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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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 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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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禄亲王乜了管家一眼,管家连忙躬身道:“回禀大人,这些酒壶是江南献上的阴刻铜壶,取花中四君子的美意,成双而做,一共八件。是专为王爷宴请的八位朝中贵客备下的,隔壁茶水室中还有一壶,因京兆尹白大人未能驾临,所以不曾取出。”
    也就是说,这两个酒壶,一个是河南尹的,一个的陈聿修的,再无旁人重样。
    这一下,围观众人的眼神开始有些飘忽,不少人甚至偷偷朝那案桌后不动如山的雍容身影望去。
    左钦抬头窘然一笑,仿佛甚为难堪的样子:“可否请丞相大人告知,哪一壶是您案上原有的酒壶?”
    周泉光正要说话,胳膊上一紧,却是陈聿修拉住了他。他垂了眼,神姿默如静夜沉沉,然而只消一道轻笑,便如浮光蔼蔼倾城,瞬然变化:“这如此说来,左大人认为河南尹误端了本相的酒壶,这才不幸遇毒而亡?”
    左钦扯了扯嘴角,笑得毫无怯色:“总不能是钟大人自个端了毒酒,来丞相大人面前自尽的吧?”
    “简直无稽之谈!”周泉光愤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左钦,“欲要害人,却在自己酒壶中下毒,本官还真是头一次听闻。再说了……”他冷声一笑,神色再无半丝同情,“河南尹收受抚银,只消陛下定了罪,就逃不过一个死刑,我等又何须去害他!”
    “周大人慎言!”左钦肃然道,“人死万事空,钟大人是否有罪尚未定夺。此间他尸骨未寒,你便一意指责他,未免太过了!”
    周泉光“哼”了一声,不去理他。左钦收回眸中厉色,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陈聿修,正欲说话。却见他泠然未动,一双眼睑弧线斜斜并入眉尾,眸光定定地望着前方。
    被他看着的那少年已经停止了惊惶,手里拿着一方白帕,正一点点擦拭面上鲜血。他见众人都望了过来,一时又有些局促,端用那双清亮的眸子求助似地望着陈聿修。
    “你……”陈聿修突然对他一笑,“可记得这桌上两个酒壶,哪个是我的?”
    少年惴惴不安地抬了抬眸,最后红着脸指了右侧的那个,怯声道:“方才草民欲给大人敬酒,端的是这厢一壶河南尹大人放着的。想来丞相大人的那壶,便是远些的……”
    陈聿修抿唇而笑,忽地抬了手,端起右侧酒壶。左手顺势翻过一枚倒扣未揭的酒杯,右手一斜,须臾斟满。周泉光愕然看着他一番动作,待到回神冲上去拦。他已经一仰脖颈,咽下了满杯的酒。
    “聿修——”周泉光直惊得魂飞魄散,眼前几乎出现他吐血而亡幻景。然而一晃,却见他吟吟而笑,唇瓣上晶莹的酒液,灼灼发亮。
    他优雅起身,淡淡地扬眉,扫过前方众人:“看来本相,着实未曾闲到给自己下毒呢。”

  ☆、第145章 沧浪破云(下)2

禄亲王死死地瞪了左钦一眼,再不敢造次:“瞧丞相说的,怎么能……”
    “京兆尹到——”
    一声通传高喝隔着院门而进,众人皆是一惊,竟不知为何京兆尹来得这般早。左钦神色微变,凝眉瞟向关成尉。
    关成尉浑身一抖,正要摇头,却听一声磁沉轻笑:“既然不是本相下的毒,不如劳烦王爷查验一下河南尹的席位?”
    白子毓带着京兆府府役,推开一路拦截的下人,大大剌剌地穿堂入室,将原本安抚宾客而立在周围的侍卫一同包围。
    周泉光使劲地哼了一声,故意撞开关成尉。河南尹的席位就在关成尉的下首,他弯下腰,正要伸手去拿……
    左钦提了嗓子:“周大人,你出手查验,未免有失偏准……”他阻拦的话说到一半,恨恨咬牙闭了嘴。
    白子毓站到了那张空位前,遥遥朝禄亲王拱了拱手:“叨扰王爷,下官亲自动手,不知王爷是否也会认为有失偏准?”
