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言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惊得高声问:“你回去后发生了什么?”
魏钧低头沉吟; 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过了半晌还是轻声将一切都说出:“我回去后就立即去找你,可你却并未苏醒; 我觉得奇怪; 却不知该怎么办; 于是又去翻了卷宗; 根据记载,段家上下十口被人灭门,小厮、丫鬟倒是记载着全被驱散; 并未有人亡故。”
苏卿言失望地垂下眸子,问道:“所以,我们做了这么多努力,却并没有改变我们原来的那个世界?”
魏钧点头道:“我猜测; 是谢云舟的悔悟; 让时间出现了裂隙,这一边,因为有了我们的参与; 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好,所有的遗憾都能被挽回。可我们原来所呆的地方,却仍是留在该有的轨迹上,不过,也不能说我们的努力白费,我来离开前,已经差人去找谢云舟与木崖通敌的证据,还派了我的副将所有军营的兵士集合起来,等待一个机会前往木崖讨伐,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苏卿言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一切早成定局,在这里得到救赎的谢云舟,注定要在另一个世界走向绝路。她突然想起父亲曾经说过: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定数。谢云舟曾经犯下过令段家灭门的罪孽,哪怕他曾经悔悟,或是挽回补救,可业障难恕,他必须用余生来偿还。
魏钧看着她的表情,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胸口立即被塞得发闷,突然将她的身子压下去,两人在花海中翻滚,伴着向日葵径被压倒折断的声音,灵蛇绕着湿润的崖壁打转、再攀上山峦,留下暧昧的“啧啧”水声,最后,只余一声声求饶似的吟哦声……
苏卿言刚收拾齐整的衣衫,转眼间被弄得又乱又皱,脸上的红霞褪了又起,全身都落入他的掌控中,声音软腻的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不要乱来了,你还没说完呢!”
魏钧翻了个身躺在草地上,大口喘息,压抑腹中那团烧得发痛的火,若不是刚才答应了她,真想就这么将她吃干抹净。
午后的日头爬过树梢,太过茂盛的金光将他的双眼猛刺了下,忙用大掌覆在她额前,为她挡去这恼人的光亮,然后阖着双目继续道:“做完这一切,我就去等你醒来,可你睡了好久,仍是不醒。你父母对我有所怀疑,更着急的,是你的安危。后来,连小皇帝都去了相府看你,找了些道士做法,可我明白,你一定是去了什么别的地方,让你不愿醒来的地方。”
“于是我安排好了所有事,就借着那面铜镜再去找你,可我去过许多地方,一次又一次,有时你是在母亲身边玩耍的总角小童,有时又成了豆蔻年纪,成日在花园做梦的少女,有时你正及笄,和丫鬟偷偷议论来求娶的世家子弟,甚至有一次,你已成了人妇,膝下还有一双儿女……“他想着想着,便笑起来道:“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看着你一点点从女童长成人妇,可我心里很清楚,她们都不是你。”
苏卿言听他语气轻松地说着这一切,内心却隐隐作痛,无法想象他是用何等的执着穿梭在不同的时空里找她,其实有几次,他是可以留下的,以他魏将军的身份,无论何时去提亲,相府都会欢天喜地地答应下来。可他明白,那个人不是她,于是宁愿继续寻找,直到找到她为止。
她觉得眼睛发涩,撑起上身,将头枕在他胸口,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人,就一定是我。”
魏钧用手指绕着她软软的发尾,道:“我来到这里时,正好在和木崖交战,那时我就觉得不对,因为我去过的所有地方,都没有这样的一段,于是我派人加急送书信给了陛下,问他你的事,谁知他立即明白,就将一切都告诉了我。然后我才知道,原来太上皇失踪这么久,最后竟是来到了这里。”
苏卿言被他弄得有些发痒,翻身对着他笑着道:“这次,你又不吃醋了?”
魏钧轻哼一声:“现在的大越,谁不知道陛下和皇后如同神仙眷侣,陛下心如皎月,还不至于会生出娥皇女英那般的龌龊念头。”
苏卿言弯眸笑起,尖下巴压着他的胸口蹭啊蹭,差点把魏钧的火又蹭出来时,突然向上抬头,在他脸上重重亲了口道:“魏钧,谢谢你。”
魏钧眸色一沉,抬手捏住她企图溜走的下巴,脸朝她靠近道:“你只想和我说这个吗?”
