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能理解对父母有意见的心情。
现在她最着急大旺,毕竟11岁是个很尴尬的年纪,开始进入青春叛逆期,他的世界非黑即白。如果爹娘没有成为他的榜样或者尊敬的人,那就是不理解他、丢他人的敌人。
中二病是很可怕的,发作的时候真是山崩海啸不足以形容。
否则哪里来那么多父母皆祸害的言论?
更何况,原主已经是他的反面榜样,再不改,怕是要晚了呢。
林岚觉得自己既然接管了这躯壳,总不能白白担了人家亲娘的名声吧,将孩子们引上正途避免最后的悲剧,也是她的职责。
可惜,这么大的男孩子都有主意,当娘的还真管不住,这不林岚都没机会跟他证明自己不会叨叨他。
她是真怕自己对大旺的人生无能为力啊。
她只好回家,这时候家里人除了大旺都回来,正摆桌子准备吃饭。
夏天都在天井里摆饭桌,趁着天没黑的时候吃饭,这样不用点油灯,省油。
韩二嫂跟醋缸里捞出来一样,酸气冲天,看林岚是哪哪都不顺眼,恨不得借着晚饭的时候开家庭批斗会正式批斗林岚。
林岚觉得她这就是蹬鼻子上脸,要是搁以前,原主开口就跟她骂,绝对不这样好声好气说话,她也没敢当面那么多唧唧歪歪。
所以说,她这是在试探的边缘徘徊啊,绝对不能惯着。
吃饭的时候,韩老头儿先问问小旺的病情,最后少不得批评一下,“老三家的,你要给孩子看病,这是好事,家里也支持。你私自开介绍信借钱的事儿,也不批评你了,以后别再犯。”
说支持看病这事儿,林岚也不怀疑,但是就不给钱呗。
她也没顶嘴,点点头,“我知道啦。”
韩老太太看她竟然不给自己赔不是,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心里更加火大。
只是老韩头儿再三给她使眼色,她也只得强行作罢,又不顺气,少不得吃食上克扣老三一家子。
韩老太太一把扣着饭笸箩,冷哼道:“秋粮还没分,小姑小叔还上学,得用粮食换粮票去,这家里口粮不够,现在开始定量。”
男人给玉米面的饼子,再喝一碗南瓜豌豆粥,孩子吃厚粥,女人嘛就吃地瓜干好了,粥则是盛完之后的涮锅水。
林岚和韩大嫂吃的最差。
韩大嫂似乎习惯了,任劳任怨,有意见也不敢当面发出来。
林岚看了看那碗浑浊的汤,露出非常嫌弃的表情,可实在太饿,所以闷头吃蒸地瓜干。
啊呸,发苦发涩发酸,这什么东西?
难以下咽!
真是怀念杨晗的白面馒头啊。
等分家了的,自己一定要吃上白面大肉,到时候馋死你们!
林岚不懂,其实这个季节的地瓜、地瓜干是真不好吃。
地瓜一般都是中秋节之后才收,一部分晒地瓜干,霜降之后收的囤在地窖里吃一冬天。如果储藏得当没烂掉来年春天也能凑合,可基本过了年就开始烂的,只能把坏的削掉剩下烀烀吃掉。
就算那样的也绝对留不到这个季节!
