
现在是什么危机之时?
“是啊。王公子说你昨夜没睡好,你平常从来不会睡得这么晚还不起身的。我寻思着怕是你腹中的孩儿不好,所以赶紧给你煎了药。”
她昨夜的确是没睡好,可睡到现在的主要原因,分明是轩辕玦把窗帘子合上了。
“十三大夫,那他人呢?大家呢?寨子里怎么这么安静?”
十三大夫嘿嘿一笑。
“下山做买卖去了。你不知道吧?昨儿那卖丝织品的根本没走,是诳咱们的。想趁着今天咱们不注意偷偷过路,被咱们的人发现了,大当家带人揍他们去了!”
沈风斓眉头微蹙,又问道:“昨日不是说,和官家的队伍一起走吗?那官家的队伍……”
“官家的队伍是真走了,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的。”
怎么可能真走了?
陈执轼如果知道他们在山上,是绝不可能离开的。
“那我相公怎么也去了?他……他怎么把我一个人留下了。”
沈风斓觉得事有蹊跷,想问个明白,又怕引起十三大夫的怀疑。
便略作羞涩的模样,低着头笑了笑。
十三大夫果然没有怀疑,道:“大当家是让他别去的,让他在山上照顾你。可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吧,又说我在这照顾就行了,他下山去帮忙。”
轩辕玦能放心十三大夫在这照顾她,是不是也代表着,他心里也是信任天悬峰的人的?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那个说走又没走的商队,应该是一个诱饵。
陈执轼他们用商队做诱饵,是想把天悬峰的人都引下山,控制住他们后救出沈风斓二人。
轩辕玦本不该下山的。
只要待在山上,就能等到结果,等到救援的人。
他却不顾自己的伤情尚未痊愈,就跟着他们下了山。
也许只是因为,她昨夜一个犹豫的眼神,一个试探性的想法……
她终究是不希望山上的人受伤,而轩辕玦选择了,成全了她的心愿。
“你怎么了?”
十三大夫见她愣神,便一边扇着炉火,一边同她说话。
“我跟你说啊,几个当家的都商量好了,把我排在我十三前头,第十二!你是读过书的人,算账又好,生得又美。日后咱们再下山掳人啊,只要把你带去,那些后生还不乖乖跟着咱们走?”
“就同他们说,上了天悬峰,就能娶到这么美的姑娘呢!那他们一定争着抢着上来!至于王公子啊,那就看他打得过谁了。咱们天悬峰上,除了我们这等有特殊才能的,其他的全靠打来排名次,没二话!”
沈风斓在廊下,随手捡了个马扎坐下。
天生丽质的美人,就算穿着粗布衣裳,随意地坐在马扎上,也显得极美。
逆着阳光,她的睫翼染上一层金黄。
“十三大夫,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不想待在山上,想回京城呢?”
十三大夫扇着炉火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他正说得津津有味,没想到沈风斓没搭他的茬,反而说了这样的话。
叫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是,是哦。你们是京城来的,还是有钱有势的人家。你们还有家人的,我听你说,你还有一双龙凤胎的儿女是吧?”
一向话多到没人愿意听的十三大夫,忽然讲话不利索了起来。
沈风斓轻轻嗯了一声。
“那也是,我要是你们,我也想回去。谁愿意在这穷乡僻壤当山匪呢……”
他忽然颓然地把扇子一放,叹了一口气。
“十三大夫,你说你也曾游历大江南北,为何最后到这个地方落草呢?”
“我跟你们也差不多,这不游山玩水,游到岭南这个鬼地方了吗?以前听人说,岭南被定国公治理之后,就再也没有那么多山匪了,全他娘是……”
十三大夫也想学着他们的样子,说句粗话来表达自己的愤懑。
想了想沈风斓肚里还有个宝宝,还是不要让宝宝听见这等有辱斯文的话了。
“定国公治理岭南是二十年前了,后来那些官员不作为,岭南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我当时不知道啊,结果就被掳到天悬峰来了。当然了,当时掳我的不是他们这些人。”
不是大当家这些人,便是老一辈的天悬峰山匪了。
“他们听说我会看病,就说山上正好缺个大夫,就把我好吃好喝地留下来了。我也想跑啊,我也想回家啊!可我书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跑得了?”
