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可我也能给你一世荣华。我还不用让你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只要你愿意,我将来谁也不要,只娶你一个。我不让你当妾,我陪你走遍这大好河山,你要飞蛾扑火,我陪你扑火……”
他絮絮叨叨说着那些从前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话。
他从来没有想要安定下来。
他觉得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的男子都是傻子。
感情都是一时的火花,火也会熄灭,为什么要用婚约束缚住自己的心呢?
可是他就是这样说了,说了之后才发现,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当个傻子就当个傻子,和她一起飞蛾扑火一次吧。他去当她口中的糙汉子,跟她一起跋山涉水,一起品尝富贵或是清贫,若是可以,生一堆小萝卜头也很好。
他们一定会很像她,个个都活泼可爱,叫人喜欢得心碎。
可是眼前的姑娘慢慢地推开了他,震惊之后,慌乱地看着那树林,就是不看他。她嗫嚅着说:“赵大人,您,您别这样……”
是难堪的,甚至无措的表情。
她不安地拎着裙摆,扔下一句:“您今天想必是喝多了,认错了人,我不是您要找的那个姑娘……我,我先回宫,改日再来。”
再一次,她拎着裙摆像只兔子似的逃跑了。那身影一如他初见她的那一次,她在八宝街上含笑跑掉。只是这一次,她的唇边没有笑,只有一阵令人难过的尴尬。
他颓然松手,靠在身后的大树上,草地上的白花像是散落一地眼泪,沉默着心碎。
☆、第67章 断肠散
第六十七章
回宫的一路上,昭阳都在失神。
她从未想过赵孟言会对她存有那样的心思,回想过去,她从来都认为他天生就是一个多情种子,对每个姑娘都可以这样似是而非地暧昧着。他会怜香惜玉,会出言轻佻,会做很多的事情来逗弄人,可她从不认为他是真心的。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这样握住她的手,用那样叫人心碎的目光望着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要她嫁给她,嫁给他做妻子,从今以后只要她一个。
他说给她一世安稳,一世荣华,甘愿陪她赴汤蹈火,游遍山河。
昭阳紧紧攥着衣襟,坐在摇摇晃晃往宫里去的小轿子上,帘子晃晃悠悠,竟让人想起当初定国公府满门流放那一日,她坐在马车里进宫的场景。
那时候她才只有五岁多一点,被宫里的姑姑带上了马车,一路上透过帘子看着夹道的人涌上街头欢呼雀跃,高呼皇帝万岁。她并不知道这样热闹的场景是为了什么,还以为是什么节日来了,百姓都如此兴奋。
直到她长大了,懂事了,才明白那一日她曾以为的热闹节日并非什么节日,只是因为祖父没了,定国公府没了,所以百姓夹道欢呼,赞颂君主圣明。
那时候她并没有想过,原来有一天她会爱上那个皇帝。
她心乱如麻地回想着很多事情,最后仍然无法克制地听见赵孟言的话音回荡在耳边。
轿子进了宫,停在西华门外,她下了轿,正与明珠、流云一同往司膳司里走。那两人对于赵孟言忽然拉走她的事很有看法,一个叫她离那侍郎大人远点,一个默默叹气。
叹气的是明珠,她从方淮那里得知昭阳与皇帝的私情,由始至终都没有放下心。她想要找个时机与昭阳谈谈,若是心不甘情不愿,那就去求求方统领,甭管有用没用,至少得努力试试。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强人所难吧?大不了,她把这些年在宫中的所有积蓄都给昭阳,她们两人的加起来也还是有那么点儿,方统领是个好人,可劲儿求求他,他会帮忙也不一定。
可还没走进司膳司的门,玉姑姑就站在司里看见她们了,赶忙挥手:“昭阳,你过来。”
昭阳不明就里地走了过去,福了福身:“姑姑。”
玉姑姑点头,拉她的手:“那羊眼包子,去年是你给佟贵妃做的吧?”
