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揉脸,当某天三哥把公举带到太后面,求太后的心理阴影面积_(:зゝ∠)_
第90章 凭箫鼓
顾太后摆了摆手:“还不是日前你说她生辰将近,母后寻思着这丫头年岁也到了,不能老留在宫里,便想给她张罗一门婚事……”
她说到半截,忽然发觉高昶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不禁也是一愣,当即顿住话头问:“昶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母后是否还对皇妹有些成见?依儿臣看,皇妹她自幼孤苦,母后向来宅心仁厚,过去的事便不要耿耿于怀了吧。”
他面色如常,语声仍旧柔暖,但却没留意那双手仍在发紧。
顾太后察觉有异,微微皱眉道:“母后怎会这般小气量,与她这小丫头置气,这不正是瞧着她自小失了关爱,更应该及早婚配,与她个好归宿才是。”
高昶轻拍着她的手道:“母后所言有理,只是皇妹自年初被接进宫,便没住过几日,如今才回来便又要让她嫁出去,只怕也未免太急了些,在外人看来,还道是宫里容不下她,依儿臣看,此事也还是从长计议吧。”
顾太后听得疑窦更甚:“昶儿今日怎么了?母后知你从小和她亲厚,可也不至这般……”
此时,一直在旁未曾出声的焦芳忽然起身,近前躬身道:“太后娘娘,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焦掌印有话,但说无妨。”顾太后冲他点点头。
高昶却有些不悦,瞥了他一眼,但没有反对。
焦芳应了声“是”,便清着嗓子道:“回禀太后娘娘和陛下,依老奴看来,云和公主已过婚龄,长居宫中自然不妥,但匆忙将其下嫁,也未必便是良策,如今国家正是多事之秋,陛下接公主回宫,定然有其它考虑。”
“其它考虑?她能做什么?”顾太后转回头来看着儿子。
高昶不意焦芳竟会这么说,倒是颇出意料之外,但又正得其便,便借着话头微笑道:“焦卿不愧是三朝老臣,深体上意,儿臣将皇妹接进宫来,自然是有筹划的,母后就不必理会了。”
顾太后虽然心中疑惑,但本来对高暧的事就不如何在意,方才听说高昶有了意中人,急欲弄个明白,当下释然道:“好,那便不提她,还是说说昶儿你,究竟看中了哪家的千金?你若不说,母后今晚可真要睡不着了。”
高昶假作头痛得轻拍了一下额角,有些颓然地叹道:“母后只顾关心这些,却不念儿臣现下已是寝食难安。”
“昶儿何事如此忧心?敢是那胶东鲁王起兵反叛么?”
顾太后抬起手来替揉着鬓角,柔声安慰道:“那鲁王自不量力,公然与朝廷对抗,早晚必败,昶儿不必过于忧心。”
“谈何容易,鲁王突然起兵,事前竟没任何奏报,以至各地猝不及防,才几日工夫,江淮一带便有数城陷落,据说还有几处藩王蠢蠢欲动,眼下正在观望,只待朝廷失势,便群起而攻,到那时……”
高昶原不过是想借此转移话题,说到后来忧思上涌,脸色也沉郁了下来,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顾太后看得心痛不已,赶忙又温言劝道:“昶儿千万莫要灰心,叛军先发制人,起先占优也是有的,朝廷兵精粮足,时日一长,必能反败为胜。哼,那鲁王蓄意起兵,定然早些年便在暗自准备,可恨先帝在位时庸庸碌碌,却未察觉,如今倒叫你来收拾残局。”
这话明着编排大哥的不是,况且是在内臣面前,高昶听得眉头一皱。
