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地方,并不是谁家独有的。而且林岚也只占了三人位,其他地方都空着呢。
只是那些妇女每天结伴来习惯了,下意识就觉得这里是她们所有,看到林岚过来就有些抵触。
林岚并不知道她们那微妙的心思,还和她们打招呼,认识的就聊几句,不认识的就笑笑。
很快妇女们在水边一字摆开,大家一起咔嚓咔嚓,砰砰砰地洗衣服。她们不舍的买肥皂,洗衣服都是用碱水泡,然后用棒槌敲。
林岚在旁边这样一看,那些妇女洗衣服真的跟干农活一样,砰砰砰敲得十分卖力,也不知道那衣服顶不顶敲呢。
林岚就默默地洗自己的,打肥皂的时候还仔细看看,不脏的地方少打,脏的地方多打,节省点用。
她和麦穗在石头上洗,三旺二旺帮忙用脚踩,大旺在水里帮忙漂洗,小旺负责给大家唱歌娱乐。有孩子们帮衬,洗得轻松又快,惹得妇女们羡慕,“你们看人家孩子,还帮着洗衣服呢,真听话。”
“可不是咋的,俺们家那几个,一得空就撒欢儿,驴似的。”
另外一个妇女受不了人家羡慕林岚,就笑道:“这也是你们能干,不用使唤孩子。一般咱们谁舍得使唤这么小的孩子啊。”
好像乡下孩子多金贵似的,不过别人都懂她的意思,变相讥讽林岚懒,下地重活不干,听说在家里做饭都是孩子做,早上人家能睡到十点多钟呢!
几个妇女彼此意会地哈哈笑起来。
林岚也不管,你们随便笑,反正我过日子有老公有孩子就行,我懒我也不吃你家饭。
这时候一个妇女看林岚竟然拿着那么大块肥皂,跟看到了不得的事物一样,“娘哎,这是肥皂啊,这么大一块呢?好用不?退灰吗?”
不少妇女都过来围观,她们很少买这东西,偶尔买个一小条过年用用,装门面的,平时可舍不得。
林岚:“好用啊。”反正比烧手的碱面退灰。
三旺看她们居然那么惊讶,就哈哈笑道:“我娘买了四大块呢!”他比划了一下,“砖头似的。”
有妇女羡慕,有妇女撇嘴,显摆个屁啊,要不是你男人当局长,你买得起嘛,哼!她们就不说话,使劲咔嚓咔嚓地搓自己的衣服,用木棒槌砰砰砰地敲。
三旺:……你们问的,说了又不理人,女人真是难懂。
他踩了一会儿,就去和大哥漂洗,在水里一边游一边把大被单子扯开,这样能漂洗得更干净。
有妇女就不乐意,“三旺,你这样把水都搅和混了,我们还咋洗啊。”
其实三旺都已经游起来,水那么深,根本不会混,她就是不爽。
只要看见林岚就觉得她时时刻刻都在显摆。
大家都生过好几个孩子,别人都一脸褶子一脸雀斑的,干嘛你就白白净净的?大家都身材走样,腰粗胯大,怎么就你腰细腿长的?你显摆个屁啊?
大家都穿着水桶一样的褂子和褂头,你干么还得收腰?知道你胸大,干嘛还得托起来?
笑话她们垂得厉害?
乡下婆娘都不注意,胸有的垂到肚子上,有人说笑话一个妇女背着孩子,喂奶的时候直接掀过去孩子就能吃着。
再者干嘛洗个衣服还把孩子都弄来,显摆你孩子多,你孩子听话呗。个个长得俊,一个个还穿着那什么滑溜溜的裤头啊?一看就是稀罕物。
洗衣服也是,大家都用碱面洗,你干嘛用肥皂?显摆你家有钱呗!显摆你男人是局长呗!
