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李林甫尚不知道董延光之事,若知道,他就会判断出,皇甫惟明此时已是案板上的鱼,他便也不急了。
皇甫惟明此时真象一条置在案板上待宰的鱼,惶惶不可终日,本来是半白的头发一夜之间变成雪白,自从王难得背叛,将他的私募军带走,他便知道大势已去,这一切早在李隆基的掌控之中,从命李清为陇右副使时便开始了
走,李隆基便插进了董延光,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他每天都坐在府上,只等待着军队上门来抄家抓人,但事情已经过了十日,李隆基依然没有动静,皇甫惟明本已绝望的心竟生出一丝侥幸来,有可能是李隆基抓不到他要谋逆的证据,想想也是这样,王难得领兵却不知令,而自己所下之令是拆成三份,缺一不可,其中最关键的一份手令已经回到自己手上,仅得到另外两份手令是根本猜不出自己的真实用意。
“难道真是这样吗?”
案板上的鱼死命挣扎了两下,急切想跳回到水池中,不过他却不知道,李隆基迟迟不宰他,不过是想用他为饵,钓出更大的鱼罢了,他府宅周围早已经布满了暗哨。
这天一大早,门房便赶来报告:“老爷,门外那位李公公又来了,我告诉他老爷不在家,可他就是不肯走,现在还候在那里,已经快半个时辰。”
“李静忠又来了!”皇甫惟明一下子跳了起来,这已经是李亨第三次派李静忠来他府上了。
“不要去管他,他爱站多久就站多久。”
皇甫惟明三步并作两步,抢先躲到书房去了,他不想让李亨知道事情已经失败,更不想再被他牵连,他猜得不错,李静忠确实是受太子之托来打探消息,这几天,皇甫惟明仿佛失踪了一般。音信皆无,太子李亨心急火燎,派人去咸阳和凤翔也打探不出消息,华清宫那边更是平静如昔,二万军队竟不知去向。
李亨这下才害怕起来,他只希望是皇甫惟明是自己发现事态不对,主动撤走,这样他便可以洗掉逼宫地罪名。但希望并不代表现实,到底是怎么回事,必须要找到皇甫惟明本人,可他既无口信,也无任何消息,和两万军队一起平空消失了。太子李亨陷入到深深的恐惧和担忧之中、方寸大乱,他也由此渐渐失去了理智和分寸。
午后,天空变得无声无息,令人恐怖的寂静,大片浓密的黑云早先便横在遥远的天边,象铅色的幕布一样,现在它开始扩大,而且出现在树梢上,很快,整个长安城迅速地阴暗下来。天空仿佛泼了墨汁一样,这是夏日里常见的大暴雨来临前征兆。可它在冬日里出现,实在太不寻常了。
只短短地一刻钟。天空便完全被黑暗吞噬了,李清站在窗前,凝望着这个不寻常的冬日,他仿佛已经听到了远方有隆隆地雷声,声音越来越近,忽然,一道闪电将天边的黑暗撕破,紧接着。头顶上一声天崩地裂般的炸响,他的耳朵都似乎被震聋。
“这是今年的第一声春雷。”
李琳走进房内。他也略略诧异道:“只是惊蛰还有几天,春雷反倒先至了。”
李清将窗户关上,雷声立刻便减弱了,他歉意地笑了笑道:“到今天才给世叔拜年,实在是太晚了些。”
“来了便好,先坐下说话。”李琳拉了两把椅子,请李清坐下。
他沉思一下道:“这次贤侄被免职,我也觉得其中颇为蹊跷,贤侄不妨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重新返京了。”
李清面容带一丝苦笑,早知道沙州都督当不了半年,他又何苦让帘儿去受那个颠簸之罪呢?难怪李隆基准他带家属走,他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又笑道:“世叔可了解皇上的布局。”
“最近废太子之事扑朔迷离,有人说要废,有人说只做做样子,帝王心术,谁又能看得透?”
停一停,李琳眼光忽然变得异常惊讶,“难道贤侄知道?”
