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彦明也没管,直接把自己的话说出口。
“我第一次见到他妈时,外边下着瓢泼大雨,一个孤寡老人家,提着一个竹篮,里边放着几把蔫黄的菜叶子,孤零零地走在大马路上。”
“她的衣服全湿了,鞋子淌在水里,然后对着纸条上模糊的笔迹满大街找儿子,那模糊的地址上写着的却是老城区已拆扦的地址。”
苏容脸上的漫不经心不由自主地收起,她瞥了孟仓一眼,神色莫名,“然后呢?”
万彦明继续道,“他妈一只眼睛患有白内障,几近失明,另一只也严重老化,呆在老家,她第一次走出深山,就为了见孙子。”
“从临市到松市,七十八公里的路,来来回回转了几趟车,可到了松市之后她才发现地址是不准确的。”
“如果没有碰见我,如果不是我恰好知道有个富商叫孟仓,你能想象她一个人还需在马路边上游荡多久吗?而谁又能想象,孟仓竟然有一个如此穷困潦倒的母亲?”
“大师,就这样的人,压下批文几天,过分吗?我只是想要帮他妈出一口气而已。”
万彦明是个孝子,他最见不得对父母不好的人,这孟仓简直是其中的翘楚,不仅把双目接近失明的老人放在老家,还给假地址,把事情做得如此丧心病狂,万彦明气得肝疼。
苏容从万彦明口中了解到缘由,心中倒是没有万彦明那么愤慨,轻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没什么事情了。”
万彦明秒懂苏容的意思,他压下心底的愤怒,说了最后一句,“大师,如此没有良心的畜生理应遭到天谴。”
说完后,他才挂了电话。
若是大师非要偏帮对方说话,那万彦明也无话可说,但他是绝对不会让孟仓好过的。
想到那日老人的模样,万彦明觉得心扎着疼。
挂了电话后,苏容瞧着正希冀看着自己的孟仓,开口问道,“你的母亲最近来看过你吗?”
苏容倒没有因为万彦明的话影响情绪,她能瞧得出来,对方是个孝顺的。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问话让孟仓有些懵,他看着苏容不像是随口问的样子,连忙回答,“前几天来过一次,已经回家了。这和我的批文有关系吗?”
第51章 051
孟仓异常敏感; 此刻他所有的心思都被新产品的手续批文占领,听到苏容的问话后; 顿时有些惴惴不安。
“上周末我妈从老家到松市来看我儿子,结果没呆两天就走了。”
“苏小姐,这和我的批文有关系吗?”
孟仓见苏容不说话,又重复地询问了一遍。
苏容心中立马排除了万彦明认错人的想法,她瞧着对方急切的模样; 不急不缓地开口道; “冒昧问一句,你母亲的身体健康吗?”
孟仓毫不犹豫地回答,“老年人腿脚有一点不便; 但身子挺健康的; 不然我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老家。”
苏容又问,“再冒昧问一句; 婆媳关系好吗?”
她倒是没有问夫妻关系,从孟仓的面相足以看出他与他老婆的感情颇深。
听着问题一个比一个偏,孟仓心里有些不喜; 但是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我老婆和我妈的关系特别好。”
说到这个,他就觉得对老婆既愧疚又感激。
这么些年,他因为工作忙,而又对老家的母亲放心不下,是老婆主动提起每个月回家探望,逢年过节的; 她也会亲自去乡下把母亲接到城里,又买衣服又买首饰的,看得他一个大老爷们都觉得惭愧。
可以说,妻子做的远比他多。
苏容心中腹诽,若是儿子儿媳都孝顺,就不会有万彦明碰上的那一桩事情了,她也没把万彦明的控诉告诉孟仓,只嘱咐了一句,“若是有空你就回老家一趟看看你妈把。”
孟仓觉得面前的小姑娘是在糊弄自己,明明是谈产品批文,但此时的对话却根本与批文无关,更像是谈家常。
但他生怕得罪对方,毕竟苏容是唯一能与万彦明说得上话的,孟仓好声好气地继续问道,“苏小姐,这和我的批文有什么关系吗?”
苏容气定神闲接话道,“当然有关系,如果你回家见到你的母亲,这批文的事情就解决了也说不定。”
孟仓听着这样直白的话,终于明白过来,苏容一定从万市长的话里听出了什么,或许压着批文的原因就出在他母亲的身上,苏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问他家里的事情。
见到对方开窍,苏容站起身,最后叮嘱道,“也别和任何人说,就一个人悄悄回去,届时搞清真相了再来谈批文的事情。”
瞧着苏容灿若星辰的眼眸,孟仓耳边萦绕的全是她的交代,恍恍惚惚地跟着站起身,但一下子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他才开口感谢,“苏小姐,谢谢。”
虽然苏容的意思他有些不明白,但苏容到底比旁人好,至少知道了批文被压的苗头。
这样想着,孟仓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感激起来,心中的不喜也烟消云散。
苏容偏头看向马校长,“校长,那我要继续回去上课了,刚刚又错过一节英语课。”
马校长还没从批文与回家看老母亲这神转折中回过神,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这二者有什么关联,听到苏容的话,他连忙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上课要紧。”
这回苏容在联考中以一分之差得了第二,让他这张老脸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马校长心中感慨,“记得好好听课。”
苏容脚步一顿,旋即向门口走去。
曹茵一直在门外等着,见到苏容出现后,心中松了一口气,忙问道,“校长找你什么事?”她倒没有打探对方私事的意思,只是纯粹好奇。
苏容笑眯眯地回道,“找我算命。”
曹茵:……
“行了,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快回去上课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就不和你一起回教学楼了。”
曹茵今年二十八,特地请了假回去相亲,要是再推拒她妈的安排,老人家恐怕要直接找到学校来了。
这年头说个真话也没人信。
苏容虽然无奈,但心情颇好,“老师,你今天相亲的对象是个衣冠禽兽,千万别被他骗了。”
曹茵:!!!