别说是刚上山哪会儿,就算是现在,十三大夫摸透了天悬峰的地形,也跑不出这个地方。
“你山上来的时候,坐的那个竹篮,记得吗?那个东西啊,一开始就是给我准备的。天悬峰上,就连女人都彪悍得很,根本用不到那东西。”
沈风斓点了点头。
看四娘就知道了,以女子之身能居四当家之位,悍勇非常。
原来十三大夫和他们,也算得上是同路人。
沈风斓道:“当初天悬峰的老当家,没有让你离开。那现在,大当家大约也不会让我们离开吧。”
十三大夫从眼底觑了她一眼。
“那……那也不好说。”
他不是大当家,也不能全然猜测到大当家的心思。
唯有一点,全山寨的人都知道,大当家喜欢沈风斓。
与其说是喜欢,准确地说,应该是仰慕。
他从来没有想杀了轩辕玦,来把沈风斓抢到自己身边。
只是和她说话会脸红,对她的意见不自觉地接纳。
“你和王公子都是人才,可你们毕竟有那么好的出身,强把你们扣在山上,大家也不忍的。如果你真的这样想,等大当家他们回来,你就找他好好谈谈,我看能行。”
他这话一出口,沈风斓轻轻笑了笑。
“好啦,能行不能行,等他们回来再说。哎,他们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啊?”
十三大夫站起来朝外看,一边招呼沈风斓,“你把药喝了,我下去看看,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沈风斓也站了起来。
“十三大夫,你别动。”
他忽然僵直了身子,“咋,咋回事?”
“你后头有人,我怕吓着你。”
沈风斓瞧他胆小的模样,不禁好笑。
“有……有啥人啊?”
沈风斓无奈地朝他身后看去,那里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黑衣男子,高大笔直,面无表情。
“陈墨,他只是个大夫,不会武功的。”
陈墨点了点头,而后身形一闪,将十三大夫敲晕在地。
“娘娘,你没事吧?”
“没事,现在山上怎么样了?”
看到陈墨的那一瞬间,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殿下和世子已经汇合了,大家都没事。那些山匪也被我们制服了,殿下吩咐不能伤他们性命。我们是来带娘娘下山的,即刻便可离开。”
除了在半山腰那个山洞接应的山匪外,山顶上他们都搜查了,只有沈风斓和十三大夫两人。
沈风斓默默端起药碗,慢腾腾地喝着。
陈墨抱着剑站在一旁,等她把药喝完。
那是十三大夫费了好大的劲,才配出来的几副安胎药,一大早就蹲在隔壁给她煎药看炉子。
她不舍得浪费。
“把十三大夫也带走吧,山上都没人了,不能只留他一个。”
“是。”
山下的山林中,士兵们看守着被五花大绑起来的山匪们,那个卖丝织的商队早就离开了。
轩辕玦和陈执轼站在树下,望着天悬峰的方向,等陈墨把沈风斓平安带回来。
“我们此番奉了圣旨出行,陈墨和风斓传回京的讯号,圣上已经看到了。老詹带着虎骑营的士兵出京,已经把长公主派出的刺客剿杀得差不多了。”
“老詹也来了?”
轩辕玦道:“那些南宁城内那些官员,是长公主买通的不假。但是那些刺客中真正精锐的,并不是长公主的人。”
是谁的人,他们心里都有数。
陈执轼叹了一口气。
“沈风翎至今下落不明,宁王这回是两手都没有落空。一边派人在岭南暗杀你,一边还能游刃有余,把自己的婚事搅黄。”
“什么?沈风翎不见了?”
轩辕玦眉头蹙起,“她不是住在晋王府么?难道宁王的胆子这么大,敢明目张胆对晋王府出手?”
晋王府守卫森严,就是因为如此,沈风斓才会把她安置下来。
而沈风斓离开京城,并没有带走原先的防卫,照理来说不应该出问题。
陈执轼提起沈风翎,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口气。
“别提这个了,殿下和风斓生死未必,这等小事,还有谁去在意?”
就连圣上和沈太师都不在意,如今京城中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岭南这片烟瘴之地罢了。
只要轩辕玦能平安回京,一切便会变得不一样起来。
“如今长公主府已经被查封了,长公主身在宗人府大牢听候处置。至于宁王那边……他没有直接参与任何行动,我们没有证据。”
轩辕玦冷笑一声。
“这个替罪羊找得可真好,长公主孤身一人,无夫无子,他竟然也下得去这个手。”
那到底还是他和宁王的,亲姑母。
天悬峰的那个方向,忽然走来一队人。
为首的正是陈墨和沈风斓,二人连忙迎上去。
“风斓,你没事吧?”
陈执轼见着沈风斓,见她一身粗布麻衣,精神倒还好,这才放心了下来。
“殿下说你又有身孕了?怎么每次有孕都没赶上好时候,让你白白遭罪!”
陈执轼懊恼地拍在树干上。
轩辕玦道:“是我,每次都是我连累的你。”
他看着沈风斓,眼底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