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撵轿停下,正是萧贵妃和沈风斓。
在看到这一刻的瞬间,沈风斓心中便有了数。
她蹙着眉头走上来,上下打量了沈风翎一眼。
她并没有受伤,衣裙的其他部分,也还是好好的。
只有披风下方肩膀的位置,破开了一条大口。
“原来你做出那般乖巧懂事的样子,就是为了让父亲允许你进宫,为了让我对你失去防备?”
她的声音冷冷的,方才在路上着急的心情,全都化作了被欺骗利用的伤心。
原来她费尽心思想要帮沈风翎,最终还是要看着她陷入其中……
“二姐姐,抱歉了。我也想要自己的人生,我也想一生风光一次。”
哪怕她要的风光,是踩在刀尖剑戟上。
“风光?只怕你还没享受到风光,这条命就没有了!”
沈风斓一记耳光挥出,打在沈风翎的面上,声音脆得吓人。
她做过那么多对不起沈风斓的事,但这记耳光,还是头一回。
这样失控的沈风斓,让沈风翎隐约意识到,自己或许做错了什么。
可她不敢细想。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求来的,就算有错,她也只能一路错下去。
宁王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倘或你想明白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只要沈风翎在圣上面前,说宁王并没有对她怎么样,那此计就不足为害了。
“不!我不会后悔!”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又有些怯怯地,离沈风斓远了一点。
“二姐姐,路是我自己选的。就当我求你了,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是好的。我求求你,放过我好吗?”
沈风斓气急反笑。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幕真是讽刺。
沈风斓和轩辕玦被这样设计过,南青青和福王也被这样设计过。
而现在,这样的设计论到了宁王头上。
“宁王殿下,就看在这等肮脏计策,你才是始作俑者的份上。日后也该对她手下留情,不是吗?”
宁王从御书房中,一直维持的淡然笑意,忽然就维持不住了。
他的手被宽大的衣袖遮掩着,微微颤抖,难以自制。
以至于他的神情都僵硬了,眼底的色彩麻木不仁。
良久。
他抬起头来,看着沈风斓。
“对不起,瞒了你那么久。其实那件事……”
沈风斓懒怠听他的道歉。
“殿下只需告诉我,能或是不能?”
她所谓的手下留情,无非是让宁王娶了沈风翎,或者就算不娶也别伤她性命。
仅此而已。
宁王微微点头。
“放心吧。”
……
御书房的偏殿,圣上仰在榻上,等着李照人前来回话。
半晌也没等来。
难道这样天衣无缝的事情,还能出什么差错不成?
等了好一会儿,李照人才从殿外赶来,在圣上耳边唧唧咕咕了一大串。
“什么?贵妃和沈侧妃也赶来了?”
圣上惊讶了一下,而后又释然了。
就算萧贵妃和沈风斓,知道此事是他的设计,也不会从中作梗的。
他这样做,也是为了晋王能够顺利册封,将来继承他的位置。
果然,李照人道:“贵妃娘娘说,圣上这里有正经事要处理,她就不打扰了。春宴上的宾客都在,她要和沈侧妃一同回去招待。”
“好,好,招待好。”
圣上点了点头,又道:“那两个人呢?叫他们速速进来见朕!”
宁王和沈风翎一前一后,走进了殿中。
一个神情如常,沉稳持重,一个低头不语,面色殷红。
尚未走到跟前,圣上已经一个茶盏砸了过去。
正正砸在宁王的脚下。
沈风翎吃那一吓,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差点没惊叫出声。
圣上指着宁王道:“逆子!朕的御书房,也是你可以胡作非为的地方吗?更何况那是沈太师的女儿,并非一般的宫女舞妓!”
宁王深深地拱手行礼。
“回父皇,孩儿并没有胡作非为,也并没有碰过她一个手指。”
圣上从榻上起身,看向沈风翎。
“你说,宁王是否轻薄了你,意图不轨?”
沈风翎连连点头,把在脑中演练过千万遍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请圣上为臣女做主!臣女在御花园中参加春宴,误入了御书房。想不到宁王殿下见房中无人,轻薄了臣女,求圣上为臣女做主!”
当时房中只有他们两人,轻薄或是没轻薄,只能听他们的口供。
圣上轻哼一声,“她一个姑娘家,难道还会冤枉你不成?当着朕的面,你竟然还想抵赖?”
宁王抬起头来,觉得自己的解释像个笑话。
他定定地望着圣上,只觉得往事历历在目,圣上待他从未有过父子之情。
任由他养在杀母仇人膝下,任由他被贤妃殴打谩骂。
从未主动对他有过恩典,从来都只是派他,去做最艰难的差事……
不,还是有的。
当初圣上把沈风斓指给他,毕竟沈太师是个绝不党附的人,就算把女儿嫁给他也不会助长他的势力。
如果不是贤妃横插一脚,设计了晋王与沈风斓,他便能娶到沈风斓。
那圣上待他的所有苛刻无情,他都可以不计较。
可惜,天不从人愿。
“父皇,儿臣说没有,您不信吗?您一定要,这样逼儿臣吗?”
