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雨打在他们身上必然很疼很冷,曾几何时他们都是暖玉温香畅谈国家大事,而脚下踩着一箱箱金元宝……
权贵子弟们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看向最前头的景修。
“我说景哥,他们这是刚遭遇刺杀吧。”
景修阖眼,“嗯”
“桀桀,这下云家那般人可要吓尿了,人都安全到了邯炀,还能有什么作乱的法子。”
有个子弟冷笑,党争在朝堂,底下子弟们也各有圈子,他们攀附景家,也等于□□,自然跟云家那边的人不和。
可不,今日他们敢堂而皇之站在这里,云家那班人敢?
不敢!他们正窝在家里殚精竭虑。
“云中云上那两个蠢货往日一个嚣张一个虚伪,如今可算是跟狗一样了,不过张恒这些人当年我随父亲去的时候也见过,没想到一朝一夕就这般模样……”
虽此时得意,可谁能确保日后他们不会也有今日。
于是得意的声音慢慢淡了去,有种让人憋闷的沉默。
此时雷雨也稍稍淡了些,雨水显得淅淅沥沥,百姓们其实早早得了消息到了道边屋檐下,看着这些青海各州的官儿跟猪狗一样装在牢车里。
那就是笼子嘛。
这些狗官也有今天!
若不是还没判刑,这些人老早扔臭鸡蛋跟烂菜叶了……
队伍忽然停下了,百姓们的吵闹也淡了。
因为前头有人,下马,开伞,御史台的人都在前头等着接手人。
负责护送的将领一看到伞下的人就打了个哆嗦,匆匆下马来行礼。
但显然很怕许青珂,也不敢多说什么,因为他们本身就跟张恒这些人掺和过,如今不过是戴罪立功,日后如何还得看许青珂愿不愿意放他们一马。
许青珂是自己撑伞的,那将领有几次想替她拿伞,鞍前马后表衷心,可许青珂并不太在意这个,自己撑着伞走过去,一步步的,张恒等人既怨恨又恐惧。
淅淅沥沥的雨中,烟雨空朦,地上石板被洗涮出了青苔色,这是一座古城了,古老而雍容,或许石板缝隙里面还流过许多血,凝聚在缝隙里,层层叠叠,变成了黑土,长出了青苔,或许还有小草。
清华绮丽美人如斯,兰芝玉蔻般的人物啊。
看起来却有些可怕。
就因为她走在这样古老的石板路上,到了牢笼跟前。
周遭护卫全部下马行礼,刷拉拉一片的,肃穆寂静。
权势的力量!
张恒感受到了,越发对比了自己的惨状,眼神阴鸷歹毒。“许青珂,你是来看我们惨状以炫威风的?”
她笑了,开了口,声音像是雨天里水珠落在池子里的清冽,又荡了涟漪,有几分温柔。
“尤记得之前本官去东郡青海等地的时候,诸位都是亲自前来迎接,今日诸位不远千里而来,一路劳顿,委实辛苦,于情于理本官也该亲自来迎接……不过怎的张大人十分不喜似的。”
她无辜姿态,张恒抓着牢车凑上来,旁边卫士几乎要拔刀,许青珂瞥了一眼,他们就按捺下了,左右还有一点距离……
“狗贼,你在青海收了我们那么多钱,现在知道装无辜了!你才是贪官!我们是无辜的!”
这话听得人想笑——受贿的人是贪官,行贿的人只是单纯钱多吗?
不过这许青珂恐怕也不干净。
第144章 拖着!
百姓们对此不偏不倚,只觉得这官与官之间的恩怨委实是一场大戏。
“本官自是知道张大人是无辜的; 除却贪墨护渠银两、军饷且草菅人命了七件人命案子之外; 你也没犯多大错; 虽然青海那边的卷宗本官还来不及看; 想来也就那么点破事……”
许青珂慢吞吞说着; 手指落在了牢车上; 指尖玉葱雪白,抹到了上面沾染的血。
她靠近了张恒,面对面。
“可天上的人在意的也不是你的破事,而是你到底为了谁做这些破事; 顺便说下,你们送我的那些钱财本官可无福消受,而是送给了一个人。”
张恒脸色大变; 终于明白这不是许青珂要搞他们; 而是君上!