她点头。
“方才佟贵妃宫里的大宫女如意来过了,说是贵妃还想吃那羊眼包子,让司膳司的人做些送去甘泉宫。既然去年是你做的包子,今天还是你来做。”玉姑姑回头也朝明珠和流云招招手,“你们也来帮忙,和面、烧火什么的,别让她一个人手忙脚乱。”
昭阳心神不宁,匆匆点头就进了屋,开始按部就班做那羊眼包子。
玉姑姑叮嘱她们:“仔细些做,佟贵妃不是好相与的主子,你们当心出了岔子,她怪罪下来姑姑也担待不起。”
三人连连点头。
和面是个技术活,要耐心,再加上剁肉末、撒调料、包馅儿,天都快黑时,包子才蒸好。司里传了送食的太监,拎着食盒里热气腾腾的包子就往甘泉宫去了。
昭阳还吩咐了一句:“得麻烦您走快些了,这包子闷久了,皮儿就不筋道了。”
那太监笑着说:“成,我省得。您就放心吧。”
昭阳倚在司膳司门口,看着天边圆了的月亮,慢慢地叹口气,转身与明珠和流云一同回小院了。
***
子时,月已入云,模模糊糊散发出微光,大地一片昏暗。
宫里下匙已有好一阵子,甘泉宫忽然陷入一片混乱,听说是佟贵妃忽然病倒,阖宫上下乱成一锅粥,四处都是跑来跑去的人。宫女匆匆忙忙赶去太医院请太医,太监仓促前去司膳司传唤人,离甘泉宫最近的云霞殿里,李美人也闻讯赶来。
芦笙是李美人的贴身宫女,当下拎着大红灯笼照着路,侧头问了句:“主子,咱们与贵妃娘娘素来不亲厚,您何必上赶着去瞧她呢?”
李美人生得也有几分姿色,一双丹凤眼很勾人,当初选秀时,她仗着父亲是个四品京官,自己又生得好看,满心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受到皇帝青睐,平步青云。可事实却不是这样,她进宫已有三年,皇帝压根儿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她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佟贵妃好歹是个贵妃,又是伺候皇帝的老人了,这时候甘泉宫不知出了什么事,乱糟糟的,正是她去依附示好的大好时机。
她嗔笑着点了点芦笙的额头:“你这笨丫头,她不亲厚咱们,那是因为咱们如今不如她。从来都只有底下人去讨好上头人的,哪有上头人上赶着去巴结底下人的?”
芦笙撇撇嘴:“依我说,咱们主子生得国色天香,比那佟贵妃年轻漂亮,上去是迟早的事儿。”
“慎言。”李美人嘴上这么说着,唇角却情不自禁勾了起来。
那边司膳司的小院里,昭阳已经歇下了,忽闻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咚咚地敲起门来,力道之大,叫人咋舌。
“司膳司典膳昭阳,请速速随我前去甘泉宫!”那太监尖利的声音划破黑夜传入屋中,光是听着都叫人有些心慌。
昭阳仓促地坐起身来穿衣,一边穿一边问:“贵妃娘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流云也蹭的一下坐起身来,神情诧异地望着她。
明珠在门边,套好外衫就站起来去打开门闩,开了条缝,轻声问:“这位公公,宫中都下匙了,您怎么来传人了?”
那人不耐烦地把门一下子推开了,目光如炬地盯着昭阳:“少说废话,你随我去了甘泉宫就知道了!”
昭阳到了这当头反而镇定些了,哎了一声就往门外走,胡乱将衣衫系好,拢了拢鬓发,临走前看了明珠一眼,用嘴型说了三个字:“乾清宫。”
虽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但看这情形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得备好万全之策,让皇帝有机会得知此事。她很快跟着那太监走了。明珠心乱如麻,回头嘱咐流云:“你去找玉姑姑,我去搬救兵。”
流云不明就里,嚷了一声:“你去哪里搬救兵啊?”