圣上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当初也是在御书房,还是太子的福王,说晋王酒后乱性轻薄了沈风斓,你可还记得?朕是不信的,但是该做什么样的处罚,还是得做。”
宁王冷笑一声。
“那怎么能一样?父皇当初那样做,难道不是为了历练晋王?”
圣上没有在意他语中的不敬。
“朕今日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你早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这个理由,说得真好。
宁王竟无从反驳起,又想起了方才,沈风斓看他的目光。
始作俑者,而今同样被人设计。
在她看来,自己便是自作自受,因果报应不爽吧?
他蓦然笑了起来,音色凄凉。
叫人想起,他从未如此失态过,也从来将自己的情绪,如此明明白白地展现过。
“父皇,儿臣明白您的意思了。待要如何,您尽管下旨便是,何必搞得如此复杂?”
他慢慢直起身子,转头朝沈风翎看了一眼。
“只要父皇不后悔,沈三小姐不后悔。儿臣,便受着吧。”
说罢拂袖而去,不顾圣上在他身后,蹙眉冷目相对。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圣上喃喃了一句,到底没有把宁王叫住。
他也知道自己理亏,可事关江山社稷,天下万民,他如何能疏忽?
宁王和兰公主的婚事,若是没有妥善的解决方法,楼兰的势力了便会侵入大周。
大周牺牲了一个战神卫大将军,才能保证北境安定十余年。
岂可轻易,毁于一旦……
——
“圣旨到!”
晚间,李照人亲自到太师府传旨,沈太师与沈风楼等面如死灰。
白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他们都已经听说了。
这道圣旨也在意料之中,还是让人不好受。
沈风翎跪在最后,面上竟有一丝窃喜。
她做到了,这是她长这么大,为自己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
哪怕沈风斓的掌印还在她面上,她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太师府次女沈风翎,德行出众,仪范表率。堪配朕之三子宁王,着册封为宁王妃,择五月初五完婚。”
五月初五,离现在还有一个月。
看来圣上是十分担心,再出什么差错,所以把时间定得这么近。
沈太师面色铁青,不情愿地上前。
“臣接旨。”
李照人传了旨意,还特特吩咐了沈太师一句。
“圣上的意思,是请沈太师好好保护三小姐,并为三小姐早日办好成婚的一应事务。圣上是十分看重这门婚事的,沈太师,可千万别让圣上失望啊。”
沈太师动了动唇,竟不知如何回话。
“公公转告圣上,老臣明白,请圣上放心吧……”
李照人笑着退出了太师府,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留给了沈太师。
沈风翎方从地上站起来,只见沈太师飞快地一巴掌朝她袭来。
那一巴掌,和沈风斓给她的一巴掌,正好一左一右。
她整张脸都肿了起来,一边一个巴掌印,只是肿的程度不同。
沈太师毕竟是男子,老当益壮,这一巴掌又全然没有留情。
自然比沈风斓那一巴掌,要疼得多。
沈风楼连忙上前劝阻,小陈氏和木氏也忙把沈风翎拉开,免得她再挨打。
她们对此事也很气恼,气恼沈风翎自作主张,也气恼她愚蠢的虚荣。
宁王妃?
这个位置要是真的那么好坐,哪里轮得到她用小聪明够上呢?
以沈太师在圣上面前的地位,原本可以阻止此事。
奈何沈风翎太过愚蠢,主动求婚,沈太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圣旨已下,此事是挽回不得了。
“你这个贱人!竟敢不与为父商量,私自做出这等无耻之事!你还要不要脸了?我打死你这个逆女,我……”
沈风楼一面拦着沈太师,忽然觉得不对,连忙扶住了他。
沈太师一口气提不上来,痛苦地捂着胸口,整个人倒在了椅子上。
“老爷!”
小陈氏顾不上沈风翎了,连忙上前查看沈太师的情况。
她还挺着个肚子,这一着急,腹中不由疼痛起来。
木清华是生养过的人,一看她的神情,便知她难受。
“婆母快坐下,您怀着身子,千万不能过于激动!”
木清华搀扶着小陈氏坐下,连声朝外呼唤,“快请府医来!”
“噗——”
沈风翎忽然掩住了口,一口鲜血从她指缝流出。
木清华顾得了这个顾不了这个,整个太师府乱成了一团……
与太师府的乱象不同的是,宁王府安静如常。
这种静,犹如一谭死水。
直到兰公主从密道里钻出来,朝着宁王大喊大叫,才打破了平静。
“什么?你怎么能答应沈风斓?”
兰公主尖锐的声音,充满了不可思议。
“明明是她的三妹与圣上,一同设计了你。她凭什么要求你不能伤害她妹妹?”