苏卿言被他看得一阵羞赧,想偏头却被他逼着与他对视,只得把心一横,眼一闭道:“还有……我很喜欢你。”深吸口气,声音越发低下来道:“大概,就像你喜欢我那般的,喜欢你……”
魏钧压在她下巴上的手指微微发颤,眼眸里竟好像有一闪即逝的水光,然后将脸埋在她颈窝里,鼻子蹭着锁骨处的凹陷,闷声笑了许久,才哑声道:“明日就成亲,然后就把你接到将军府,往后,咱们就再也不用分开。”
苏卿言却沉默下来,手指伸进他粗。硬的发间,似乎想了许久,轻声问道:“我们难道,不再回去了吗?”
魏钧抬头问道:“你不喜欢这里吗?”
苏卿言为难地咬着唇瓣,道:“我当然喜欢这里,这里有姐姐、姐夫,我们能堂堂正正地成亲,再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可原来那个世界该怎么办?
魏钧不在,大越还能不能挡住木崖的进犯,谢云舟筹谋数年,又怎么会乖乖束手就擒。还有,那么依赖她的小胖子,若是知道自己再不会醒来,想必会哭个天崩地裂。可偏偏他是皇帝,所以喜怒都不能显露在人前,想着小胖子躲在帷帐后无助哭泣的模样,苏卿言觉得自己的心被绞成一团,将手臂绕在魏钧的脖颈上,望着他道:“可那里是我们的责任,小皇帝在等着他唯一的亲人,大越臣民,在着他们的战神!”
魏钧默默看着她眼中的坚定,随即轻轻勾起嘴角,在她唇上轻啄一口道:“我的嫣嫣总是让我惊艳。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卿言好不容易做出这个决定,听他也应允下来,终于轻松地笑了出来,可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陛下呢,他会同我们一起回去吗?”
魏钧想了想道:“回不回去,都有他的理由,我们都不该苛责他。”
而在一个时辰后,奉文殿里正批阅奏章的靖帝,原本正笑看着魏钧和苏卿言牵手走进来,刚想道一声恭喜,却听见两人方才做出的决定,那笑容便一点点敛下,微皱着眉头问道:“你们真的想回去?”又转向苏卿言,道:“难道,你不想留在你姐姐在的地方。”
苏卿言表情有些哀伤,垂着下巴道:“我自然舍不得姐姐,可那里,还有我更难以割舍的东西。”
靖帝轻叹一声,按着额角道:“罢了,朕明白了,朕要再想想……”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皇后驾到”的通传声,靖帝连忙起身去迎,苏卿叶手里提了个精致的竹篮,笑眯眯地仰头道:“刚才我让他们摘下的杏子,我尝了个又甜又脆,记得陛下最爱吃白杏,就赶忙送来给陛下尝尝。”眼神往旁边站着的苏卿言和魏钧身上一瞥,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容,道:“妹妹和未来妹夫也尝尝吧。”
靖帝摇头道:“随便找个宫女送来就好,何需劳动你跑一趟。”
苏卿叶嗔笑着瞪眼,道:“我这个做娘子的,想自己给夫君送些吃的也不可吗?”
靖帝也跟着笑起,然后掏出帕子倾身,为她擦着额上的汗,苏卿叶往旁边瞥了眼,脸上添了些红晕,不自在道:“不必劳动陛下,我自己擦就可以了。”
靖帝学着她的语气:“我这个做夫君的,给夫人擦擦汗也不可吗?”他见苏卿叶笑得又羞又甜,内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了下,捏着帕子的手指渐渐收紧,突然间,竟是哽咽难言……
苏卿言和魏钧对看一眼,心中已经明了了许多,行礼后便要告退,魏钧想了想,走到靖帝身边小声道:“陛下无需自责,您已经做到了一个君主该做的一切,大越臣民会为您而骄傲。”
靖帝紧紧抿唇,他何尝能放下曾经的一切,可他好不容易才得回妻子,得回这个四海清平的大越,内心挣扎拉扯,终是满心涩意长叹一声,又对魏钧投去个托付的眼神,道:“你们先成了亲再走吧。”
苏卿叶正将那笼白杏放下,交代宫女去洗干净,闻言转头问道:“走去哪里?”
