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让如意平身,眉目含愁地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语重心长道:“你放心,有我在,一准儿不会让娘娘吃亏。这等奸邪小人,做了下贱事还不认账,有她吃苦头的地方!”
回头,她指着昭阳的鼻子:“我再问一次,你认不认罪!”
回应她的只有四个字:“奴婢不认。”
好啊,不认罪,这倒是正中下怀。李美人素来没有什么可显示身份的地方,这回可真是能好好发作一番了。
她威风凛凛地唤人来:“来人,给我把这丫头拉出去掌嘴!我就不信问不出半句真话来!”
来的是甘泉宫的宫女,如意没吱声,只把这里全权交与她处置。床上的佟贵妃睁开眼睛瞧了瞧,肚里难受,也只是看着,一个字都不说。
昭阳俯身埋在地上,语速飞快地说:“小主,奴婢所说没有半句谎言,请小主明鉴。女婢从未对贵妃娘娘心生怨恨,也未曾想过要害娘娘。宫中过日子,奴婢素来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做错了事,绝不可能做出毒害贵妃娘娘的事来。请小主明鉴!”
她就这样浑身冷汗地伏在那里,心下巴巴地望着明珠快些把救兵搬来。
然而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快。
粗使宫女左一个右一个,架着她往前院里去。她浑身都是汗,想挣扎,可那两个粗使宫女力气很大,掐着她的胳膊就跟老鹰抓小鸡似的,手指箍得紧紧的,压根儿挣不开。
她不得不回头喊着:“小主,您不能这样!奴婢没有做过的事,您如何能滥用私刑?请您放了奴婢,让慎刑司和内务府的人去查查,若是奴婢真有害人之心,到那时候您再罚奴婢也不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求您查明真相!”
李美人就那么翩翩绕绕跟在后头,慢慢地出来了,昭阳被拉到台阶下面,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笑了笑:“这张嘴倒是挺伶俐的,当真是个会说话的人。我倒想看看你被掌嘴之后,还有没有这么伶牙俐齿。”
她的笑意倏地消失了,面色一沉,朗声道:“给我掌嘴二十!”
宫中的掌嘴刑罚并不单单是掌嘴那么简单,行刑的宫女要先戴上厚厚的皮套子,一人拉扯着受罚的人,另一人对着两边面颊一下一下掌掴。
昭阳正拼命挣扎着,就被那粗壮些的宫女死死箍住身子,下一刻,迎面而来一记响亮的耳光。
皮套子打在脸上是火辣辣的滋味,痛得钻心,若是脸被打破,这辈子也就完了。
她感受着面上的痛楚,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力将那压住她的宫女死命一推,自己拔腿就跑。
李美人高呼:“都是死人不成?还不给我拿下她!大胆贱婢,毒害贵妃娘娘就算了,还敢跟我叫板!你不就是个宫女吗?我还打你不得了!”
她指着往外踉踉跄跄跑去的昭阳,四面的宫女太监都围了上来,黑压压的人影把这个夜晚装点得更加热闹。
昭阳死死咬着唇,拎着裙子往外跑,可身后已然有人追上来,越过门槛时,她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猛地向甘泉宫台阶下跌去。
几乎是姿态狼狈地扑在地上,手心也被擦破了,她的下巴磕在地上,右脸还火辣辣的一片,只知道烫,不知道疼,就跟快失去知觉似的。
她死死咬牙,还在心里想着,若是今日没死,她一定要做个红颜祸水,叫李美人也尝尝被皇帝掌嘴的滋味。还有陷害她的人,不管是佟贵妃还是谁,她就是吹耳旁风也要吹死那罪魁祸首。
心下憋了口恶狠狠的气,有了支撑才会觉得不那么害怕。
可是下一刻,不远处忽然有人疾步跑来,蹲下来就抱住她的身子:“你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昭阳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一抬头,就看见皇帝有些惊慌的脸。黑夜在他的身后显得格外安宁,他明黄色的袍子还有些凌乱,显然是仓促之中匆匆披上的,这就大老远跑来了。
德安和小春子跟在他后头,一脸担忧地望着她,旁边是更加惊慌的明珠。
那口恶气一下子就没了,她憋了好久的恐惧一下子全冒了出来,昭阳死命忍住眼泪,伸手拽住皇帝的衣袖:“主子,我没下毒害贵妃。您得为我做主!”