宁王眉头微蹙,漠然看她。
“你的声音还可以再大一点,最好让宁王府外头的人都听见,你偷偷来宁王府这件事。”
兰公主把声音压低了些,语气又急又快。
“那你告诉我啊,你到底为什么要答应沈风斓?难不成你真的想娶她妹妹?她那个妹妹要是跟她差不多,那我也就认了。可她还不如我呢,你怎么能娶她?”
元魁站在一旁,忽然凑到她耳边,把沈风斓和晋王结缘的因果,全都告诉了她。
“这……怪不得,我说沈风斓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原来是你先设计了他们……”
元魁一下跳脚。
“公主说什么呢!属下说了,那是贤妃设计的,我们殿下根本不知情!等他事后知道此事,木已成舟,殿下只能配合贤妃!”
“哦。”
兰公主瞥了瞥嘴,盯着宁王的脸,忽然啧啧了两声。
“表哥,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的。没想到啊,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也有这么蠢的时候。”
大概面对沈风斓的事,他就不自觉变蠢了吧?
“你这话何意?”
宁王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何意?你喜欢沈风斓,为什么不把误会跟她说清楚?明明是贤妃做的,你为什么要揽到自己身上?你说你蠢不蠢,你……唉。”
兰公主叹了一口气,忽然摇了摇头。
“你把我方才说的话都忘了吧,是我想当宁王妃,沈风斓记恨你,我高兴得很呢!我提醒你干嘛?”
她正话反说,明明想要提醒他,又做出不在意的模样。
“就算误会解开,她也不会离开晋王的。与其如此,倒不如就让她记恨本王,也免得本王心中还有一丝希望,试图得到她。”
兰公主道:“说的对。沈风斓和晋王的感情,我还是很有信心的。若不是因为如此,我早就把她除掉了。”
宁王冷冷地看向她,目光如剑,锋芒毕露。
“收起你那些歪心思!她若有什么不测,别怪本王六亲不认!”
唯有沈风斓,能让他这样冲动。
兰公主的眸子一黯,很快又恢复了神情,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知道啦,开个玩笑嘛。沈风斓我哪敢动啊?两位殿下的心肝宝贝儿,身边明的暗的护卫一大堆。但是这个沈风翎……”
“本王已经答应了她,不会伤害沈风翎。”
答应她的事情,他不想食言。
“表哥不做,那我做咯?”
她说得轻巧,举起了自己的手,把玩着长长的大红指甲。
那十根指甲红艳的指甲,不知道她是多少日染一回,竟能保证每日都如此红艳。
就像她的妖娆风情,从未褪色。
“你做与本王做,有何不同?就像从前的贤妃,她做与本王做,又有什么区别?这件事你别管了。”
“不管?”
兰公主悍然站起,声音再度拔高。
“本公主千里迢迢来大周,为的就是这件事,你叫我不管?那真是太抱歉了,请宁王殿下你把自己的宁王妃看好,否则,别怪本公主手下无情,辣手摧花!”
她说着,竟是衣袖一拂,直接朝密道里钻去。
说得好。
元魁在心中默念一声。
宁王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一般,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元魁委屈道:“殿下,你也是圣上的亲儿子啊!他这样对你,你就不生气吗?一旦娶了沈三小姐,那你就连楼兰的势都借不了了!”
到那个时候,宁王就会像身居孤岛一样。
四面风浪,无人能救。
那他一生的仇恨,一生的抱负,又该如何偿还?
宁王怔怔地端起茶盏。
他何尝不知,元魁所言句句属实。
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不会在意圣上的冷漠,不会在意他的偏心。
可当圣上不痛不痒地,指责他对沈风翎做了什么之时,他还是忍不住心寒。
血浓于水,那毕竟是他的父皇。
也从此,不再是他的父皇。
他孑然一身,无父无母,也没有亲族兄弟。
反倒是兰公主和邸家,还肯带着某种目的,来看顾他一番。
尽管有某种目的,他也甘之如饴。
“不,你派人去保护着沈风翎,别让兰公主伤她性命。”
不管兰公主要如何阻止这桩婚事,他要做的,就是遵守对沈风斓的承诺。
这是即便他死,也想遵从的信念。
元魁不情不愿地动了动嘴,最后还是顺从地应下。
“是,属下这就去。”
……
太师府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传到沈风斓耳中更加烦躁。
她近日本就觉得心神不宁,总是疑心轩辕玦那边出事,又添上了沈风翎这件事。
不仅是太师府,连晋王府都低气压了起来。
“浣纱,命人备马车吧,我回太师府看看。”
她思来想去,还是该回去看看。
沈太师身子一向健朗,此番被沈风翎气得犯病,想来是真的怒火伤身了。
小陈氏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沈风翎被沈太师那一巴掌,据说打得都吐血了,她也得回去看看……
“娘亲,你不带我们去看外祖父吗?”
云旗和龙婉两个,乖巧地凑到她面前。
孩子性格活泼,最喜欢到处去玩,也喜欢见见他们的表弟省哥儿。
沈风斓明知如此,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