这天下间还有谁能从君上的手底下救人。
他绝望了; 猛然伸出手朝许青珂的脸抓去!
但护卫先一步抓住了他伸出牢车的手。
“许青珂,你诬陷我!我是忠于君上的!你这个狗贼; 畜生,老子后悔没有在青海杀了你!!!”
许青珂站在原地,用丝帕擦去手指上沾染的血,语气很淡,“本官也不是没给你们机会的,白马栈多好的杀人地啊,武林人跟马贼都登场了; 这样还不满足?”
她说完,阖了沾染血迹的丝帕,眉梢淡漠。“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该伸手,什么时候不该伸……”
抬眼,微笑:“缉拿到案的罪官哪怕未定罪但袭击主官是什么罪,张大人可知?”
张恒脸色大变,骇然之下要抽回手,可是来不及了,御史台的人已经上前来给他的手指套上了指匣,拉绳,惨叫凄厉,好像很划破这滔滔雨幕。
后头的所有官员都吓得龟缩在牢车里。
而那指匣拉个不停,就是不断,惨叫声绵长悠远凄厉,让人心神之间不断浸入那痛苦的境地。
景修都感觉到了手指上的酸痛。
站在马车前的那个人却是淡得像是一潭死水。
能淹死无数人。
“大人,许大人,我招,我招……”牢车里的人好几个都软了身子。
这一路来,护送的人不苛待他们,甚至好吃好喝养着,但他们总觉得心慌,觉得那些护卫他们的人眼神里有几分诡光,直到昨夜遇上袭击的人。
那些人要命,许青珂这边却还有一线生机,只要他们跟那几个叛徒一样投诚,以君上的性格不会赶尽杀绝的吧,只要他们还有用处……
“招?又自以为是了。”
“本官让人把你们送到邯炀来是为了让你们开口多说几句话的?”
许青珂收起了丝帕。
“你们又不聪明,首尾都没处理干净,可以查出来的事情,何须你们认罪。本官要的是把你们吊着,拖着,拖到一些人心里发慌,不得不派人来劫狱,他们派得越多,暴露得越多……”
许青珂当街、当着这么多人说得这么直白,仿佛就是告诉幕后的人——人在我这里,可我就是不急着定罪,要拖得你们不得不出手。
要么杀人灭口,要么……低头!
她走了,甚至懒得随同进入牢狱之中开审。
急什么,先关着养着一边大刑伺候着。
君上要的是让云家服软,才刚撸了云太傅的官帽子,缓一下,等云家退步。
许青珂要走的时候,看到街道岔口那边有马车,秦府的人。
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似乎是听说秦家母女前些时日去了郊区庄子散心。
此时算是刚回来吧。
也看到了刚刚那一幕。
许青珂默了下,转身上了马车……马车里的秦笙看着她上马车。
“阿笙,这个人怕是不适合你。”身边的母亲轻轻说。
未必是坏人,可一定当不了一个纯粹的好人。
太危险了。
秦笙沉默,握住了腕上的佛珠,轻轻说:“因为她比我好看么?”
秦夫人:“……”
装傻充愣倒是越发擅长了。
卫队走了,罪官等都走了。
街道恢复了清净。
百姓们心头拔凉,恐惧,景修等人的心迹却难得跟他们一模一样。
“这许青珂……许大人,也太……”
“当官还能如此?”
如此……如此厉害!
“早知也去科举了,前些时日我爹还要把我塞进御史台……”
景修转了好几下手里的酒杯,才绵长吐出一口气。
“不是所有官都能如她这么厉害的。”
这个许青珂有时候让他有种面对小叔叔的恐惧感。
都是妖孽般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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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珂的话无疑震动了官场中的暗流,有人想弹劾她玩弄权术耽误案子,但有证据吗?
