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嘉宝看了方巧巧一眼,见她终于不哭了,面上似乎还有两个不深不浅的梨涡,心上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最怕那种娇娇弱弱,哭起来停不下来的女子,想哄又不知如何是哄。更何况空降到琼州行事,没有原知府的配合,到底是艰难了点,府里还有方夫人这么一个明眼人,真是太好了。
有了方夫人的支持,薛明泽和崔嘉宝行事便方便了许多。
薛明泽带来的人多,小小一个方府自然是放置不下的,方夫人便去联系了硕果仅存的几户人家,那些都是大户人家,一时半会又没有离开琼州的打算,对知府夫人的话不说言听计从,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自然不会反抗。这算是勉强把住的问题给解决了。而这些人家有钱有余力,便在地下建了储藏东西的地库,也是因着如此,洪灾过后才能保有粮食,薛明泽带来的那些东西也就有了落脚之处。
到琼州时已是下半晌,忙活了这么一圈,便到了晚上。崔嘉宝虽在马车上睡了一阵,仍旧是困的不行,沾着床便开始迷瞪起来。
薛明泽倒是问了句:“这些人家有钱有粮,怎么不另投他处?”
这个问题崔嘉宝也想了想,倒是猜到一个可能,道:“只怕他们立身的土地都在这里呢,哪敢走啊?”
薛明泽一想也是,虽说因着洪灾,今年是不会有收成了,可休生养息一年半载,地还是好地,若是走了,人不在跟前,到底是管不住土地。可其他穷苦的百姓不一样,若是不好好弄,只怕是留不住。
第90章 清淤
薛明泽想着把百姓留在琼州,一来是怕流民太多; 倒是出了乱子不好收拾;二来也是防着崔嘉宝最担心的瘟疫; 这东西一旦传起来; 便厉害得很,到时候何止一个琼州城; 只怕南边这一片都要出事。
可这事他一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天衣无缝的计策来; 最后倒是对着崔嘉宝睡着了。
***
洪灾所过之处,远远不止一个琼州城; 可洪水一发; 琼州城首当其冲; 受灾最重,后边几个有的是提前撤了百姓; 有的是洪水到那里时就像玩累的猛兽; 只轻轻地给了点颜色瞧瞧; 没有一个像琼州这么严重的; 但也不能袖手不理。
后续的队伍还没有到; 没有太子他们坐镇,薛明泽不敢轻易离开琼州,只好分出些手下的人先去察看。
而治琼州的问题; 首先便是要清理城中的淤水。
那些大夫都是有名的医者; 其中不乏经历过瘟疫的,个个都经验深厚,甚至这水被污染以后有多危险。如何疏水这事,崔崇安和许安朗早就争论了个八百回了; 崔嘉宝没少听崔崇安说,脑袋里被塞了不下七八种做法,再加上队伍里也有特地找来擅长这方面的人,指挥的人很容易便能定下,倒是实施起来的人手会有些不足。琼州这么大的一个城,光靠薛明泽带来的人肯定是不足的。
崔嘉宝突然想起刚入城的情形来。这洪灾冲垮了房屋,毁了许多人营生的家伙不说,还把农田里的作物都给冲没了,这些天,街上根本没有正经营生的。有的人是伤了躺在断壁残垣上不能动弹,有的人是没了家当又饿着肚子,没几个还有正经事做的。
因着是头批,急着赶路,薛明泽带来的粮食不算多,若是直接救济,只怕撑不了多久,且人心总是不足,这样到底不好,不如以工代赈。不管是青壮也好,是妇女童子也好,只要能起身的,都来帮一把手,根据做多做少来分配粮食。虽说对那些体力弱些的妇女孩子或是老人,粮食少了有些不妥,但到底有东西填肚子,先把这时段熬过去,后面就好安排了。而薛明泽带来的人,只要把监管的工作做好,尽量保证人是多做多得即可,好激发他们的潜能,把淤水快些清完,城里的危险也就少一分。
崔嘉宝这主意一出,跟着薛明泽的几个粗汉子是甘拜下风,之前他们还对统领出门还带娇妻的行为颇为不满,只是碍于薛明泽冷面,不敢多言,生怕一时口出狂言便要被薛明泽揍上一顿。现在几人是心服口服,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危险的地方,薛明泽还要把夫人带来,这人的脑子就是比他们好用,不带夫人带他们吗?
