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宁王面色有些难堪。
从前轩辕玦恼恨他对沈风斓的企图,对他总是没有好脸色。
今日他态度这般温和起来,想是经历了卫玉陵这件事后,两人感情更加深厚了……
他抿唇不语,心中暗怒。
叫外人看起来,只觉得晋王和宁王两个,仿佛掉了个个。
一贯狂傲不羁的那个,此时满脸谦和笑意。
而向来谦和温润的那个,眉眼中暗含怒气……
“龙婉妹妹!”
少年清脆的一声呼唤,打破了僵局。
沈风斓转头看去,原来是福王府的马车也到了。
见着晋王府的马车,轩辕福昀便小跑上来,大声喊着龙婉。
宫城守卫森严,人来人往屏声敛气,不敢喧哗。
轩辕福昀这一喊,守门的御林军都朝此处看来。
那不是不会说话的皇长孙么?
都说他被晋王府的大小姐治好了,原来是真的。
福王妃紧随其后而来,看到沈风斓还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地拉了她的手。
“斓姐儿,前些日子没让福昀去晋王府,你可千万别恼。不是我势利眼趋利避害,是南侧妃她身子不适,出不了门了。”
沈风斓忙道:“她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别担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肚子沉了,身子又瘦弱,太医说是有些虚不受补,要好好调理。”
原来是南青青身子不适,所幸没有大碍。
她舒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大嫂嫂别多想,这些日子晋王府的确不安稳,更兼雪天道路难行。就算你不让福昀来,那也是应该的。”
太子妃朝福昀那处努了努嘴,沈风斓看过去,只见他站在龙婉跟前,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你瞧瞧,他倒是卯足了劲想去,恨不得天天就住在晋王府呢!”
两人说着笑了起来,沈风斓又问她,福昀近来是否同她说话之类的问题。
福王从马车上下来,看见晋王、宁王两个都在,一时进退两难。
上去搭话吧,一个是背叛自己的人,一个是自己曾经的对头,多难为情。
不上去吧,兄弟几个对面不相识,未免太难堪了。
福王妃朝他使了一个眼色,他想了想,硬着头皮朝两人的方向走了几步。
幸而晋王和宁王都没有忽略他,反而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大哥。”
这一声大哥很是久违,听起来倒比太子殿下悦耳些。
福王清了清嗓子,抉择过后,选择了和晋王搭话。
“四弟此番出战辛苦了,幸而这个时候赶回来,还来得及进宫给父皇请个安。”
轩辕玦一副摒弃前嫌的模样,对他并无多少恶意。
随着他和沈风斓的感情越深,对福王和卫皇后当初设计之恨,就越来越淡。
“不算辛苦,楼兰不过是个花架子,只要父皇肯认真,派谁去都能打得过他们。”
他这话是自谦的意思,没有自矜夸耀,让福王听得很舒服。
三家的马车堵在宫门外,福王身为大哥,便招呼了一声。
“走走走,进宫去再说,别在外头吹冷风。两个孩子还小呢,快走吧。”
沈风斓不禁赞许,看了一眼福王的背影。
三个皇子走在前头,沈风斓和福王妃在后,最后奶娘抱着云旗和龙婉。
轩辕福昀自是跟在龙婉身旁,寸步不离。
“青青说福王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秉性大改,我还有些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大嫂嫂好手腕。”
换做从前,福王怎么会主动和晋王搭话,还关心他的孩子吹冷风不吹冷风呢?
可见是改好了许多。
福王妃有些得意,又有些感激。
“那还不是多亏了你?上次秋猎的时候,你和小郡主说的那些话,我受益匪浅……”
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卫玉陵已死,顿了一顿。
“圣上那道旨意的事,你和晋王殿下,到底打算如何处理?”
