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的一声惨叫,那怪物的身躯如烂泥一般坍塌,裂成两半的头骨重重跌在地上。而楚凶歌的身形在半空中一闪,飘然绕到韶尊身后,飞起一脚,直踹韶尊后腰,韶尊转身双臂一挡,不觉身后几根骨刺拔起,突地向身后袭来。韶尊刚甩剑挡住,楚凶歌又在他背后一记肘击,韶尊身子一晃,骨刺纷纷贯穿了他的身体,那股巨大的冲力顶着韶尊一直向后,直钉入石壁之中,漆黑的石壁顿时被飞溅的鲜血染得通红。
“从背后伤人,哼!”
楚凶歌将长发向后一掳,韶尊身子离地面数米之高,几个被骨刺戳穿的窟窿还在汩汩的往外淌着血,他的那把长剑掉落在远处,已再无光芒。
姚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时凝固住,喊不出声,连眼泪也掉不下来,只是不住的抖。她盯着楚凶歌一步步走向垂死的韶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好恨!她好恨自己这等没用!黛娘明明教过她幻术,她还是这么笨,事到如今什么也做不了,谁也帮不了!
眼睁睁的看着楚凶歌的手剖开了韶尊的胸膛,姚姚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黛娘!师傅!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姚姚努力回想黛娘说的每一个字,生怕遗漏了一丝细节……
“姚姚,你记住,若是人心坚定,再强的幻术也无用。你要运用自如,还需日后多多领悟!”
“幻术是蛊惑人心的东西”……人心……
仿佛周遭的时间突然静止,姚姚觉得自己的胸口陡然热了起来,她能感觉到黛娘推进她体内的光团在灼灼燃烧。
幻术是利用的是人心的弱点,一如无形的蛛网,捕获人心的欲望。
楚凶歌……能让这个强大的男人动摇的,又是什么?
姚姚爬到祭台之上,上方的土石开始大块大块砸下,眼看整座墓室就要全然坍塌,却动也不动。
她记得那个场景,大漠风沙,黄土埋骨。没入天际的荒野上,尸横遍野,天和地昏黄一片,空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风沙擦过铁甲,铮铮作响,仿佛厮杀的喧嚣声仍在远处回荡。
楚夭夭一身火红的嫁衣,傲然立于城墙之上,目光灼灼,神色残艳。
她说,即使不能得到你,也要你为我而死。
一字一句,声声绝然。
楚凶歌浑身一震,但见阴煞煞的墓室早已不在,周围一片辽阔,黑鸦四起,分食着遍地的死尸。他置身其中,四面都望不到尽头,只见那高高的城墙上一抹熟悉的身影。
楚夭夭丧生那日他并不在场。
他一直任着那丫头的性子,由她四海作乐祸乱人间。因为他觉得,那丫头总归是他手心里的,就如同追风的风筝,只要他扯一扯手中的线,不管疯多远,那丫头总会乖乖落回到他身边。
可他们告诉他,楚夭夭死了。
为了一个男人,她把自己烧得灰飞烟灭。
他不信!
他怎能相信!!
那个经他一手养大的丫头,竟会逃离得如此彻底,连尸首都不给他留下!
而这一切,偏偏都是为了一个男人!一个他见都未曾见过的男人!
他由此暴怒,那些日来,逢人便杀,杀了便烧,无论男女老少。
可暴怒后的寂灭,却更加令他发狂。
若不是她对他有情,他是不是就不会放她离开自己身边?
若不是他执着于“父亲”这个角色,他是不是就不会背过身努力忽略她的存在?
若不是他无法回应她的感情,她是不是就不会为了别的男人焚身以火?
若她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爹爹”……
楚凶歌怔怔的望着高高在上的楚夭夭,这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是他仰望着她。
火光艳艳,黑烟隆隆,她的目光却始终在远方。
这算什么?这个丫头终于肯死给他看了?
