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了呆,随即心中一痛,便撤手坐了回去。
自那日晨间雨中相对,又淡然别后,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循例问安,两人便再没交过一语,甚至连互相望望都没有过。
她心头痛楚,却不知这一切究竟源于何故。
后来想想,既然不久之后便要再次舍身礼佛,从此不能再有任何情愫妄念,而与他也将天各一方,不再相见,这般苦苦的去想又有何意?
倒不如趁着尚未泥足深陷,及早断了那念头,也省得伺候受那无穷无尽的煎熬,落个终生伤心的下场。
这般想着,便觉自己该撒手放下了。
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却时不时的浮现在眼前,怎么也挥之不去,而望着那长身玉立的背影,甚至只是瞥见曳撒的半片袍角,就足以令她脑中轰然,心痛不已。
就像方才那一眼,针刺般的痛楚便又积聚在胸间,驱不散,化不开,仿佛要滴出血来。
她轻吁了口气,明知毫无用处,但还是闭目诵起了经文,指望能让心稍稍静下来。
然而却不知,此刻那双狐眸也正瞥着兀自晃动的珠帘,玉白的面孔上一片阴郁,沉沉地发愣。
痴望了半晌,暗自叹了一声,这才回过头来,策马向前奔了几步,像是要躲开似的。
正在这时,前方忽有一骑哨探催马疾奔而来,转眼间便到了近前,并没下马,只凑到耳边低声道:“禀督主,前方谷口发现一队猃戎骑兵!”
“猃戎人?”
徐少卿瞥眼看去,见那哨探番役的脸上也是一副惊惧莫名的样子,不由得猝然心惊:“猃戎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那番役茫然摇了摇头,应道:“回督主,属下不知,但那些人头上编着索辫,胸口有狼头刺青,的确是猃戎人。”
“有多少人?离此多远?”徐少卿略一沉吟,便又问。
“前方谷口宽阔,属下远远的望过去,少说也有五百骑,不知还有没有后队,离此不过两里,片刻便到了。”
“再去探来。”
徐少卿抬手一挥,随即侧头对身旁道:“全队立即停步,准备迎敌。”
一名档头慌忙返身去传令,其他人也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凑前皱眉问:“督主,咱们此刻只有十几名亲卫兄弟,算上那些随行仪仗的龙骧卫,也不过百十人,猃戎人可是少说有五百骑,这要如何迎敌?还是快些退出谷去为妙。”
徐少卿斜了他一眼,冷然道:“笑话,咱们现在已然在谷地中央,还没等退出去,猃戎人便已追到了。便算真能退出去,咱们大部分都是步卒,又带着公主殿下的车驾,到了外面的戈壁荒滩上,难道还快得过骑兵么?”
几名档头面面相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被潮水般蜂拥而来的猃戎骑兵淹没的景象,脸上都不由得抽动了几下。
“督主,那……那咱们该如何是好?”先前那档头喉间咕哝着。
徐少卿此刻心头却也“砰砰”的跳着。
为祸西北边境的猃戎人不是早被晋王驱入大漠深处了么?怎的无端绕过边关出现在这里?莫非其中有什么内情?
可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猃戎人向来以残忍贪婪著称,所到之处便如蝗虫过境,绝不会有半分手软,凭着手上这点人马,就算自己武功高强,几个档头也是不可多得的硬手,便能对付得了那数倍于己的猃戎骑兵么?
更何况,还有她在。
他猛然回头向来路望了望,心中略略盘算了一下,便对身旁吩咐道:“全队后退百步,分几人护送公主先走,让龙骧卫在谷间最窄处结阵,务必将敌阻住,本督亲自在这里督战。”
几名档头领命而去。
徐少卿说完,也拨转马头,一路飞奔至乘舆旁。
高暧坐在里面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周围乱糟糟的,车驾又突然停住不动了,正自和翠儿奇怪,便见窗口白影晃动,那冷凛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地说道:“前路有变,臣安排人手即刻护送公主绕行,请公主快些动身!”
