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有无数的伤口,都用布带子裹着,血迹从里透出。
“你们两……果然是他们说的山鬼?”
边上那个小村子里的人,说那山鬼一个是美貌女子,还有一个分不清相貌的血人。
想必说的就是眼前的男子了。
这一身可怖的伤口,就是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也极少会经历。
眼前的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轩辕玦哑声道:“你看到了吧,如果我的伤好了,一定能给你们提供助力的。我跟你们走,她只是一个姑娘家,对你们山头没有用的。”
二当家看了沈风斓一眼,哪里肯放过这样绝无仅有的美人。
“不行,你们俩都跟我上山!到底是人是鬼,二爷还没研究清楚,不能让你们走!”
沈风斓道:“我们只是发生了意外逃到此处,正好从他们的祭祀山洞里走出来,并非是什么山鬼。”
见二当家有所犹疑,沈风斓又故意道:“你看他浑身的伤口,还能活多久?把他带上山也是浪费一副棺材,我跟你们走便是!”
她搀扶着轩辕玦,试图让他站得更舒服一些。
同时目光紧盯着二当家,希望他能同意自己的说法。
而二当家想了好一会儿,终于一拍脑袋。
“你们争什么争?谁让你们二选一了?两个都给我带走!”
说罢当先不耐烦地走出院子,带着被恩爱秀了一脸的不爽模样。
后头一众山匪上前要抓他们两,轩辕玦一手护住了沈风斓。
“我们伤的伤弱的弱,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我们跑不了的。我们自己走,不劳烦诸位。”
那群山匪听这话也没错,便点了点头。
“可别给我使什么歪心思,不然你们两谁也活不了!”
两人便互相搀扶着,被山匪们朝山上引去。
“谁让你出来了?你一身的伤,还逞什么威风?”
沈风斓压低了声音,气息吐到了他的耳畔,在夜风中微暖。
“夫人的意思,是夸为夫方才很威风吗?”
一个走在他们身旁的山匪,不小心听见了轩辕玦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
沈风斓不悦地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呆了呆,被她瞪了反而有些欢喜。
原来真正的美人,就连瞪人都这么好看……
“好歹你我还在一处,只要在一处,总归会有办法的。”
轩辕玦压低了声音,凑到她的耳畔,嘴唇微微扫过她的耳垂。
“便是死,黄泉路上有你相陪,也不足为憾……”
山路陡峭,奇怪的是,这些山匪并不往稍平缓些的地方走。
反而越走越崎岖。
最后走到一处近乎垂直的石壁前,众人停下了脚步。
只听二当家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石壁上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风斓抬头往石壁上看,只见无数根儿臂粗的藤条从上坠下,呼啦啦便落在众人眼前。
二当家抓起一根藤条,正要朝上爬,忽然想到了沈风斓二人。
一个浑身都是伤,一个柔弱女子。
叫他们爬藤条到山顶上,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低着头想了想,忽然运足了气,朝上头大吼一声。
“吊个篮子下来!”
上方便没了动静,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巨大的藤篮吊了下来。
“上去吧!”
二当家催促着他们,待见到他们的藤篮被拉上去之后,这才伸手抓了藤条往上爬。
沈风斓和轩辕玦站在巨大的藤篮中,被缓缓朝着山顶上拉去。
他们身旁皆是山匪,手脚麻利地顺着藤条往上爬,很快就超过了他们。
耳畔夜风吹来,沈风斓从石壁上望下去,入眼是一片黑暗。
这附近住的百姓少,又都贫苦,夜里多半不舍得点灯。
故而是一片黑暗。
这片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中,只有无数奇形怪状的树木影子,犹如黑夜中阴森的鬼怪。
要想从这个地方离开,只怕是难如登天……
她正出神着,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将她朝上一带。
原来是到了山壁上的一个石洞,洞中两边点着火把,有汉子笑着迎了上来。
“二哥,今日可有什么好货色?”
那汉子走上前来,面目黧黑,牙齿笑起来煞白。
他一眼看见了轩辕玦。
“这个不错,生得比大当家还好看!”
说着便上前一拳伸来,像是要试探试探他的功夫。
那拳头只使了三分气力,却在触碰到轩辕玦身上之前,被一只细嫩的手紧紧握住。
那手因为用力过度,手上的青筋微微隆起
仍然可以看出,是极秀美的女儿家的手。
沈风斓从斜刺里走出来,那汉子一愣,她顺势用力将他的拳头推了回去。
“他受了重伤,浑身都是伤口,请你先别碰他。”
那汉子这才往轩辕玦身上看去,见那一身布衣被鲜血染红了一半,心中诧异。
“二哥,这怎么回事?是你们把他打成这样的?”
天悬峰年年下山掳人,因为不愿意上山而挨打的人很多,但从来没有动过真格的打。
轩辕玦身上却是一处处刀伤,还是要命的那种伤口。
二当家连忙嗐了一声,“你胡说什么玩意呢?这两个人是我捡来的,捡到的时候已经伤成这样了!那群山民说了,他们是从祭祀洞里出来的!”
