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不许; 很多人都不许。
“将军; 来之前,我从那宦官嘴里套出了一点消息; 桀; 听说君上如今正宠信一个叫许青珂的探花郎,年不出二十,就凭着一番好样貌; 如今竟位列四品的御史中丞……”
这语气似乎讥诮随性; 其实是极大的不满; 只因苦守疆城多年的秦夜如今也不过是四品武将。
那许青珂什么都没做,就青云直上; 简直是滑稽!
秦夜也听见了部下的抱怨; 但他没说什么; 堵不如疏; 这种反应并不奇怪——那许青珂的确爬的太快了; 所谓君王宠臣也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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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珂远在通州,并不知自己已经被军部的将领们厌恶上,定位了君王宠臣,她倒也符合宠臣那不太正直的作风,一面审要案,一面却又游山玩水赏花赏风云,结交不少文人雅士,而文人圈么,就服有才之人,只要品德不出格,行为孟浪都是佳话,何况她并不孟浪,举止谦谦,才华之绝顶,不出三日就冠绝了整个通州区域,在通州文人圈一时名声极好。
起初章云并看不上许青珂这做派,但很快他明白过来了。
“玩忽职守?呵,是在搜集情报吧,读书人分两种,一种多迂腐,一种多心机……这个许青珂显然是第二种。”
“但大人,这许青珂目前的确得君上宠信,而且才学名声也是极好,在江东一地似乎有许多官员于她有私交,她的前景目前反而最好,毕竟那言敬棋已经废了,谢临云等人又远不如她出挑……”
“是啊,历届科举总要提拔出一两人培养,否则青黄不接,历朝历代都如此,但不能是许青珂。”
章云把玩着手里的小刀,一甩手,刀插入柱子。
“她跟姜信可是很熟的。”
所以……旁边的人低头,“是以大人不会告诉她——已有许多人要杀她。”
章云眉梢上扬,狡猾似狐,却又冷酷。
但他不知自己这个心腹出了门转头就去了城中一茶楼。
“人云亦云,一点远见也没有,难怪严松一向不是很看重他。”那人声音低沉薄冷,“这个通州贪污案总要死些人的,被调查的人要死,调查的人也要死,却未必是许青珂……”
他指尖扣下,也是一把小刀,小刀整根没入墙壁中,柄头都没留出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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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如今通州虽还是远不如其他州城繁华富庶,但在繁华的酒楼倒也品出些微香茗,也能听到哝哝小曲儿,但约莫是因为城中如今风行贪污案消息,茶楼还是酒楼都不约而同换上了一些关乎家破人亡的哀曲。
法无禁止,官府纵然不喜欢也没法子,谁让上头降下的人就在查呢,不喜欢的官儿都被逮了,其余人也一个个战战兢兢,朝不保夕,也就没人管了。
那唱曲儿的姑娘挺美,但许多人都有些心猿意马,时不时朝着东西侧小座那边闲散坐着喝小酒的人看去。
那就是让通州官场风声鹤唳的许青珂?
草席前案上就一壶小酒,一壶清茶,许青珂喝的是小酒,对面的人喝的却是茶。
“饥荒之后,再加上乱贼案的缘故,官府通杀灾民,人杀多了,地广人稀便是荒凉,通州当年连续五年都一片惨淡,民不聊生,后休养生息,因一些作物特产商用而有了些活力……这桃花酒便是其中一样,许兄觉得如何?”