作者有话要说: 让大家久候了~~正文来了(* ̄3 ̄)╭~鞠躬致谢~
第57章 不思量
高暧在乘舆内听得心惊不已,急忙起身,由翠儿扶着向外走。
身子刚探出去,便见一众军卒在四下里奔忙,虽不见如何慌张,但形色间却难掩惶然惴惴之意。更奇怪的是,很多人竟急匆匆的跑去附近砍伐树木枝干,不知要用来做什么。
她愈发觉得有异,颦眉问:“厂臣,究竟出了何事?”
徐少卿微一躬身,淡然应道:“公主勿惊,不过是前方有一伙贼匪流寇来袭,兵力不再少数,眼下大队人马已不及出谷。为策万全,请公主先行离去,臣料理完这头,自会带人追上。”
言罢,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不待她追问,便略一拱手,却身而去。
一旁的冗髯档头随即拦在面前,抬手向谷口方向一指,恭敬道:“小的奉命送公主动身,请。”
高暧将信将疑,有些茫然的随着他向前走,却忍不住又回头去望。
究竟是什么样的贼匪,会让他如此紧张?
这实在太不寻常了,尤其是他那目光中流露出的不安,别人或许瞧不出,可对她而言却是彰明昭然,再清楚不过了。
她越想越是心惊,堪堪走到马匹前,便顿住脚,转头问道:“前方究竟出了何事?你如实告诉本宫。”
那档头闻言微一尴尬,便正色应道:“回公主殿下,正如方才督主大人所言,前方哨探发现一股贼匪流寇迎面而来,人数甚众,只恐不易对付。公主殿下千金贵体,自然不可以身犯险,还请快些随小人出谷绕行,待到了安全之地,督主大人自会随后跟上。”
她听对方说得滴水不漏,反而更加认定自己猜得不错,转过头,直视对方道:“你不用替徐厂臣掩饰,合起伙来欺本宫无知,我若宽心,便不会问了。望你快些说出实情,否则今日本宫是断然不会走的。”
那档头昂然七尺,身材魁梧,此刻瞧着那柔弱却又坚定的目光,不由竟有些心虚:“这……公主殿下说笑了,军情如天,小人怎敢拿这等事胡说八道?还请公主快些动身,若真出了差池,小人便是粉身碎骨也难赎其罪。”
“好,既然你不肯说,本宫便只好亲自去问徐厂臣了。”
高暧目光决然,转身便走。
那档头吃了一惊,这时候再回去,徒然误了逃走的时机不说,自己定然还要被厂督重责办事不力,那可同样是吃罪不起,一咬牙,赶忙叫住她,索性将实情大致说了一遍。
翠儿本来就有些慌张,这时听着听着已吓得面色惨白,当即忍不住拉着高暧,颤巍巍地央求道:“公主,奴婢听说猃戎人杀人不眨眼,咱们……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高暧攥着衣角,手心中汗水涔涔,不禁也愣住了。
之前从那老农口中也听闻了猃戎人的凶蛮残忍,但那时只觉有些义愤同情,而当知道三哥已将他们击退驱逐后,心中安慰之余,却并没如何在意,没曾想自己现下竟然也碰上了。
“时间紧迫!猃戎人的骑兵片刻便到,耽搁不得,请公主速速随小人离去,督主那边也可安心御敌!”
那档头说着,便伸手将马拉了过来。
高暧似是才回过神来,瞥了一眼,忽然摇头道:“不,我不走。”
“什么?”翠儿和那档头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她却不再言语,猛地一转身,便快步向回跑,却没留神草枝绊到裙摆,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厂臣莫要怪他,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高暧咬唇望着他,方才还是满腹怨怒,可一见那张俊美的面庞,便又软了下来。
徐少卿却没看她,仍冷冷地斜睨着那档头,森然道:“公主不必替他求情,臣自有道理。连这区区小事都办不好,东厂的差事便也不用做了。本督这里先给你记下,即刻送公主离去,莫再让本督说第二遍。”
那档头吓得面无人色,正要应声,却听高暧又道:“厂臣再说这般狠巴巴的话也没用,我是不会走的。”
他回头望着她,凛然的目光中泛起一丝责备,又带着些许无奈。
“公主想是已知实情,臣也不是有意欺瞒,只是事出突然,敌众我寡,疏无几分胜算,决不能让公主以身犯险,还请听臣一言,速速离去,以策万全。”
高暧毫不避让的与那双狐眸对视着,凄然一笑:“厂臣的意思是,明知不敌,你却还要带着手下和这些兵士在这里苦守,为的便是要保我一人的性命?”