    话音刚落,他好像完全不在乎禄亲王的回答一般。径直提着袖子,蹲身拨弄起席位上的物件来。
    满厅静的落针可闻,只听着那坐垫掀起又放下,杯盏翻转碰撞……却在这时,“王爷,修有一问,”陈聿修侧眼朝禄亲王恭谨一笑,眸光又落在眼前,“不知这位……是男公子还是女公子?”
    禄亲王一愣,望见那少年沾着未擦尽血却还羞红了的俏容。饶是如此沉闷的气氛,他也不由暧昧一笑,朗声答道:“自然是位郎君,如今恰好十八年岁,未曾及冠。”他心底暗喜,面上却不能肆意表现出来。只盘算着,如何不动声色地将人送去丞相府。
    他本是听左钦等人说起陈聿修与郭临这一段“断袖”情缘,恰好这戏子是东都表演《神武破阴山》的头牌,便带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他望着陈聿修凝视戏子时的幽深眼神,越看越觉是十足的款款深情。
    陈聿修收回目光,忽而扬唇一笑,优雅起身。越过周泉光,在他下首那张干净的席位上提起一壶酒,信步走回。一面走,一面吟道:
    “飒爽出英气长空,疾驰一剑矫战松。
    华光九日连碧琼,莫若红缨写意攻。
    朱唇凝眉清光涌,身若角鹰剑如龙。
    弦色丽艳舞动虹,不在此曲剑意中。”
    少年怔怔地盯着他,一时没弄懂诗句含义,却又懵懵懂懂觉着是提及了他方才的剑舞。方一晃神,下巴已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捉住,不得不仰起头来。
    幽暗烛火中,他望见头顶那张风华无双的面容在微微叹息:“卿本佳人,奈何优伶……”
    嗓音清越悦耳,酥沉得叫人心醉,他听着他温柔一笑:“乖,闭上眼。”
    少年唇角含着笑,乖巧地阖上眼帘。清凉的酒水顺着额顶流下,铺满整张俊秀脸庞,徐徐顺着捏住下巴的指节溅落地面。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连白子毓也停住了手,眉梢一抖,玩味地看向这边。
    禄亲王好半天才幽幽从巨大的震惊中回了神,他咽了咽喉咙,推开旁人走上前去。可惜此时一壶好酒已然浇完,陈聿修撤了手,顺势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帕递向前。少年嗅到酒味,不敢随意睁开眼,清脆地道了声谢,径直擦起脸来。禄亲王的手尴尬地凝在半空,再也探不了半分。
    白帕上污斑点点,少年仔细拭干眼角,这才睁开眼,扬起干净的小脸向面前之人邀功。却听一声嗤笑:“原来戏子也就戏里能看,王爷,咱们骠骑将军可不长这幅弱鸡样。”周泉光负手行来,仔细地盯了他几眼,“难怪方才总觉不对,就这身姿,莫说阴山,就是上了马能跑个十里都不错了。”
    围观众人忍不住窃窃地笑了起来,周泉光话糙却恰是那个理。郭临在京城为官近五载,有家有子,又是为国捐躯战死。平生只有和陈聿修关系亲密一事被人拿来调侃过,禄亲王甫一回京就拿这个做文章,席上早有人看不过眼。
    少年被言语挤兑,顷刻眸中便噙了泪,固执地仰着头,只盼面前之人能出声安抚。陈聿修却浑然不觉,眸光轻转,朝禄亲王瞟了一眼。
    只一眼,便瞧得禄亲王浑身直抖。“王爷,您许是忘了,”他浅然一笑,“如今最盼望能见着郭将军音容的不是下官,而是……东宫。”
    禄亲王心底一个咯噔,周身入坠冰窖,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一点点的小心思……如今得罪了丞相不说,连东宫太孙也给得罪了,是啊,太孙是郭临的养子,他怎么会容忍一个戏子模仿郭临,继而成为男宠……
    白子毓挑眉一笑,正要出声。余光却望那斜前的席位一瞥,顿时停驻。他大步走上前,冷声喝道:“这是谁的席位?”