那汉子又朝沈风斓看了一眼,而后将二当家拉到了前头,避过人边走边说。
“二哥,这两人什么来头?我怎么看着,不像是普通老百姓呢……”
“你这不废话呢么?老百姓能长成这样啊?我看是不是人还不一定呢……”
沈风斓二人被那些山匪带着,慢慢朝着山洞里走去。
听得耳边山匪们的谈话,才知道方才那个男子是三当家。
沈风斓朝轩辕玦看了一眼,两人对视,而后一左一右地观察起了路线。
山洞里头道路盘曲,不知转了几个弯,又不知过了多少岔路。
众人终于从山体中走了出来,眼前豁然开朗。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若是百尺之楼便可摘星,那眼前万丈石壁的峰顶,的确让人有伸手摘星的错觉。
倘或今日不是被一群山匪掳来,那这样的美景,一定让人流连忘返。
星空底下,有一片错落的屋宇,二当家等人将他们带了过去。
“小娘子,我们大当家还缺一个压寨夫人,可惜他对那些庸脂俗粉都看不上眼。若是大当家看上了你,你就能永远留在天悬峰看星星啦!”
二当家的笑声从前头传来,身旁一众山匪也笑了起来。
沈风斓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只是搀扶着轩辕玦。
轩辕玦冲她摇了摇头。
暂时还不必得罪这群山匪,且看看那大当家是何等人物。
众人走进了一间极大的厅堂,上头还挂着牌匾,写着忠义堂。
厅堂正中摆了一张极大的方桌,约莫能坐下几十号人。
那最上首的位置摆了一张圈椅,上头搭着一整块虎皮,一个青年男子仰面倒在上头。
听见众人的脚步声,那男子头也没抬,只是顺手从一旁捏起酒杯。
“老二今日主动来忠义堂,想是收获颇丰咯?”
要是掳不到什么人,他是不会主动过来找骂的,只会等大当家叫他才来。
二当家哈哈大笑。
“男丁倒是不多,但是我为大当家的掳来一个天仙,正好做咱们的压寨夫人!”
那仰倒在圈椅上的男子,忽然把酒杯一掷。
“都说了不要压寨夫人,你哪儿弄来的就给我送回……”
他直起身来,忽然看见站在二当家身后的沈风斓,说了一半的话不禁咽了下去。
眼前的女子美貌不似凡人,叫人多看一眼,似乎都觉得亵渎。
他不禁愣神,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把方才的话忘到爪哇国去了。
“这姑娘是……”
二当家尚未开口,只听沈风斓道:“我不是姑娘。”
他朝沈风斓看去。
“我已经嫁人了,我有相公。倘或你们真的还讲究什么忠义,我想你们不会做出逼妇人改嫁的恶事。”
沈风斓直直地看向上首,那个被称作大当家的青年男子。
他生得面目俊朗,带着微黑的健康肤色,也带着这十万大山的的灵气。
此刻正好奇地回视她。
她身为女子,又站在下首看他,目光中的凌人气度却丝毫不减。
这绝非一个普通的女子。
“老二,她说的是真的吗?”
二当家唯恐又被责骂,忙解释道:“是……唉,不是。大当家的,她男人快死了,那不就是寡妇吗?寡妇再嫁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就违背忠义了?”
说着忙把轩辕玦一推,他身子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
“大当家的,你看看,这不是快死了是什么?”
沈风斓看了二当家一眼,目光森冷,而后上前把轩辕玦扶住了。
“这两人是从山民的祭祀洞里出来的,就算我们不掳来,他们也是要被山民当成山鬼杀了的!大当家您一句话,要不要压寨夫人?若不要,我连夜就把他们送下山喂蛇!”
“胡闹什么。”
大当家没好气地走了下来,看了看轩辕玦身上的伤口。
再看这两人的容貌气度,和这十万大山格格不入,显然不是本地人。
他看着沈风斓,后者似乎因为行了太久的山路,额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她秀丽的发丝粘额上,看着让人格外想伸手,将她的发丝拂到耳后。
这样想着,他就真的伸出了手。
沈风斓偏过头去,那只手便摘下了,她发间一枚小小的金色发钿。
“把这东西拿去给四娘看看,她说不定认得!”
男子有些许尴尬,将那枚发钿随手递给了一个属下。
沈风斓见那方桌旁摆着椅子,便朝那大当家道:“他的伤口又崩开了,可以让他坐下再说话吗?”
大当家愣了愣,觉得沈风斓不冷言冷语的样子,别有一番美好。
“哦,你坐吧。哦……他也可以坐,大家都坐吧!”
他为自己不小心的结巴感到挫败,气恼地一挥手,回到了上首自己的座位。
没一会儿,厅堂外头传来一道风骚妖娆的声音。
“死鬼,你终于决定娶老娘当压寨夫人了吗?还给我买这么好的首饰!”