若非沈太师求情,只怕她沈风斓现在,就已经待在宗人府监牢里了。
抗旨不尊这事,总是要解决的。
沈风斓道:“晋王殿下说,交给他处置。他既然这样说了,我信他能够处置好。”
她也有些好奇,轩辕玦会如何让圣上收回成命。
福王妃朝四周看了看,凑到沈风斓耳边,悄悄咬耳朵。
“这件事原就是长公主做的不对,晋王原配嫡妃这个位置,小郡主活着时都高攀不上,哪有死了反而追封的?你也别怪圣上,长公主用绝食威胁,这也不是圣上的本意……”
哪个身为人父的,愿意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娶一个死人?
沈风斓淡淡道:“我明白。圣上总要顾及卫家军,顾及小郡主救了晋王殿下性命。若非心中有愧,也不会对我抗旨不尊如此宽待了。”
这也是沈风斓敢抗旨的原因之一。
她相信圣上对于轩辕玦的宠爱,是真心的父子之情。
宫门之外,恒王府的马车后脚赶到。
一见侍卫正把其他三个王府的马车,朝着一边整齐安放,恒王脸上的汗都要下来了。
“快点快点,他们全都到了!本王要是最后一个到,一定会惹父皇白眼的!”
他一个最不受宠的皇子,哪有资格最后到?
恒王妃匆匆忙忙从马车里下来,被他拖着一路狂赶,朝长生殿而去。
御林军将士见此,嘴角都憋着笑意。
恒王妃小声嘟囔,抱怨道:“迟都迟了,你这样拖着我,一会儿我把儿子摔没了怎么办?”
恒王忽然刹住了脚步,愣愣地转头看她。
“你说什么?什么儿子?”
恒王妃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还有什么儿子?当然是我肚里的儿子!”
恒王大喜过望,“你真的怀上了啊?老天保佑,这一胎一定要生得跟晋王府那两个似的。不不,有他们一半就成,一小半也成……”
长生殿中,轩辕玦众人到的时候,年纪最小的齐王早已在殿外等候。
他裹着一身厚厚的裘袍,站在长生殿外廊下。
李照人站在他身旁,似乎在劝他进殿,他却一直推脱不肯进去。
“李公公不必管我,我没事的。我在这等一会儿,兄长们都到了再一同进去。”
王美人教他,像是请安这等事,一定要早早地去,以示恭敬。
去了要等人都到了再面圣,以示自己没有争宠之心。
齐王一直秉承王美人的意思,故而即便出身卑微,在宫里的日子也算过得安稳富贵。
见轩辕玦一行人齐整整地来,他先是一愣,而后忙迎上来请安。
“大哥,三哥,四哥……”
众人一一见过礼,宁王问道:“怎么不进去等着?你身子弱,这雪虽停了,叫风扑了也不是好玩的。”
同是出身卑微之人,宁王对这个六弟,显得更加偏爱一些。
齐王笑得怯弱,“不妨事,我等哥哥们都来了再进去。”
细算起来,这里人都齐了,就差恒王了。
“等一等二哥吧,他一向不迟到,估计后脚就来。”
恒王站到了轩辕玦的阵营里,他自然要为恒王说句话,省得一会儿圣上又不待见恒王。
众人都不好意思说不等,便都在廊下候着。
沈风斓同这位齐王,一向没有交集。
他尚未成年,还未出宫开府建衙,一直住在宫里头。
这是头一回离得这么近,她便引着云旗和龙婉叫人。
云旗和龙婉是头一遭见齐王,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眨巴眨巴,目不转睛看着他。
齐王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等沈风斓说出那句“叫六叔叔”,两个孩子才异口同声,奶声奶气地喊人。
“六叔叔。”
带着奶气的声音绵软,透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齐王有些窘迫,“这可怎么好?我头一回见着小侄子小侄女,竟然无以为贺。”
他并不知道,晋王会把云旗和龙婉都带进宫。
正要解下腰间的玉佩,轩辕玦已经拦住了他的手。
“不必什么贺礼,今日他兄妹二人抓周礼,六弟到府上喝杯水酒便是。”
齐王一听这话,面上现出了笑意来。
“好,好,母妃已为我备下贺礼了,稍后我正好带去。”
正说着话,果然见恒王带着恒王妃,两个人从远处走来。
见众人都在殿外等着,恒王受宠若惊,上前拱手作揖。
“劳烦诸位等候了,走走走,进殿去罢!”
