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小太监个子不高,十二三岁模样,长得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转着,看上去十分机灵。他在御书房中蹑手蹑脚地溜达着,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突然,余舤翻奏折的动作惊得他面容失色,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敢动。
后来,发觉御案后面的余舤,并未发现他,他又像小猴子似的,踮着脚尖往御书房门外一点点挪过去。
“小辉子,帮我倒杯水过来。”余舤头也不抬地道。
那名小太监动作一僵,以很好笑的动作静止了。回头看看余舤,见他没往自己这边看,小太监又紧走两步离开了御书房。在御书房的门前,他拍了拍胸脯,一副后怕的表情。
眼珠子转了转,他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没多久手中多了一壶茶水,又重新出现在御书房门前。这一次,他大模大样地走进了御书房,一步步走近御案后面的余舤。
见余舤手边的杯子空了,他用笨拙地姿态,拎高了茶壶,努力地往杯子中倒水。那姿势一看就不是经常干这个的,生疏得很。
“哎呀!”滚热的茶水倒入杯中又溅了出来,落到了他白皙的小手上。他惊呼一声,手一抖,茶水撒在了桌上摆放好的奏折上。
“怎么办,怎么办?我会被父……皇上打死的!”小太监把水壶放在一边的椅子上,手忙脚乱地要用袖子去擦奏折上的水,却被余舤一把抓住了手腕。
余舤看到奏折上的字,因为那几滴水渐渐晕染开去,便撩起了衣襟……
“你……你要做什么?”小太监抽回自己的手,退后几步,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余舤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用里面吸水的料子,轻轻蘸着奏折上的水珠。还好,虽然字体略淡,却依然能清楚地辨识出那是什么字。如果刚刚让那个冒失的小太监用袖子去擦的话,肯定会糊了一大片。
“你……的手没事吧?”余舤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给那名小太监烫红的手背上抹了一些。这伤药无论是刀伤还是烫伤,效果都很明显,而且不易留疤痕。这是他二姐亲手做的,平时他自己都不太舍得用呢!
原本火辣辣的伤处,顿时被一阵冰凉的感觉替代,“小太监”知道这药膏肯定不凡,便红着一张脸,小声说了一声“谢谢”。
“看着你很面生?新来的?怎么今天是你在御书房伺候,小辉子呢?”余舤看了一眼小太监漂亮的眉眼,即使家中兄弟姐妹相貌都颇为不俗,他依然还是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也不知道对于太监来说,如此俊美的容貌,对他来说是福还是祸。
小太监期期艾艾地道:“小辉子公公……领了皇上的命令出宫了,让我在御书房中伺候着。我第一次来御书房当差,心中有些紧张,怕做不好惹大人生气,所以……我刚刚好像闯祸了,怎么办?”
余舤见小太监一双秀美的大眼睛中噙满了泪水,有些不忍地道:“别哭,一会儿我会跟皇上请罪,说是我的失误。皇上仁慈,不会怪罪的。”
小太监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小声地道:“谢谢余大人,您真是个好人!”
这小太监并不是真正的太监,而是丹宜公主装扮而成。她从父皇口中听说御书房来了个少年状元郎,不过十六岁就考中了状元。还说他才华过人、过目不忘,见识也广,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父皇口中听到他的次数多了,丹宜公主就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物,能得父皇如此夸赞。于是,她就甩开了贴身的宫女,换上了小太监的衣服,悄悄地来到御书房中。真是天助她也,御书房伺候的小辉子,这时候竟然不在,所以她才能轻易地骗过侍卫,顺利进入御书房中。
当时余舤正坐在高高的奏折后面工作,丹宜公主被奏折挡住了视线,以为御书房中没有人呢。失望之余,她在御书房中逛了起来。平日里,她是没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参观父皇的办公场所,好奇之下就在御书房中逛哒起来。
正看得兴起,御案后面传来的动静,让她心惊不已。悄悄看过去,后面的人好像没有注意到她,赶紧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料却被人当做小辉子,使唤着去沏茶水。她哪里会沏茶,拦住一个宫女,亮出自己的身份,让宫女给沏了一壶茶拎了回来。可惜,她从来没有给人倒过茶水,失误之下水溅落在奏折上。
她眼中的泪水是真的因为害怕。父皇平日对她虽然很宠爱,可是要知道她偷偷跑进御书房,还弄脏了他的奏折,肯定会大发雷霆地训斥她的。好怕怕,怎么办?