她说这话时,声音不自禁的提高了些,周围不少人都听到了,有的抬头,有的侧目,偷眼向两人瞧过来,但随即又各自垂了下去,手脚却都不约而同地慢了,似乎都在暗自倾听。
徐少卿目光在周围扫了扫,索性也不再避忌:“臣奉皇命,领这些东厂和龙骧卫兄弟一路护送公主前往洛城,沿途不曾稍待,幸得亦无差池。今日突逢变故,臣等舍命保驾也是天经地义,若公主陷于戎贼之手,我大夏社稷颜面何存?臣等就算侥幸留得性命,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还望公主不要一意孤行,让臣等的忠心到头来都付之东流。”
他说话时故意暗暗送气,声音随不算响亮,但却经远不衰,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不管是旁边的东厂档头、番役,还是龙骧卫的众兵士,心中都是一凛,不由省起此行的职责所在,面上的惶惧之色淡了许多,渐渐重又变得沉毅起来。
也不知怎的,在高暧听来,他这番言语竟像是只对她一人在说,仿佛要把心剖出来似的。
她也四下里环视了一眼,忽然觉得这景色宜人的山谷莫名有些悲凉,却又有种别样的美,红着眼眶,缓缓摇头道:“厂臣差了,地藏菩萨偈语有云’众人度尽,方正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以厂臣与众人之不幸换我一人之性命,到头来不过徒增恶业,究有何益?倒不如生死同心,不分你我的好。”
堪堪说完,好像将这些日子郁积的不快和沉闷都吐尽了,吁了口气,噙笑与他对望着,她瞧得出,他懂得自己话中之意。
这一瞬,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其余都已化作虚无。
远处,山谷的对面已隐隐传来密而不乱的马蹄声,如同擂响的战鼓一般,竟似连大地都在震颤。
徐少卿却在笑,而且笑得畅怀。
“公主这般说,是逼着臣此战非胜不可咯。”
高暧也是一笑,盈盈而立,巧盼嫣然。
人群中的洪盛左右瞧了瞧,忽然振臂高呼道:“弟兄们,护卫公主周全既是陛下旨意,更是咱们龙骧卫的本分!如今不光徐厂督大人,就连公主殿下也不愿先行离去,咱们宁不自愧?猃戎人又怎样?还不是爹娘生养,血肉之躯,今日便与他们拼了,也好叫那帮戎贼知道大夏儿郎的血性!”
众兵士闻言,身子便如凭空注入一股劲力,如风帆一般鼓胀起来,望着山谷对面的目光中再无半点恐惧。
徐少卿挑唇一笑,朗声道:“结阵,迎敌!”
洪盛应了一声,大步上前喝道:“□□手在前,□□准备!”