林岚太过异类,出现在她们面前就不对,就是显摆,衬托她们又老又土又穷。
因为这些人平日里和林岚走动不多,这会儿就孤立她,几个妇女故意大声地说笑,把林岚晾在一边。
林岚:你们幼稚不幼稚啊?我又不在乎。
几个妇女想孤立林岚,结果发现人家儿子闺女的,自己聊得热乎呢,根本不在乎她们搭理不搭理,不禁有些悻悻然。
还有人想趁机占占便宜,说要借林岚的肥皂用用,“这个肥皂我家也有的,刚用完,还没来得及买呢。我带的碱面用完了,把肥皂给我使使,我看看好不好使,好使的话我也去买上几块。”
那口气好像使肥皂就是给人脸似的。
三旺:“我娘买了好多啊,我们可以卖给你一块,三毛二不用算路费,当帮忙带的呢。”
那妇女原本已经伸手去拿肥皂了,被三旺这么一说,脸都垮下来,“哎呀,这都是投机倒把呢,我们可不敢,再被抓起来劳改。”
二旺道:“这就不对了,投机倒把是贱价进货,高价出货赚钱,我们供销社买的,原价捎给你怎么算投机倒把?一般人谁有功夫帮人捎东西?”这些妇女一辈子就在山咀村附近,根本没机会去县里呢。
想占便宜的妇女也就讪讪地退回去,撇撇嘴,更不理睬林岚,觉得她顶着泼妇、懒馋婆娘的名声,除了长得好看点会耍嘴皮子哄干部也没啥了不起的。
因为说到投机倒把,几个妇女就打开话匣子,“我娘家大伯家,就偷摸卖点东西呢,听说现在不行,管的严,被抓了两次东西都抄去。说要是再倒卖,就去劳改呢。”
“是啊,我也听说,还说有枪毙的呢。”
这个投机倒把的事儿都是公社革委会管的,韩青松他们公安局不管,所以林岚也没听他说过。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林岚觉得得提醒一下三姐。
物资紧张时期社员们搞点东西,林岚觉得没啥,但是政策还是要遵守的,毕竟普通人怎么跟政策对抗呢。
尤其韩青松是干部,她自然不会想干这个。
大被单洗得差不多了,几个男孩子就全下水一遍遍地扯着漂洗。小旺则像条小鱼一样滑过去,也帮着把被单子扯起来,这样玩几下被单就漂洗的干干净净,比女人们自己在岸上洗得省事干净。
然后大旺二旺拖回来,对折几下几个人合力拧,“一二三,拧,一二三拧!”
几个原本孤立林岚的妇女,这会儿看人家孩子还知道帮着娘干家务活,又羡慕得很,嘴上不说眼神却挡不住的。
拧干了丢在筐子里,大旺又从那边草垛上借了几根杆子,把被单穿着放在太阳底下晒。接下来还有褥单、衣服,等全洗完以后,被单差不多就干了,这样回家也不用怕没地方晒。
“这些孩子,还真是会想招。”几个妇女嘀咕着。
三旺看大被单子都洗完,剩下的都是小的褥单和棉袄棉裤的,他没有用武之地,就喊道:“娘,我申请弄面筋去粘知了。”
林岚:“让你二哥帮你弄吧。你别折腾了。”
二旺就擦擦手,“先弄面筋,吃过饭再去粘吧。”
三旺跃跃欲试:“大哥吃过饭去,我这会儿去也行的,练练手。”他急得很呢,就想和大哥那么厉害,一戳一个,例不虚发。
听他们居然拿细面洗面筋粘知了,几个妇女都要炸了,“咋的就这么浪费粮食呢?”
不知道谁恨恨地嘟囔一句:“也不怕老天爷打雷劈!”
天打雷劈是骂人的狠话,一般没这么骂的,林岚听她们这样说就生气。之前她们挤兑她,她并不当回事,可我孩子洗面筋又没用你家面,你当什么审判者?还老天爷打雷,你说打雷就打雷啊?
她也语气很冲道:“怎么会浪费粮食?粘回来的知了不是肉?”
