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温暖,他放下手说:“我还得比你大!”贺云鸿闭了下眼,再睁开眼睛,已经神光坚毅,抬手拉了柴瑞的手,艰难地用口型说:“保重。”
柴瑞说:“好,云弟,我们再会!”贺云鸿对他行礼,柴瑞又看向姜氏,姜氏再次行礼:“妾身……恭送夫君……”
柴瑞说:“多谢娘子。”大步走出了门,院子里的军士们紧随着他离开,嘈杂的脚步声远去。
贺云鸿向柴瑞背影行礼,虽然柴瑞看不见了。他又向低头站在屋中的姜氏施了礼,示意雨石扶着他,慢慢地走出去。
姜氏站在屋子当中哭出声来,站在门边的玉兰跟着抽泣着,角落里的张嫲嫲倒是没有哭。姜氏又哭了会儿,止住了哭泣,长长出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巾帕,好好地擦了脸,抬头对张嫲嫲说:“嫲嫲将我带大,现在就要再烦劳嫲嫲看护我那两个皇儿了。”
张嫲嫲的脸变了色,双膝跪地:“娘娘!”她的眼里涌出了泪,“老奴老了,腿脚不便,万难从命!”
姜氏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听天由命吧。”她看向玉兰说道:“给我梳妆正容,穿戴礼服,备下毒酒白绫。”
玉兰也跪下了,哭着说:“娘娘!”
姜氏皱眉道:“你们都不懂规矩吗?”
张嫲嫲哭着说:“娘娘!请想想大皇子和小皇子!”
姜氏问道:“余公公呢?”
门外听命的余公公忙进来:“娘娘!”
姜氏说道:“那时陛下曾让贺侍郎写了继位诏书,盖印后与御玺都放在小……衡儿身上。等孤独郎中来了,你去安排吧,我就不见他们了。”
余公公沉声说道:“娘娘!若是陛下……娘娘需要垂帘听政……”
姜氏摇头:“我只是一介妇人,父母夫君都在,岂能离开?国家这么大,定有许多人能辅君治国,我这等短见无识之妇少一个无妨……”
屋子里的人都哭,姜氏肃然道:“你们难道没听见我的话?去做吧!”……
这些,凌欣自然无从知晓,只能连续着问:“贺侍郎!陛下呢?!皇后呢?!贺侍郎!您见到孤独郎中了吗?!……”
贺云鸿根本不理她,一手微提起身前的袍襟,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他即使显得羸弱,可步态依然优雅雍容,衣袍轻飘,如在云上踏过。
凌欣一下跨出门槛,迎着他走过去:“贺侍郎!不要过来!请回去!”她几步下了台阶,冲到贺云鸿面前。贺云鸿没停下脚步,虽然在她的略下方,可也不抬头,见她挡住自己,竟不转向,直接向她的身体撞了过来,凌欣只好后退一步:“贺侍郎!请自重!”
贺云鸿还是不予理会,向着殿门缓慢行步,凌欣伸手阻拦,但贺云鸿一往前凑,凌欣就得把胳膊往后挪,连碰都不敢碰他的衣服——开玩笑!这人前些时候还在担架上躺着呢,现在能走已经不容易了,万一一碰他,他跌倒,滚下台阶,肯定全身骨折了!
结果凌欣一步步地退,贺云鸿一步步地接近门口,凌欣真急了:“贺侍郎!你不能在这儿!快去皇后娘娘那里!”
贺云鸿到了门口,手扶着门框,微皱了眉,运了半天气才抬腿进了门,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
凌欣在门边手足乱舞:“你!你不能进来!”她是不是应该一伸手横抱了他把他送出去?可是看贺云鸿执拗的表情,想到这个人的手段,凌欣一时没敢这么干……
贺云鸿慢慢走到木板边,呼吸了一下,转身面对着门口,向凌欣平伸出胳膊。凌欣呆住,贺云鸿微侧了脸看她,平静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倨傲的表情。凌欣晃晃脑袋——他是让自己扶着他坐下?!凌欣想耍个脾气,不理他!
贺云鸿的手动了一下,从袖中露出了他虚合的五指,上面还残留着一块块伤痂。凌欣本来就对他受了刑心中耿然,又想起那天他下城去救自己,倒在吊篮中,他的手流满鲜血……她心软了,只好上去搀扶了贺云鸿的胳膊,支撑着他慢慢地坐下。贺云鸿坐在了木板上,轻轻地缓出了一口气。
凌欣放了手,马上往外跑,跨过门槛,大步下了台阶,出了宫门,对前面的军士们喊:“你们快来将贺侍郎抬走!送到皇后娘娘那里去!”
