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晋王名声不佳吗?”
关于这种话,轩辕玦从来没放在心上。
那都是曾经了,遇到沈风斓之后,他已经学会了维护自己的名声。
见他毫不在意,陈执轼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殿下就是太过直率坦荡,反而叫人误解。只要接触多了,便知道殿下是个心中有丘壑之人,心胸旷达,文才政见,丝毫不输于……”
他没说出来的那个名字,便是宁王。
轩辕玦揶揄道:“便知道,我配得上斓儿了?”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心中的芥蒂,烟消云散。
就在陈执轼犹豫着,是否要将邸老将军之事告诉他时,卫玉陵忽然来了。
“晋王哥哥,你果然在这里!”
她一见陈执轼在旁边,不免有些错愕。
陈执轼是沈风斓的表哥,他们俩怎么坐在一处喝起酒来了?
好在陈执轼极有眼色,见此便站了起来,对轩辕玦拱了拱手。
“殿下和小郡主慢聊,我就先告退了。”
说着转身退了出去,把地方让给了他们两。
卫玉陵反倒糊涂了起来。
他不是沈风斓的表哥么,竟然不替沈风斓防着自己?
还这么大方地离开,让她和轩辕玦共处一室。
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晋王哥哥,你怎么和他在一起喝酒?”
卫玉陵说着,看着方才陈执轼坐的位置,犹豫了片刻。
最终她还是掏出了一块帕子,垫在地上,坐在了轩辕玦身旁。
“我为什么不能同他喝酒?”
他举起酒壶,微微翘起的唇角,显示出他心情颇佳。
卫玉陵见他欢喜,自己心中也欢喜。
哪里还管他跟谁喝酒?
“晋王哥哥,我陪你喝!”
说着要夺他的酒壶,却被他轻巧地挡开。
“小姑娘家家的,喝什么酒?”
“为什么不能喝?我十三岁那年就能喝四两了,晋王哥哥忘记了吗?”
卫玉陵奇怪地看着他。
轩辕玦一愣,不禁好笑。
他早就习惯了,沈风斓滴酒不能沾的模样,一时忘记了这世上还有能喝酒的女子。
或许满心满眼里都是她,所以不自觉地,就用她的标准去看待所有女子。
“你可曾听说过,有个王爷娶了瞎眼歌姬的故事?”
一听轩辕玦要讲故事,她忙竖起耳朵认真地听。
夜色中,他的声音似水,温而暖地,一点点漫开。
“从前有个青楼歌姬,蕙心兰质却是无艳之貌,还瞎了一只眼睛。后来一个英俊而年轻的王爷爱上了她。”
卫玉陵道:“既然瞎了眼,那肯定眼皮上长着影翳,一定很丑。”
轩辕玦看她一眼。
“这世上的感情,不是美就喜欢,丑就讨厌的。若是如此肤浅,还谈什么爱情?”
他这话说得,倒和沈风斓不谋而合。
卫玉陵吐了吐舌头,“晋王哥哥,那你继续说,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王爷迎娶了那个瞎眼歌姬。迎娶当天有路人指着花轿问,娶个风尘女子就算了,怎么还缺只眼啊。”
卫玉陵觉得,这个问话的路人,和自己想得一样。
“那王爷是如何回答的?”
轩辕玦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灿若星辰。
“那个王爷答,自从爱上她,我看天下的姑娘全多长了一只眼。”
卫玉陵忽然回过味来了。
沈风斓不会饮酒。
她赌气道:“我记错了,我小时候爱喝酒,现在长大了,不喝酒了。”
轩辕玦把酒壶放下,畅快地仰头望向月空。
“幼稚。难道她也瞎了一只眼,你便要抠瞎自己一只眼吗?”
“你……”
卫玉陵一下子泄了气。
晋王哥哥成熟了,全天下只剩她一个幼稚了。
这种感觉,怎么想都像自己被抛弃了。
“晋王哥哥不幼稚了,但是成熟了,真的更快乐吗?”
轩辕玦被她问住了。
快乐?
从太师府寿宴那一夜之事后,他陷入被兄长陷害、被父亲怀疑、冷落的境地。
而后是沈风斓的存在,让他明白自己从前的幼稚,和未来的道路。
他好不容易斗倒了太子,还要和宁王争斗,谋夺储位。
快乐吗?
并不见得。
“我只知道,若是不改变,一定会痛苦。”
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打压,被欺凌,甚至——
看着沈风斓被抢走。
那是他决不能容忍的。
无论他是否改变自己,卷入党争夺储,是他退无可退的选择。
卫玉陵扁了扁嘴。
“晋王哥哥,你开心就好了……我也很开心!”
她忽然笑了起来,“至少在玉陵城,我很开心!有你在,只有我们在!”