“能粘几个啊?不够浪费面和时间的呢,有那功夫,割草都挣工分了。”有妇女不乐意林岚这么惯孩子。
“你们不会粘就说别人浪费粮食?以为都和你们一样笨呢?”林岚哼了一声。
大旺原本不想去粘知了,现在听人家挤兑林岚他就把被单子都晾上,然后领着弟弟们去粘知了。
小旺立刻爬上岸,站在大石板上让林岚帮忙擦身上的水,套上背心背上口琴,“娘,我给知了吹琴,让它们更乐意被大哥粘。”
旁边妇女听着都互相撇撇嘴窃笑。
林岚就让孩子们去吧,她自己洗就好,麦穗不想去就留下来帮她洗衣裳。
几个孩子去粘知了的时候还给她俩送来饼子和咸菜,让她们垫吧点,免得饿。
吃过饼子,林岚和麦穗决定洗完再回家,免得还得来第二次。
那些妇女有洗完走了的,有吃过饭又来的,看林岚还在洗,有人就笑道:“哎呀,今儿怎么这么能干啊,要洗一天呢。”
夸人的话还是挤兑人的话,当事人一听就感觉得出,这是讥讽林岚平日里懒,今天装勤快呢。
林岚笑了笑,“没办法啊,被子衣服太多,可不得洗一天么。”
几个妇女听了她的话,脸色不大好,家里就一条被子,一年就洗一次的,保管不用这么麻烦。
而且她们家的棉衣都是穿多半年才洗,真的是又脏又破,用碱水一泡再用棒槌一敲,那黑水哗哗的。
她们就不和林岚说话了,林岚也懒得计较,洗个衣服而已,怎么那么多戏啊。
结果等她和麦穗快洗好的时候,孩子们粘知了又绕到这里来。
三旺喊着:“娘,你看!”
几个妇女都扭头去看,一个个眼睛都直了,这是假的吧?谁家粘知了能粘那么多?
看那孩子拎着一大串知了,那些知了还一边叫着想要飞呢,可惜有好多翅膀都被揪掉飞不起来。
林岚笑道:“哎呀,一块面筋,换来这么多知了,这可都是肉啊,比猪肉还香呢。”
几个妇女也不洗衣服,都扭头看大旺粘知了呢。只见他举着长长的杆子,末端绑着细荆条,荆条上缠着面筋。他静静地站在一片白杨树下,一动不动,只拿眼睛瞅,看准以后一下就把个知了粘下来。
大旺粘到以后就把杆子放下来,二旺立刻跑过去把知了拿下来,再把面筋的杂质拿掉,检查一下面筋,要是不够就添一圈。
而大旺粘知了的时候,动作小,所以惊动的知了也少,就算飞起来也非不远还是落在附近树上。
几个妇女看的那么一会儿工夫,大旺就粘了五六个。
这是什么速度啊!
她们发现那个小的更了不得,还拿着个口琴在轻轻地吹呢,难不成你能给知了吹晕?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傻了。
能不能吹晕不知道,但小旺是怀着虔诚的心情在吹的。因为小三哥说知了们一个月就疯了,应该把它们粘下来吃掉,为他们的肚子发光发热贡献力量。
小旺就觉得知了太可怜,就活一个月,还不能吃肉,只能喝风吃树汁,所以他要给它们吹口琴!
……
洗完衣服回家,林岚就点了火给孩子们烧知了。
如果是知了龟用油煎最好吃,中间胸脯都是蛋白质,肚子也是饱满的汁水,美味又营养。可知了的肚子空了,皮也比较柴,油煎咬着口感不大好,只有胸脯里面的肉还不错。用火烧着吃就比油煎更好,肚子脆香,胸脯还有肉,味道口感都不错。
大旺粘得多,烧了一小盆出来,三旺还意犹未尽,让大哥继续去粘。
这时候韩青桦、韩金玉陪着一个人从外面进来,看三旺在院子里吃烧知了,笑道:“粘知了咋不叫我呢,我和你大哥一起粘,更多呢。”
林岚听见韩青桦的声音就起身出去,看竟然是柳浩哲和姐弟俩过来,她笑道:“柳浩哲来啦,正好过来吃知了。”
柳浩哲笑道:“三嫂好。”
孩子们问了好,就把小盆捧起来放在堂屋的桌上。
韩金玉嫌弃道:“脏不脏啊,你们吃这个。”
韩青桦:“姐,你这就不知道,这知了烧着最好吃。”他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又对柳浩哲道:“浩哲哥,你尝尝,你们在县里肯定吃不到这个。”
柳浩哲笑道:“小时候吃的,那时候县里好多树呢,我们就去粘,也能粘不少呢。”他很怀念地看着三旺拿的杆子,“小同学,给我试试呗?”