现在吃的,其实是用来发芽秧地瓜的地瓜母种,切片晒干,留着粮食接不上顿的时候吃。
这种没营养不管饱还可能有毒的地瓜,当然就是女人吃了。
可老韩家其实没穷到吃这个的份儿,这不是老太太气不过,故意让韩大嫂烀上给林岚吃么。
小旺端着自己的碗喝粥,突然,他捧着粗瓷碗往林岚手上放,“娘、吃。”
本来各人都吃自己的,小旺突然这么来一句,而且他说话也不是那么利索,所以很突兀。
小旺这么一说,二旺端着碗犹豫了一下,麦穗则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只管吃自己的。
三旺扭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大声说:“娘,你的粥怎么这么稀?”他又扭头看别人的,发现也不那样,再看看自己的,挠挠头,“娘,我分你一半。”
说着他就把自己的粥给林岚倒了一半。
虽然女人吃最差的饭在乡下也是约定俗成的,除非那些强势、病弱或者特殊情况的女人,家家户户都是这么来的。
可一旦被人说破,满桌子男人还是脸上无光的。
韩大嫂则拿眼瞅自己的男人和几个孩子,可惜他们一个个就知道埋头傻吃,唏哩呼噜的根本没想着要分她点。
韩老太太脸上挂不住,筷子指指三旺,“就你个愣头小子,吃你的饭吧。”
三旺兀自好奇呢,“嫲嫲,是不是咱家也吃不起饭了?那明天我割草的时候顺便挖野菜吧,我看小牛他们都挖呢。”
韩老太太差点被他给噎死。
老韩头儿只得道:“吃饭吧。”又看了一眼笸箩,里面还有一些饼子,就示意老太太让孩子们吃。
老韩家外面的事儿都是老头子当家,家务事则都是老太太管,钱粮都是她把着,但是有些事她还是要听老韩头儿的。
毕竟不能在孩子面前驳了老头子的面子,这也是乡下的规矩和男人的体面。
她气呼呼地把笸箩放在桌上。
三旺立刻站起来够了一个最大的饼子,二旺一把抢过来递给林岚,“娘,你吃饼子。”
三旺习惯了,就顾自吃自己的。
林岚掰开分给几个孩子,看麦穗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硬塞给她一块。
吃完饭韩大嫂带着自己闺女收拾碗筷刷锅刷碗,韩二嫂迈不过心里的坎儿,又冲着林岚吆喝。
“我说老三家的,你自己借了大队的钱你自己还啊,别指望用家里的工分还。”
不等林岚说话,三旺喊道:“俺爹会寄钱回来还的。”
韩二嫂气得牙根疼,“你爹的钱是全家的,不算!”
三旺纳闷了,他可是个耿直又较真的孩子,就想跟二婶掰扯掰扯,“二娘娘,你说,俺爹赚的钱,咋个就不算?”
韩老太太烦得挥挥手,“滚滚滚,一边儿玩去。”
说到寄钱回来,她忙着掰手指头初五十五地数数,“哎今天十八还是十九,老三该汇钱回来了,邮递员怎么还没送单子?”
虽然每年都差不多这时候,但是部队后勤人员也有很多工作,差个一两天也是正常的,反正在家等汇款单就成,又不会丢。
林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钱呢她已经藏好,坦白是不可能的,毕竟坦白从宽嘛,在老太太这里钱的事儿是没可能从宽的,那就只能等到东窗事发。
过了两日,晌午。
社员们下工回来就看见穿着制服的邮递员进村,一群小屁孩儿追着他的自行车往韩家跑去。
邮递员到了门口,喊一嗓子,“有件儿!”
“哎呀,我的汇款可下来了!”韩老太太乐得见牙不见眼,也不说自己体弱腿疼了,摆着胳膊颠颠地小跑出去,脑后的发髻都跟着一跳一跳的。
“小董啊,单子呢,快给我。”韩老太太气喘吁吁地出了门,朝着邮递员伸手。
邮递员瞅了瞅单子,笑道:“韩大娘,这一次不是给您的,是给林岚的,林岚在家吗?”
“啥?”韩老太太一下子懵了。
她如同被一支利箭穿透胸膛,浑身力气被抽空,整个人无意识地往地上滑。
半晌,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啸,“老天啊,这个不孝子啊,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第10章 归来
邮递员愕然地看着老太太,以前每次见到韩老太太,她都是神清气爽的,那眉飞色舞的劲儿,简直就像见过M主席啊。
怎么这会儿,这么不顾形象地哭喊起来,“大娘,你这是……”
韩老太太已经忘了别的,只想着儿子变心了,背叛自己,竟然把钱寄给媳妇儿不给自己。
简直天塌了啊!