崔嘉宝见他们表情便知他们心中想法,也不去戳穿他们,只看薛明泽面带笑意,便知他同意了,这事便定了。
很快,这琼州城里的百姓便听到了这个消息。其实薛明泽一行人来的动静不小,可一夕之间家当全无,又在洪水里被困上了几天几夜,这些劫后余生的人哪有那个功夫去关心别人。虽知道来人了,却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却听一直没动静的知府里有人传话,只要帮忙做工,就有粥喝。
“这……是不是真的啊?”
“方知府那里传出来的话,应当是作数的吧?”
还有人犹犹豫豫,但有人早就受不住了,站了起来,道:“管它是不是真的,看看再说,再这样饿下去,老子就要饿死了。”
“说的是,我也去看看!”
“那我也去!”
崔嘉宝人在府里,听着下人来报,说是消息放出没多久,便有许多人来应征,一下便放了心,连忙道:“再添把火,把消息传开了,就说不拘男女,不拘老少,论功行赏。”
“是!放心吧,夫人。”
眼见着人退下去了,崔嘉宝站起来连走了几圈,盘算着接下来的事。
桃杏上前扶过她,想让她镇定点,崔嘉宝看她一眼,拍拍手道:“走,咱们去把粥烧起来。”
自来到琼州地界,桃杏早习惯崔嘉宝这说一出是一出的雷厉风行了,这便应了一声,带着崔嘉宝去了方府的厨房。
这会来琼州,崔嘉宝只带了桃杏和冬青。带冬青是为着这丫头懂点医术,带在身边方便,免得到时候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而带桃杏,一来是有人贴身照顾到底方便些,二来也是因为她行事稳当,算是半个臂膀。
薛明泽早就带着人出了府,只留下一些侍卫守着,防止有人暴起,方府中的小厮也被抓了壮丁,只剩下几个丫头婆子,全被崔嘉宝叫来帮忙。
粥不如饭顶饿,但吃起来却更容易有饱腹感,省米。崔嘉宝不是没有打过几家富户的主意,但这时候开口管人要粮极难,一来没有威信力,二来倒容易把人赶跑。等做出些成绩了,眼见着琼州会好起来,再要他们捐粮便不是难事。心里打定主意,崔嘉宝便专注于眼前的活来。
桃杏本想让崔嘉宝歇着,她来做这些粗活就好,崔嘉宝却摇头:“现在人手不够,多我一个便快一些。”
桃杏便不在劝说。
崔嘉宝领着那些丫头婆子烧了一大桶粥,从中舀出米汤,便成了两桶,一桶是浓浓稠稠的粥,一桶是米味十足的粥汤。到时候舀粥只要分别舀汤和饭,便好控制米量了。
崔嘉宝找来侍卫,让他们将这些东西给人送去,又继续马不停蹄地煮了起来。要她来说,这第一日一定要保证粥足量,将人都引来才好。到时候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来了,便将东西架到那,现场煮粥,那味散的越远越好。
“崔姑娘,这是为什么呀?”
