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儿,俺可跟你说,那个柳小芸可真是个没安好心的,她的话,信不得。你晓得的,俺们家富春卖肉也经常去镇上走街串巷的,前些日子,从镇上听回来一个消息。
原本想着,这事也跟咱无关,就没拿出来说道,俺也不是那些个爱说闲话,搬弄是非的人。
可是今儿俺们来的时候,在前边不远处撞见了边哭边跑的柳小芸,拦下她一问,她跟俺说是好心没好报,给你家轩哥儿说亲不成,倒被骂了。俺和富春一想,就晓得为啥了。”
“为啥?”沈氏听到这里,也猜到了许是林家姑娘有问题吧。虽然对柳小芸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但从没想过,为了她的夫家,她竟然还想把智轩往火坑里面推。
“这事咱自己心里清楚就是了,可别出去乱说了。”说着,江氏忽然压低了脑袋,几乎是搁到了桌子上,其余的几个女人也把脑袋凑了过来,眼巴巴的瞧着江氏能说出啥话来。
“富春说,他在镇里没少听人说林家的小姐不晓得啥时候被啥人给玷污了,还怀了孕。虽然那孩子已经被打掉了,但林家觉得养那么个闺女在家有辱家门,就想着找个人把她嫁了。可是谣言已经传出,高门大户都不愿意娶这么个不清不白的姑娘,林家自然只好降低了要求。
也不晓得咋回事,几年没回家的柳小芸竟然回了娘家,而且还来了你家。俺瞧着,说是回娘家,其实就为了这事回来的吧。婶儿,你说说这家子人黑不黑心哪?那柳小芸,她贱不贱呢?”
沈氏听完,身形一晃,险些从凳子上滑落。惊得江氏立马一个搂抱,将她揽了住。
“婶儿,婶儿你没事吧。你别气别气啊,为了那么个人,你说你生啥气?俺说出来,可不是为了把你气了,是让你防着点那个女人的,你这样,让俺心里咋好受呢?”锦绣原本在一旁,正着急娘亲会不会郁结过度,听了江氏接下来的话之后,心里却不由生出几许赞同。
“是呀娘,富春嫂子说得对,不过是个与咱家无缘的女人,你就把她当个屁,放了好了。”
沈氏叹着气,她也晓得江氏和女儿的意思。可是这件事不是她放不下,而是儿子放不下呀。
而她,放不下的是儿子啊。
苏智轩见沈氏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就晓得娘亲如此生气,不过是因为自己罢了。
回头看一看,自己这些年着实让娘亲辛苦了。
“娘,你放心吧,儿子以后不会再记着了。我、我会试着去接受钟红的。”就为了让沈氏的心早日放下,苏智轩忽然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得了儿子的话,沈氏立马展开了笑颜。双眸却依旧望着儿子,眸色森森,隐含无数的母爱。
儿啊,别怪娘亲逼你,娘都是为了你好。
“好了好了,娘子你就少说几句吧。轩哥儿也别往心里去,你嫂子心直口快,也是怕你们吃了亏。咱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咱换点别的说说,换别的。”
“对对对,今儿个我叫富春哥俩口子来可是有事情要商量的。娘,麻烦你跟玲珑先去把饭煮了,我跟富春哥俩口子说完就来帮忙做菜。”
打发了沈氏和玲珑走开,又让秦大勇带着狗蛋和芷雪去取桑葚出来吃。整个堂屋的桌子上,就剩下了锦绣、苏智轩,以及苟富春俩口子。
“嫂嫂,富春哥平日里都卖猪肉,家里也就你和狗蛋俩人。你们都做些啥哩?”要给别人出主意,自然是要结合别人的实际问题来说,锦绣坐直了腰板,开始询问起苟富春家的境况。
“俺能干啥?俺也不会绣花,不会缝衣服的,当然是跟大家伙一样,种地了。俺这身力气,花在种地上也不白费,每年的收成管一家人的口粮是没啥问题的。你富春哥卖肉这活计,也赚不了几个钱,肉贵了乡下人哪里吃得起,再加上他老实本分,从不短斤少两,更是没有啥油水。夏天的时候,还总是剩下些肉坏掉,卖出去的赚头还得先补了那一块。”
锦绣听了,点了点头。
“狗蛋呢,上学了吗?”