明珠没吭声,步伐匆匆地走入了夜色之中,与昭阳完全相反的两个反向。
***
去甘泉宫的路上静悄悄的,只有一路虫鸣,月色消失在云层之中,更叫这夜晚显得凄清可怖。昭阳一路心里都七上八下的,试探着问了好多次。
“公公,敢问这么晚了,贵妃娘娘找我有何贵干?”
“少啰嗦,去了你就知道了。”那太监甚是无礼,越是这种态度,昭阳就越心慌。
她自问并未做错什么,和贵妃也没什么交集,等等,交集?她猛地想起下午的那盒羊眼包子,难道是包子出了问题?
“公公,是不是娘娘对我今儿晚上做的那笼包子有什么不满?是味道不好,还是……”她越发小心翼翼地探寻。
那太监笑了两声,不紧不慢地说:“不,娘娘对你那包子满意得很,听说一口气吃了三只呢,足以见得你的手艺很好,那味道也好得很。”
“那,那……”她不知所措。
太监只是又笑了两声:“我也只是传讯的罢了,余下的事你也不必多问,问了也只是白费唇舌。跟我去了,事情自然明朗。”
夜色沉沉,宫中很有些树影幢幢的阴森感,昭阳一路快步走着,心里也跟脚下一样仓促又没底。
总算到甘泉宫了,她踏进大门的那一刻,就看到这灯火通明,热闹得很不寻常的景象,心中那点不好的预感越来越近。另一头的太医已然拎着箱子赶来,被宫门口的如意迎了进去,与昭阳擦身而过。
太医也来了?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是雷鸣一般,一下一下砸在胸腔里。
下一刻,她亲耳听见如意对太医说:“张太医,娘娘今晚睡下之后忽然说腹痛,接着就呕吐不止,还浑身抽搐。您快去看看她,娘娘像是中毒了……”
那声音带着哭腔,宛若闪电一般落在昭阳头上。
中毒?
她步伐踉跄,就这么顿在原地,再也没了其他念想。
怎么会中毒?她做的包子不可能有问题,所有的食材,所有的步骤,所有的一切都是干干净净、按部就班来的,怎么就会让贵妃中毒?
不,不,一定是其他东西,不可能是包子的问题。
她犹自安慰自己,却被太监喝止在那里:“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别动,待太医替娘娘诊脉以后,再看有你什么事儿!”
她强装镇定地立在那里,不卑不亢地说:“成,我就站在这儿,哪也不去。横竖不是我的问题,您一会儿看吧,一准儿是怪错人了。”
既然把她找来,态度还这么恶劣,证明贵妃怀疑是她的包子出了问题。可她敢打保票,那包子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这事儿只是一场乌龙,很快就会真相大白。
那太医进去了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昭阳就在外面硬生生站了一刻钟。
甘泉宫灯火通明,阖宫上下都乱糟糟的,宫女们来来回回打热水,太监也东奔西跑的,像是无头苍蝇。
就好像有半辈子那么长的时间过去,熟悉的身影终于走出大门。如意踏出门堪,面无表情地说:“司膳司典膳昭阳,跟我进殿。”
昭阳的心都绷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上了台阶,一路跟在她身后进了殿。
这是佟贵妃的寝宫,空气里漂浮着名贵沉香的味道,叫人觉得有些气闷。床幔是深红色的,厚重而沉闷的色彩更衬得这屋子里有一种压得人喘不过起来的氛围。
那床榻上躺着个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人,闭着眼睛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旁的桌子上还摆着半盒羊眼包子,佟贵妃吃了三只,还剩下五只,此刻已经凉透了。
一旁的香炉边上站着个人,昭阳没见过,但那人却倏地转过身来,对她怒目而视。
“大胆贱婢,居然敢在贵妃娘娘的吃食里下毒!说,你到底有何居心?”