余大人真的好温柔好善良,不但没有责怪于她,还给她敷药,帮她抗下了所有的罪名。十三岁的丹宜公主的少女心中有一种朦胧的情绪在滋生着。虽然此时她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第二次见到余大人,是在旭王妃名下的“金安冰点铺”中。
当时的丹宜公主,缠了她父皇很久很久,才取得了出宫的权利。身着男装的她,甩掉了两个小跟班,在街上逛荡了一上午,肚子有些饿了的时候,一抬头看到了“金安冰点铺”的招牌,便兴致勃勃地挤过去。
旭王妃每次进宫带的糕点都好好吃哦!她不止一次听皇兄说冰点更好吃,有冰激凌、冰粥、冰咖啡……可惜带进宫中都融化成甜水了,失去了全本的味道。今日她一定要大开吃戒,把所有的冰点都尝一遍儿。冰点门前人很多,她还被人撞了一下。丹宜公主腹诽对方没礼貌,撞了人也不知道道声歉再离开。
她在冰点铺内的等候台前,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等到位置。不过,丹宜公主并未因此而影响自己享用美食的心情。她点了个六寸的冰激凌蛋糕,又来了一份果汁沙冰,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可是,等到结账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荷包不见了。回过头来想想,一定是撞了她的那家伙给偷走了。从未经历过这种场景的丹宜公主,面对收款的服务人员,窘迫得小脸红得滴血,地上要是有条缝她都能钻进去。
这时候,余舤余大人如天神般,带着夺目的光芒进入她的视线。得救了!她心中松了好大的一口气。
“余大人!”当余舤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丹宜公主鼓起勇气叫住了他。此时,距离第一次在御书房见到余大人,已经相隔两年。不知道余大人还记不得他。
余舤听到有人叫他,闻声望去,怔了三秒钟,终于从记忆中搜寻到相同的小脸:“原来是你啊!你这是奉命出宫办事儿?自从那天以后,再也没见过你,你被调到哪个宫里去了?”
“我……我那天也是临时被叫过去的。后来被分到丹宜公主的身边当差……”丹宜公主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哦,那挺好的!听说丹宜公主为人和善,从不轻易惩罚宫女太监,以后机灵点儿,别再毛手毛脚的了。”余舤笑着道。
“那个……余大人,您带银子了吗?”丹宜公主露出羞涩的表情,小声地道,“我的钱袋被偷了,没钱付账……”
余舤露出了然的表情,从钱袋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帮她付了账。丹宜公主不好意思地道:“呃……这钱算我借你的,等我会了宫中就还给你。”
“不用!我是这儿的钻石会员,买东西享受五折优惠,又不值几个银子。以后出宫一定要小心,尤其是人多的地方,保管好自己的财物。你是第一次单独出宫吧,你这样的人最容易被小偷惦记。以后出来次数多了,就有经验了。”余舤摆摆手,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不,我一定……嘶——”丹宜公主感到小腹处一阵绞痛,好像谁拿了刀子在里面胡乱搅拌一般,疼得她冷汗直冒,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余舤见状,忙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肚子疼?是不是凉的东西吃多了,所以闹肚子了?”
“好疼,好疼啊!”丹宜公主捂着肚子,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了,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余舤看她疼得一头冷汗,有些手足无措,他搓了搓手,道:“不会是得了绞肠痧或者阑尾炎吧?不行,我先送你去医馆找大夫看看再说!”
当他弯腰抱起“小太监”的时候,手触碰到她臀部的某块濡湿。摸了摸,湿湿黏黏的,再把手拿过来一看,暗红色的血迹赫然其上。余舤愣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什么,差点没把人给扔了。这小太监居然是个女孩子!能在宫中自由行走,年龄又能对得上的,只有……
第七百三十一章 医济天下
夏夜的晴空,星星如同一颗颗晶莹透亮的钻石,在黑色的幕布上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旭王府后花园的凉亭中,王府的两位主人正惬意地乘着凉。
余小草躺在摇椅上,旁边燃着驱蚊虫的药草。摇椅一上一下的轻微晃动着,她闭上眼睛,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她的身边,朱俊阳轻轻地为她打着扇,不是捏起一颗甘甜的葡萄,送到她的嘴边。等她吃掉葡萄以后,又用手接住她吐出来的葡萄皮和籽。那小意温存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杀伐果断的西山大军总领教头的威严。
“爷,你说咱们家老二,比起老大和老三,是不是太……怎么说呢?你看老大小包子,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主见和成算,虽然少年老成了些,但是才十来岁的模样,已经显露出他的峥嵘和手段。
老三小果子,一个小丫头偏偏爱好什么武学,学武的天赋居然是三兄妹中最好的一个。你看看到书院上学的这四年,有多少高年级的人被她打过?两只手都计算不过来!告诉她多少遍了,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可她却跟我犟嘴说‘却是最有效的’……”一说起朱云馨这个问题儿童,余小草就头疼不已。
朱俊阳脸色一整,用牙签插了块香瓜送入媳妇的口中,问道:“小果子跟你顶嘴了?回头我找她谈谈!”
正在练武场练功的朱云馨小盆友,背后一凉。这是面临危险的示警,她警惕地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纳闷地挠了挠头,收起拳脚回了院子。
“重点不是这个好吗?是你闺女太愁人了,这么下去将来怎么找婆家?你知道外面怎么说她吗?说她是辣手俏罗刹!都怪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让跟着练什么功夫,现在可好,练出个无法无天的暴力女出来了!”余小草气得在他手上咬了个牙印。
朱俊阳舔了舔手背上的伤口,笑着道:“女孩子厉害一点,总比出嫁受欺负强吧?放心吧,我朱俊阳的闺女还能没人要?嫁不出去又怎么样?爷养她一辈子!”