楚凶歌怒意渐起。
楚夭夭死后,那每日蚀骨挫心的怨忿几乎将他逼疯,他为了排解,用尽一切极致的手段,以至于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一个“夭”字。
而现在,他的楚夭夭就站在那儿,一身决意赴死的惨然,没有笑颜如花,没有娇憨嗔语,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她在看着谁?她在期待谁?
是谁教她这样没出息的?
他不记得他有把她养的这般软弱!
天下男人只要她想要,她的“爹爹”都会给她!她却跟那个不爱她的人一起死了!
她怎么敢就这么死了?!是谁允许她死的??
楚凶歌怒喝一声,飞身扑向火焰中的楚夭夭。
而就在此时,墓室的顶部终于整个塌落,巨大的钟乳石柱纷纷当头砸下。早已千疮百孔的地面经不住重击,层层断裂如冰破,那碧如玉色的河水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四壁灯火俱灭,一切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楚凶歌的手与楚夭夭只差分毫,却终是失之交臂。他的腰部被砸落的钟乳石击中,只觉一阵剧痛,浑身气力一松,直直坠了下去。
用全然覆灭来成全,的确是她的个性。
他对她的爱,她却是永远不会知道了。
楚凶歌惨然笑着向虚无伸出了手,那笑容在姚姚面前一闪,便彻底被黑暗淹没。
姚姚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塌落的石块砸在她身上,生生地疼,她却丝毫不想移动。楚夭夭的记忆在她心中肆虐,汹涌着想要挣脱。
到头来,韶尊、苏宓她还是一个也没能救下,楚夭夭也终没能得以复活,他们都将被土石所掩埋,葬身于这座墓室当中。
就这样一切结束了,似乎也不错。
姚姚周身剧烈的一震,失重的感觉陡然袭来。祭台终于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也就不觉得有多么害怕。要不是四起的巨响,仿佛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姚姚的肩膀和四肢都剧痛难忍,就当她绝望的闭上眼睛,忽然身子一沉,一个温暖的物体环抱住了她。
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被捡到了
锦华城外,竹林坡,黄昏。
马车的笃笃声越来越近,十几个身影迅速散开。一个尾随马车后面,剩下的分左、右、前三组各自围堵,随着地势走低逐渐缩小包围圈。
西斜的日头依然灼人,透过竹林的间隙打在马车上,明晃晃一片。看在那潜伏的众人眼里,心中都是大喜——这真是桩大买卖!
那渐入埋伏的猎物,全身漆金,顶着朱红色描金大华盖,华盖四角缀着金丝流苏,上系五彩琉璃,风中一荡,叮铃作响。车辖、辅、辕、衡、轭上都细细雕着云纹。车驾四匹长鬃白马,个个兔颔龙眼,耳若劈竹,虽不如胡马体魁腰壮,却是修长壮美,别有风情。
这伙贼子的头儿见了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这下说不定连压寨夫人都到手了!
怀着对花好月圆洞房花烛的美好憧憬,为首的再也按耐不住,赶忙把手一挥,只听“吱——”的一声长哨,埋伏在四周的人马呼呼的跳了出来,一边吆喝着一边挥舞着大刀,乌压压的冲向被围困的马车。
金子啊~!!
肉啊~!!
花姑娘啊~!!
冲的最先的两个直接就奔着那马儿去了,别说这马品种珍贵,那马身上缀的璎珞、珍珠、还有玛瑙,一看全都是值钱的玩意儿!!
眼见那毛茸茸的大黑手就要抓上马鞍,俩贼身子同时一顿,突突的弹了回去。
后面的早就红了眼,惟恐被别人抢了先,也未察觉异常,都前仆后继的往前冲。可这马车周围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罩子,一大帮子人来一波倒一波,别管是劲瘦的小伙还是彪形莽汉,只要一靠近,立马被弹飞出去。
三番五次被撂倒,众贼不免恼火,纷纷咒骂起来。
真是大白天活见了鬼! 这马车里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贼头子稍一思忖,往下递了个眼神,贴身的几个立刻会意,噌噌的上了树。这几个贼身手了得,脚尖点着树枝,转眼就隐在浓密的树冠之中。下面的群贼只闻其声不见其身影,都愣生生的仰着脖子,但见马车正上方的枝叶一动,几个人相继跃出,手举短刃,就扑向马车顶部。
然而,仍是未能及马车三尺之内,便陡然被弹开来。
从上方也未能将这马车的防护击破,那莫不是要挖地打洞,攻其下盘不成?