赏花赏风月要看当季,当季的桃花最美,一如中秋的月儿最好,这桃花酒也是当季的最好喝。
许青珂刚刚喝过两小口,自然能享它之纯香韵味。
“桃花不如酒,酒不如人,人不如曲儿。”许青珂这话让通州有名的儒生齐宣片刻沉默。
这桃花酒是他家中酿的,很有名,一向经商用,不过这齐家可不是一般的富家,齐宣母族那边是爵府出身,虽然爵位不高,但在这通州境内算是名望贵族。
“许兄说得对,再美的桃花,再好的酒也不及活生生的人,我父亲便是一直说通州当年若是没有遭逢大难,该是比如今要繁华许多倍的,起码满城尽桃花……”
满城尽桃花,那是何等的美景。
许青珂闻言笑了下,许多人便觉得这桃花与酒还是曲儿其实都不及人,不急这个人。
她这一笑恍惚了许多人,但不能改变一些人的杀心。
当那端来小菜的小二忽然朝许青珂刺出匕首,周遭喝酒听曲儿的人里面竟有三成是刺客,纷纷暴起,朝着许青珂杀去!
这是绝顶的杀心,齐宣脸上变色,却看到许青珂一脸木然,反低头端起小酒杯。
铿!!匕首刺在了酒杯上吗?不是,许青珂并不是练家子,但阿青是!
手掌一甩,桌上的碗筷就飞了过去,打在了那小二身上,飞扑,剑出,剑光如星芒,直接点刺小二心脏,不刺入,点刺就可以,内力自会穿透他的心脏。
于是剑杀迅速,转身便是迎上了其余刺客。
显然幕后之人也知道阿青是高手,那几十个杀手急速冲着阿青去的。
其余酒客纷乱,只能躲成一团,或者跑了,乱战中,独独许青珂一人安然在座,齐宣也有些慌乱,但看许青珂如此冷静,便也不好意思逃走吧,竟也很有义气得站在一旁看着。
杀戮凶猛,阿青一人可抵挡千军?混乱中,有谁知道那敞开的窗子外面,对街屋顶,有一个弓箭手冒出头,拉弓上箭,箭矢瞄准许青珂的后脑勺……
指尖松开,箭矢飞射而出。
铿!
箭断!
在街道上空断!弓箭手大骇,朝另一头箭矢射出的方向看去,只见这酒楼附近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官军。
齐宣也看见了,不由震惊,“许兄,这是?!”
认识这么多天,他一直喊许青珂许兄,虽然他年长许青珂许多,但他好像一直没留意到许青珂对他的称呼。
“齐公子”
齐公子,她喊的时候一贯是散漫随意的,好像不怎么把人放心上,但又显得温和无害,比如此时,她依旧温和看着他,且因为是坐着的,又喝了一杯小酒,便是染了些微酒香。
“我刚刚有句话你理解错误了,桃花与酒都不如人,也不如曲儿,言外之意是——你们家的桃花酒实在不好喝。”
第70章 以身作饵
齐宣神色一变; 似乎略尴尬,“许兄这话什么意思?”
许青珂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道:
“通州人都十分疑惑一件事; 便是堂堂爵府贵族千金为何下嫁给寒门出身的你父亲,或许关乎爱情; 但也得你父亲争气——毕竟不是所有穷苦人家的孩子都有心机跟能耐勾结通州官府,借着饥荒,贪了朝廷拨下的粮米; 又炒高粮价; 将粮米高价卖出; 借此一举跻身豪富,当然了; 也必然是分了不少钱给林远这些人……”
在场一些人懵了; 但刺客都被阿青一人万夫莫开得拦下,无人能阻拦许青珂提着那小酒瓶站起来,淡漠又孤冷得看着脸色惨白的齐宣。
“我猜; 在廷狱跟我来之前的那几天; 林远这些人不够时间去安心转移钱财; 便只能通过齐府这老路子吧……毕竟明面上,你们家可是通州发展起来的功臣; 谁会去查你们家呢; 但现在可以查了。”
齐宣回神; 大怒:“许兄; 我怎么得罪你了!你竟这等诬蔑我们齐家!我倒要无凭无据你如何查我们齐家!”
这话刚说完; 他又看到许青珂笑了,这次的笑粲然。
“你就没发现你派出去与联络杀手的小厮不见了?”
齐宣这时才知道自己完了,惨淡中忽眼中凶狠,袖口滑下一把匕首,猛然冲向许青珂。
此时阿青在不远处跟那些刺客打斗,是没机会再来保护许青珂的。
危险!