她要相亲的事情可没有和别人说过啊!!苏容是怎么知道的?曹茵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但衣冠禽兽四个字却被她放到了心底。
正想要问个明白,曹茵发现苏容早就打招呼离开,她无奈地摇头,向她车子方向走去。
左右只是为了安她妈的心而已。
而校长室内,孟仓与马校长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马校长开口道,“苏容不像大放厥词之人,择日不如撞日,你现在就赶回家吧,左右你开车回家也就两个多小时,事情解决了你才能放下心。”
“就算最后批文与你妈没什么关系,但回家看看老人家总是没错的。”
孟仓也觉得如此,“那我就先走了,这回要不是你,我还和苏容搭不上话,改天一定做东请你吃饭。”
马校长笑,“客气什么,咱们多少年的交情,赶紧回家吧,要谢也等事情解决了再谢。”
孟仓告别马校长后,原本想给他老婆打电话,可是想到苏容的叮嘱,不由得作罢,开着车子就回了临市的老家。
到老家的时候,正赶上吃晚饭,老家吃晚饭吃得早,孟仓连忙把车停在空地上,三步并作两步回了家。
工作越发忙碌,孟仓每两个月的月底都会回家一趟,这已经成了他雷打不动的习惯,今天突然间回来,他倒是激动起来。
步子迈的更快。
习惯了城市里的高楼大厦后,每次回到家见到单独砌的平房都会有些不适应,孟仓感慨地笑了笑,穿过最后一条小道。
家家户户都搁家里吃晚饭,路边儿也没人,孟仓又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
天色有些暗淡,可家中的灯还没打开,孟仓怔了怔,看到门虚掩着,直接推门而入。
衣着朴素的老母亲正坐在饭桌前,就着咸菜吃馒头,一口一口吃地正香。
此时她察觉到有人进了屋,这才抬起了头,细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久,老脸上才绽开了一抹欣喜的表情,“儿子是你吗?”
王爱英一只眼睛患白内障,一只眼睛严重老龄化,尤其是在昏暗的环境下,孟仓的脸根本就看不清楚。
孟仓看到这样的场景,恍若遭到雷击一般,他环顾四周,平日回家时总能见到新的茶杯茶盏,各种用具,家里被布置地温馨极了。
而此刻家里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老旧,冷冷清清。
他压下心底的惊疑,缓缓开口叫了一声妈。
王爱英的脸笑的更欢,“诶,儿子回来看我了,这回要搁家里呆几天?淼淼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过来?”
说话间,她仿佛像是察觉到什么,局促不安地抓着她陈旧的衣服。
她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吃晚饭了吗?妈去给你弄两个新鲜菜,家里还有一只老母鸡,趁这次回来,妈给你炖了吃,补补身体。”
孟仓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他快步走到对方的面前,伸手在王爱英的面前晃了晃,才绝望地发现,自己老母亲视力不好。
可怎么会呢??
视线落在桌上花白的馒头上,孟仓心中更是不可置信,为什么会吃的是馒头呢?!仅仅就瞧着这一幕,他的眼眶已经不由自主的泛红。
平日里他回到家中,王爱英衣着得体,桌上永远摆着新鲜的饭菜,衣服是儿媳妇在商场买的,饭菜就是平日里吃的。
可这次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压下心底的酸意,孟仓难受道,“妈,平日里你就吃这些呀,你儿子在外面挣了大钱,可不是让你这么平白无故受委屈的。”
“你不愿意去城里,可好歹也让我安下心。”
“还有你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什么都不和我说呢?你是要把人急死吗?”
孟仓每个月都会给王爱英一笔钱,生怕对方不会用银行卡,所以特地让老婆给她妈捎回去,这些年,他给的钱已经足够让王爱英过上高枕无忧的日子。
想到她的眼睛,王爱英脸上出现一抹慨然,回道,“老年人不都要经历这些吗?何况妈也没多久的日子了,告诉你,不平白让你担心?更何况,我一个人过的挺好。”
“我还一个人从老家去了松市哩,这眼睛也没给我带来拖累,我这不还是找到了路?”