“你……都是你给惯的!”余小草气哼哼的,拒绝了他的喂食,把脸转到另一边不看他。
朱俊阳一看媳妇生气了,忙转移话题:“你刚刚说老二怎么了?老二惹你生气了?”
“恰恰相反!我倒是想让老二做些让我生气的事呢。刚刚你也说了,小果子身手好,又是不肯吃亏的性子。小包子呢,他不让别人吃亏就不错了。偏偏咱们的小馒头,就跟他的乳名一样,绵绵软软的,一副没有脾气任人拿捏脾性。”余小草果然忘记生气,开始愁起她的二儿子来。
“还有,老大和老三,目前都能看出他们的喜好和目标来,可是咱们的小馒头呢,好像你教给他的什么,他都能认真完成,但从未表现出他对什么特别感兴趣过。小包子将来是要继承王府的,小果子多给她准备些陪嫁,将来找个疼她包容她的男人去头疼她吧。可小馒头却是要分出去顶立门户的,这样的性子,可怎么能立起来?”唉!儿女多了都是债啊!
朱俊阳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以旭王府和王妃名下的产业,足够小馒头挥霍几辈子的了。他将来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不会饿着他。
再说了,在他看来小馒头也不是全然没有脾气,至少上次那个姓龙的对他们母妃不敬,他带着妹妹套那家伙麻袋来着,而且专捡对方疼处下手。
还有,小馒头也不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而是兴趣太广泛了。但凡他看到的都想去尝试一下,觉得不适合他马上就放手,再去尝试别的东西。他现在只不过还没找到能够吸引他全部兴趣的东西而已。
朱俊阳也是如此安慰自家媳妇的。余小草叹了一声,道:“但愿如此吧!”
果然被朱俊阳一语成谶。在小馒头十岁的时候,突然对他的父母说,他要学医!余小草很诧异,问他为什么选择学医?
他振振有词:“父王为国家培养精兵,保家卫国,给天下百姓提供了安定的生活环境。母妃改良优质良种,利国利民,让天下的百姓丰衣足食。我想做父王母妃一样的人!”
“所以,你选择了做医者?”朱俊阳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小馒头不假思索地道:“是!如今国泰民安,天下富足。可是面对病痛,还是有很多百姓看不起病吃不起药。还有一些疑难病症,一直找不到良好的治疗方法……我希望能够帮到他们,让他们远离病痛!”
余小草感动得有点想哭,原来她的小馒头并不是绵软没有主见,而是心怀天下呢!不过,这么小的孩子,要远离父母去拜师学医,她这个做娘的实在是不放心。她把目光转向了自家男人。
朱俊阳察觉到她的不舍,沉吟片刻道:“你有这样的胸怀和抱负,我和你母妃都感到很欣慰。俗话说‘医药不分家’,你也知道你母妃制药的本事,在大明可是头一份儿的。在学医之前,你先把药材、药性、药理弄明白,这样去拜访名师的时候,也多了几分把握。你说呢?”
小馒头认真地想了想,并未坚持,点头道:“父王说得是,至于药材、药性和药理,我已经跟樱桃掌事学得差不多了。就先从制药学起吧?”
余小草很诧异,他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怎么她这个当娘的一点都不知道?她这个娘当的也太不称职了!懊恼了几秒之后,她考了几句儿子关于药材方面的知识,小馒头果然对答如流。
在教儿子制药的过程中,余小草发现小馒头堪称天才,当他专注于某件事的时候,能达到过耳不忘的境界。一种药剂,她只需要示范一遍,他就能很快地仿制出来,而且药效一般无二。再复杂的丹药,他学个两三遍就能成功炼制出来。就连小补天石教给她的炼丹之法,也难不住他。
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小馒头学会了母妃所有的制药之术,且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余小草没什么可教他的了,就把他送入了药王谷中,让徐子翼烦心去吧。又过了一年,小馒头从药王谷回来了,带回了现任谷主徐子翼的一封信。
信中首先羡慕嫉妒恨她有这么个天才的儿子,又讲述了小馒头在药王谷学艺的辉煌历史,接着遗憾地表达了想要收小馒头被拒后的沮丧心情。总而言之,小馒头在药王谷的一年多时光中,不但把人家能传授的学了,还把人家的不传之秘给偷师了。现在的他,制药之术在大明再找不到敌手。
两年过去了,小馒头依然坚持学医。在药王谷谷主徐子翼的引荐下,小馒头拜在了以为隐世的神医门下。据说这位神医医冠天下,但凡留着一口气儿,都能给救活。无论黑白两道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小馒头便开始了他的学医生涯。那位隐世神医是因为欠了药王谷一个人情,才勉为其难地收下这位王爷之子。本来,他打算只教他 一些皮毛应付过去就成。
不料想,这位出身显赫的少年,居然是难得的学医奇才。他像一块海绵一样,凡是教给他的都能很快地吸收,并且能融会贯通。一个教得兴起,一个学得自如,不知不觉间隐世神医对小馒头的态度全然改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