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通一样,都可能穷尽毕生精力,才能探得奥义分毫。我看阿临虽不能说境入泰斗,可就方才钢鞭和长刀的精通程度,便像有十年以上的苦功啊!”
世子怔了怔,回头呆呆地望向七皇子,隔了片刻,他才喃喃道:“怪哉,你不说我还不曾注意,我一直当阿临是天生聪明……”说起来,他和郭临的第一次见面,就被她打得抬去了医馆。自那之后,打心底世子就觉得阿临武功高是理所当然的,就像上要着衣,下要穿裤一般自然。多会个几样武器,也就不在话下。
可此刻听七皇子这么一提,他才发觉阿临的武功确实高得有些离谱。就算郭景云是不出世的武学大家,他又是如何在阿临长到十岁前的短短岁月里,将浑身武学悉数传授入髓的呢?
两人这么一沉思的功夫,那厢郭临已经轮番接了好几招了。八人武士,两两齐上,她皆挡得绰绰有余。郭临左脚微踮,右脚踩实,轻叱一声。红缨。枪。中暗含点、挑之劲,横向巴图和哈尔巴刺去。
巴图和哈尔巴的双锤双锏融汇配合,且二人武功明显高于其他人,郭临这一手,便是打算先对付他们。巴图和哈尔巴武器被挑开,双双退后一步。郭临正欲追击,忽感脚下风声。钢矛和斧钺斜劈斩向双。腿。,她当即翻身后跃。倏乎间,又见正后。挺。来的青锋剑和三股叉。红缨长。枪。直立,郭临堪堪在枪身上回旋,双脚齐出,踢开剑、叉。
甫一落地,锐风扑面,明亮刺眼的爪尖已晃到了郭临面前。红缨。枪。飞快一挡,整个人急速退后。几乎是在退后落地前的一瞬,从地上细长的影子判断出了后方的攻击。右脚尖沾地既转,躬身回旋,长。枪。直扫持棍之人的下盘。
棍者收棍回护,棍。枪。一触即分。郭临纵身后跃,离开八人包围圈。
“唉,奇怪……”周泉光看到这里,忽然惊了下。
陈聿修凝眉远视,缓缓叹声道:“可是奇怪明明占了先机,却放过了那使棍之人?”
周泉光回过头,用一种见鬼了的眼神望着他:“陈……少师大人,你、你一介文人,好歹给我武生留个饭碗啊……”
陈聿修并不理会他的调侃,只道:“是也不是?”
周泉光郁闷地点点头:“没错,最后一招,郭大人应当是已经发现了来自背后的偷袭。如若那一。枪。不是攻向下盘,棍者未必能有反击之隙。”他挠挠头,“唉,既称八人为阵,自有层层阵法藏匿其中,譬如方才的连环攻击。这种对战中,解决一人,他们就得改换阵型,胜算不就大多了?”
陈聿修眼睫轻颤,轻柔垂下头:“看来阿临是想见识一下,他们到底有多少阵法……”他语调轻松娴然,然而埋在长袖中的宽大手掌,却在微微。缩。紧。。
确实要比寻常的打斗惊险不少,但是勉强都能应付。这种处在危险与胜利间的细微平衡,如同一场难得的冒险,诱得郭临欲罢不能。
红缨。枪。的挥舞,宛若她的呼吸吐纳一般,灵巧自然,攻守一体。纵然八兵相交,也依然找不出她周身的一片破绽。看台上的人,不论敌友、不论文武,此时都被那流光溢彩般的战姿吸引了目光。
苏德痴痴地望着那翩然如蝶的身影,恍惚见到了晚霞笼罩的京郊,巧笑焉兮的马上姑娘。令他心酥一颤,久久不能回神。
而坐在他身侧不远的高彻辰,却是另一幅神情:仿佛终于笃定心中猜想一般的莞尔浅笑。他状若无意地偏了偏头,再回过来时,目光如星火之簇,直直。刺。向。场中。
哈尔巴浑身一震,脚步移动间偷眼瞟向高彻辰。瞬息间读懂了眼神之意。他回头飞快地望了郭临一眼,眼里有连他自己也未能察觉的同情。不过那同情一晃而过,快得毫无痕迹。