崔嘉宝回头,见是方巧巧。她和薛明泽开始做事了,这姑娘才终于有些确信他们是朝廷派来帮忙的,也不这么害怕他们了。方巧巧知道她是那位薛指挥使的夫人,可看着她比她还小一些的模样,那句薛夫人实在是叫不出口,更不用说腆着脸唤她姐姐了,可叫妹妹又显得做大,最后只憋出一句崔姑娘。
崔嘉宝倒是不在意她怎么称呼自己,解释道:“当着他们的面煮粥,那味道一浓,他们才会有干劲,另外也是要让他们知道,这里有粮,心里也就安生下来,免得生乱。”
方巧巧听了羞羞怯怯一笑,脸上两个梨涡愈发深了,轻声曼语道:“原来是这样。崔姑娘你真厉害,我就什么都想不到。”
崔嘉宝见她模样可亲,却总觉有哪里古怪,想了许久,竟想起崔崇安曾经说过的话来。这方巧巧的性情模样仿佛是为那句话量身打造的一般,这么多年来了,她本来只觉得崔崇安那句话只是搪塞明月乱说的,现在见着人了,却有些不安起来。
虽说崔崇安一说到关于明月的事嘴就严实的很,可偶尔还是透出点口风来,崔嘉宝便知道这两人缘分未断,还是模模糊糊牵扯在一起。再看崔崇安,觉得他也不是全无情意,只是原本的念想根深蒂固,自以为自己定然不会喜欢明月这样的女子,兴许只要临门一脚,就能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可现在,崔嘉宝也不知怎么想的,莫名其妙便问了句:“方姑娘可有定好的亲事?”
方巧巧脸上先是一红,又是一白,眼中似乎又有泪水。
崔嘉宝一下慌了神,她实在是不擅长应付这种说哭就哭的姑娘,好在方巧巧自己止住了,揉着眼睛道歉:“崔姑娘,实在对不住,我这毛病总是改不了,动不动就想掉眼泪。不瞒你说,我确实定下了一门婚事,只是那可怜的,也在这洪水里消失了。”
崔嘉宝连忙道:“都是我不好,不该问这事,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不管是方知府还是你的未婚夫,一定都还活着。”
方巧巧勉强笑了笑,道:“其实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只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发生了这种事,怎么说,到底让人觉得命苦。”
崔嘉宝脸色一下古怪起来,她看了看方巧巧,总算确定这姑娘确实没有坏心,只是那嘴,也着实太不会说话了一些。
崔嘉宝叹口气,把话头岔开,倒是方巧巧知道自己刚刚失了态,收拾收拾脸,就道:“崔姑娘,我也来帮一把手吧?”
崔嘉宝见她是全心全意想帮忙,自然也不拦她,两人便带着丫头婆子在府里煮了一天的粥,不停地往府外送去。
等崔崇安和许安朗带着第二波人和物资赶到时,琼州城里的积水早就清干净了,甚至还有人开始收拾那倒塌的房屋,打算重新盖些简易的以供居住。
第91章 疫情
和崔崇安一起来的,还有大批的粮草和药材。剩下的东西全在崔语堂和太子所带的队中; 再过几日应当也能到。
崔崇安一来; 薛明泽便脱得开身了。他还要去下游的几个城镇一一看过; 确认灾情。崔嘉宝没有再添乱,她知道琼州城的情况是大头; 只要她能把这里操持好了; 薛明泽就不会有后顾之忧。
但理智上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一回事。崔嘉宝给薛明泽整着衣领; 看他下巴上淡青色的胡渣; 心里就有些疼了。正是酷暑; 他成天在外边跑,饭也吃不好; 才过了多久; 整个人就黑瘦了一圈; 虽说薛明泽身子骨强健; 可也不是这种消耗法。
薛明泽见崔嘉宝闷闷不乐; 低头不语,也不知怎么突发奇想,拿下巴去蹭她光洁脸蛋。他这胡茬又粗又硬; 偏生崔嘉宝娇嫩得很; 被他刮得受不住,拿手去推他,临到要碰到他脸了,又舍不得用力; 最后倒是不痛不痒地摸了两下。
薛明泽也不再逗她,用力抱了一下,闷声道:“等我回来。”
放开手时,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崔嘉宝连他的表情都见不着,只能看到一个行动如风的背影。
薛明泽这一走,崔嘉宝便将城悄悄地围起来。因着这几日大家都能吃上饭,干活干得很是热火朝天,倒没几个人出城。便是偶有几人出城被拦也没听到什么理由,只知道门口的兵爷凶巴巴的,不敢多问,也就没人注意到琼州城被围这件事。