然而……许青珂压根不动,而那齐宣本凶狠,却忽然腿一软,砰,人跪下了,扶着墙,一脸惨白,浑身无力。
“你给我下毒了?!!”
许青珂提着酒壶,此时是俯视他的,却不曾弯腰跟他说话,而是淡漠看着他,直接扔了那酒壶,酒壶砸在那茶杯上。
铿锵碎裂,酒水酒味浓烈逸散出来。
伴随着碎裂出来的茶香。
那是一种清脆,也是一种寂静,不管是刺客还是无辜的酒客,此时都因许青珂这随手一扔而静寂。
“茶中下了软骨散,你之前不还说这茶不错么?”
“你……你是故意的!故意设局引我!”齐宣大骇,后悔不跌,却也恐惧,这个人太可怕了。
许青珂扔了酒壶,倚着窗口,指尖摩挲,眉梢平静。
“我还是回答你原来那个问题好了,凭什么?”
“就凭你区区齐家敢杀我。”
“天下人皆说我许青珂平步青云,直接登四品官,我虽还没拿到这四品官的俸禄,但也不得不承认——我这条命现在还是很贵重的。”
贵重到可以让她借被齐府暗杀名正言顺凋令官府出兵!
也贵重到可以无视爵府名望,直捣黄龙!
因为出师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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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官员都已招供,但对于贪污钱款一度言语不清,交代的数额都十分少,我们的人也只从他们府衙中搜到少量钱财,这样一来是无法定罪的,哪怕有他们的口供,等押送回邯炀,三司会审的时候,他们依旧可以临时翻供,指认我们逼供画押……”
这也不是没有的事儿,廷狱对此很有经验,哪怕往日他们作风的确狠毒霸道,私底下办了不少黑案子,可那是有上头人保着的,这个案子却不行——除非蜀王下令。
“所以只能找到他们转移的钱财赃款或者过手钱财的中间人才算稳妥……还查不出?”
“是,在我们来通州之前,他们显然已经得到消息,事先安排好了。”
还能是谁通风报信呢?章云想,也只能是那位不久前才风头正劲不可一世的言阁老了。
但肯定不是他直接下令。
那是一个巨大的权力体系,这次未必能拿下狼头,若是得罪深了……
章云想起离开邯炀之前自家师傅那模棱两可晦涩不明的态度,一时不太确定。
“报!”
忽有人来报,“章大人,许大人刚刚在城中桃花酒馆遇袭。”
果然!章云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冷漠,“是吗,那许大人可有事儿?”
那刺探沉默了下,说:“许大人无碍,但她已经查明是齐家动手,那齐家独子齐宣当时还跟许大人一起,是被抓个正着的……如今许大人正往齐家去了。”
“齐家?齐……”章云初时惊讶,思索了两三个来回后,忽然脸色大变,是齐家!该死,又让那许青珂快了一步!决不能让她先找到证据。
“备马,去齐家!”章云二话不说,直接快步走出门,那刺探跟在后头,一群人快速出了门,章云正走向门口那匹马,忽感觉到冷风,他神经凛起!
刷!一把匕首迅猛如闪电,从他后面那个人手中刺出。
太快太快了,距离也太近,章云是人,不是神,武功也没达到冠绝江湖的底部,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速度……
噗!匕首完全刺穿章云心脏的时候,他只稍看见那往日十分熟悉且用惯了的心腹刺探朝他露出诡异一笑,接着脚下一点,夺马奔腾而去。
杀人夺马逃走一气呵成!
后面一群廷狱的人如何能追上,而这一幕也落入附近一些商户跟百姓眼中,便是大骇!
官府门口,堂堂廷狱三把手竟被直接暗杀?
那可是廷狱啊!是君王的爪牙,是谁胆子这么大?