李美人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很有气势,尖利,带着怒气,却又隐隐含着对病人的心疼,她自己很满意。
床上的佟贵妃说不出话来,阖宫上下就只她的地位最高。她从未有过这一刻,权势的尊贵叫人忘乎所以,也叫初尝这种滋味的人心痒难耐。
昭阳怔怔地站在原地:“我没有,那包子不可能有问题……”
李美人柳眉一竖,指着她的鼻子:“你还敢狡辩?张太医亲自检查过,那包子里被人下了断肠散,包子是你做的,不是你下的毒还会有谁?”
断肠散?
昭阳几乎站不稳身子,晃悠两下,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没有倒下去。那包子好端端的,为何会被验出断肠散?是太医陷害她,还是贵妃的意思,亦或是这个咄咄逼人的不知道哪里来的主子想出来的主意?
她不会那么单纯,这事到了这一步,再看不出来是有人存心害她,那她就是傻子了。
既然借口是包子出了问题,却单单把她给叫过来,并没有传召流云和明珠,那么这事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只是她想不明白,自己都还没跟皇帝怎么样,更没有踏入后宫,怎的后宫的眼线就那么灵,已然将手伸到她面前来了,还想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置她于死地?
☆、第68章 用刑罚
第六十八章
那头的李美人忙着教训人,这边的张太医细细地替佟贵妃针灸,明晃晃的银针扎进肉里,床上的人虚弱地发出些许动静。
他擦擦汗,回头也不知该对谁说,瞧了眼李美人,心知此刻这个小小的美人就是这甘泉宫里唯一说得上话的主子了,便拱手道:“小主,贵妃娘娘确是中了断肠散无疑,此种□□是从断肠草中提炼而成。一旦人体服入,轻则上吐下泻,重则抽搐致死。索性贵妃娘娘中毒不深,只是轻微体现在了体表,所以才呕吐不止,虚弱不堪。”
那盒包子上也插有银针,他拈着针头取出来时,针尖已然黑了。
张太医把银针凑到鼻端闻了闻,不敢大意:“小主,那断肠散确实是包子里带来的,千真万确。”
昭阳站在一旁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毒在包子里,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这事明显就是有人陷害,全看接下来他们会做些什么。她只盼着明珠那边快些让皇帝过来,别太迟了。
李美人怒声呵斥:“大胆宫女,果然是你下的毒!还不给我跪下!”
昭阳咬咬牙,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口中一字一顿道:“毒不是我下的,司膳司的人都看着我做的那包子,从头到尾我都没一个人待过。何况我与贵妃娘娘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毒害她?”
床上的佟贵妃动了动嘴,奈何气若游丝,说不出话来。
如意最了解主子的心意,当下站了出来,厉声道:“你与贵妃娘娘无怨无仇?好一个无冤无仇。这一年半来娘娘每月让你帮忙为皇上做吃食,南行前,此事忽然败露,皇上误会了娘娘,还差人传你去乾清宫问罪,你敢说你没有因此怨恨娘娘?”
昭阳道:“我没有。皇上是仁君,由始至终不曾责罚于我,我又为何会对娘娘怀恨在心?这一年半,娘娘每次召我做吃食,都让您送了金银首饰来打赏,我心中只有感激,没有半分怨恨。请贵妃娘娘明察!”
她不反驳,不怒骂,更不哭天抢地,只保持镇静跪在那里把事情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这与如意想象中的场景大相径庭。
如意攥着手心,侧头对李美人说:“小主,我们娘娘如今卧病在床,没办法主持甘泉宫中的大小事宜。请您务必为娘娘做主,奴婢可全指着您了!这宫女谎话连篇,怕是不吃苦头不会说真话,您看该如何是好?”
她恭恭敬敬地福身说了这话,话里话外把李美人抬得极高。
李美人从前都只住在一宫之中的偏殿,压根没有资格处理宫中的事宜,而今来了这甘泉宫,竟然还能代替佟贵妃行使一宫主权,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她让如意平身,眉目含愁地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语重心长道:“你放心,有我在,一准儿不会让娘娘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