许安朗是个醉心研究的人,崔崇安又是她亲哥哥,几个负责的无人置喙,再加上许多人已经见识到了崔嘉宝的机敏,如今崔嘉宝行事倒是自在许多,不至于将利弊分析的清清楚楚还要遭人半信半疑。
最坏的情况尚未发生,但不妨碍崔嘉宝未雨绸缪。若是没有疫情,如今琼州城的恢复已经逐步迈上正轨,没有人趁乱外逃,围城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一旦出现了疫情,便要将整个琼州控制好,否则会扩散到更大的区域。
如今洪水已过,虽说所经之处皆是狼藉,但到底没有二次水灾的风险了。许安朗和崔崇安来此,有一个更大的目的,便是重整堤坝。两人成天趴在一起争论到底那个方法更好,明明都年纪不小了,吵起来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就跟小毛头似的。
崔嘉宝看的好笑,也不多去打扰他们,城中能自己处理的事都自己处理了。
城中淤水清理干净后,倒塌房屋的重建也是如法炮制,由他们出粮请百姓来做。如今有了崔崇安带来的粮草,且知道还有太子带来的东西殿后,倒不用像刚开始那样锱铢必较,一天也能让人吃上一顿干的。
这淤水一清,人能走动了,崔嘉宝便让冬青领着那些个名医开始熬制预防的药物。时疫有多种,现在也没人发病,熬得自然不是什么对症的药物,不过是些夏日里清热解毒、生津止渴的东西,倒能起一定作用。
这草药不是什么珍贵的,便是寻常百姓偶尔夏日也自己去采一点煮来喝。如今有官府的人出面熬制免费赠送,大家也就当凉茶喝了,倒是渴了就来领一些。
崔嘉宝也没让人管,这东西和粮食不同,他们愿意喝才好,便是多喝一些也没关系。
冬青跑进来的时候,崔嘉宝正在画画。这画倒不是闲情逸致突来下的山水之作,而是整个琼州城的规划。这会儿她不得不感谢一下自己年少时喜欢张银城,模仿他画风时打下的基础,这一手工笔画的功底倒让她画细致的东西时极为顺手。
冬青这一脚轻一脚重的,跑进来时已经气喘吁吁了,嘴里还念叨着:“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崔嘉宝将笔一丢,蹙眉道:“怎么了?”
冬青虽不如桃杏稳重,却也不是柳圆那种咋咋呼呼的性子,常日里从不曾这样冒冒失失的,定然是有大事发生,崔嘉宝已经往那方面想了去。
冬青压了口气,道:“今天有人突然晕倒,莫大哥将人带来,几位老先生看完,都说像是疫症。而且那一个倒了,常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也倒了两三个,剩下一个也说自己不舒服。现如今人都在老先生那呢。”
崔嘉宝额上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虽然心里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事情一发生,她还是有些害怕。冬青口中的莫大哥是薛明泽留下的人,叫莫羽,如今薛明泽留下的人是他在管,她平日里有什么吩咐也是莫羽去做。
“冬青,你告诉莫羽,从今天开始,正式把两边城门都锁上,不进不出。”
吩咐完冬青后,她坐立不安,咬咬牙自个去找了几位大夫。她知道这样有些风险,但在刚开始冒出苗头时,最应该把事情都处理清楚,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给这些大夫准备的宅子,是一处单独的庭院,便是考虑到了如今这种情况。这些大夫算起来,多多少少有十几位,其中有的胡子花白,是最有经验的,可这回他们的工作可不是亲身上阵,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老大夫们经验丰富,见过的阵仗也多,要来帮着一起筹划如何处理疫情,遇到疑难杂症也能帮上一把手。年轻大夫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虽说缺了些经验,有这些老先生们在背后指导,能起许多作用。
在来的路上,崔嘉宝已与这些大夫讨论过许多事了,见是崔嘉宝来了,也没人翻脸,反而迎了上来,胡子最白的那位道:“薛夫人,只怕要按之前说的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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