他看起来心情极好,目光还总是往云旗和龙婉身上飘。
恒王妃凑到沈风斓身边,和福王妃两个,正好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
“恒王殿下为何如此欢喜?”
沈风斓悄悄问了恒王妃一句。
见福王妃也听着,她也没什么遮掩的意思,直率道:“他又要做父亲了,能不欢喜吗?”
谈到孩子的事,女子间总是有没完的话说。
一直到进了殿中,众人都噤声不语。
“儿臣拜见父皇,祝父皇新年吉庆。”
众人跪下行礼,这一礼比平时都要庄重,要一个头磕到地上。
圣上坐在御案后头,看着底下挤挤挨挨一大堆人,儿子孙子满堂皆是。
不禁笑了起来,连声道:“免礼,都坐罢。”
龙婉扯了扯轩辕福昀的衣袖,后者表情挣扎了一下,随后慢吞吞地走回殿中。
“给皇爷爷拜年了。”
圣上哈哈大笑,第二次见着轩辕福昀开口,对他说话。
“好,好。李照人,快给孩子们拿金锞子。老二家的孩子没来,也给他拿上些带回去。”
恒王只觉得今日鸿运当头,一连赶上许多好事。
他恭敬地起身回话,“父皇,儿臣家的孩儿也来了,在王妃的肚子里呢!”
圣上朝恒王妃看了一眼,后者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皇家子孙兴旺,这是极好的事情,圣上越发高兴起来。
“好,好!快给恒王多拿一些!”
金子打成花生、葫芦等精致形状,比小指头还要小一些的,那就叫金锞子。
上头还有穿孔,可以穿上红绳系在孩子的手上和脖子上,做装饰之用。
云旗和龙婉年纪小,一人小手里只抓了一个把玩,剩下的全都交给跟随的奶娘拿着。
“玦儿,你是昨夜赶回城的,这一路辛劳了,还吃得消吗?”
圣上亲切垂问,心知自己这个儿子是金尊玉贵养大的,怕他吃不了北疆的苦。
轩辕玦笑着拱手道:“昨夜犯懒,并没有守岁。若是依照礼制守了,今儿是吃不消。”
“你呀你!”
圣上嗔怪地指着他,“这种没规矩的事,还敢告诉朕?”
说着,目光移到了他下首的沈风斓身上。
正当她以为圣上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的目光再度移开。
“今日是云旗和龙婉周岁不是?朕还记得,去年这时候九州干旱,正好他们两出生,带来一场瑞雪纷纷扬扬……”
圣上主动提及云旗和龙婉的功劳了,众人心中有数。
这是不打算处置沈风斓了。
那个所谓抗旨不尊的罪名,大约也就不了了之了。
众人附和起圣上的话,直把两个孩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尤其是福王妃和恒王妃两个,夸得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
沈风斓见势不好,连忙朝她们两使眼色。
再被她们这么夸下去,让云旗和龙婉装疯卖傻,岂不都白费了?
她朝云旗看了一眼,后者正盯着桌上的果子流口水。
“哎呀,云旗怎么又流口水了?”
沈风斓故作不经意地抱怨,又命奶娘用帕子给他擦拭。
一片夸赞之声戛然而止。
轩辕玦拈起一颗梅子,递到云旗手中,“只能看看,不能吃,听到没有?”
云旗当然听到了。
可他一方面很想尝尝这梅子的味道,一方面想着要在众人面前装傻,索性把那梅子丢进了口中。
“大公子,快吐出来!”