***
子时那会儿,皇帝本来已经歇下了,正迷迷糊糊还没睡着,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喧哗。
他支起身子,问外面守夜的小春子:“外面在吵什么?”
小春子推门而入:“主子,是司膳司的明珠姑娘来了,说是昭阳姑娘被贵妃娘娘宫里的人带走了。外头的人拦着不让她进来,小的听到动静就出去瞧了瞧,听说这事儿和昭阳姑娘有关,不敢拦着,只能让她到养心殿外头来亲自跟您禀报。”
皇帝一听到昭阳的名字,立时站了起来,从屏风上抓起外衫随手披在肩上,大步走到门口。
门外的台阶下跪着个人,发髻凌乱,衣衫也不甚整洁,此刻正忧心忡忡地望着他,见他出来,连连在地上磕头:“皇上,奴婢深夜来访,实属有罪,可昭阳连夜被贵妃娘娘身前的人带走,那太监态度傲慢,并不说缘由,宫中都下匙了还来抓人。奴婢实在担心昭阳会有不测,只能斗胆来找您——”
她话还没说完,皇帝已然大步流星往外走,疾言厉色地喝道:“来人,掌灯!摆驾甘泉宫!”
小春子在后头着急地嚷嚷着:“主子,您稍等片刻,小的让人去备辇车!今儿夜里月亮也没有,外头黑漆漆一片,您可别亲自走过去!”
可皇帝已经走了很远,他咬咬牙,只能一边急声吩咐下头的人去掌灯来,一边交代福山:“去把干爹叫醒,让他立马去甘泉宫。那位不肯老老实实待着,主子今儿夜里怕是要大动干戈,真是要命!”
哪知道一路这么急吼吼跑到了甘泉宫,皇帝还没来得及踏进宫门呢,那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就这么踉踉跄跄地扑了出来,姿态狼狈地倒在地上。
他连心跳都没了,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上去的,一把抱住她,问出口时声音都颤抖起来。
她抬起头来,一脸惊慌失措,看见他以后稍微镇定了点,眼圈却蓦地红了。但红的不止眼圈,还有她的右脸,显然是被张了嘴,鼓起老高一块,下巴磕在地上也蹭破了皮。
竟然是这样狼狈的姿态!
皇帝的心都绞在了一起,一把抱起她,看她好生站着了,侧头沉声嘱咐小春子和德安:“把人扶好了!”
接着,他大步流星踏进了门槛。
甘泉宫的前院里,一干宫人都跪了下来,惶恐地伏了一地。台阶上的李美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都这个点了,皇帝居然会跑到甘泉宫来!
她有些惊慌,又有些暗喜。
这都多长时间了,她终于又见到他了,并且此刻周遭没有别的妃嫔,只她一个。那么皇帝的眼里是否也只有她了?
她盈盈福身,恭恭敬敬地娇声给皇帝请安:“妾身参见皇上,皇上——”
“是你叫人动手的?”皇帝沉声打断她的话。
李美人一怔,抬头正欲解释:“皇上,那宫女在给贵妃娘娘的包子里——”
“朕问你,是不是你让人动手的?”
皇帝是不容她把话说完了,要的只有这一句答案。
☆、第69章 仔细查
第六十九章
李美人不知死活,仍未回答皇帝的问题,只是她再愚钝也看得出,皇帝很明显是在护着那个宫女了。
她跪了下来,急急地说:“皇上,那宫女在给贵妃娘娘的吃食里下了毒,贵妃娘娘如今卧病在床,人事不省。太医正在里头给娘娘医治,甘泉宫上上下下无人主持大局,妾身只能擅自做主,调查此事。”
“下毒?”皇帝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昭阳给贵妃下毒?
