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形,凌欣叹气:“贺二公子,看在你这么想帮我的份儿上,我得救救你。”她问秋树:“红色的准备好了?”
秋树马上从小包里抽出了一支红色竹签,上面是一管爆竹,她将引信贴近火把,点头说:“姐姐,准备好了。”
凌欣面对姚氏,笑道:“你既然给了我警告,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得给你个警告。”
姚氏停了手,看着凌欣狞笑道:“你还能警告我?!你们射死她……”自然没人听她的。
凌欣对姚氏说:“你看到这支爆竹了吧?此乃我云山寨之警讯!”
姚氏一愣,要射箭的话竟然再说不出来了,凌欣说道:“此信一发,空中炸响,有红色烟雾,方圆十里可见。”
姚氏紧握了拳头问道:“那,那又如何?”
凌欣说道:“红色,代表我被困于此,需要救援。我一发此号,老夫人可知,会有何事情?”
姚氏有些犹豫,可是她是一府的老夫人,怎么也不能认输,说道:“这是京城,云山寨还敢造反吗?”
凌欣笑着摇头道:“不敢,我云山寨在京中有五十多人,他们不会围攻皇城,但是他们知道我在贺府,自然会前来贺府。我估计,最迟半个时辰,他们走着也能到这里了。夫人到时候准备足够的弓箭……哦,我的弟弟们好几个能飞檐走壁,我的杜叔在江湖上也甚是有名,被皇上封了仁勇校尉,因他武功不弱,上孤峰救下了勇王,对他们,你府的弓箭大概没多大用处。”
姚氏气得脸色发白,恶狠狠地说:“半个时辰怕是太长了,到时候你们已经没命了!”
凌欣点头:“的确可能,我们最后一人,会放出金色烟花,有金色尾花,即使在白日不甚明显,但炸声惊人,可响彻京城。这烟花表示我们已然战斗到底,救援无用……”
姚氏解气地笑了,凌欣接着说道:“……请兄弟们为我等报仇!”
院子里一片安静,姚氏的笑容消失了,凌欣的笑容却带了明显的讥讽:“老夫人,还想动手吗?若是你一定要我死,我可以直接发出金色烟花,按照我对弟弟们的教导,我保证他们一见此金色烟花,今日不仅不会攻击相府,甚至会退出京城,向山寨报信,耐心等待山寨其他人前来。反正贺府会一直在京城,也跑不到哪里去!贺府有几个公子?贺相父子上下朝有多少人护卫?一年?两年?十年?日夜提心吊胆?当然,我想老夫人既然能调动上百家丁,许能防住几百云山寨人的暗算。只是,我相信这点,可你信吗?我觉得您此时该消停消停,与贺相先商量一下。”
姚氏呼吸起伏,对护院们说:“去!把她给我拿下!”
凌欣无聊地望天:“这是不是说她不敢放箭了?那我们死不了了!来,放红色信号!让兄弟们来府里玩玩!”
贺霖鸿忙喊:“凌大小姐!请不要啊!”他又斥责几个往前来的护卫:“滚回去!”那些护院们本来就是装模作样地往前走,现在听二公子这么一说,正好都停了下来——老夫人真是胡闹!那边是拿着大刀的山大王!谁想上去被砍一下子?
凌欣挑眉看姚氏:“老夫人,其实就是没有这些信号,我也没事。你知道为什么吗?”
姚氏已经开始半张着嘴喘息了,凌欣得意:“因为我是个山大王!我要是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以为我的那些山寨兄弟们会不闻不问?他们可不会告什么官府,递什么状子,他们只会……”凌欣哼哼一笑,“和老夫人您好好谈谈。您管着后宅,后宅之主呀!我又是个女的,不正在您的管制下吗?他们不找您找谁呢?我看老夫人的样子,是只想要我的命,可不想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的样子,是不是呀?所以,我觉得我不会有事的!你还有什么别的招儿,放出来吧!我反正也闲得没事,可以奉陪到底!但是,咱们得讲究个你来我往,你出了手后,是不是就该我了?老夫人,想不想听听我要干什么?”
姚氏摇摇欲坠,赵氏忙紧握她的胳膊,哭道:“母亲!母亲!”