大家都没了主意,一齐看向贼头子,却见他似是被什么叮咬了,正在浑身上下乱翻一气。
这又是在闹哪出?今儿个还真是撞了邪?
在众贼诧异的目光中,贼头儿竟从衣服里子中捻出一粒黄豆大小的东西,金灿灿的,放在鼻子边上嗅了嗅——是金子!
原来方才几个贼从树上跃下时正迎着光,被弹飞的刹那,数道金光分别在那几人的胸前一闪,贼头儿眼尖,心想应是被什么击中了心窝,却不料是这么小的金豆子。
这马车里的人竟是有钱到用金子当暗器来散——这分明是瞧不起咱们穷人兄弟么!!
山贼们互相传递着坚定的眼神,握起倔强的拳头,直起不屈的脊梁:兄弟这就要争一口气!!在这浑身是铜臭味的暴发户面前挺起咱们的胸膛——让金豆子来得更猛烈些吧~~!!(挺胸飞扑状╭(′▽‵)╭)
那马车里的金豆子就像撒不完似的,怎么扑怎么有,这些贼干脆分工协作,一部分扑一部分捡。这样又接了两轮,众贼仍是眼红,突然“噗”的一声,一个刚刚飞出去的贼胸前炸开一团血,倒在地上两眼一翻便不再动弹,过去一看,金豆子贯穿了他的胸腔直接崩断他的脊柱,即是当场没了气。
贼头子知道那马车里的人方才都是警告,这才动了真格。但见自己毕竟人多势众,这么个金主放走了难免可惜,不如放手一搏,便招来下手,耳语一番。
这一来众贼不再去扑金豆子,而是慢慢拉开包围圈,一点点后退,作势要撤退,但又退得非常缓慢,仿佛仍不甘心似的。这样僵持了不多久,山坡上传来两声轰鸣,随即两颗滚圆的炮弹瞄着马车而来。
这是几个月前这伙贼劫下的火炮,据说是洋人的玩意儿,管他是铜墙铁壁也能给炸开喽!
可说时迟那时快,那马车华盖一掀,一道金光飞身而出,连着两声巨响,那两颗炮弹硬是在半空炸开。未等众贼反应过来,金光已逼近眼前,炮灰漫天,谁也看不真切,但闻惨叫声不绝于耳。乱了阵脚的山贼一顿乱砍,又自伤无数。几个胆小的干脆掉头就跑,刚刚兜的金豆子也顾不得。
尘埃落定,竹林才现一片狼藉。
而那满地断肢碎肉之中,悠然立着一位男子。从头到脚,无一不是金光灿灿——亮银的缎子,金丝滚的边儿,身前是麒麟献如意,背后是祥云牡丹,腰间缀着朱红的玛瑙,脚踏一双金乌追云靴,手上还摇着一把金灿灿的扇子,扇面书四个大字:“君子爱财”。
而这一身的珠光宝气,竟是掩盖不住他自身的容貌。
这样的长相其实算不上英俊,宽额,浓眉,稍丰的鼻翼,嘴唇嘟嘟的,嘴角向两头翘上去,形状像是个元宝。一双眼睛又大又深,却总是睡不醒般朦朦胧胧的,再加上婴儿般白皙细腻的皮肤,福态态的,整个人的感觉竟似把那一身的富丽堂皇都收敛在自身的气质之下。
换句话说,就是天生一副钱袋子的长相。
“钱袋子”环顾四周,见只剩两三个贼还在没命的往山上逃,“啪”的一声收了折扇,转身走向马车,却听马车里一声悲叹:
“爷~~马儿跑了。”
说话的是个男童,纤纤细细的声音,纤纤细细的身子,长了一张小兔子一般讨人喜爱的脸,只可惜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钱袋子”对着空空荡荡的车辕一皱眉:“那就用走的呗。”
“啊?那这马车怎么办?”