李清点了点头,“知道谈不上,只是略略猜到一二。”
“那。
李琳很想知道,在朝廷地一次次权力变局中,只有料到先机,说白了,只有先猜到皇上的心思,仕途才可能平坦,但这种话又极为敏感,李清肯告诉他吗?他目光迟疑而又满含希望,紧紧地盯着李清。
李清却淡淡一笑,他今天到李琳府上来一个目的,就是想让他支持章仇兼琼,昨日章仇兼琼又来找他,很坦白地告诉李清,皇上已经决定让他进京,任门下侍中,也就是左相,现在陈希烈的位子,陈希烈则迁尚书左仆射,让出门下省,而李清则任户部右侍郎并判度支使。
李隆基的布局已经很明显了,就是用章仇兼琼来牵制李林甫一党独大,他之所以用章仇兼琼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资历和能力,更重要是章仇兼琼与太子李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能够很容易地接收太子党旧人,再铲掉皇甫惟明、韦坚等铁杆,就算太子暂时不倒,他也完全被架空,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李隆基心机之深、手段之巧妙,实在让李清叹为观止,但他也隐隐猜出李隆基的另一层意思,让章仇兼琼来缓解越来越尖锐的土地和财政矛盾,李清知道,这也是造成安史之乱地根源,若想避免安史之乱,就必须迎难而上,尽最大的力量去缓解这两个人人避之地问题,‘户部右侍郎’这五个字的深刻含义,他又岂能不明白。
“皇上要任命章仇兼琼为左相,我为户部右侍郎兼度支使,以平衡相国党。”尽管他语气轻描淡写,但李琳还是被震惊了,这无疑是一个重大地权力格局变化,章仇兼琼为左相也就意味着一新党派的兴起,随即会产生一系列的人事变动,那自己呢?自己又该站在哪一面?
不等他说话,李清就仿佛看穿他的心思似的,随即郑重说道:“我来找世叔就是想请世叔也站到我们一边。”
李琳沉默不语,过了半晌,他才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女儿都跟你走了,我还有选择吗?”。
天空又一声雷响,雨开始哗哗地下了,带着初春的寒意,洗尽冬日的最后一场残雪,远方雾茫茫一片,随着第一声春雷到来,天宝五年的春天开始走近,或许还有春寒料峭,但春意已经沛不可挡,它惊醒了万物、催绿了大地,昂首阔步地走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崔府请客
至第二天清晨,浓墨一般的乌云终于消散了,取而代色的天空;三滴一碗的大雨消失了,变成了针尖似细雨,细细密密,带着一丝寒意,长安城内被洗宫殿还是简陋的草屋,它都一样的对待,粗黑瓦片和明晃的琉璃都笼罩在一片青色的烟雾之中。
午后,一辆马车穿过靖安坊,转上了朱雀大街,李清闭目坐在马车里,身子随着马车而轻轻晃动,昨夜李琳的话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想不到帘儿竟然是崔翘的女儿。是心中苦闷才说。”。
“你去看看他吧!我那妹子实在太凶悍,我也劝不了。
“柳柳在去年十月已经和李银成婚。”。
李林甫还是和崔家联姻了,李清一阵叹息,他想到了崔光远,杖毙新科进士,最后却平职调动,或许这就是他有惊无险度过这一劫的交易,这也难怪,太子将倒,崔家又岂能不讨好李林甫?别人可以不问,可崔翘他却不能不管,若任他生死,自己将来又怎么向妻子交代。
可是,想到他家那头母老虎,李清的头又大了起来,他苦笑了一下,有了女婿后,她的热度也该降一降了。
马车的速度开始放慢,眼看前方便是崔府,这时,一辆马车从他身旁飞驰而过,铁铃般的笑声穿透雨雾传来,笑声中含着几分狂放和浪荡,笑声颇似崔夫人,却年轻得多,不用问,李清已经听出此人是谁了,眉头微微一皱,才半年不见,她的声音怎么变得如此刺耳?