正要说话,一旁的焦芳却又插口道:“启禀太后娘娘、陛下,老奴以为此事是非功过姑且不论,单指这事前未能早得奏报,及时备战,的确是现下叛军得势的首因。”
高昶本不欲与阉宦之人多言,但听他话语不多,却都一语中的,切中要害,方才竟还有意无意地帮衬着自己,倒也不便再像之前那般冷颜相向。
略一沉吟,便问:“焦卿有何良策?说来与朕听听。”
焦芳并没立即答话,又上前挪了半步,撩起袍子伏地跪道:“陛下恕罪,臣方敢直言。”
“言者无罪,说吧。”
“是,回陛下,我大夏自立国以来,先有锦衣卫,后设东厂,皆为上承君命,稽查天下,东厂犹在其上,哨探番役遍及各地,任何事都逃不过眼线。但陛下自登基之日便将东厂废弛,各地探报滞留,否则叛军起势前,朝廷便已知悉,不至措手不及。”
顾太后在旁点头道:“是啊,昶儿,设立东厂乃是百余年来的祖制,定然是有利江山社稷,你便是真心要改,也不可如此急切,须得徐徐图之。”
高昶皱眉沉思,知道这话不错,消除朝中积弊非一日之功,自己的确心急了些,想了想,便道:“既如此,朕便即刻下旨暂复东厂,就由焦卿权领,莫负朕望。”
不想焦芳却没应承,伏地跪拜不起。
“启禀陛下,老奴身有重疾,这些年领着司礼监掌印一职已是皇恩浩荡,实在无力它顾,东厂事关重大,须有得力人手担当重任,老奴保举一人,请陛下仍任徐少卿提领东厂,则万事无忧。”
……
秋风萧瑟。
皇城东北,朱墙内那不大的院内已落满了黄叶,恍如锦缎铺就。
西堂庑房内,圣旨甫一宣毕,那玉白的俊脸便敛着笑意谢恩而起,几名司礼监内侍赶忙上前,把描金乌纱和那套霜白的曳撒替他穿戴了。
他从托盘上拈起那白玉的提督牙牌,轻轻在腰间挂了,抬手扯着玉带将墨色披风在领间结束好,便迈着流云般的步子向外走去。
出得门来,迎面便见一个身着鱼鳞罩甲的军将上前单膝跪地,恭敬道:“末将恭迎厂督大人。”
“洪同知请起。”
“谢厂督大人。”
洪盛又将手一拱,这才长身而起,上前一步凑到近处,低声笑道:“末将恭贺厂督大人官复原职。”
徐少卿也报之一笑,随即正色道:“这几日多承洪同知照拂,本督感激不尽,容日后酬谢。”
“厂督大人这般说,便是折煞末将。末将虽不是东厂中人,但也愿为厂督大人效犬马之劳,若蒙不弃,以后请大人莫再以同知相称,直呼姓名便可。”
“好,洪盛,本督只要还在大夏一天,咱们便祸福与共,绝不食言,你记下了。”
“多谢厂督大人!”
洪盛闻言大喜,抱拳躬身一拜,却又抬眼低声道:“禀大人,掌印焦公公在正堂相候,请大人过去。”
徐少卿微一蹙眉,没再应声,只冲他挥了挥手,便领着两名司礼监内侍大步朝对面东厢走去。
才刚到门口,便听里面呕声连连,咳得撕心裂肺。
待跨过门槛到了里面,便见那中堂下的圈椅中焦芳伛偻着身子,坐在那里张口大咳,两名内侍一个端着铜盂在前,一个在后帮他捶着背。
他跨上两步,撩起曳撒下摆,伏地跪道:“儿子叩见干爹。”
焦芳正咳得面色发青,说不出话来,拿着染有血迹的帕子摆了摆,示意他起来说话,却又挨到盂边艰难地吐着浓痰。
他赶忙起了身,将披风解了,向后一甩,快步近前。
那两名正在伺候老祖宗的内侍也知其意,当下极有眼色的任他将铜盂接了过去,退到旁边。
徐少卿一手端着铜盂,一手虚着掌心在焦芳背上轻拍,暗暗运些内力相助,过不多时,那口浓痰终于干呕而出。
此时焦芳的脸色却才由青转白,斜靠在椅背上不停喘息。
徐少卿搁了铜盂,从怀中摸出自己的帕子,一边帮他擦着口角的残涎,一边缓声道:“干爹觉得如何?胸口可还闷么?”