    周泉光回头望去:“那不是关大人的么,陈兄方才才从那儿拿了酒,啊……”他惊呼一声,瞪着眼看白子毓从摆放酒壶的空位拿起一枚纸包。
    身后的药师闻令而上,打开纸包,将其中的白色米分末仔细在指腹中碾了碾。随后取过一盏烛灯,放了些烧了烧,望着火焰上腾起的白气,轻轻一嗅,顿时勃然变色:“大人,是砒霜。”

  ☆、第146章 凝计为心1

小炉上火花闪落,药罐的盖子几番被热气腾起,撞出清脆的响声。双宁闻声跑进厨房,双手在围裙上急急擦了擦,拿起白布叠握手中,躬身去探药罐。“嘶……”她咬着唇,把药罐端到一边,连忙将烫疼的手指捏在耳垂上。
    待到药汤渐温,她熟门熟路地盛在碗里,再往托盘中摆上几颗甜枣,稳稳当当地朝小院走去。
    灰墙青瓦的院墙高深,此处景色已不是他们刚离开沧州时住的那间村庄院落。因赵哥哥察觉了寻来的官兵,众人便迅速收拾启程。马车颠簸几日,这才来到了眼下的落脚点。双宁望着院内坐落有致的花草,闻着芬芳气息,不禁再次感叹细致入微的心思……
    这一感叹的空儿,险些和刚迈出院门的药童撞个满怀。药童皱着眉瞪她,气恼地跺脚:“不用进去了,人又不在。”
    双宁心底一咯噔,不由脱口道:“那……姐姐去哪儿啦?”
    “谁知道!”药童嗅到她托盘中的药香,一脸不满地啧声道,“偏偏公子外出不在,这药又须按时喝……唉,你把药放下,先去找她回来。反正她杵着拐杖,横竖也走不远。”
    山道林间幽深,竹叶逐渐密集,阳光越不过来,整个竹林幽乎间细细地泛着冷气。
    青翠的竹枝倏地颤了颤,压在叶尾的露水轻盈坠下,溅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郭临被手背上冰凉的触感刺得一怔,左臂抬起的拐杖缓缓放回原位。她停住脚,顺着竹身微微仰起头。
    竹影稀疏,她望着头顶倾泻的斑驳阳光。脑中思绪纷然随风飘虚,竹丛翠墨鳞介,渐渐与记忆重合,恍惚前方,便是那间竹林凉亭……
    她想起甫见便是捧腹大笑的苏逸,想起揶揄调侃的扬争、文质有礼的秦正卿……想起他眉间鲜红的朱砂,含笑的俊眸,脆然动听的嗓音:“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郭兄以军功入仕,在琼关时为保我大齐江山而战。不如给这孩子取名玉锵……”
    松开手,她杵着拐杖,朝前方光亮处缓缓走去。重重竹林盘绕周身,她似乎又闻到了那股香息,撤了剑,任那人将她拖出客栈,躲过德王的搜寻。
    “唉,陈聿修,”她想起她喃喃地发问,“你又是为了什么,要来寻我?”
    “因为,”他说道,“我也喜欢你。”
    两行清泪静静地淌下眼角,她迎风站立。抬手拭去面颊的冰凉,唇角划出一丝苦笑。
    可曾想到,昔日悍如男子的她,如今也会睹物相思落泪。垂眼瞭望,田野满地,苍山连绵。此处是何处,何处又是她的归乡?
    一件披风蓦然环上脖颈,带着一股暖气靠近。她怔然一颤,正要出声,双肩已被强力的臂弯圈住,后背贴来的温度炙热灼人。
    赵寻雪将她整个人裹紧披风锁在怀里,气息呼在耳畔,温柔如水:“宁儿在想什么?”