没有沈风斓。
她希望,没有沈风斓在的日子,可以再长一些。
一壶醇酒已经饮尽,夜色也深沉了起来。
他从地下站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袍角,扬起些许模糊的灰。
“走罢,夜深了。”
今日这酒,对着关山明月,他饮得畅快。
只是来日回到京中,还是不提卫玉陵这茬的好。
沈风斓看起来大度,又是教卫玉陵如何追求他,又对他信中提及卫玉陵来北疆之事,毫无反应。
只有轩辕玦自己知道,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醋意的。
若真心喜欢上一个男子,明知他不会喜欢别个女子,还是会厌恶他和别的女子亲近的。
他身形有些摇晃,笑意却深到眼底。
不如还是告诉她,看看她会有多少醋意。
她要是吃醋起来,一定很可爱。
“晋王哥哥,我扶你吧!”
“不必了,只是半壶酒而已,还没有醉到不能走路的地步。”
他是此战的副将军,军中有不得饮酒的禁令。
只因今日攻城的优势,定国公才放开禁令,让将士们宴饮庆贺一番。
见他伸手挡着自己,卫玉陵早就习惯了,便乖乖跟在他身后。
两人的身影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在城楼上慢慢走过。
站岗的哨兵看见他们,不禁面露微笑。
一个是姿容绝代的美男子,一个是在边关少见的妙龄少女。
这样的两人,走到哪里都很引人注目。
即便是在夜色之中。
卫玉陵站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抬头仰视他。
他的战袍已经脱了下来,只穿着寻常的素色衣袍,看起来格外温暖。
高大的身躯脊背挺直,长发如泼墨泄下,头上只扎着松散的发带。
那根半新不旧的发带,看起来格外眼熟。
卫玉陵的眉梢轻轻地蹙了起来,手在宽大的衣袖中捏紧。
她以为玉陵城没有沈风斓。
可她错了。
沈风斓的影子,永远在轩辕玦的身边,和他的心里……
“嗖!”
忽然,有破空之声响起,轩辕玦瞬间绷紧了身躯。
站岗的哨兵四处张望,一双经过训练的锐眼,很快看出了问题。
“殿下,不是在玉面城方向,是城内!”
若是玉面城中的楼兰人突袭,那倒不奇怪。
城内?
为何夜深之时,忽然有这般箭矢之声?
轩辕玦很快地反应了过来,大声喝道:“快鸣金示警!城中有内奸!”
话毕立刻转身,将卫玉陵按在了地上。
箭矢从两人头顶上飞过,那哨兵还没来得起敲响锣鼓,已经被射死在了岗哨上。
“这般密集的箭矢,城下竟然毫无动静,必定是值夜的哨兵都被暗杀了!”
楼兰人就是用这一招占领了玉面城,还想故技重施占领玉陵城么?
卫玉陵吓得捂住嘴,身子低伏贴在地上,小声地开口。
“晋王哥哥,那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眼下不知道敌方有多少人,城中多少内应,又混了多少楼兰人进来。
当务之急,便是要给城中示警,以免城中有人再被暗杀。
若是这些人混到将军府去,危及了定国公等人的性命,那就糟了!
“你在这里趴着,哪里也不许去!我去鸣金示警,一定要让城中得知险情!”
卫玉陵转头,朝城楼上,那面高大的金锣看去。
那里四周空旷,箭矢密集。
一旁还倒着好几个哨兵的尸体,都是想要去鸣金示警,却被当场射死的。
“不行!晋王哥哥,那边太危险了!”
轩辕玦甩开了她的手,拔出腰上佩剑,飞快地朝那处赶去。
箭矢密集地朝他发出,卫玉陵被破空之声,吓得蜷缩在地。
只见轩辕玦手中的佩剑,寒光一闪,迅速地挡住了飞来的箭矢。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轩辕玦丝毫不敢马虎,脚下步伐不敢放松,同时注意着四周飞来的箭矢。
又是一波冷箭射来,他一个腾空翻身,躲去了大半。
然而这一波箭矢太过密集,他身形才落地,胳膊却被一只冷箭擦过。
嘶!
那只箭非同寻常,箭头带着六只倒钩,俗称莲花箭。
被这样的箭擦过肌肤,一下子刮去了大片肌肤,令人疼痛不已。
他下意识地蹙起剑眉,咬着牙,又躲过了一波箭矢。
那面高大的金锣就在眼前,绑着红色飘带的锣槌落在地上。
他飞快地拾起锣槌,朝着那面金锣重重地一击!
铛——
寂静的夜晚,这声响一下子传开。
而就在他敲响金锣之时,身后的又一波冷箭飞来,直指他的背心!
他站在巨大的金锣前,整个背部完整地暴露出来,想要回身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嗤的一声,箭矢入肉,溅出大朵的血花!
那只带着倒钩的莲花箭,直直地刺入了卫玉陵的胸口,一下子染红了她的衣裳。
原来在他敲锣的那一刻,卫玉陵心知他不能一心二用,必定顾不上身后飞来的箭。
她只得匍匐在地,朝他爬过去,希望能够保护他。
那一波箭矢射来之时,任凭轩辕玦武艺高强,也躲不过全部。
卫玉陵心中一急,飞身而上,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住了箭……
“玉陵!”