贺霖鸿依然跪在地上,只是转向凌欣,对她深深地拜了下去。
凌欣笑着说:“贺二公子,如此重礼,我可不敢当!”
贺霖鸿的脸贴近地面:“凌大小姐!贺某……”
凌欣微抬下巴,傲然地说:“你叫错了!我是梁姐儿!”
贺霖鸿低着头说:“梁姐儿,我的母亲已然年过百半,平时不谙世事,不懂缓急,我想,这只是她一时兴起,护院们也不会真的按她说的做。还望梁姐儿念在……念在我为人子,愿为母抵过的份儿上,放开此事吧。”
凌欣哼道:“贺二公子,这也太轻描淡写了吧?你母亲都起了杀人的念头,竟然还只是不懂缓急?一时兴起?你为她抵过?能抵得过蓄意谋杀之罪?而且,你的话我就能信?你我定下的约定,看来只是信口胡言。今天,若我真是个无助的孤女,就是不被射杀当场,也逃不过好一通羞辱吧?贺府如此行径,怎能不招来祸事!贺二公子,你若真想让我放开此事,就把从婚礼到今日,你们贺府对我的所作所为都写下来,按了手印,呈给勇王吧!”
贺霖鸿再拜:“梁姐儿!”有了哭腔儿。
姚氏气得举手指着凌欣骂道:“勇王又如何?!他才不会为你出头!”
凌欣嘲弄地一笑:“好吧,我改主意了!你写了,按了手印,我亲上金殿,向皇上喊冤!我请满朝上下都听听,贺相是怎么指使后宅行阴毒之事,以毛坯土屋充任新房迎皇家指婚的媳妇入门!我还听说老夫人想好好调教我,教教我规矩,哦,你说多少个月来着?三个月?三年?!看来贺府对皇帝赐婚的媳妇深为不满!贺府有人说我连贺家一个贴身丫鬟都比不上!能这么公然议论,可见得主母默许!主母之意,贺相必然已经首肯。如此说来,贺相定是觉得皇上的指婚大大屈辱了贺家三公子吧!贺老夫人竟然不辞劳苦,亲到我院子里,来追究我的义妹偷了什么相府的破镯子。我的义妹们可不是奴仆,我的嫁妆,其实是她们管着,她们随时可以取用,勇王妃对此知之甚祥,我真等不及听听她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我很好奇,经此事后,还有多少人看不出来贺相只在表面上对皇帝忠心耿耿,真落到实处,是怎么阳奉阴违!……”
姚氏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着:“谁……谁会让你上朝?!相爷绝对不会让你上朝……”
凌欣对着姚氏摇头:“你糊涂成这样了还想调教我?让我来教教你吧!谁不知道朝上贺相与太子不和,太子已然理政,登基只是早晚!贺家将来是吉是凶我不敢说,但我想此时太子殿下该对此事非常感兴趣,定会为我排除种种障碍,让我在朝堂上一吐为快!”
姚氏如冰水浇头,全身都木了,眼睛一翻,倒在了赵氏怀里。
赵氏慌得连声惊叫,支持不住姚氏,贺霖鸿忙跪行过去,将姚氏接住,他大声喊:“来人哪,快将老夫人送走!”又看见周围的人还干站着,他大骂道:“滚哪!还在这里干嘛?!滚开呀!”他一向玩世不恭什么都不在乎,可此时被逼得青筋暴起。
护院们本来就觉得这简直是一场闹剧,现在过去了,大家忍着笑,呼啦啦一下子,满院子院外的人全退了。
冬日的院落里,凌欣面前,只留下贺霖鸿还跪坐在地上。
凌欣放下平举的刀,对贺霖鸿说:“你就别跪着了,这是道德绑架!我不会买账的!”想到贺霖鸿方才为她苦苦哀求姚氏,凌欣放缓了口气:“你母亲这心真该好好让人瞧瞧!这不是什么心疾,这是她心长歪了!真恶心死我了!明明是她挑起来的,然后又来个晕倒!倒像是我欺负她了!她是来找茬杀人的好不好?哦,我还得谢谢你想救我,可你也真够笨的!那叫什么救呀!自己都救不了,快被打成猪头了!你回去吧!下次别来了!”她心中恼怒,这次她可没有故意做套儿让姚氏跳,这该是自卫反击。姚氏怎么晕都是她自找的!她只是厌恶自己还得拿太子出来说事,那个人不是好东西,此时却得用他来敲打姚氏,真没意思!