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她忘了形象和尊严,只顾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每一次都寄给我,怎么这会儿就变卦了?这是被老婆寻死觅活拿捏住了啊!儿子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啊!不孝子啊,我不活了啊!快别拦着我,我也一头碰死……”
邮递员走街串户见多识广的,一看就知道她刚说不练假把式,扑哧笑起来,“我说韩大娘你这唱的哪一出啊,不是汇款,是医院寄来的。”
他拿出一个小邮包。
韩老太太一听不是汇款,那就是儿子没背叛自己?
邮包?是什么东西?
她蹭得跳起来伸手就去拿,那麻溜的动作跟小年轻无二,“什么邮包,给我吧。”
“那可不行呢,大娘,寄件的说了,必须林岚同志亲自来拿。”
韩老太太不高兴,嘟囔道:“她是我儿媳妇儿,她的就是我的,怎么我还拿不得?是不是给我孙子的药?”
邮递员看了看,“眼镜。”
“眼镜?”
小旺戴眼镜?
韩老太太更炸毛了,一个庄户人家戴什么眼镜?又不是先生,这不是神经嘛?
“她不在家,我拿回去一样的。”
老太太就不信邪了,只要是进了这个门的,就是她的!
不过小董却不肯,毕竟杨大夫特意叮嘱,必须交到林岚手上,绝对不能让她婆婆沾手。
这下老太太没面子,她发现凡是跟老三家的沾边就没好儿,哼了一声,“行了,一个破眼镜,好人也不去戴它。那什么,我说小董,我们老三的汇款单子呢?”
被气得差点忘了正事。
邮递员摇头,“韩大娘,今儿没有你的汇款。”
“不可能!”
老太太不信邪,探头去看小董车把上挂着的本子。
小董:整得好像你认识字一样。
很快林岚下工回来,也不管老太太拿眼睛剜她,顾自摁手印领眼镜,跟小董道谢就回家找小旺去。
韩老太太咋也不信汇款没到,拉着小董不许离开,让人家给个说法。
回家做饭的韩大嫂也劝她,“娘,兴许还没到呢。”
韩老太太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里不得劲,非问小董怎么回事。
小董可知道她把这笔钱看得比命根子重要,为了避免自己受连累,只当不知道,绝不掺和人家的家务事。
他坚定地握住车把手,抬腿跨上去,“大娘,你看我这里还有很多信要送呢,我先走了啊。”
脚下发力,咻得就跑远了,求生欲无比强烈。
韩老太太疑惑地嘟囔两声也只得回家。
一进院子,她看见林岚正拉着小旺在东厢炕上试戴眼镜呢。
林岚看了看这副眼镜,材质真是不错,做工也精致,不愧花了大价钱的。
“小旺,来,娘给你戴上。”
小旺乖顺地闭上眼睛。
林岚给戴上,不禁笑道:“不刺眼的,睁开吧。”
小旺慢慢地睁开眼睛,光线透过眼镜射入眼中,给他带来了自然的色彩。
之前他虽然能看到东西,但是模模糊糊的,就跟隔着雾一样,哪怕是眼前的东西都看不清。加上别人都笑话他傻子、瞎子,亲娘也不喜欢他,所以他更加不敢仔细看,久而久之,心理疾病加上生理疾病,让他的眼疾越来越厉害。
上一次去了医院,老大夫给他拨了拨,还针灸几处,又开眼药点着,状况已经有所改善。
这会儿戴上眼镜,雾好似被风吹跑一样,眼前清清亮亮的。
他看到一双好看的眼睛,黑白分明,温柔含笑,像三月的风轻轻地吹过脸颊,像早晨的阳光暖暖的,像细微的雨丝润润的,甚至让他觉得像闭上眼睛在风里听到的声音那么舒服……
娘,真好看啊!