他面色铁青,拂袖大步踏上台阶,经过李美人时头也未曾偏一下,目不斜视地进了甘泉宫的大殿。
轻车熟路走进了佟贵妃的寝宫,太医还在替她扎针,如意慌里慌张地跪下来请安,太医也放下手里的东西,回身见礼。
“微臣参见皇上。”
床上的佟贵妃气若游丝地转过头来,本来就惨白惨白的面色又白了几分。皇帝居然来了?那李美人动作这么慢,怕是那宫女还好端端地杵在外头,皇帝居然这么快就赶来!
本想借李美人之手处理掉那个棘手的贱婢,却没想到皇帝竟然亲自来了甘泉宫。看来这事不成了!
她支着身子想起来行礼,无奈浑身乏力,根本没法子立起来。
皇帝顿了顿,走近了些:“不用起来,躺着罢。”
他看了佟贵妃一眼,到底曾是枕边人,看到她这副模样,他没法子疾言厉色地质问她。
转头问张太医:“贵妃到底怎么了?”
张太医拱手回话:“皇上,贵妃娘娘这是中了断肠散,所幸服入的断肠散量少,没有大碍,只是这呕吐不止,全身无力,眼下还得好好排毒,调养一阵,身子才能恢复过来。”
“哪里来的毒?”皇帝眉头紧皱,眼神凌厉。
张太医指了指桌上的食盒,那里头还有半盒包子,一只已经发黑的银针插在上头,真相昭然若揭。
“回皇上,毒是那包子里头的。”
他只负责诊断病情,至于是谁下的毒,还有那里头歪歪绕绕的一切,他是半个字也不会过问的。当太医最紧要的就是审时夺度,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认清谁是主子,其余的就得眼观鼻,鼻观心。
“包子是那宫女做的?”皇帝问。
如意低头称是。
“是贵妃让她做的?”
如意再答:“是娘娘今儿想吃包子了,就让司膳司的人做来,至于司膳司的女官指派昭阳来做,这个就不是娘娘的意思了。”
皇帝定定地看着那盒包子,床上的人也定定地望着他。
他顿了顿,走到床边,低头问了句:“你怎么样了?”
先前还说不出话的贵妃此刻挣扎着说了两句,只是声气儿有些弱:“臣妾,臣妾没有大碍。”
她伸手慢慢地去拉他的手,却被他轻轻的一个动作挡开了。
“贵妃体弱,莫要着凉了。”他将她的手放入锦被之中,就那么望着她,眼神很深很深,表情却很淡很淡。
佟贵妃巴巴地望着他,含泪说:“皇上,您会替臣妾做主吧?有人要害死臣妾呢……”
“哦?贵妃觉得是何人要害你?”皇帝不动声色。
佟贵妃觉得有望,越加委屈地望着他:“这包子是那司膳司的典膳所做,到底是不是她要害臣妾,臣妾也不知道。只是这当头臣妾卧病在床,李美人就揽下了所有事,臣妾也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情形。”
她在撇开自己,把所有的浑水都留给李美人一个人蹚。
佟贵妃进宫多少年了,皇帝又是最会洞察人心的,若是一个浮躁的后宫妃嫔他都看不透,又有什么本事去和前朝那些人精斗法?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以佟贵妃的性子,不去多管闲事已经是谢天谢地,哪有别人闹到她头上,她居然撒手不理,还让一个小小美人冲在自己前头的?
皇帝的表情慢慢地冷了下来。
他回过身去,踱步又走到桌边,看了眼那包子,问太医:“张太医,你说贵妃摄入的断肠散用量太少,所以没有大碍。那么按理说,既然有人想毒害贵妃,这用量应当也是有讲究的,是不是?”
张太医点头:“是。断肠散服入一定剂量,才会出现性命之忧,若是量太少,毒性过了也就好了,只是中毒之人会吃些苦头。”
皇帝点点头,伸手拿了只包子,拈在手里看了看,声色从容道:“那依你所见,若是佟贵妃将这盒包子全部吃下去,是否会有性命之忧?”