军士们都不动,寿昌行礼道:“贺侍郎出示了陛下的龙徽牌,见之如见陛下亲临,谁都不敢不听。”
凌欣郁闷,一回头,见雨石怯懦地躲在宫门边的暗影里,凌欣对他说:“你去!找你们府的二公子来,把你公子带回去!”
雨石嘴唇哆嗦着:“我……我得跟着公子……”
凌欣看他吓成那个样子,怀疑他已经知道了消息,盯着他问:“你们是不是从皇后娘娘那里来的?!”
雨石磕巴着说:“这个……是……是……”
凌欣去拉他,他一下子躲开,哭着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别问我!”
凌欣看向寿昌,寿昌眼睛里面像是有泪般,可眨眼说:“姑娘,贺侍郎可是一个人在里面,他行动不便,那里有四个火盆……”
凌欣一听,扭身往回跑,三步并两步地上了台阶,见贺云鸿坐在木板上,正翻看着自己方才读的《楚辞》,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凌欣到了他面前,小腿隐隐作痛,忙将重心挪到好的腿上,歪着身子对贺云鸿说:“贺侍郎,你不该来这里!”
贺云鸿看了下凌欣的腿,又收回目光,慢慢地翻了一页书,更加用心地阅读。
凌欣蹲下,抬头看贺云鸿的眼睛,低声说:“你知道了吧?我安排了人带着陛下出宫,你此时该去陛下那里,陛下还是醒着呢吗?如果他没有被下药,你能不能劝他……就是你不能说话,也可以写字吧?让他离宫!只要他能躲过今夜,就能得救!援军很快就要到了!”
贺云鸿盯着书,像是没听见,凌欣气急,伸手要去抢书,贺云鸿眼睛一抬看过来,神光如冰,凌欣手一停,尴尬地笑:“那什么,这是我的书呀!”
贺云鸿像是随意一合书,手指正好搭在扉页上的一个印章旁边,凌欣虽然看不懂那个印章的字,但也明白贺云鸿这意思是说这不是自己的书,凌欣泄了气,她才想过要温柔地待人待己,就好声好气地说:“贺侍郎!我知道我欠了你的情,可是您能不能大人有雅量,不要计较我什么了,别在这里妨碍我的公务啊!快回皇后娘娘那边去吧!”她可不想贺云鸿这时候在这里,这算是什么意思?!
贺云鸿再次翻开书页,微蹙着眉头阅读,大概想弄明白方才凌欣怎么能读得那么兴高采烈。凌欣一下抿嘴笑了,心说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贺云鸿一翻眼睛,冷冷地看凌欣,凌欣忙收敛了笑容,贺云鸿才又垂下了眼帘。
凌欣叹气,特别真诚地看贺云鸿,“贺侍郎,以前的事,咱们都别再说什么了。我现在……”凌欣露出一缕羞涩的表情。
贺云鸿瞟了眼凌欣,嘴角动了一下,看不出是笑还是讥讽,又低眼看书,翻了一页。宫灯摇曳的光芒中,他鬓如刀裁,秀眉如墨染,眼睫毛下的眼眸,清莹如晶,面庞线条俊美绝伦……这个人怎么能长得这么祸水?!……凌欣一时不能移开目光。
贺云鸿察觉到凌欣的目光,可并不抬眼,只是手中的书,也许久不再翻页……
遥遥的喊杀声,打破了殿中的沉寂。凌欣恍然回神,赶快回头看看夜空,月亮在乌云里,远处的天空仿佛更加红了,凌欣着急地皱眉——皇城随时会被攻破,现在真得赶快把贺云鸿赶走!
第102章 城破
凌欣转头又看贺云鸿,再次恳求:“请贺侍郎回皇后娘娘那里去,如果你实在不走,可以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云山寨的援军一到,我们一定能胜!”
贺云鸿微抬了下眼皮,爱看不看地撩了凌欣一眼,像是说她在撒谎,凌欣忙解释:“真的!他们很厉害的!我弟弟尤其厉害。”
贺云鸿带着明显的不屑表情将手里的书“啪”地扔在了木板上,看到身边的小包裹,伸手去动,凌欣阻拦:“这是我的包裹!”
贺云鸿充耳不闻,提起一角掀起折着的布,他的手指修长,可有结痂,凌欣眼睁睁地看着,不敢上前去争抢,怕这手再次流血。
贺云鸿公然翻看包裹里面的东西:一支烟花,凌欣为了保险放的一小包炸药,火石,几根粗香,一个毒药丸,还有一把匕首。要么是为了引火,要么是为了自杀。
贺云鸿低着眉眼,用手指轻轻地拨弄着几样东西,像是确定没有了其他的东西,才拿起了那支烟花,举到面前,看向宫灯。凌欣忙说:“贺侍郎,这支烟花不能放!”