“上啥学?咱村没有学堂,要上学还得去你们白凤村那边的村学,还要给学费,拿束脩,俺们家的情况哪里出得起那个钱?”说起上学这个事,江氏明显没有锦绣那般紧张,在她看来,那孩子只要身强体壮,就算是种地也能养活了一家子。
锦绣摇了摇头,有些不同意江氏的想法。不过事情还没问完,这些事,都要一一理清楚才行。
等到将苟富春家的情况了解了个通透,锦绣开始皱着眉头沉思。如果只是给他出个保证肉不浪费的主意,也不是不行,只是效果不大。但若是出个好主意,又怕俩口子不想做那么大的改变。
若是自家人,锦绣完全可以直言不讳。可是毕竟她的法子是要让人彻底扔了锄头镰刀,这对于种地种了十几年的人来说,着实有些太过了。
“嫂子,我这里呢,啥样的法子都有,就看你们想要啥样的。当然了,越好的法子,需要你们做的改变也就越多,我一一说来,你们听听,看看自个儿能接受哪一个?行吗?”
苟富春和江氏听了,立马笑着猛点头。
“好,你说,俺们仔细听着哩。”
锦绣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
若是只想改变了浪费肉这一点,那简单,多编几个大点的箩筐,买几条粗长的绳子就是了。夏天出去卖完肉回来,没卖完的,直接将它们扔到箩筐里,用打水的吊钩放到井中悬着就行了。
筒骨和猪头肉不好卖,那就做成卤骨和烧腊卖,一天的量少,那就四五天做一回卖一回,那样生意也好。
如果想要日子过得更好,也让狗蛋去上学的话,那就需要俩口子都全心全意扑倒这上面来。不但苟富春要扔了杀猪卖肉的行当,连江氏都要扔了锄头镰刀,一心一意扑倒做烧腊和卤味上面来。
第二条说起来麻烦,锦绣先简单的说了一些,就给他们时间思考,下决定。
“你们好好想想,小孩子不上学,将来也就跟你们一般,种地或者杀猪。虽然都能养家糊口,但是很累,这点不用我说你们也清楚。咱不说狗蛋将来读书一定要考个功名回来,起码出门给人做个账房先生,自己开个小铺子当掌柜,没问题的。咋地,不必闷在乡下种地来得好?你们想,我先去把骨头下锅,待会子回来。大哥,去帮我宰骨头吧。”
锦绣说完,折身跨出堂屋,从旁边朝着厨房绕了过去。苏智轩眸色深沉的跟着锦绣而上,心里一直在不停的疑问,锦绣为啥懂得越来越多了。
到了厨房的时候,沈氏和苏玲珑已经在将米饭起锅。瞧着锦绣进来,沈氏立马开口搭话。
“这就说好了吗?正好,这锅空出来了,你来瞧着这些骨头咋弄吧。”
“好哩。”锦绣应了一声,撩起袖子朝着那一团粉红色的骨头走去。
“咋样?你能给人解决了吗?”洗好了锅,沈氏拿了块布往着大铁锅里一擦,擦干了锅里的水迹。
锦绣一边清洗着骨头,一边瞧着沈氏的动作。眸光一动,朝着门外不远处的井边喊了起来。
“相公,你过来一下。”
“你去外面砍一根竹子进来,照着咱卖的锅扫给做几把出来。娘亲这咱都给忘了拿两把来,待会子也给富春哥带两把回去。”没等秦大勇开口问呢,就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抛了出去,秦大勇连话都给跟她说上,就又折身出去了,还捎上了一把银芒闪烁的镰刀。
“锅扫?是个啥玩意儿?”听到一个新鲜词汇,好奇心驱使着苏玲珑亦步亦趋的来到了锦绣身旁。
“待会儿就晓得了,哥,咱们去那边上宰骨头吧。”
人多,分工合作,一顿属于九口人的晚餐就这么新鲜出炉了。苟富春俩口子也下好了决定,选择了后一条路。锦绣满意的点了点头,细细的将方法全部说与了江氏听,如何制作卤骨和烧腊,如何进行贩卖和定价,都有一套完整的方案,听得苏智轩等人在一旁瞠目结舌。