郭临正在全神贯注对付双钢爪与青锋剑的围攻,两件短兵配合起来,威力能令人忽视兵器长度上的不利。前方一矛一叉,瞅准空隙从爪、剑下探出。郭临朝后一仰,腾空翻身,红缨。枪。若灵蛇,呼啸扫向四人头顶。
然而就在这分毫刹那间,哈尔巴大喝了一声漠北语,四人阵型瞬时分开。郭临一枪扫空,枪。劲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痕。左右两侧爪剑矛叉齐出,爪、剑封路,矛、叉偷袭。
郭临退路堵死,闪避不及,臂袖裤腿被锐锋刮到。这一下竟逼得她使出了自家内功护体,才堪堪跃出重围。
脚尖方一落地,身后长。棍。、斧钺闪来,前方双锤双锏夹击。郭临心念疾转,当下立断,浑身带风冲向巴图。巴图虽然强悍,但先与郭临对决惨败,后又因郭临面上敛眉怒目,身法飘忽如魅,令他不由生出怯意。手上动作稍顿,便被郭临一。枪。刺。中手臂,一声惨呼。
郭临冲出重围,背靠场边护栏站定。额上一滴浑浊的汗珠顺着眉角的碎发划过下颌,她轻轻喘着气,目视前方八人,脑中缓缓响起父亲的谆谆话语……
“宁儿,我私心不让你学会那里的武功,不是因为你悟性差,而是不想你这一代再与他们有任何牵扯。”郭景云摸摸小郭宁的头,又望了一眼半蹲的细腰,俊眸微咪,儒雅一笑,“不过呢,万一你碰上了,阿爹也不能见你丧命!所以……这渊华宫的阵法和战术,是你首当学会的要领。”
“……渊华宫。”郭临颤抖着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哈尔巴于奔走间听到郭临的低语,登时大惊。
郭临细致注意到他的表情,冷哼一声,长。枪。一。挺。,合身朝他。刺。来。
哈尔巴长啸一声,八人脚步突变,忽慢忽快,忽近忽远,人影重重。郭临被围在正中,所见之人几如幻影。她想起父亲传授的秘诀,阖上双眼,全神贯注于双耳。听风辨位,红缨。枪。一出即与偷袭的长棍相碰。
“噗”的一声,郭临猛地睁开眼,回身飞旋一脚,踢开。刺。入左肩的长矛。鲜血缓缓从肩头流出,渗入玄色劲装中,泛起了些微的湿褥的亮光。
怎么会……?郭临一念未平,近旁又有双锏袭来,枪身还未晃到,腰间一阵火辣,钢爪得手,带着爪尖的点滴血液退后。
世子一声惊呼,飞快地站起身来,却被七皇子拉住。然而还没等他们接下来的反应,一根红缨。枪。呼啸着插在他们的脚前,不住地晃动。
郭临发髻断裂,馒头黑垂在肩头。脚边一截断棍,手中倒拿着一只长矛。鲜血顺着空着的左手,一点一滴地汇聚到地面上。
一时间全场静的只剩了飞鸟振翅的声响。高彻辰轻轻阖上眼,道了一声“可惜”。
苏德被郭临散发的样子晃花了眼,听了这句轻叹唤回了思绪。顿时压抑不住满脸的喜色,“啪啪”地鼓起掌来,大笑道:“说得对,郭兆尹不是武功绝伦嘛!可还是败在了‘八兵大阵’下,实在是可惜啊!哈哈……”
实际上他感觉最后那一招阵法似乎并没见过,不过管他的,还有什么比赢了更开心呢?
高彻辰听他误会了“可惜”的意思,暗自一笑,不予理会。目光静静地扫向场中残局:跪坐在地的巴图,撑着双锏不断喘气的哈尔巴,丢矛断棍的余众。心中不由一叹:二十年费心修改完善的阵法,居然仍未能一举解决她的性命。
他抬头看向明空中的旭日。景云兄,你乃惊天奇才,又有子如此,为何偏偏要与我们背道相驰呢?
世子再也按耐不住,推开七皇子的手,冲上场去:“阿临!”