靖帝忙轻咳声掩饰道:“西南还有些乱子,要让魏将军去一趟。”
苏卿叶听得不乐意了,走过去握起苏卿言的手道:“再大的事也不能刚和我家妹子成亲就走,必须得等一个月后。”
苏卿言再也忍不住,抱住姐姐的肩膀放声大哭起来,苏卿叶被她弄得不知所措,却莫名被她哭声里的悲意感染,眼眸也涌起雾气,抱紧了妹妹的身子安抚,并不知道,这就是一场告别。
第72章
这两日的京城; 街头巷尾、酒馆茶舍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左相府二姑娘和镇国大将军魏钧的婚事。
熙熙攘攘的茶舍内; 有位穿着黑色布衫的长者; 手指叩着桌上木纹,扫了眼四周满脸写着期盼之色的人们; 一脸骄傲道:“那日我可亲眼看见了,魏将军果真是天生神力; 竟然单手就将苏家娘子给抱上了马; 两人都是神仙般的容貌,同乘一匹毛色黝黑的骏马; 更衬的魏将军气宇轩昂; 小娘子娇媚; 老夫枉活几十年; 从未见过如此般配的人儿。”
旁人听得露出艳羡神色,向往着英雄美人从长街策马而行的画面,又见那老者喝了口茶继续道:“这魏将军一回京城就去相府提了亲; 又当街把人给带走,可见是铁了心要娶这位苏家娘子。随后今上便下了谕旨,称苏魏两家门第相当,小儿女又是倾慕; 不如早日完婚。可苏相觉得自家嫡女出嫁; 自然要隆重气派,哪能随随便便就嫁了出去,选来选去; 才定到下个月初八……“他左右看了眼,压低了声音道:“我认识一位将军府当差的,据说魏将军根本不愿等到下个月,恨不得明日就抱的美人归,可是连长公主都觉得,这婚事不能如此草率,现在才刚过了纳采之礼,”
这老者年轻时当过说书人,众人见他消息灵通,口齿流利,各个都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自己也亲眼见到那位在沙场所向披靡的魏将军,是如何为了婚事急得团团转,偏偏还无计可施,看来即使是这样尊贵的人儿,对心上人也没法说娶就娶,于是彼此对看了眼,露出会心的微笑。
而被他们谈论着的魏钧,虽不至于急得失态,却也是寝食难安,他原本想着和苏卿言快些办完婚事,洞房花烛之后,便能弥补两人不能正式在人前拜堂的遗憾,然后心无旁骛地回去他们原来的世界。
可谁知他那个未来岳丈如此难对付,说什么也不愿提前办婚事,说他们相府和将军府联姻,若是太仓促排场不够,只怕会被其他世家爵府看了笑话。偏偏他那个公主娘也十分赞同,在原来那个世界水火不相容的两家,这时竟是一拍即合,硬逼着他们把婚事定在下个月初八。
为此,他专程去宫里找过靖帝商议,可皇帝就算再霸道,也不至于强逼着两家完婚。最令他郁闷的是,苏卿言日日在宫里陪着姐姐,再加上婚前不能相见的规矩,可怜他千辛万苦求娶到的佳人,竟沦落到连面都见不上的地步,倒还不如以往她做太后的时候,他还能闯去坤宁宫一亲芳泽。
可惜魏钧不知,被他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个人,此刻却正悠哉地夹起块栗子蒸糕,张唇轻咬了口,便被过热的温度烫到,挥手不断往口里扇着风。
皇后在旁边看的摇了摇头道:“你是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和弘儿一般急躁,也不知吹吹再吃。”
苏卿言苦着脸道:“我哪知道这栗子糕会这么烫。”她便往口里吸气,边用余光瞥向不远处刚刚两岁的太子,他正努力撅着还不太肥的屁股,往比他还高一个头的罗汉塌上爬。
于是她一口将栗子糕咽下去,放下银箸,郑重地对苏卿叶道:“姐姐,你可得让太子少吃这些甜食,不然以后太胖,就不像个储君的模样了。”
小太子正在为爬上了榻而开心的两手乱挥,一听这话,扁起嘴“哇”的哭了出来,他说话还不太利索,只能单个词往外蹦表示他的愤怒:“要吃……姨姨……坏……”
苏卿言一挑眉,走过去弯腰狠狠道:“姨姨是为你好,不然往后太胖,还得辛苦减重,那可比你现在克制要难的多,你懂不懂,姨姨对你的一片苦心!”