“来,娘,试试这大骨汤怎么样?”围着围腰的锦绣拿起一只白瓷碗,先替沈氏打了一碗汤,撒上了几丝葱花,端到了沈氏的面前,示意她先尝尝。
沈氏瞧着雪白的瓷碗中,一碗略带粉白色的汤水表面上,泛着一层油光,光线一过,散发出五光十色,诱人不已。
端起碗,小心翼翼的伸到嘴边,轻轻浅酌了一口。
众人只听哧溜一声,本来已经饿得发慌的肚子顿时更饿了起来。
瞧着沈氏点了点头,会心一笑之后,更是急不可耐想要尝尝锦绣的手艺了。
“呀,锦绣你这个汤是咋熬得,咋那么香,那么浓呢?”江氏喝了一口锦绣盛的汤后,立马来了精神。别人家不常吃骨头,她可是经常吃,可她自己总是炖不出来这般香浓的骨头汤来。也不晓得锦绣这里面是给加了啥好东西,愣是比她做的香很多。
锦绣自己也喝了一口,顺势又给芷雪盛了一些,让她也喝一些。
然后才抬起头,看向了江氏。
“我也没加啥好东西,不过加了点黄豆,让这锅汤煮得更浓罢了,主要问题还是火候。先是烧开水给骨头去血水,捞起来,再放进去大火烧开,转小火慢慢熬。熬了足足一个时辰呢,如果有时间,再熬一会儿的话,还能更香更好吃。我教你的那个卤骨,也是一样的火候控制,只是加了些大料八角啥的进去就行了。过几天你先试试,好吃的话,就让富春哥稍带一些与肉一起卖。别人若是喜欢,自会告诉你,你就晓得下次做多少能够卖的完,就可以去外面肉摊买了。”
锦绣一边说,江氏一边磨动着嘴皮子,像是在复述着锦绣的话,将它们一一嵌入心底。
“谢谢你啊锦绣,若是这个法子有效,俺都不晓得咋感激你好了。俺从小没啥见识,不懂那些个大道理,说了些浑话你可别介意才是。”
锦绣也是做娘的,自是不会与她计较这么多。说到底自己若不是来自未来,怕也免不了与之一样的想法。
锦绣跟秦大勇吃过了晚饭,急忙的就拉着秦大勇还家了。沈氏本想留女儿住一晚,无奈家中还有芷雪,不放心,只得放了女儿女婿走人。
“轩儿,娘亲也不想再说你啥,只是你妹妹的话你得好好想想,娘老了,你又还有个妹妹,莫让为娘再操心了。”夕阳下,余辉笼罩着的沈氏母子立在尖山村村头,目送着锦绣一家三口渐渐远去。
面对沈氏的语重心长,苏智轩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倒是想起锦绣今天交代的事情,跟沈氏提了出来。
“娘,你觉不觉得绣儿的变化很大?”
“啥意思?你是说今天她给富春家出的那些主意?我也觉着她脑子莫不是有问题,那好的活计,都全部掏心掏肺交给了别人。也不晓得她咋打算的,别人的出路她想的妥妥的,自个儿的出路还不晓得在哪儿呢,哎——”不是她小家子气,对苟富春俩口子有意见。而是锦绣她有这好的主意,为啥不自己留着,找她借些银钱,把这生意做起来呢。要晓得,他们家现在不再是以前的苏家了,再也无法庇佑她一辈子。
苏智轩见娘亲的眉头还没从自己的事情上舒展开来,就又为了锦绣的事皱了起来,不由有些无奈。
伸手一把牵过沈氏的手,另一只手搭在上面。
“娘啊,绣儿这么做自然是有道理的。我只是觉着这丫头脑子和胆识都比以前好使了,才不是你想的那些乱八七糟的哩。你不晓得,她今天过来,其实不单单是为了送桑葚给咱们,而是为了让我替她办件事。你女儿啊,心思可大着呢,她竟然想在咱这个破山村里养蚕。”
“养蚕?”沈氏一听养蚕二字,脸色忽地一下子白了。这、这莫不是真的沾了啥不干净的东西了吧。从未见过蚕的人,咋就想起来养蚕这回事了?而且,那一年那个吊死的女人,不就是个养蚕女吗?