郭临右手一翻,长矛。插。地。稳住了身形,她才朝地面吐出一口血水。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一双利眸直射向哈尔巴。
哈尔巴莫名有些心虚,竟不敢与她对视。
皇帝虽然愣怔于郭临的突然败北,不过并没有生气。郭临已经连胜三场,又以一敌八,纵败犹荣。他侧头唤过徐公公,低声吩咐一番。
周泉光有些后怕地拍拍身边人,咂舌道:“陈兄,若郭大人……唉,陈兄?”他一拍之下没有触到衣袖,回头一看,坐垫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陈聿修的影子。
苏德洋洋得意地起身,叉腰站到看台边大笑道:“楚世子,郭兆尹可是输了,咱们的赌局,要怎么算啊?”
世子搀扶着郭临,听了这话,肺都气炸了。正要破口大骂,却突然听到一声清泠的女声:“谁是苏德?”
只见校场门口,昌荣一身戎装,腰间别着尚方宝剑,俏生生地骑在高头大马上。周身气势加上那与楚王分外相似的容貌,陡然看去威武凛凛。
苏德一怔,才反应过来这是被他拉来躺枪的楚王之女。他不预与女子难缠,回头看向御座,拱手道:“陛下,当日您可是见证了的。楚世子金口玉言,要与我方比试,如若输了,便将昌荣郡主嫁给我,这可不能反悔啊。”
皇上沉下脸:“三王子,郭临已胜了你们三场,最后这一场,乃是你们提出的演练,何以算数?”
“哦?”苏德得意地朝场上一瞥,“可这场之前,并未说明已决出胜负啊?”
“简直无脸无耻!”“郭大人明明没败!”大齐官员不屑地怒骂。昌荣咬牙切齿,险些要冲上去亲手料敌。眼神过处,看到世子正扶着郭临走下场,眼角一酸,策马奔上前去。
争吵间,一个稚嫩中透着潺潺成熟的声音忽然。插。进;来:“苏德王子从一开始就输了。”
苏德眉头一皱,直视向御座旁从开场就安分低调的太孙。
皇上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侧头缓声道:“麒儿,此话何解啊?”
太孙仰头一笑:“皇爷爷,苏德王子和楚世子皇叔定下的战约,乃是由他两二人对战决胜。然而开场之时,王子便以左脚有伤为由辞绝了比武。按照王子的理论,这一场赌斗,从一开始王子便已经认输了。”
众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忍不住大笑起来。
周泉光在人群间探头探脑,四处张望。直到瞟见太孙身后的阴影处,露出了一片熟悉的青竹衣角,他才长舒一口气。
☆、第77章 莫问出处
“什么叫按我的理论?”苏德不满地挑眉,“太孙殿下可要把话说清了。”
即使面对八方探究的目光,太孙君思麒还是一脸从容地微笑着:“王子以比武未明分胜负为由,指我大齐已败,实在牵强。”他伸出手比划出四根手指,“且不说郭兆尹力战八人,乃是第四场。单说王子要以八人对一人的险胜为胜,便有些滑稽了。”
“哼,”苏德冷笑道,“两军对战,与人数何干,胜了就是胜了。”
此话一出,连兵部尚书的脸色也严峻了几分。
太孙却不慌不忙地笑道:“原来漠北打仗是人数为依。”话音未落,他突然站起身,衣袖一甩,朗声喝道,“可我大齐,是以能战为谋!”
长袖下的不大却修长的手,直直地指向场中,众人不禁顺势望去。
原本还被世子搀扶着的郭临,已经独自走回场中,正把夺下来的钢矛递还给对手。连番力战后的身姿依然挺立,玄黑的衣服因为看不出血迹,也还显得整个人矫健而勃发。
哪怕所有人都亲眼见到了郭临战败,这一刻也在太孙激昂的话语里,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气。
“就是,郭大人还能战!”“人多算什么!”“再来八人试试!”“丢盔弃甲滚回老家吧!”