小太子没想到姨姨会这么凶,将脖子一缩哭得更惨,眼瞅着母后走过来,忙手脚并用爬到她怀里,吸着鼻子往她脖颈上蹭,一副饱受委屈的可怜模样。
苏卿言翻了个白眼,没想到小胖子在娘亲面前这么会装可怜,倒显得自己像个欺负小孩子的恶人。突然,心里像被谁狠狠戳了下:在另外一个时空,小胖子从未有机会抱着娘亲撒娇,只能努力在姨姨身上找出娘亲的温度,而自己曾经那么嫌弃他,如今还走了这么久,将他一个人留在他从不知该如何适应的皇位上。
她想得内心一阵酸涩,站起对姐姐行礼道:“时候不早了,姐姐好好陪陪太子吧,我突然想起有些事要办。”说完她立即转身,生怕被姐姐看出脸上倏然而落的一滴泪。
苏卿叶以为她是生太子的气,忙将怀里的儿子抱起道:“你别和小孩子计较,他现在懂什么胖不胖的。”又低头逗儿子对她道歉:“以后可不许对姨姨这么没礼貌。”
苏卿言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转身笑着道:“不是,我是突然有点困了,想回去歇息下。”她望向赖在姐姐怀里,泪眼婆娑看着她的太子,弯腰摸了摸他的脸道:“姨姨没有怪你,姨姨很喜欢你。”
太子用圆脸蹭着她的手心,突然大大地咧开嘴,还挂着泪珠的眼笑得眯起来,呀呀叫着:“我……喜欢……姨姨……”
苏卿言望着他天真的笑脸,忙忍下又再汹涌的泪水,深吸口气对苏卿叶道:“那妹妹先告退了。”
“你说你现在就想回去?”
奉文殿里,靖帝刚批完奏章,正想去坤宁殿看看皇后和太子,突然接到通传,说苏家二姑娘求见,忙让她进来,谁知竟听见她说,等不及下月成亲,想要立即回去。
他弯腰将刚批了奏章的印鉴放回,沉吟一番,又道:“可若是如此现在回去,你们就没法再有媒妁之言,也不能这么大张旗鼓地去办一场盛大的婚事,你不会后悔吗?”
苏卿言低头道:“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其他的,不过是虚礼而已。”她扯了扯唇角:“我既然决定要回去,便不在乎什么名分或是亲事,可若是为了婚事一再耽搁,我怕原来那里……”
她垂眸想了想,怕会唤起靖帝对小胖子的担忧,便转了个话题道:“我这几日总觉得头疼,有些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于是猜测,如果我在那个世界的身子沉睡太久,只怕就不能那么轻易回去了。”
靖帝皱眉道:“真的这般严重?那是否该让魏钧进宫来,和他好好商量一番。”
苏卿言抬起下巴道:“他说过:我去哪儿,他就去哪儿。我想,他也会尊重我的意思,不在乎是不是非要办婚事……”她顿了顿,又在心里轻哼着想:大概他对婚礼后面的事,会更在乎一些。
靖帝见到她脸上的自信神色,不由笑了起来,道:“看来,他对你真的很好。说起来,全怪朕妄自做主,不然……”
两人陡然沉默下来,脸上都有些尴尬,靖帝轻咳一声,道:“其实,朕已经为你们想了个法子。在皇宫后的南山里,流着一汪寒潭,跳下去人会觉得寒凉刺骨,意识会有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