你在场吗?
人云亦云的事情,你去抓几个百姓,抓几个在场的卫士去弹劾?
谁敢去!
若是敢还好了,可上了堂弹劾她又如何,至多言辞不当而已。
三司独立,朝官们最不能过问的政事就是刑狱,万一她说自己那些话不过是心理战术,迷惑张恒等人的呢?
许青珂那等言辞机锋,朝中又有几个能跟得上。
于是只能郁郁作罢,默默在家中怒骂许青珂乃奸臣。
凭王宠兴风作浪,如何不奸臣。
这个奸臣说拖也就真的拖了,那些官儿一入御史台的牢狱就跟泥牛入海似的,半点消息都透不出来。
“以前御史台就一是破烂渔网,摆设用的,可谁能想到如今的御史台这般恐怖,竟有廷狱的□□分厉害,只是缺了一分廷狱便宜行事的权利,可她不上报,又单独执掌御史台,刑部傅太何和稀泥不肯问,谁还能掺和?君上?”
云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只能去求霍允彻跟云妃。
可云妃到底是宫妃,不可能把手查到朝堂去,又不是蠢货,只能依仗霍允彻。
好了嘛,再一次为云家擦屁股的时候来了。
霍允彻得知云家纠集人手要劫狱的时候,当时就默默闷了一杯酒,对妖灵说:“我有时候在想,我搭上云家这一摊子人是幸运呢,还是不幸运,若是景家那种一肚子精明的,助力大,可有当傀儡的风险,可如今这般,又觉得……”
“殿下是心傲之人,是喜欢被蠢人连累呢,还是被聪明人当蠢人用成傀儡?”
既是心傲之人,自然不喜欢后者,那也只能是前者。
霍允彻也只能这么想了,“如今该如何适合?那许青珂委实难对付……有时候我都宁愿她是个女子,起码女子还好对付。”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的,妖灵眉梢挑了下,霍允彻顿然知道自己言语不当了,便是苦笑:“是我言辞不当了,这天下间还是有女子十分厉害的。”
妖灵不置可否,只说:“但我也没替殿下你拿到多少好处,这蜀国的格局变得太快……幕后的人恐非我能对付的。”
“谁是人才,谁是废材,我还是知道的,那方子衡就是个废材,其他人也是,而你每每出计替我瓦解危机,只是时局如此,君心又本偏袒太子那边,本就艰难……”霍允彻这么说,却又问:“那如今可有法子?”
妖灵斜靠着柱子,道:“许青珂代表君上的意志,她要拖着云家,不仅仅是要云家的废柴让位,削弱外戚之权,也是要殿下您服软,少冒进贪图那个位置,毕竟历史上君王父子相猜疑相斗的例子也不少——任何一个已近暮年但不想放权的君王都是十分危险的。”
“要我放权?凭什么!我若是放了,就是退,太子那边就是进……不对!你的意思是……”霍允彻目光锐利,“父王要的是我们两个都削弱,以此平衡!都退到一个让他觉得可以掌控的地步。”
妖灵颔首,道:“都进一步,跟都退一步,于你们两位并无太大差别,君上麾下能成事且寄予厚望者独您二位,但选择权在他手里,而不是你们两位□□以逼迫他选择……纵然是父亲,也不喜欢被儿子相逼的。”
霍允彻沉默片刻,幽幽道:“也就是说,我若是现在对付太子,也是符合父王心意的咯……”
妖灵但笑不语。
拖了大半个月,青海要案还是不温不火,可朝中局势却越发沉稳了,沉稳在于——君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怕啊,张恒那些人可搜刮了不少钱,往年年节的时候来往邯炀,年礼是一箱一箱得送,几乎朝中大半官员都拿过,当时拿得好开心,现在就有多糟心,可又不能还,只能遮掩得皮实,一边约束府中人乖巧一些,一边自己也在朝堂上乖巧一些,绝不忤逆蜀王跟许青珂,生怕许青珂稍微运作下,牢狱里的那些狗贼就把他们咬出来陪葬……
朝中风气一派清新,邯炀动乱享受的权贵子弟们也收起了尾巴,百姓们有一种错觉——咱们蜀国这是要崛起了?