凌欣转身进了屋子,几个小姑娘也纷纷将短剑入了鞘,说道:“他们真不要脸!”“是臭不要脸!”……
贺霖鸿还是木然地跪坐着,看着方才他扫到一边的木盒,久久没有拾起来。
罗氏寻他而来,见状忙哭着要将他扶起,贺霖鸿才探身够着,拿起了木盒,借着罗氏的手臂站了起来,两个人依偎着,罗氏低声哭:“怎么……怎么……成了这样……我们去哪里……”
贺霖鸿疲惫地说:“去三弟那里吧……他一定急坏了……”
凌欣心情也非常恶劣,她进了里屋,将带血的大刀放到了桌子上,秋树脸发白地过来小声说:“姐姐,咱们没带金色烟花呀!”
夏草几个一听,忙凑过来问:“什么什么?!没带!”
秋树急得要哭了一样:“谁会带金色烟花呀!”那是临死时才放的,成亲带那东西多不吉利!
凌欣无精打采地说:“你表现得很好,没露出破绽来。”
秋树含泪点头:“我就是……使劲闭着嘴来着。”
夏草一拍秋树肩膀:“你真棒!”完全学凌欣的样子。
凌欣坐在床边说:“我想歇一下。”秋树点头,拉了几个小姑娘出了里屋。
凌欣和衣躺下,听着秋树她们在外面整理屋子,烧热水,开始低声哭了会儿,后来低声议论咒骂。
凌欣就是知道自己有理,可也不得不承认,娶了自己,贺府的确倒霉!自己的所作所为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搅家精,每次交锋,自己都能将对方弄得合家鸡飞狗跳。这只是一个高门大户,她的对手就是个糊涂的老太婆,她怎么就没有一个灵活睿智的方式来解决这些问题呢?她怎么就非得走到你死我活的那一步呢?凌欣深感自己的低级!
躺了半天,凌欣才重新积攒起了心力,她坐起来,深吸了口气,低声说:“无论发生了什么,路还是得继续走。”她站起身,提着刀走出内室,对秋树等人说:“我们出去吧。”
春花问:“这里不留人了?”
凌欣摇头:“不留,你们也带着武器。”姑娘们都答应了,凌欣将刀入鞘,背在身后,带着她们走出了院子。往府门走时,并没有什么人来拦她们,反而有人一见了她们,掉头就跑,根本不敢接近。府门处几个家丁见了凌欣背着大刀走过来,都默默地退开,留出门口。凌欣出了府门,才对秋树说:“你去雇车,我们去玉店。”
秋树眨眼问:“我们去吃饭?”
凌欣点头,几个女孩子也不反对,笑着说:“那里自然是有吃的!”叫了两辆马车,往诚心玉店去了。
贺霖鸿与罗氏到了贺云鸿的屋子里时,贺云鸿已经醒了过来,丫鬟们换了新的被褥,他穿着厚实的墨蓝掩襟睡袍,依着枕头围着锦被坐在床上。他脸色蜡黄,眼下面陷落,一脸病容。
贺霖鸿与罗氏坐了,罗氏眼泪汪汪的,贺霖鸿神情颓废。
绿茗进来给贺霖鸿和罗氏上了茶,又将一碗药给了贺云鸿,轻声说:“公子,该喝药了。”
贺云鸿摇头:“先听二哥说说吧,省得一会儿吐出来。”
绿茗含着眼泪说:“公子要保重身体啊!别再为这事烦恼了,老夫人一定会……”
贺霖鸿抬头,大声喝道:“出去!”
绿茗吓得一哆嗦,药都撒了些出来。她看看贺云鸿,见他垂着眼睛没说话,她只好端着碗,哭着出去了。
贺霖鸿从自己的袖中拿出木盒,往床上一扔,说道:“母亲扔地上的,看看是不是勇王给你的礼物。”
贺云鸿拿起来,觉得盒子重得不行,他平推开盒盖,见里面玉簪无恙,就又将盒盖推了回去。
罗氏惊讶:“这是……”
贺霖鸿哼了一声:“该是大嫂的主意,借着找什么丢的东西,去搜清芬院,让母亲坐阵。她们搜出了赃物,凌大小姐还不低头,母亲就摔了这盒子,要栽赃给凌大小姐,说她毁去了勇王的东西。”
罗氏问:“她们为何如此?”