“老爷,崔府到了!”车夫已经满头大汗,背心都湿透了,他是个新手,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找崔府。
“辛苦你了!”李清笑着安慰他一句,下了马车,却见那辆马车正好在他前方停下,先下来两名侍女,搀扶着身材高大的崔柳柳从马车里走出,已作人妇,她明显许是裙摆太长,挂住了马车,崔柳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其中一个侍女急忙扶住她,只见她反手一记耳光向侍女脸上句,一抬头却正好看见了李清。
崔柳柳先是一愣,随即目光黯然,也不打招呼,低头匆匆地进了府门,在身后,又从马车里慢慢出来一人,却正是李银,只见他面目惨白,身子削瘦得厉害,仿佛身上的肉都给了崔柳柳,现实生活中,这倒是一种有趣的现象,胖妻往往配瘦夫。
他从后面盯着妻子日趋肥硕的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厌烦地向两个侍女挥了挥手,命她们退下。
“李银兄可是陪妻子回娘家探视?”李清笑着走上前向他拱了拱手。
李银看见李清,眼睛里立刻生出一分警惕,这个人是父亲再三叮嘱不可小视之人,虽然他已经被罢免,可父亲却说他的罢免比不罢免更为可怕。
他小心翼翼地向李清回礼道:“正是陪妻子回娘家,李兄可是来拜访家岳?”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李都督、不!李。好久不见。”
打招呼之人一时想不一个合适的称呼,李清回头,却见是李林甫的得力干将、吏部侍郎杨慎矜,旁边还跟着一貌美如花的少妇,盛装粉饰,想必是他的妻子,几个侍女撑着伞替二人遮挡细雨,杨慎矜回头嘱咐两句,那少妇点点头,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先进去了。
“失意之事李贤弟不必太放在心上,人生哪有一帆风顺之事,去年吏部对你的考评是上上,只要有机会,皇上一定会再提升你。”
杨慎矜不由感慨道:“有些人只懂宿花眠柳,却屡获提升,而李贤弟为国立了大功却遭贬黜,实在让人费解。”
他指的自然是杨国忠,杨慎矜之所以成为相国党骨干,也是因其名望才学皆佳,但他人也傲气,最瞧不起靠裙带关系飞黄腾达的杨国忠,若不是因为党派关系,他本人倒是挺敬佩李清。
李清听他语气诚恳,急回礼感谢道:“多谢杨侍郎关心,正如你所言,人生总有起伏,我这几个月也着实累了,有这个时间歇息,倒也不错。”
李清环视一下周围,这才发现府门前停了二十几辆马车,皆富贵豪华,不由诧异道:“难道今天崔府在请客吗?”
“今天是家岳寿辰,邀了些朝中同僚,小示庆贺。”
旁边的李银向杨慎矜打了个招呼,笑着给他解释道:“本来应是明日,但今天正逢休朝一日,所以便提前了,二位慢慢聊,我先去了。”
他登上台阶,笑着向里面点了点头,李清这才看见,在府门内侧摆着一长溜的桌子,十几个下人管家列两旁伺候,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在笑迎宾客,想必他就是崔翘那早产的儿子,他模样儿和崔夫人颇像,也长一双细鱼眼,让人不得不感慨她眼部遗传基因的顽强。
崔翘的儿子叫崔哲,功名不中,被荫了个从八品的小官,在山南道做一个小小的县丞,回家过年也兼为父亲办寿。
这时,只见崔翘一阵风似地跑出来,正踮着脚尖四处寻望,想必他是看见了杨慎矜的夫人,便亲自出来迎接他。崔翘这次办寿的目的,也是想给儿子寻找条路子,将他调进京来。
杨慎矜也看见了崔翘,便向李清告了声罪:“李贤弟,主人已经出来,我得去了。”
他拍了拍李清的肩膀,转身而去,他和崔翘寒暄几句,无非是春雨、胖瘦之类,两人一起仰天大笑,崔翘亲密地揽着他,将他请进府去,可就在他也要进府的一刹那,忽然若有所感,扭头向台阶下望去,终于发现石狮子背后孤零零站着一人,可不就是李清么?