众人都朝门外看去,只见一个约莫三十上许年纪的妇人,扭着水蛇腰走了进来。
待见到一屋子的人,她没好气地站直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大当家送给我礼物,让我过来吗?”
怎么有这么多坏事的人。
大当家一听这话,便知道是传话的人说岔了。
“咳咳……四娘,那不是送给你的。你可认得这是什么东西,什么人才能戴得起?”
被称作四娘的妇人,一手捏着那枚发钿,同时眼珠一转。
她很快便在一群糙老爷们中,发现了沈风斓的存在。
便扭着腰走到她身旁,见她身边还坐着一个极俊美的男子,浑身是血地靠在椅子上昏迷不醒。
“这首饰是她的?”
四娘带着敌意打量了沈风斓一眼。
比她美貌的女子都是狐狸精,这是四娘一直秉承的歪理。
大当家嗯了一声。
“山寨里只有你一个女子,你若是不认得,那便没人认得了。”
四娘嗤笑了一声,将那枚发钿放在桌上,而后狠狠掐住了沈风斓的下巴。
“废那个劲做什么,直接问她不就是了?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杀气来,沈风斓吃痛地仰起了头,只觉得她的手像钢铁一样冰冷。
“四娘住手!”
大当家连忙喝了一声,四娘听见他紧张的声音,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她追了他两三年了,他就是不肯娶她。
二当家从山下不知掳了多少女子来,他正眼也没看一眼,就让人送下山去了。
原以为他对自己还是有情的,没想到今日来了个这样绝色的美人,他就把持不住了!
四娘气急,手上一用劲,将沈风斓甩了出去。
她的身体被摔到了地上,顿时意识模糊了起来,眼前一片迷雾。
昏倒之前,她隐约听见四娘刻薄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我使了几成力气我自己不知道吗?哪有这么娇柔的,八成是装晕!”
……
沈风斓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十分亮堂,大约在正午的时间。
她躺在一张铺着棉褥的小床上,头顶是陌生的木头房梁,让她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屋子里有个穿着长衫的男子,正在看着炉子,炉子上熬着一盅药。
见她醒来,那男子笑道:“你醒啦?”
说话的神态颇为斯文,和她昨夜见着的那些山匪,气质完全不同。
“你是……”
那男子随手拿起一把蒲扇,一边扇着炉火,一边对她自我介绍。
“我是这天悬峰上唯一的大夫,排行十三,大家都叫我十三大夫。”
沈风斓大概明白,他说的排行是什么。
就好像她昨夜见到的大当家、二当家和三当家一样,是在山寨里地位的排行。
这小小的山寨,竟然还有大夫。
“十三大夫,昨夜和我一起来的男子,他现在在哪里?”
十三大夫看了她一眼,面上带着温和笑意。
“不怕跟你说句老实话,昨夜我在忠义堂见着你的时候,就一种感觉。那就是,你相公死定了!”
沈风斓心中咯噔了一声。
只听十三大夫又道:“别说是他们了,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姑娘。也只有你才配得上我们大当家,能做天悬峰的压寨夫人。所以我当时想,你相公是死定了。”
毕竟强娶了别人的妻子,那肯定不能把对方再留在山上。
他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只要不予理睬不给饭食,死是必然的事。
“不过现在嘛……”
“现在如何?”
沈风斓紧盯着他的眼睛。
“现在你做不成压寨夫人了,我们把你们掳上来也不能吃亏不是?听二当家说你相公会些功夫,把他治好了说不定是山寨的一大助力。”
沈风斓听得一头雾水。
她不明白他说什么,为什么她不能当压寨夫人了?
不过她清楚地听到了,十三大夫说会把轩辕玦治好,这就足够了。
见火候差不多了,十三大夫把药炉子熄灭,用一块棉布把药罐子端了过来。
“快把这安胎药喝了吧,昨儿四娘那一手,差点没把你的孩子摔没了。”
他说起来还心有余悸。
昨夜四娘将沈风斓甩出去之后,沈风斓躺在地上就不动了。
四娘破开大骂,说她是故意装柔弱,骂了半天没见动静。
还是十三大夫起了疑心,给沈风斓把了把脉,这才发现她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
“安胎药?”
沈风斓自己丝毫未查,没想到腹中又有了一个孩子。
“是啊,才两个月。算你命好,未满三个月的胎是最容易滑胎的。四娘那一手那么狠,你竟能保得住孩子,也算是福大命大。”
沈风斓算了算日子,眼下已经要过了五月,这孩子是在三月出服时有的。
倒真是凑巧。
“我们大当家今年还不到三十的年纪,还没娶过妻呢!总不能叫他头一回娶妻,就给别人养孩子吧?”
沈风斓心里略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否则不仅她难以脱身,轩辕玦更有生命危险。
十三大夫又碎碎念了好一会儿,在这山寨里他排行十三,地位也不算太低。
可就是没有人愿意跟他说话,都嫌他文绉绉的,又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