沈氏越想,越觉得浑身冒冷汗。
嘴里也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吓得苏智轩急忙伸手搂住她的肩头。
“娘,娘你咋啦?”
“你妹子她,她真的说要养、养……蚕?”
“是呀,娘你咋啦?不就是养个蚕哩吗?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而已,咋就把你吓成这样了?”苏智轩并不晓得沈氏心里所想,只觉得他娘的反应未免也太大了。
哪晓得得到他的肯定,沈氏的唇打颤的更厉害了。
“你、你不晓得,你妹妹她这辈子都没出过咱这个小镇,哪里晓得蚕不蚕的玩意儿?倒是那个鬼屋里,那个鬼屋里的事情你也听说过一些吧。但是你们不晓得,不晓得那个吊死的女人,她就是个养蚕的。”说着,沈氏的记忆被带回了二十多年前。
那时候,她刚刚嫁到尖山村来,白凤村与尖山村离着也不远,所以两个村子的人也都彼此很熟悉。
那时候,苏立山还是个书生,穷,没钱。尖山村里比他们条件好的人,多得数不胜数。但是最最印象深刻的,却是隔壁白凤村最为富裕的一家人。
那家人姓白,祖祖辈辈都是白凤村的人,所以也积淀了一定的财力势力。白家世世代代人丁稀薄,到了他们那一代,就只有一位小姐存在。那位小姐出落的极为标致,性子也随和大方。白家特意给她挑了个门当户对的夫家,就等着白家小姐及笄之后,风光下嫁。
可是不晓得为啥,他们等了好几年,也没等来白家小姐的出嫁,反倒是在她足不出户一年后,白家全家一夜之间牵走了。只留下白小姐一人,悬挂在房梁上。
“娘,这事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的话,为啥白家的人走之前,不把白小姐带走?若是走之前她已经死了,也该帮她先把尸收了呀!”听完娘亲的叙述,苏智轩也觉得心有余悸。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好端端的咋会忽然间变得足不出户,且一年之后就吊死在了自家。最怪异的是,家人竟然连尸体也不带走就消失了。
“当然是真的,这是我亲眼所见。她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水悠,白水悠。她死的时候,身上——哎,算了算了,不提也罢。你妹妹现在好端端的替出个劳什子养蚕,水悠以前也是养蚕的,鬼屋门前的桑树就是水悠种的,我晓得,但我从不曾去摘过来吃。”不是不想,而是害怕,害怕那个死于非命的女子。
“轩儿,你说你妹妹会不会真的跟李婉儿说的那般,被不干净的东西给附身了?”话还未完,就被苏智轩一口打断。
“娘你说啥哩?绣儿都说了,那些东西都是在爹爹的书上看来的,而且咱爹去了才几年哩?他在世的时候,绣儿最爱黏在他身边,难保爹没跟绣儿说过这些事。这没根没据的事,你可别乱说,到时候万一绣儿还是咱的绣儿,却被人捉去当成妖怪魔鬼啥的烧了可咋办?”苏智轩一手扶着沈氏,一手抚了抚额头,一个头两个大。不过是想跟娘说说绣儿的变化,竟让娘将绣儿想成了鬼上身,真是……
“不会的不会的,你说的对,那是锦绣,我生的闺女。锦绣她那么善良,我相信水悠不会那么做的,一定不会。可是轩儿,你妹妹她好好的,养什么蚕嘛,到时候我不说,别人也会联想到的呀。”
苏智轩一听,不得不重视了起来。对呀,妹妹在鬼屋里住着,然后脾气变了,性子变了,最后居然也学着白什么悠的养蚕,岂不是正合了李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