崔翘一怔,连忙冲了出来,脚步却忽然慢了,他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给李清请柬,并不是他忘了,而是自己的夫人随手将李清的名字从宾客名册中划掉,“一个被免职的闲官,你理他作甚!”
“贤侄找我有事么?”崔翘口中又苦又涩,羞惭万分。
“也没有什么事,听说崔世叔做寿,恭喜了!”
李清微微笑道:“崔世叔有客,尽管忙去,我过几日再来。”
说罢,他躬身长施一礼,转身便走。
就算崔翘再窝囊,这最起码的做人道理他是懂的,况且,李清是帘儿的丈夫,此刻,他怎么拉得下这个脸让李清离去。
崔翘一步上前。扯住李清道:“贤侄休走,既然来了,就给我一个面子,进去坐一坐。”
李清淡淡一笑,“只怕我会让崔世叔为难。”
“你若走了,我会更难受。”
李清想起李琳给他说的话,心中暗暗叹息一声,看在帘儿的面上且不和他计较,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如此,就打扰崔世叔了。”
上了台阶,只见崔府正门挑着角灯,高挂两旁,各处皆挂有路灯,上下人等打扮得花团锦簇,进了大门,只听人声杂沓,笑语喧阗,院子里爆绣起火、声声不绝。府内都换了门神、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过了中门,可见大堂内人头簇动,门口杨慎矜被十几个人围得风雨不透,七嘴八舌向他献殷勤,他是吏部侍郎,关系到无数人的前程。
崔翘领着李清走旁边的小径穿过,从侧门进了他的书房,二人坐了,崔翘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先歉意道:“今天名义上是我过寿,实际上是想为犬子调进京活动,所以没有通知贤侄,敬请谅解。”
李清摆了摆手,笑道:“崔世叔的难处我知道,我不会放在心上,今日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一是想给世叔拜个年,二来想告诉世叔一声,帘儿生了个小娘,母女平安。”
说到帘儿,崔翘眼中闪过异常复杂的情绪,过了半晌他方道:“我想认回帘儿,不知贤侄是否答应?”
李清沉默了,昨天李琳也劝他让帘儿归宗,但他却没有答应,人情冷暖,他岂能不知,沉默了一会儿,他缓缓道:“我可以让一步,将真相告诉帘儿,但她不能归宗,这样对世叔、对帘儿都有好处,希望世叔能够理解。”
崔翘叹了一口气,按理,双方保持这种默契是最好,彼此不伤害,但婚姻的不幸和年纪渐老,使他越来越歉疚自己的另一个女儿,这次崔柳柳嫁给李银是他夫人一手促成,他强烈反对也无济于事,他也趁机将此事作为交换条件,最后夫人勉强答应他可以认回那个女孩,不过他尚未告诉夫人,那个女孩便是李清的妻子。
“我明白了,这件事你就看着办吧!”
犹豫一下,他又解释道:“柳柳嫁给李林甫之子,我阻止不住,贤侄莫怪!”
李清苦笑一下,木已成舟,他又能怎样,他是晚辈,难道还能教训一个长辈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吗?他委婉劝道:“其实也无大碍,只要崔世叔在一些大事上把握好便可,将来就算李林甫有事,也就不会太牵连到世叔。”
崔翘点了点头,道:“这个我会当心。”
这时,儿子在门外唤他,估计是又有重要的客人来了,崔翘起身对李清笑道:“我客人太多,就不陪贤侄了,贤侄不妨到大堂里吃顿便饭再走,你是我特殊客人,不用请柬也可。”。
大堂里席位分列两排,每席旁均设有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的百合宫香。几上还摆有八寸来长、三寸来高、点缀着山石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又有又有各色官窑小瓶数个,均插满了散发着芳香的腊梅,两边大梁上挂着联三聚五琉璃彩穗灯,每席前竖有倒垂荷叶一柄。
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