“这……”张太医顿了顿,“微臣不敢妄言。”
皇帝笑了笑,不咸不淡地说:“朕也不知道,不如,让贵妃试试看?”
他转过身去,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床上的佟贵妃。
佟贵妃面色一变,不可置信地问:“皇,皇上?”
皇帝目不斜视地盯着她,说:“朕从前还不知道这天下有这么蠢的人,给人下毒下的是大剂量才能致死的药,结果偏偏只放一点点。明知贵妃一口气就是撑死了也吃不下八只包子,就那么几只,要不了你的命,却又费这么大力气去下毒。你说说,那人是不是想死得慌了,上赶着来找死?”
佟贵妃的心咚的一下沉入谷底,却还强装镇定:“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怀疑臣妾在栽赃嫁祸那宫女,自己给自己下毒?”
皇帝看她片刻,只说了句:“此事自有朕来查清楚。贵妃好生歇着就是,莫要操劳了。”
他转身就走。
“皇上,皇上!您不能这么对我……”佟贵妃气喘吁吁的样子倒还真有几分可怜,眼圈一红,落雨梨花地挣扎着要起身。
如意哭着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里拽着皇帝的衣袍:“皇上,您瞧瞧娘娘吧。娘娘这些日子思念您得紧,如今中了毒,还心心念念着您。您既然来了,就多待片刻吧,娘娘她满心满眼都是您,奴婢斗胆,冒死请您看看娘娘的一片苦心……”
皇帝满眼都是昭阳被人张嘴后的狼狈模样。他的后宫从来都好端端的,未曾出过什么下毒害人的幺蛾子,今儿忽然出了这事,还是夜深人静他已入睡时发生的。
昭阳明明在承恩公府办事的,为何会忽然做包子送来甘泉宫?
司膳司那么多人,会做羊眼包子的不止她一个,若非佟贵妃授意,又怎会越过那些个女官,只要昭阳一个典膳来做这事?
司膳司的人做吃食从来都是分工明确,不可能一人完成所有工序,这是祖制,也是铁律,为了严防宫人在吃食中动手脚。那么佟贵妃中了毒,为何不把与此事相关的所有宫人叫来,偏偏只让人去把昭阳一人给带来呢?
太多的蹊跷。
皇帝隐忍不发也只是因为哪怕心里明白这些疑点,但有的事情没有证据,他依然不想学这些人一样随随便便就把罪名给定死了。但如意一介宫女也敢拽着他的衣袍要他留下来,他去哪里,是她一个宫女说了算的?
他一脚踹开她,回过头来盯着床上的人,一字一句说:“贵妃放心,你的心意朕都明白。这事朕会查的个一清二楚,谁下的毒,朕保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留下一室寂静。
佟贵妃支着身子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下一刻,手一松,重新倒了下去。
张太医拎着药箱匆匆走了,临走前说回去开药方子,时刻让医女熬药,送来甘泉宫,佟贵妃本来中毒就不严重,实在没什么大碍。
如意爬起来,擦擦眼泪来到床边,拉住佟贵妃的手:“主子,您别怕,您是贵妃,那宫女不过是个卑贱人。她斗不过您的,您无须担心。”
佟贵妃怔怔地望着床幔,慢慢地说了句:“你没听见吗?皇上说,谁下的毒,就让谁吃不了兜着走。”
如意说:“您别担心,您还有尚书大人在前朝,皇上就是查到了,也会顾及着尚书大人的脸面,不会为难您的。那不过就是个宫女,不值得皇上为了她大动干戈。”顿了顿,她擦干眼泪凑近了些,“何况这事咱们做得很隐秘,那药是奴婢的妹子缝在荷包芯子里让人送进宫来的,没人知道。奴婢的妹子清清白白,嫁人之后就规规矩矩待在家里,不会有人怀疑她的,她也不会出卖奴婢。”
可任她如何安慰,佟贵妃也提不起精神来了。
那毒虽不强,但她上吐下泻好一阵,也真是浑身无力。此刻心中也忐忑,她觉得皇帝那话就是说给她听的,又是惊恐又是伤心。
他对她就没有一丁点感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