苏德一张粗犷的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他背在身后的手,暗自朝高彻辰的方向摆了摆,示意他出来说几句。可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回话,他怒不可遏地转过身,却只望见空荡荡的席位,和站在看台边角的侍从战战兢兢的脸。
巴图直等到郭临走远,才敢悄悄靠近哈尔巴轻声唤道:“哈尔巴?”不知怎地,明明郭临的身形还不及他一半,但只要想到她浑身的爆发力,便让他不自主地有些生怯。
哈尔巴微微叹了口气,瞟了他一眼:“我知你要问什么,方才不是我自作主张喝令用渊华宫的阵法对敌,而是主人命令的。”
“主人?”巴图一双浓眉几乎绞到一块,“难道主人是担心我们胜不了?其实……”其实本来的“八兵大阵”就可以打赢……这话刚说了个开头,他就望见了地上躺着的断棍。随后咽了咽口水,将空空如也的手背到身后。
哈尔巴没有理会他说了什么,独自沉浸在满腹的疑惑中,渊华宫远在天山,大齐怎么会有人识得宫中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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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公公可知,郭大人现下在何处疗伤啊?”原宜眨着大眼,面上恰到好处地带着点窘迫,拦住一位中年模样的大太监。
那太监身后还跟着一队举着托盘的小太监,此时都因为她停下了脚步。大太监不满地蹙着眉:“你……”
“奴婢是楚世子妃的贴身侍女……”原宜顺溜地接过话,含蓄一笑。
大太监的不满在舌尖转了个弯,化作了一抹谄媚的浅笑:“原来如此,敢问楚世子妃有何吩咐?”
“是这样的,”原宜理了理发鬓,“您也知道郭大人与咱们世子爷的交情,他受了伤,世子妃身为嫂嫂,自然要去探望探望。”
大太监笑了笑:“是这个理,奴才等正是陛下派去给郭大人送赏赐的,就由奴才为世子妃带路吧。”
原宜满意一笑,福了福身:“谢过公公。”
她转身娉婷地走去,大太监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啧了啧嘴。
一旁的小太监见了,好奇地问道:“师傅,您既不喜那婢女,何必摆笑脸给她呢?”
“莫要胡说。”大太监瞪了他一眼,“哪里由得奴才喜与不喜。我呀,只是叹息如今落势的谢太傅,还没个嫁出去的幼女威风。”
小太监跟着望了眼远处一身华服、正和原宜说话的谢英芙,轻笑道:“那可不,好歹也是楚王府的儿媳、未来的女主人啊。”
大太监目光微微露出点赞许,下巴一抬,示意道:“去,好生伺候。”
小太监得了令,一溜烟开心地去了。
谢英芙行了不到半刻,就来到郭临临时疗伤的宫殿。尚未敲门,便听见世子不满的嘀咕从门内传出:“……阿临你就是太逞强,几句话就能拨回去的事儿,干嘛偏要上场?”
“好啦好啦,堂哥,你再说下去,阿临都要睡着了。”这个声音却是七皇子的。
“哈哈……世子爷,若用言语相驳,哪里能让漠北那些蛮人这般心服口服!郭大人这一战,才真正地战出了狠劲,你瞧见那个叫什么巴图的表情了没……哈哈哈哈……”
谢英芙推开门,听着郭临含笑嗔道:“哪有泉光你说得这么夸张。”声音中气不足,倒是添了几分柔弱。
殿内,郭临斜躺在一个竹榻上。左胳膊的衣袖被卷上去,露出伤口,正由年轻的医官帮忙包扎。那一截胳膊纤细有力,皮肤光滑白皙,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啊,嫂子来啦!”郭临见到她,再看到她身后捧着托盘的太监们,顿时敛了笑,撑着榻沿就要起身。
世子一把拦住她,神色微愠。谢英芙望见世子按在郭临手背上的大手,不由怔了怔。
大太监见状,笑道:“郭大人不必起身,陛下吩咐奴才送来赏赐,明言不可因此惊扰大人疗伤。”
郭临无奈,只能温和地笑道:“还请公公见谅。”
大太监道声不敢当,利索地吩咐小太监放下手中的物什,便退下了。
七皇子瞟了眼桌上成堆的东西,故意撇嘴笑道:“父皇就是偏心,阿临,你如今可又成了朝中的大红人,得请客啊!”
周泉光“噗嗤”一笑:“就是,就是。”
“七殿下,你饶了我吧……”郭临有气无力地嗔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