贺霖鸿叹气:“她们咽不下一口气!她们总以为凌大小姐是平常的女子,被抓了赃物,再被说弄坏了勇王的礼物,就会害怕,不敢与她们作对了。她们对凌大小姐怎么打骂,都是有理的了。妇人之见!井底之蛙!”
罗氏捂嘴:“这……这……”
贺霖鸿摇头:“这是后宅的常事。”
贺云鸿咳了一声,贺霖鸿想起郎中说幸好没有咳嗽,忙安慰他说:“其实,也不会有事。母亲虽然叫了护院过去,可凌大小姐拿出了云山寨的警讯烟花,母亲自然没敢做什么。”
罗氏看着贺霖鸿的衣服哭了:“但是你怎么跪在那里?你的脸怎么被打了?”
贺云鸿抬眼看贺霖鸿,贺霖鸿苦笑,“我那时还不知道她能自保,跪下求母亲不要让人动手,结果,凌大小姐说了几句话,就让母亲昏倒了。”
罗氏哭泣:“我听人说了,她砍了人,太可怕了……”
贺霖鸿叹气,看着贺云鸿说:“我原来以为,她那样生气,就还能有转机,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贺云鸿又一次垂目不语。院子里一片人声,有人喊道:“相爷回来了!”
贺相急匆匆地进来,贺霖鸿和罗氏忙站起行礼,贺云鸿也在床上弯腰行礼。
贺霖鸿扶着贺相坐下,贺相身上还穿着红色朝服,戴着朝冠,他严肃地问贺霖鸿道:“出了什么事?!我一进府,就听报护院们因老夫人受袭,被调去围攻清芬院,然后被你斥退了,怎么能闹得这么大?!快讲!”
贺霖鸿看了眼罗氏,罗氏就说了老夫人如何听到赵氏去搜院被阻,就坚持去了清芬院。贺霖鸿说了自己到时护卫刚围了院子,母亲怎么要动手,自己怎么哀求,后面凌大小姐说的话,从预警,到报复……讲到她说“那我就请满朝上下都听听,贺相是怎么指使后宅行阴毒之事……贺府有人说我连贺家一个贴身丫鬟都比不上!能这么公然议论,主母之意,贺相必然已经首肯。……贺相定是觉得皇上的指婚大大屈辱了贺家三公子吧!……经此事后,还有多少人看不出来贺相只在表面上对皇帝忠心耿耿,真落到实处,是怎么阳奉阴违!……太子殿下该对此事非常感兴趣,定会为我排除种种障碍,让我在朝堂上一吐为快。……然后母亲就昏了。”
贺相听了,气得嘴唇颤抖,屋子里很静。贺霖鸿看贺云鸿,贺云鸿一直低垂着头。
良久,贺相才平静下来,开口道:“她甚知利害。”
贺霖鸿点头:“所说之言,句句诛心。”
贺云鸿抬头,含泪道:“父亲……”
院子里又一阵喧闹,有人叫着“老夫人!”“老夫人!”门帘一开,赵氏扶着姚氏踉跄着进来,贺霖鸿和罗氏赶快上前扶着,贺相皱眉问:“夫人为何不好好休息?”
赵氏回答:“母亲刚醒转,就一定要来见三弟。”
姚氏扑到贺云鸿床边,满脸是泪水,贺云鸿坐在床上悲然地说道:“母亲!去休息吧,我没事,您好好注意身体!”
姚氏哭着看贺云鸿:“孩子,娘最担心你啊!你是娘的心头肉啊!”贺云鸿低下了头。
姚氏转身看见贺相,一把抓住了贺相的衣袖,哭着小声说:“相爷!那个女子不能留了!相爷!真的不能留啊!她会要了我们全家的命啊!相爷!让人除去她吧!让人去围剿她的山寨吧!将他们都杀了!”
贺相沉着脸,姚氏哭着:“相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