密集的箭矢不断地射来,轩辕玦死死地将她护在地上,一面用剑挡住飞来的箭矢。
几道身影快速地飞上城墙,原来是轩辕玦的暗卫,他们挡在面前用剑击飞箭矢。
与此同时,那一声金锣的巨响传进城中,各处都点起了灯火。
城中守军快速地倾巢而出,那箭矢很快停住,同时城楼底下响起了刀剑交锋之声。
不一会儿,那声音便平息了下去。
轩辕玦这才顾得上查看卫玉陵的伤情。
她面色苍白,眉头紧蹙,口中抑制不住吐出鲜血来。
他将她抱在怀中,高声道:“快请军医来,快!”
一个暗卫飞快赶去,而卫玉陵颤抖地伸出手来,抹过自己的唇角。
“晋王哥哥,我……我好痛。”
说着忍不住咳了一下,咳出了更多的血。
她还要试图伸手去抹。
原本长得就不够美,再配上一脸的鲜血,一定很难看吧?
她不要让自己,这么难看地出现在轩辕玦眼中。
“你不要乱动,军医马上就来!”
见她伸手去擦拭自己唇角的血,轩辕玦按住了她的手,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抹去血迹。
可是那血迹越来越多,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卫玉陵不断地咳嗽,每咳一下,就吐出更多的血来。
“晋王哥哥……我好痛。我是不是,快死了?”
她在用身体去挡箭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死。
只知道,如果她不挡,那轩辕玦会死。
这么多年来,她对他的爱,早就深入骨髓。
成为一种本能,一种失去了自我的本能。
如果他死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是,只是寻常的箭伤,怎么会死呢?你别说话,军医很快就到了。”
轩辕玦眉头紧蹙,说起这些宽慰她的话,一点也不像真话。
卫玉陵轻轻地笑了起来。
“晋王哥哥,你不会说假话……咳,就不要勉强自己了。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咳……”
她嘴角鲜血直流,顺着她纤细的脖颈,流进她的衣袍内侧。
尽管轩辕玦让她不要说话,她却隐隐地感觉到,现在不说,可能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最喜欢你,不理我的样子……咳。别人都巴结我,奉承我,不喜欢我……还要假装很喜欢我。”
“只有你,咳……只有你,你不会那么虚伪,你是真实的。我就喜欢你,咳……这个样子。”
她刁蛮任性,她在京中飞扬跋扈。
她甚至不太聪明,总是惹祸。
但那不代表,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说话的气力越来越弱,每一句话,都伴随着血液飞溅。
而轩辕玦不停地替她擦拭着,郁结的眉头越来越紧。
“军医呢?!快点!”
城楼之下,急促的脚步声赶来。
原来是定国公他们都来了,军医连忙赶上前来,从轩辕玦怀中接过卫玉陵。
“小郡主?小郡主怎么会伤成这样?!”
卫家军的将领们,看着卫玉陵口吐鲜血的模样,一脸担忧和悲愤。
“城中有内奸,他们骤然发动袭击,射杀了城楼上的哨兵。本王去敲响金锣报信,她替我挡了身后飞来的箭矢。”
轩辕玦说着这话,声音越来越冷。
而那些从京中来的将领,都曾听闻过,卫玉陵对轩辕玦的死缠烂打。
原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式的爱慕。
想不到,她竟然能为轩辕玦豁出性命。
一瞬间,众人肃然起敬。
军医放下卫玉陵的脉搏,看着她胸前的箭,连连摇头。
“箭入内脏,药石无灵。这种莲花箭实在太过歹毒,若是拔出,会将小郡主的五脏六腑都扯破。不出一刻钟,小郡主就会……”
他说话的当儿,只见卫玉陵已经昏昏欲睡,面白如纸。
城楼风大,她的身体又不能移动,只能让她躺在地上。
轩辕玦脱下自己的裘袍,半跪在地上,用裘袍裹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众人鸦雀无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逝。
“报!”
传令兵从城楼下跑上来,“禀告国公爷,今夜发动偷袭的内应抓到了,共抓到二十个,还有溜进城来的一百楼兰士兵。余下的或死或伤,有的逃窜到城中去了,正在紧密搜捕!”
定国公无声地点了点头。
一个卫将军的参将,发狠地咬着牙。
“这些阴险的东西,老子要用他们的狗头,祭奠小郡主!”
或许是感觉到他怀抱的温暖,或许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卫玉陵睁开了眼睛,看着离自己不过咫尺的轩辕玦,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她不再咳嗽,不再吐血,也不再感觉到疼痛。
“晋王哥哥,这是你第一次抱我,我好开心。”
声音甜蜜得像可以滴出蜜来,在这格外萧寒的城楼上,越发令人心酸。
“那就,再抱一会儿。”
他笑得温暖,不像平日里,总把她拒之于千里之外。
卫玉陵痴痴地看着他,而后慢慢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耳朵。
“晋王哥哥,你冷不冷?我给你暖一暖,好不好?”
说着,用她的手扣住了他的耳朵,挡住城楼上的寒风。
她笑得有些得意,而后看见了轩辕玦身后,一群人肃穆地看着她。
那些眼神中,有悲愤,有惋惜。
她轻声道:“谢谢你们,在玉陵城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开心。只有你们是真的尊重我的,哪怕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的父亲。”
她仰起头来,看着那一轮明月的清辉。
“晋王哥哥,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