“没有了马怎还称得上是‘马车’?”钱袋子财大气粗的一挥手:“不要了!”
于是夕阳西下,竹林深处多了两个充满违和感的身影。前面的那个摇着扇子风度翩翩,后面的扛着个比他自己还大的包袱摇摇欲坠,两个人的行进速度只能用“龟行”来形容。
然而半柱香的功夫,“龟行”就变成了“龟爬”。
“拾来?”
“是。”
“去给我买匹马来!”
“……”
尼玛这荒山野岭的,老子从哪儿给你弄匹马来!!
男童一翻白眼:“爷不是很会捡东西么!随手捡来一匹不就好了?”
“……”
尼玛能随手捡的那是马shi!马shi!
钱袋子把白眼原封不动的丢回去,却听脚下一声“哎呀!”
俩人一顿,互相看了眼。
叫拾来的男童跺了跺脚——没声。
钱袋子脚下用力捻了捻——“啊~~~~~~~~~~~~~~~~~~~~~”
好吧,这次你又检到了什么? ̄ ̄
拾来认命的蹲下,双手扒拉开周围的泥土枯草,只见那金光光闪闪的追云靴之下,居然踩着一只人手。
两人互看一眼,心里都是一抖。天还没黑呢,已经闹僵尸了??
再看那手虽沾满了泥污,却小巧纤长,看上去不是女子就是小儿。钱袋子朝拾来点了点头,后者只好挽袖继续挖继续挖,终于一个浑身是泥脏兮兮的女孩子被刨了出来。
“哎呀!是活的,怎么办?”
“爷捡到的从来都是好东西,扛着!”
“爷……我让你捡匹马来帮我驮东西,没让你捡个半死不活的包袱来加重我的负担!!┬_┬”
嘴上虽这么说着,拾来还是乖乖的把那女子往肩上一扔,连着包袱一起扛了起来。
听名字就知道,拾来也是被钱袋子捡回来的孩子,虽然长得柔柔弱弱,脸色苍白得像是久病缠身,却天生大力,多年来跟着钱袋子跋山涉水行走商场,着实派上大用场。拾来自己心里也清楚爷对他的喜爱,所以,虽然嘴上不满,对那前半句拾来还是很受用的。
“爷,你说这荒山野岭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独自流落在此啊?”
“也许被那伙山贼抓了,逃出来的。”
“哎呀,这大姑娘家的,该不会是被抓去做压寨夫人的吧?”
钱袋子转头端详拾来肩上的女子,样貌被泥污糊了看不真切,衣着打扮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一身行头布料材质都是上好的,样式嘛,像是边漠一带的打扮。
从边漠来的女子?
钱袋子摸了摸下巴,百端个心思在他心中转过,过滤掉那些与赚钱无关的,再过滤掉那些商机不大的,好像也没什么实质性结论。算了,他的脑袋是用来赚钱的,其他的都与他无关。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这片竹林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走到尽头。他们原计划是要在今天到达锦华城的,却被那群山贼搅黄了,还丢了马匹。现在看来只好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过了夜再做打算。
这么想着,就见前方一片忽明忽灭的火光,隐隐约约还看得出有房屋的轮廓。
“爷,要过去么?”
“当然!有床比睡地上好!”
“会不会是那伙山贼的老巢?”
“是的话就端了他,只怕……”
只怕是比山贼还要可怕的东西吧。
作者有话要说:
☆、犹疑在波涛,怵惕梦成魇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偷了个懒。。。。。
其实哪儿也没去,就懒在床上动也不想动。。。。T_T
姚姚已经醒了,只是不愿睁开眼睛。
她感觉到有人把她从土里挖了出来,又扛在了肩上,摇来晃去,一步步的向前走,却都是陌生的声音、陌生的味道。
韶尊呢?苏宓呢?
她想起黑暗中那抹淡淡檀香,最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