焦芳又喘息了片刻,这才苦笑道:“这老根子怕是要带进棺材里了,我没事,顺下这口气便好了。”
徐少卿也叹了一声,重又在他脚边跪下道:“干爹重病在身,却还到宫中奔走,让儿子官复原职,此恩此情,孩儿粉身难报。”
言罢,正要伏地磕头,却被那只干枯的手一把扶住。
“这叫什么话?你自幼跟着我,人也谨饬,既然叫我一声干爹,为父的哪有不救儿子的道理,还谢个什么……”
焦芳以帕掩口,又咳了几声,才又在他臂上拍了拍:“你起来,我有话说。”
“是。”
徐少卿慢慢站起身,扶他坐好,又将几上的茶水捧过去,这才垂手立在一旁。
“卿儿,可还记得数月前清宁宫外,干爹和你说的话?”焦芳抿了两口茶,含混的声音终于清爽了些,但仍旧干涩嘶哑,令人闻之皱眉。
徐少卿面色恭敬,点头道:“儿子记得,干爹告诫孩儿做事要懂得分寸,莫要自作聪明,到头来反误了自己。”
“对,便是这话,你一向聪明,一点便通,做事也谨慎,是个难得的人才,这般年纪便身居高位,便是明证,说起来干爹远不如你。”
焦芳又呷了口茶,抬起头,两道眸光从眯狭的眼中射向他,继续道:“却为何近来总觉你越来越沉不住气?东厂那头纷乱,人还折损了不少,如今竟连陛下也恼了。”
徐少卿躬身道:“干爹教训得是,儿子近来行事确实有些失当,前番被革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还请干爹责罚。”
焦芳摇头一笑:“我责罚你作甚?若真是无心,索性便撒手不管,任由你被圈禁在此也就罢了。”
他顿了顿,忽又正色道:“卿儿,干爹看你长大,你的为人脾性,没人逼我更清楚。若非遇上了不得的大事,或是心中有了牵挂,决不至如此。”
这话像是已将自己看穿了。
徐少卿心头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也没答话,依旧立在那里聆听教训。
只听焦芳又道:“你是个有分寸的,这个干爹也知道,纵然一时糊涂,过后也能及时补救,不至出了大岔子。只不过干爹还要提醒你一句,当今陛下可不像先皇那般好伺候,万事还须思虑清楚,干爹这次能帮你也是万幸,下次可就不好说了,须得你自己提防着把位子坐稳。干爹从前就说过,以后这条老命还得靠你周全。”
这番话侃侃而谈,虽没点破什么,但个中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徐少卿正要称谢,却听他又道:“行了,我的话都说了,你快去跟陛下谢恩吧。”
“是,干爹歇着,儿子先去了。”
“等等。”
他却退两步,刚一转身,又被叫住。
回过头来,见焦芳低头刮着茶碗,并没看过来,口中缓缓道:“你那新买的宅子……快些转到我名下,以后莫再去了。”
徐少卿心中一沉,唇角颤了颤,拱手道:“多谢干爹。”
言罢,大步而出,行到值房正门外,见马已备好,便问道:“本督要进宫面圣,陛下现在何处?”
旁边的内侍赶忙答道:“回二祖宗,陛下早朝后,听说正与云和公主在御花园赏玩。”
作者有话要说: 焦芳:卿儿,干爹只能帮你到这了。
第91章 上林苑
红叶如火,层林浸染。
黄瓦红柱的八角亭榭掩映在重檐秀木间,内中雕甍秀槛,丹楹刻桷,远望碧波浩渺,重峦起伏,端得如那檐上牌匾所书——山河一汇。
高暧手拈棉纱,沾了些烧酒,轻轻抹拭着那青瓷茶釜。
把内外都仔细擦了一遍,放在旁边晾着,自己净了手,从案几上拿起那尺许来长,前端已剖开了小半段的青竹夹了茶饼,放在小碳炉上一边炙,一边不停翻动。
片刻之间,那茶饼的外皮便现出些许伏凸。
她掩了几分火,继续再烤,甘醇的香气随即四溢而出。
高昶坐在几边,双目微阖,鼻间嗅着阵阵清香,再看眼前美人如画,纤手如玉,清净闲致,雅淡如菊,虽未饮酒,却似已醉了。
“胭萝这炙茶之法,真是见所未见啊。”
高暧抿唇一笑,并未抬头,目光紧盯着竹节间渐已发干的茶饼道:“从前在弘慈庵,师父闲暇时便是取山间的青竹炙茶煮茶,我常在左右伴着,瞧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哦,如此说来,这弘慈庵还当真是个好地方,朕倒也想去瞧瞧了。”
“三哥真会说笑,那里是女尼修行的地方,你去瞧什么?”