直到低调行事了好些日子的三皇子猛然凶狠咬出了太子管辖的巡防营内军械被倒卖过,用的都是劣质军械,且居住的太子坊中囚有数十幼女……
蜀王大怒,褫夺太子手中大半权力,又勒令修德行关禁闭。
太子被突然咬得狼狈,但也露了当年的本性,怒骂三皇子手底下云家不正……
蜀王不偏不倚,也责骂三皇子自己也其身不正,不能约束下边人,也差不多夺了三皇子的一些实权,再把云家几个人下了狱,严令反省。
一次朝堂,太子跟三皇子的根基都塌了一大半。
朝臣们大半懵逼了。
将领一列中,秦夜默默看了文官那边站在中上位置的许青珂一眼。
好厉害的手段啊。
第145章 秋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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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彼之矛攻彼之盾,大概就是许青珂用的手段了; 太子跟三皇子两伤; 也各自因为对方削弱而安心不会发作; 云家最倒霉; 可三皇子自伤八百; 对云家也没了那么多的耐心; 就是云妃也因此多有埋怨自己的母族,不得已,云家也只能咽下这苦果,在这邯炀城中一时沉寂低调了许多; 相继的该是景家张狂了吧?
相反,景家也低调了,好像一时邯炀所有的刺头都被压平了锋芒。
但恐怕没有一处比佛寺佛山更加清净的了。
“小姐; 您放着; 我来; 我来。”
景萱提着一桶水回院子,正从小厨房出来的婆子顿时着急上前。
“不用; 我又非体弱之人,只是一桶水而已,不碍事的。”
她笑得清雅,人淡如菊大概就是如她这样的。
底下人却觉得心疼。
“小姐,您只是来这里清修的,又不是来受苦的,委实不用这般……”
景萱莞尔; 抬手安抚了自家奶娘的担忧,“稍微动弹一下于身体也是好的,若是天天待在屋子里,我也会觉得无聊,您不觉得我最近身体变好了么?”
她额头有些微汗水,但气色红润,这才让人放心了些,不过两人和睦亲近,却忽觉得有人在看这边。
景萱转头,正好看到几个人从前头瀑布台经过。
显然是雍容华贵的出身,否则不会有卫队在后面庇护。
那华贵妇人侧头看来,目光冷漠却也高高在上,看到她的时候眉头皱了皱,身边便有人要让她们回避以免碍了贵人的眼。
景萱两人自然回避了。
公主姣到了瀑布边上看瀑布,仿佛并不上心,但良久之后才问。“是景家女?”
“是的,殿下,乃是景家大房嫡长女,但听说是因为……”
手底下的人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公主姣微微皱眉,“许青珂?”,她问了,却又很快掠过,只淡淡道:“这么说来,她是沈灵月的女儿……当年她母亲可是城中有名的才女,美貌也是绝俗。”
“论美貌,当年谁能与殿下您相论。”
公主姣斜瞥了旁边的妇人一眼,有些讥诮,“得了吧,我若是美貌第一,跟那女人也还有一战之力,偏偏美貌比不得人,脑子也比不得,但起码她死了,死得那么惨,而我而活着。”
顿了下,她又用很绵长而薄凉的语气说:“沈灵月也死了,死了也好,这茫茫天地的事儿可真太多了,看都看不过来,她若是看到了,恐怕会死不瞑目。”
底下人愣是一个也不敢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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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炀朝堂安生也有好处,至少让蜀国边疆屯的那些诸**队不敢动手,尤其是蜀国好像已经莫名其妙开始重视边疆军部,还特地调配了军饷物资到边城,一时诸国不太敢动了——起码不想自己先动。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