这天是要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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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珂到齐家的时候,齐家却是一片惨淡,江同站在那些尸身前面,一脸惭愧。
“大人……我按照您的吩咐提前来到齐家,却发现齐家已经被全家灭口。”
许青珂看了他一眼,这大宅子本来风景十分不错,桃花树很多,但地上满布血腥,自然是早上齐宣离家之后的事情。
半天光景么?
“看来有人比我更急,也更直接粗暴一些。”
许青珂目光扫过那些死尸,转头看向被一起押过来的齐宣,轻描淡写。
齐宣痴痴呆呆看着满庄子的死人,这次是真的身体疲软,他的天塌下来了。
“是谁,是谁……”
是谁不知道?许青珂睨了他一眼,这几天相处,其实她深知此人儒雅知礼在外,其内跟他父亲如出一辙——贪生怕死,贪财嗜色。
齐家被灭口,他如今怕是在衡量是要出卖背后那个人报仇,还是深藏秘密,保证自己的生存价值……
不过许青珂并不太在意他,进了屋子,越过那些尸体。
“账本跟钱财找到了吗?”
“还未,庄子被翻查过了,也不知对方是否已经得手。”
江同说这话的时候,看到许青珂顿足在那些混乱的书柜桌椅前面。
“又不是傻子,谁会把钱财装在桌椅板凳被褥里,翻成这样,是在找账本。”她的手指敲了下旁边翻倒的桌子腿。
江同:“那大人以为他们找到了没?”
第71章 账本
账本的确是硬性证据; 拿到它,加上那些官员的供词,这个案子就可以了结了。
但若是账本找不到; 齐家又被灭门,只剩下一个齐宣……
就不好说了。
毕竟齐宣不是他父亲; 没有直接参与贪污案,他的证词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许青珂站在了齐父的尸体前面,书房里面被杀的。
掀了他的袖子; 双手被束缚着; 手腕上干干净净。
许青珂眉眼淡漠; 放下袖子,是被逼问账本去向了吧。
可还翻找成这样……看来齐父不肯张口; 因为一张□□代了账本去向; 他必要被灭口,毕竟深知言党那边人的作风。
可他也没想到因为许青珂调动了官军,让那些杀手察觉到时间紧迫; 便是紧急灭了齐家满门。
“父亲!”齐宣悲痛跪地; 许青珂转头; “很难过吗?”
“是你,若不是你……”齐宣怨恨极了许青珂。
“你会怨我; 而不是怨那人; 也不过是欺软怕硬; 因为我更好欺负么?”
许青珂不紧不慢; 看着齐宣; 似乎讥讽:“可你若是真孝顺,怎么会发现不了这具尸体根本就不是你爹。”
江同震惊,却见阿青的手掌已经在齐父脸上摸索了两下,再浸了一点水,撕裂,撕下了一张□□。
“被束缚双手的话,手腕上却没半点勒痕,是他人的死尸换上□□顶替你父亲的。”
齐宣愣在那里,“那我爹被他们带走了?!”
“账本没找到,你父亲才有活下去的价值,这也是你父亲为什么死活不松口的原因,虽然这样一来——你齐家上百口是肯定要被牺牲的,被牺牲的自然也包括你。”
许青珂随手取下一本书,翻了翻,“所以也该怪你父亲心狠手辣,委实怪不得我。”
齐宣竟无力反驳,只觉得自己父亲的确太狠,竟连自己这个亲儿子都舍了?
“我若是交代我知道的,你能不能保证我不死……”齐宣想从许青珂手底下求得一命。
这个人太聪明了,他想以她为依仗。
啪,许青珂合上书,转头看他,“你有跟我合作的价值吗?账本在哪儿你又不知道,除此之外,你知道的还不如我猜到的多。”
好生自信!也近乎睥睨。
齐宣无话可数。
“所以啊,这不是合作,你也没资格要求什么,想活命,也只能尽可能回答我的问题,我满意了,你才有活命的可能。”许青珂漫不经心的,齐宣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便只能答应老实回答。
“你父亲是否喜欢看传记?”第一个问题就如此突兀奇怪,牛马不相及。
“不喜”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