三旺看了大哥一眼,大旺点点头,他就交给了柳浩哲。
韩青桦看了韩金玉一眼,戳戳她,韩金玉不情不愿地把一包糖放在桌上,“嫂子,柳浩哲买给你的。”
柳浩哲听见笑道:“第一次来也想不起买点啥,就图省事买包糖。”
林岚跟他道谢,让孩子们分糖吃,孩子们就谢谢柳叔叔。
韩青桦张罗着去外面小树林粘知了,柳浩哲也很意动,带着一帮男孩子走了。
韩金玉嫌晒,而且也不咋高兴,嘟着嘴拉着脸,没跟着去,一屁股坐在桌前吃糖块。
林岚笑道:“别拉着脸,不乐意就拿回去,孩子们吃块就承你情了。”
韩金玉撇撇嘴,扭头瞅林岚,很认真很用力地瞅,眼神看起来有点奇怪。
麦穗看她那样,立刻道:“小姑,你干嘛呢?”
韩金玉轻哼,撇着嘴角,阴阳怪气道:“三嫂,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哟,稀罕!
林岚看她那酸溜溜的样子,笑道:“可惜年纪大了哈,生过孩子的跟你们小姑娘不能比。”
韩金玉又去看麦穗,“麦穗,你现在了不得啊,又能上学,还那么臭美。”
麦穗:“小姑,你有话就说吧,别这么阴阳怪气的。今天不是你相亲嘛,你这样让未来姑父看见不得跟你黄了啊。”
“你!”韩金玉气得拍桌子,“这么点个小丫头,恁恶毒。”
麦穗笑了笑,“小姑你别生气哈,你要是别阴阳怪气不就没事了?”
她还拿烧知了给韩金玉吃。
韩金玉嫌弃地扒拉一下,拿出一个看起来粗滚滚的,“这是啥?”
“那是个大豆虫,绿色的那种,三旺拿的。”
韩金玉顿时觉得浑身发麻,嫌恶地扔在一边,才不吃呢。
“俺三哥什么时候回来啊?”韩金玉问。
“六点来钟吧。”林岚看她,“干嘛?”
“没啥,就是想我三哥了。”韩金玉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来磕,磕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狠叨叨的。
林岚觉得她现在有点奇怪,不像以前那么刁蛮自以为是,但是变得有点阴阳怪气的。
林岚就不理她,自己准备晚饭,让麦穗看会书去。
麦穗:“娘,我先帮你去跑鞋垫吧。”
现在人穿布鞋,为了保护鞋底,喜欢缝鞋垫。
韩青松走路多,林岚给他做了几双,她可不会绣花,就做简单的绗缝就行,好在有缝纫机,方便。
林岚笑道:“也行,小心手啊。”
韩金玉就坐在那里嘎巴嘎巴嗑瓜子,也不说话。
林岚悄悄看她,感觉她表情有些阴郁甚至还透着点悲伤、愤怒?也不知道这感觉是怎么来的。
五点多的时候韩青松从外面回来,看韩金玉坐在堂屋桌前磕了一地的瓜子皮。
他蹙眉,嗑瓜子不用东西接着皮,扔得满地都是,他就拿起笤帚来扫扫。
林岚:“你放着吧,一会儿我扫。”她让韩青松洗手洗脸,“县里来人了。”
韩青松看她,不解。
林岚指了指韩金玉,小声道:“上次相亲那个,柳浩哲。”
韩青松哦了一声,就没再问。
他不问韩金玉反而生气了,“三哥,你咋也不问问,不关心关心我?”
韩青松擦着脸,“工作,年龄,家庭成分?”
韩金玉:“他是纺织厂的会计,今年27岁,家庭是工人。”
韩青松点点头,“不错。”
韩金玉却觉得憋屈,怎么自己哥哥就这么不关心自己?什么叫不错?难道就不问问如果自己嫁给柳浩哲,户口怎么办?工作怎么办?以后能不能进城?
她又开始嘎巴嘎巴嗑瓜子。
等林岚把饭做好,韩青桦和柳浩哲也领着孩子们回来,收获颇丰。
柳浩哲笑道:“大旺小小年纪好厉害,还是你赢了呢。”
他们几个比赛粘知了,大旺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