话音刚落,这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住嘴,惶恐不安地看着儿子。
孟仓瞳孔骤缩,再度不可置信地反问,“你是一个人去的松市?不是淼淼开车来接你的吗?”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苏容问他的第一个问题。
“你的母亲最近来看过你吗?”
孟仓觉得如坠冰窖。
他见到的王爱英,穿着新衣裳,和妻子和乐融融地在厨房聊天,花白的头发打理的顺贴,一问之下才得知,是淼淼亲自去接的人。
若是淼淼没有接人,他难以想象,一个视力不好的老人家是要怎么走出村,徒步到镇上搭乘大巴到市里,再从市里坐长途大巴到松市。
他的母亲可从来没出过远门啊!这趟行程要转好几次车,若是走丢了怎么办?
孟仓的眼睛顿时就红了。
第52章 052
听着孟仓的问题; 王爱英张皇失措险些站不住脚,她连忙岔开话题; “杀鸡可得好一会儿,你先坐着喝口水,妈这就去弄,你还想吃些什么,菜田里新长出来一批小青菜。”
王爱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年妇女; 没文化、没见识; 连神态都不知道如何掩饰。
此刻她泛着褶子的脸上满是不安,同时带着些许见到儿子后的欣喜,腿脚不便的她颤颤巍巍地准备出门。
就是这样急切的姿态才更让孟仓生疑。
孟仓伸手拽住王爱英的胳膊; 这一拽; 让他整个人都楞了一下,对方胳膊瘦的一个手掌就能包裹住。
压下心内喷涌而出的心疼; 孟仓的视线落在馒头上,眼中已然含了泪,“妈; 你告诉我,上周你到底是怎么去松市的?你要是不说,那我就打电话把曾淼叫过来。”
“咱们今天把话都说清楚。”
王爱英听到这话,看着儿子模糊的脸庞,急道,“你把淼淼叫过来干啥?我说我说,是我自个儿去的松市; 我给淼淼打过电话,但是她没空来接我。我这不是想孙子吗,所以自己寻思着就跑过去了。”
“淼淼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我怕你担心我,所以就没有和你说。”
曾淼会没有空?孟仓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自从经济宽裕后,他就让曾淼辞了职,做家庭主妇。
随着儿子的年岁越来越大,她反不像以前那么心力交瘁。
可孟仓想着这些年曾淼孝顺的模样,又把脑中的猜疑抛之脑后,真是昏了头了,才会去怀疑自己的结发妻子。
孟仓继续问道,“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还有妈你为什么吃这些?你知道我看你吃馒头咸菜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早就和你说过,你儿子赚钱了,赚了大钱,日子不需要过的那么艰苦。该省的时候省,不该省的时候就要可劲花,不然我赚了这么多钱,都要带到地底下去吗?”
王爱英顿时呸一声,“你说什么晦气话。”
打电话给曾淼是用家里的座机,手机那玩意她不会用,儿子的电话在记在小本子上,出门了后王爱英才想起来。
孟仓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握着王爱英的胳膊,觉得心中酸涩,“妈,这回无论如何你都要听我的,你跟我去城里,让淼淼好好照顾你,然后把眼睛治好,否则你让我怎么面对九泉之下的父亲。”
王爱英顿时惊慌地摇头,“我不治我不治,城里的医生各个都是黑心肝的,这不是给人家坑钱吗?我已经找赤脚大夫看过,喝几贴药就痊愈了,妈的眼睛真没事。”
“妈不想去城里,城里住的不习惯,好多东西都不会用。”
孟仓哪里能听对方的,再不治疗眼睛就彻底看不见了,“不行,这回你说什么都要听我的,你必须跟我去城里住。妈,别任性,到时你要是嫌无聊,就让淼淼带着你去广场转转,生活真的和村里没什么两样。”
王爱英彻底没了办法,她从来没见到儿子如此坚决的态度。
只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争气,还要让儿子操心,这么想着,她难受地流出了眼泪。
孟仓缴械投降,声音中也不由自主地带出了哽咽,“妈,不是我要逼你去城里,你的眼睛不能再拖了,等你把眼睛治好,如果到时候还住不习惯,我就把你再送回来好不好?”
王爱英心里也不好受,视线模糊中看见儿子眼眶红了,顿时慌了神。
当初因为家中变故儿子被迫辍学红过一次眼,如今就因为她的拒绝,王爱英伸手摸向孟仓的脸,“你别这样,妈看着真不好受。肚子饿了把,妈给去你做晚饭吃。”
见他怎么说王爱英都不松口,孟仓彻底没了办法,“妈,你就不想去城里看孙子吗?”
王爱英脸上一滞,她若是不想孙子,就不会大老远一个人去城里了。
但想到淼淼说的话,王爱英心中犹豫不决。
这些年儿子在外面不容易,表面看着风光,但根本没什么家底。
当初孙子出生时,请个月嫂都要万把块钱,家里其实穷的很,如今孙子又要上学,念个私立学校学费每年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加上穿戴吃喝,家里根本吃不消。
儿子是个孝子,什么苦都往心里抗,若是儿媳妇不和她说这些,她还以为儿子在外面过的很好。
这种情况下,她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