高昶仰头大笑,也没回答,侧目望向栏外那百倾碧波,融融的日头照射下,映出万点赤金色的粼光,其间水禽游动,跃舞蹁跹,生机盎然,不禁心头一畅。
自从登基后,才知朝政糜烂,社稷倾颓,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这些日子来,他废寝忘食,殚精竭虑,费尽心思收拾着这个烂摊子,唯有和她相见时,才能体会到片刻的安闲与惬意。
尽管她不明真相,也对自己的心意懵懂无知,但这样时时相见,已令他宛在梦中一般,以后日子还长,细流积微,总有功成的一天,又何必着急呢?
回过眼来,见她已将茶饼炙好,用软白的藤纸包了,放在案上静凉,又将茶釜洗了,注满山泉,放在小碳炉上烧。
“这便要煮了么?”高昶笑问。
高暧微一摇头:“哪有这么快,还要研茶、拣茶,现下不过先煮水,省些工夫罢了。”
顿了顿,略带赧然道:“想来也有好些时候没煮过了,未免生手,回头这茶若是不中吃,还望三哥莫要笑我。”
“笑你作甚,当年□□爷爷只因‘奢靡’二字便禁了这煮茶之法,至今世上已少有留存,想想这茶艺之道断绝,实是可惜,朕今日能品到已是幸运,怎会挑三拣四?胭萝只管放手调制,这茶定然可口得紧。”
高昶言罢,朝椅背上一靠,舒然道:“朕便等着品茗了。”
高暧也是一笑,略等了等,待那封起的茶饼稍凉,便取开纸包,放在鼻尖嗅了嗅,果然是清香扑鼻,那积沉的精华之气经过文火炙烤已全然唤醒,封包之后又无所散逸,此刻正是极佳。
她点点头,自己也觉满意,便将茶饼轻轻掰做几块,放在茶碾中,碾做碎末,再用细纱箩筛去粗硬的茶梗,只留下精细的。
此时,那炉上的茶釜内已微微有声。
高暧用纱布包了手,揭开盖子瞧了瞧,见水面已泛起些许气泡,便赶忙用木匙添了少许盐进去。
不片刻工夫,气泡便连珠串的从釜底涌了上来。
她先舀了一碗出来,放在一旁备着,再用方才炙茶的竹节在釜中打圈搅弄,待水面搅出个旋来,便将碾好的茶末倒入釜中。
那水越烧越滚,须臾间便已翻腾不止。
高暧知道若再迟疑,这茶便老而无味,便赶忙将方才舀出的那碗半开的水添入其中,釜内立时止沸而静。
她加了盖子,熄火端下茶釜,倒了两盏出来,静凉了凉,便端起一盏捧过去。
“茶好了,三哥尝尝看。”
高昶笑着接在手中,只见那茶汤黄中带橙,清澈亮丽,犹若金泽,不禁由衷赞道:“好茶!”
待凑近了,便觉一阵芬芳馥郁扑面而来,嘬唇吹了吹热气,便尝了一口,顿感清冽甘醇,沁人心脾,忍不住冲口又赞道:“真是好茶!这茶出自皇妹之手,果然大是不同。”
“三哥喜欢便好。”
高暧不意有他,也将自己那盏端起,才刚挨到唇边,便见一名内侍从亭外匆匆跑来,近前低声道:“陛下,徐厂督求见。”
她手上一颤,那盏热茶歪斜着翻出少许,洒在手背上,烫得轻“咝”一声,赶忙忍痛端稳了,垂眼装作品茗的样子。
高昶却早瞧在眼里,两道剑眉立时拧了起来,想了想,却也不愿太着意,叫她瞧出什么来,于是便吩咐道:“叫他在亭外谢恩便可,有事午后到乾清宫奏陈。”
那内侍应声退了出去。
高暧撇着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