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林岚,永远都看不够一样,喊了一声“娘”便抱住林岚的脖子,蹭了蹭,发出小兽一样满意的咕哝声。
这样一言不合就抱抱……林岚还是没习惯。
让小旺抱了一会儿她才把他的小手拉下来,又把弄歪的眼镜正了正,“戴个半天就摘下来歇歇眼睛,娘再摘一些野菊花晒晒干,到时候煮水给你洗眼睛。”
小旺很乖地答应。
“能看清就可以上学了。”林岚很替他高兴。
小旺现在还小,没受到太大影响,直接送去读书就好。
“上什么学,都以为自己是文曲星下凡呐,也不撒泡尿照照那德性。”韩老太太一肚子气,逮着机会就发泄。
这时候孩子们都回来,看到小旺的眼镜纷纷说真好看,多少钱,都想戴上试试。
林岚:“小旺的眼镜是特制的,你们戴上眼睛会坏,不行。”
三旺不服气非要戴戴,结果一戴上就头晕眼花,他立刻大叫一声往地上一倒:“哎呀呀,头疼,师父莫念……莫念……徒儿知错了。”
“哈哈哈。”孩子们大笑起来。
麦穗笑得肚子疼,趴在林岚腿上起不来。
林岚顺手拿把缺齿断把的梳子给她梳梳散乱的头发,又叫三旺赶紧起来,“就你戏多,地上凉,赶紧起来。”
二旺一把将三旺拉起来,“跟条泥鳅似的,滑不溜丢。”
三旺嘻嘻道:“明明是小鱼儿,你咋说我是泥鳅?泥鳅丑不丑。”
林岚看看外面,“你们大哥呢?”
二旺立刻一副我不知道别问我的样子。
三旺抢着道:“我知道,在地里和铁柱打架呢。”
林岚:这个熊孩子!
这要不是知道她泼,人家家长不得天天上门找啊。
她想找个机会跟大旺聊聊,起码让他知道自己这个娘是在改变的,无奈大旺不给机会。
自从她表示出想和他聊聊的意图之后,他就跟狼来了一样躲避亲娘如瘟疫。
林岚也无力,看来破冰尚需努力。
外面老太太正闹腾呢,“老二呢,老二回来没,赶紧去队里借车子带我去县邮局!快啊,我得赶紧把钱取回来。我这眼皮子卟咚卟咚跳,总觉得不踏实。”
预感不大好。
关系到钱,老太太是一秒钟等不及的。
不过就算骑自行也得傍晚才能回来,所以还得给韩二哥请个假。
林岚看他们忙活自然不会主动坦白,只寻思怎么应付老太太呢。
晌饭后,林岚跟着去上工,韩二嫂却说头疼,请假在家里歇着。
小旺因为有眼镜,不肯在家玩儿,非要跟三旺、二旺去割草,林岚叮嘱哥哥们好好照顾弟弟,也就由着他们去。
二旺虽然有心眼,但是心细,看孩子还是放心的。
*
县城邮局。
韩老太太趴在柜台上,眼巴巴地看着工作人员的手。
当听到对方说叫林岚的几天前已经把260块钱取走的时候,她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直直摔到谷底,咔嚓碎成八瓣儿。
“娘嘞!这个混账媳妇儿啊,她真是胆大包天啊——”
不等她扯开调子拍大腿哭号,韩二哥赶紧扶着她,“娘,你还扯什么嗓子啊,咱们赶紧家去让她把钱拿回来。”
这个老三家的,以前总觉得她蠢、作,却没想到她这么有心眼,居然偷摸把钱取了,一点口风都不漏。
韩老太太原本还想哭一场,听儿子这么一说,也顾不得去看儿子闺女,赶紧脚踩风火轮一样往家赶。
路上她咬牙切齿地发狠,回到家一定要把那泼妇怎么怎么……
……
傍晚时分,林岚下工回来。
热、累、酸疼、寒毛直竖,这就是她去棉花地拿虫子以后的直接感觉,她真的干不了体力活,修理不了地球。
反正大家都躲着她,她也不需要委屈自己去讨好别人,下工就直接回家。
正走着她突然听到哭闹和打骂声还有孩子嗷嗷的哭声。
家家户户都是住平房院子,大声说话邻居都听得见,更别说哭闹。
这谁家这么不讲究,不下雨不下雪的打什么孩子?
咂摸了一分钟,林岚后知后觉:原来是自己家啊!
没想到她这个泼妇不在家,家里也能打起来呢。
她快步跑回家,“这是干嘛呢,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