那阵前早已用又削尖的树干斜插在地上制成了防马栅,二十余名龙骧卫□□手或单膝跪在栅后,或隐蔽在山岩之侧,均已经搭箭上弦。
而在他们身后,则是清一色手提四尺长锋,执生铁盾的刀手。
这时,远处的峡谷内已能看见几骑身影来回穿梭,显是猃戎人也发现了他们,正在小心哨探,并未轻易上前。
徐少卿送高暧重新回到车驾上,想了想,将那柄乌金匕首也塞给了她。
“只要臣一息尚存,定会护公主周全,这兵刃留在身边,不到迫不得已,千万莫作那般想。”
高暧自然懂得这话中的意思,冲他含笑点点头,将那柄匕首紧握在胸前。
他也不再多言,耳听得对面马蹄声忽然骤起,犹如雷声般回响在山谷中,便撒手撤了帘子,吩咐两名档头带着几个番役守在乘舆旁,寸步不得离开,自己则大步向阵前走去。
“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传来,似是对方将要结阵的讯号。
他身子轻轻一纵,跃上山岩,便见前方谷地内已涌出了数十名骑兵,后面隐隐绰绰还拖了老远,瞧着似乎不止五百骑的样子。
那些人头顶左右各结着一束怪异的发辫,赤着精壮健硕的上身,胸口隐约纹有刺青,手中提着如弯月般的利刃,果然是猃戎人的打扮。
他们看着对面严阵以待的队伍,似乎并没如何在意,一个个眼中泛着血红色的贪婪光芒,有人甚至还伸出舌尖舔着弯刀的锋刃,像是迫不及待要进行一场嗜血的杀戮。
只见领头的那人将弯刀高高举过头顶,打着旋挥动几下,口中发出狼嚎般的“嗷呜”声,其他人也和着他,如群狼共吠,令人闻之头皮阵阵发麻。
忽然间,只见那最前面的队伍开始收拢,并作楔形,猛然间同时催马加鞭,如一柄尖锐的长矛,山呼海啸般向夏军阵前刺去……
第58章 短松岗
蹄踏如鼓,嘶声如雷。
卷起的尘头如洪水一般汹涌而来,仿佛连整个山谷都在震颤。
这景象几乎令人脑中一片空白,随之而来的便是窒息般的恐惧。
不管是前面的弩手,还是后面的长刀手,所有人的面孔都僵直抽动着,握在手中的武器也愈发抖得厉害,有些人甚至不由自主的将步子向后错。
徐少卿昂然立在阵中最显眼的山石上,俯睨着眼前的龙骧卫兵士。
他们虽说是京城十二卫选出的精兵,但却从没经历过嗜血的沙场,先前被几句言语鼓动,这时直面勇悍的猃戎骑兵,怕也是难免的。
但若此时有一人顶不住压力而临阵脱逃,便会像瘟疫一般染向四周,这百余人的队伍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片刻也撑不住。
他轩起剑眉,朗声道:“东厂听令,若有人胆敢后退一步,格杀勿论!”
一名档头应声带着手下的番役奔到阵后,一字排开,手按腰间的雁翎刀,将退路完全堵死。
“洪百户!”徐少卿又叫道。
洪盛大声应道:“卑职在!”
“按之前定好的,准备迎战,本督倒要看看,你们龙骧卫有几分血性。”
“遵命!”
洪盛抱拳一躬身,随即走到阵前,粗声喝道:“弟兄们,咱们手里的三尺硬弩足可射百步以上,没什么可怕的!看准正面当先之敌,待我号令下时,便一齐攒射,莫要放空!”
那些兵士听了这番言语,面色稍和,虽然仍在暗暗发抖,但却不再有异动了,手中的硬弩和长刀指向对面,银亮的矢头和锋刃闪着耀眼的寒光。
猃戎骑兵的冲锋队伍仍在不断加速。
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
愈来愈近,甚至隐约已经可以看到那一双双凶狠贪婪的眼睛。
这一刻,山谷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
当双方相距不足百步时,洪盛抬手猛地一挥,厉声喝令道:“放!”
“嗖,嗖,嗖——”
十几支翎箭破空响起,向对面呼啸着激射而去。
三尺硬弩的劲力足以贯穿重甲,更何况猃戎人都是赤膊上阵,冲在最前面的几骑登时被射了个对穿,翎箭继续后蹿,又刺中身后的人,纷纷闷哼着栽下马去。
“装填,再射!”洪盛打着手势,赶忙又叫道。
弩手们见这轮齐射奏效,心中不由又安定了几分,立即抽出翎箭搭上弩弦。
“嗖,嗖,嗖——”
转眼间,又有十几名猃戎骑兵成为箭下之鬼。
然而对于一支数百人的队伍而言,这点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