    肌肤一阵战栗,她闭上眼,艰难地长吸一口气,袖中手掌紧握成拳。
    “在想……若这下半生,不过是你圈禁狎玩的女人。那我该如何……”
    他闷闷地笑了,唇瓣贴着她的耳廓,点点轻触:“寻雪此生能圈你一人,于愿足矣。”他轻柔叹气,“宁儿,等我治好你。你愿回杭州,我便陪你,愿去琼关,我亦随行……”
    “真好,”她淡淡嗤笑,回过头来,眸光清冷如月,“寻雪,回到杭州,你可在我父亲坟前祭拜。告诉他,你不仅害死了他,如今,还圈锢了他的女儿。”
    胳膊上的双臂忽然一紧,力道之大,甚至将她握在拐杖上的左臂压得发麻。可她却恍若浑然未觉,依然带着唇角那丝嘲讽的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无波无澜的眸眼轻轻掠过一丝水亮,淡痕无色。他凝视着她,抿唇一笑:“好,一言为定。”
    她冷声一笑,侧回脸,不再看他。

  ☆、第147章 凝计为心2

屋梁的红笼顺着风沙动了动,火光摇曳,将门柱的长影捣碎。隔着淡淡光辉的窗格,传出一阵粗厚的咳嗽声。
    迈进院门的皂靴闻声顿足,月光映出英朗的眉目,神色晦涩。他叹口气,端着手中的托盘,上前推开门:“父王。”
    “啊,是意非啊!”书案后,一人垂身直立,发髻上的金玉悬冠轻颤。他缓缓昂起头,依是魁梧高大的身形,拉弓挥刀的臂膀。可那张饱经风霜的阔脸,乌青团驻浓眉沧眸,面白唇淡。纵然只是望上一眼,也无法略过浮之面上的重重病态。
    “咳咳……把药放着吧,凉会儿了再喝。”楚王长吸一口气,松开掩住唇口的手,颤抖着将笔放下。
    世子垂了眼,默然将药搁上书案。近望着楚王头顶黑亮的发髻下片片银丝,他忍不住出声道:“父王,您早些睡吧,这些事都交给儿臣来做就好。”
    “呵呵……你倒是心疼父王了。”楚王朗声一笑,揉了揉眉心,重新提起笔。然而那眼前的白纸黑字还是浆糊一般混沌,他叹息一声,抬头望向一脸关切的世子,“也罢,你就随父王在此驿站间走走吧。”
    “是。”
    陇西的城中街道遍布,俱是槐花。此处院内亦种了几株,紫红摞串,月色中纷落盈香。楚王扶着世子的手,步入树下,胸肺间的郁结之气似乎也被花香清散,他拍拍世子,撩摆在长廊坐下。
    “父王老了,陛下也老了……此次回京,该是卸下肩上重责的时候了。”
    世子眉头紧锁:“父王……”
    楚王摇了摇手,嗔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父王虽老,却也没老到行将就死……只是数十年来看尽黄沙,偶尔也想再带你母妃逍遥市井一番。”
    世子垂下头,握紧楚王的手:“儿臣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楚王抬头远望院墙外山脉,接连着夜色,一片波澜壮阔的起伏,“打下江山只需铁甲刀马,守住它却需要无数计力、人心……十日后就是宫中端阳盛宴了。”
    他侧头看了眼世子,笑而不语。世子知他又在考量自己,遂细思片刻,这才道:“众王齐聚京城,又逢万国来朝。两厢盛事,绝非巧合而同道……陛下他,是要扬东宫储君的威严。两年前布告天下,废立两位皇孙都太匆忙。如今天下大定,他预备再次让万民铭记。无论是大权在握的魏王、还是年久功高的晋王,都是玉锵一朝登基后的臣子。”
    楚王苍老的眼眸一瞬不眨,只轻笑了下:“那也要玉锵他……登得上皇位。”
    “什么?!”世子一愣。
    “我且问你,晋王经营朔方多年,魏王一手建立起神武,可玉锵他,有什么?”楚王垂下眼帘,拾起衣摆上掉落的槐花,“阿临为国战死的余荫,庇护得了他两年,可再多些时日,谁还记得那一纸皇榜上那一句‘得见宫前,为骠骑将军义养’?”
    “哼……明明是在将阿临的死利用干净,非还说得冠冕堂皇。”世子咬住牙,侧脸不忿。
    “意非啊,”楚王苦笑着摇头,抬手轻拍他的背,“陛下要我们回京,便是想你接替阿临,和聿修那孩子一道,成为大齐江山的托孤之臣。”
    屋梁的红笼犹自闪烁,风停方稳。书案上的宣纸鼓动轻响,一旁的青瓷圆碗中,药汤白气逐渐稀疏。
    悄然中几不可查的轻响被宣纸声盖过,一滴莹透的水珠从屋梁坠下,被穿堂的轻风送入圆碗,须臾随着波纹化开不见。
    脚步声逐渐靠近,梁上簌地晃过一条黑影,自窗不见。
    楚王推开门,负手走向书案。“嗯,不冷不热,凉得正好。”他端起圆碗,一饮而尽。
    *
    紫宸殿内,烛火通明。皇上抬眸看向殿中恭谨的修长身姿,泯了口茶,温声道:“哦,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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