奶娘慌了神,没想到云旗手脚如此麻利,动作快到她根本拦不住。
两个奶娘去撬他的嘴,想把那颗梅子挖出来,又不敢太使劲。
一时之间乱了分寸,福王妃和恒王妃等都赶上来帮忙,连圣上都站起来了。
轩辕玦没好气地瞪了云旗一眼。
这臭小子,故意的。
便从奶娘怀中接过云旗,一手提溜着他的双脚,把他倒吊了过来。
哇地一声,梅子从他口中掉了出来。
云旗挤了两滴眼泪,委屈巴巴地伏在轩辕玦肩上。
他正尝到好滋味呢,这就吐出来了,真是可惜。
圣上这才放心地坐了下来,又责怪轩辕玦,“你下手也没个轻重,这么大点的孩子,怎么说吊起来就吊起来?”
轩辕玦虽是头一次当爹,却有他自己的一套。
“父皇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生得娇弱,不能惯着。倒是摔摔打打养皮实些好,儿臣不求别的,只要他们能够平安长大就是。”
龙婉在旁看着,笑得露出小乳牙。
云旗算是摔打够了,从小被她打到大。
只要她爹爹不要一时兴起,把她也拿去摔打就成。
众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说到此次楼兰投降之事,圣上忽然想起了什么。
“等这个年关过了,楼兰使臣就要送公主进京了。到那个时候,宁王便负责迎接公主吧。”
楼兰那边没有点明,公主和亲是跟谁。
但是放眼京中适龄的皇子,也就宁王和晋王没有正妃了。
晋王那边不可能,那就只剩宁王了。
总不能把十来岁的公主纳入后宫吧?
圣上没这体力,也没这兴趣。
宁王闻言,只是起身拱手,淡淡地回道:“儿臣遵旨。”
约莫一个时辰的工夫,圣上便让众人散了。
又叮嘱了福王一句,“去兴庆宫瞧瞧你母后吧,她过年也冷清得很。”
卫皇后深居兴庆宫,福王不在宫中,她又被夺了管理后宫的权力后,愈发寂寞了起来。
福王应了一声,“是。儿臣带着福昀去见母后,母后一定会欢喜的。”
说着便退了下去。
恒王和恒王妃,自然是要去拜见付婕妤的,顺便把恒王妃有孕的好消息告诉她。
宁王也只得往掖庭宫去,拜见贤妃。
圣上单独把轩辕玦留了下来,沈风斓深明其意。
“那我带着孩子,先去拜见母妃。”
轩辕玦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去吧,我稍后就到。”
轩辕玦转身又进了殿,一只引枕飞了出来。
他敏捷地侧身躲过,只听圣上朗声道:“还不快给朕进来!方才当着孩子们的面,朕不收拾了,你以为你真的没事了?”
他当然没事,要是有事,圣上砸的就不是引枕了。
“父皇息怒,儿臣给您请罪了。”
轩辕玦一躬到地,“父皇先听儿臣说完,要打要罚也不迟。”
圣上没好气地一哼。
“你有什么话?还不赶快说来。”
轩辕玦正色道:“儿臣此番远赴北疆,不仅在战事上进益良多,还听到了一个消息。有关于楼兰邸家,有关于,宁才人。”
乍一听到那尘封已久的三个字,圣上猛然一惊。
他思忖了许久,总觉得那个女子就在自己的记忆中,又好像想不起什么来。
终归是老了,记不住那么多了。
他轻叹了一声,“宁才人的身份,你已经知道了?那你说的那个楼兰邸家,又是何意?”
原来圣上只知道宁才人是楼兰女,不知道她是出身邸家的贵族女子。
“是定国公派人前去查探,在回京的路上告诉儿臣的。邸家是楼兰外戚,宁才人是当今楼兰王后的亲妹妹。也是此番和亲的兰公主的,亲姨母。”
他这一番话,让圣上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