贺云鸿不看她,食指和拇指转动着烟花的木杆,依然望着宫灯。
凌欣叹气,心中暗骂这个家伙多事,耐心地解释道:“我死前才会放出这金色烟花,城中密院的人,会一直观察皇城动静,见到我这支烟花,城外援军到时,他们也会放出金色烟花,我弟弟就会知道,我已经身亡,不必再急于营救,只需全力杀敌。我弟弟那个孩子,性情醇厚,但是我们感情非常好,他知道我死了,大概会发疯的,所以不能随便放这烟花……”
贺云鸿这才转眼看向凌欣,凌欣吓了一跳,贺云鸿的眼中像是燃着熊熊怒火,凌欣眨眼,才想细看,贺云鸿又垂下眼帘,慢慢地将烟花放回了包裹皮中。凌欣以为是宫灯的火光反映在了贺云鸿的瞳孔中。
凌欣心中惦记着城墙,又一回头看外面的天空,远处的火光似乎更旺了,半边天际,亮如白昼。
凌欣回头要继续劝贺云鸿离开,可她蹲了一会儿,觉得腿酸得很,受伤的小腿也开始疼了,就扶着膝盖想站起来,正站到半空时,贺云鸿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凌欣一只胳膊,使劲一拉,就把凌欣拉得跌坐在了他身边,凌欣一惊,以为自己会坐空到地上,好在木板宽敞,地方倒是够,凌欣一屁股坐下,回头对贺云鸿大叫:“贺侍郎!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本该推开贺云鸿,但是看到贺云鸿瘦削的身子骨,她没敢动这个人一个手指头。
贺云鸿面无表情地放开了凌欣的胳膊,凌欣忙抱着自己的双臂说:“贺侍郎!这个,于礼不符啊!”她挪开了些,准备站起来。贺云鸿侧目看她,眼神极为严厉,凌欣觉得自己像是考试作弊被监考老师盯住了一般,身体发木,没动。
贺云鸿收回目光,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笛子递向凌欣。凌欣再次呆住——什么意思?!让我吹笛子?她断然摇头:“这个,我不会吹!”
贺云鸿看向摊开的包裹,另一只手拿起了那个毒药丸,作势要往嘴里放……凌欣尖叫:“贺侍郎!那是毒药!”
贺云鸿手拿着毒丸停在唇边,带搭不理地看着凌欣,又将笛子往前送了下。
凌欣真开眼了——以自杀来逼我吹笛子?!她知道今夜到最后都是一死,贺云鸿既然来这里了,肯定也是明白形势的。万一她说贺云鸿在吓唬她,贺云鸿顺水推舟吃了怎么办?!
凌欣皱眉接过笛子,小声说:“我真不会吹!”
贺云鸿对着毒丸微张开了些嘴唇,凌欣忙说:“好吧好吧!我乱吹就是了……”
贺云鸿的手放下,凌欣眼睛瞥着那丸药……是不是该去抢过来?像是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贺云鸿手指一动,将那毒丸握在了手心。凌欣发愁:要是去抢,那不得去掰他的手指?自己肯定不敢用力,还拉拉扯扯的……两害相较,吹个曲儿怎么了?我当初还每天练习呢,多少人都听见过了。
凌欣将笛子放在嘴边,她好久没有吹笛了,只有那时吹过的“等待爱”,也许因为有所感触,还大约记得些。凌欣犹豫着吹起来,好几个音都不对,要吹几次才找到,整个曲子凌乱断开,惨不忍听。
贺云鸿眼睛半闭,像是心不在焉地听着,等到凌欣吹完,手放下,他合了下眼睛,将毒丸扔回了包裹里。
凌欣气闷——这表示他不想死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抱怨地嘟囔:“我都说了我不会吹。”强迫我现丑这不是?
贺云鸿不加置否,抬起双手,右手将左手衣袍的袖子缓慢地挽起,露出全部的手不说,还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手腕和部分小臂。
凌欣不敢再看,低头将笛子放在两人旁边,可是接着就见贺云鸿将右手平举到了她的脸下面。
凌欣抬头,又愣了——贺云鸿从眼角看着她,右手的袖子没有卷起……这是,这是要我帮他挽袖子?!凌欣刚要拒绝,贺云鸿抬起左手,像是自我欣赏般,看着上面的伤痂和疤痕。凌欣倒抽口冷气——这人真是有病!可是没办法,凌欣就是受不了他露伤疤!只好低头,帮着贺云鸿比照着左手,将右手的宽大袍袖挽了上去。
贺云鸿收回了手臂,还双手并举,比较了一下两边的袖子是否挽得一样高。
凌欣心急如焚——夜深了,城墙那边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看来没有打退敌军……得赶快让贺云鸿走,她只好不追究方才贺云鸿的非礼,再次放缓了语气说道:“贺侍郎,我想请您去看看陛下,您应该知道,如果皇帝死了,对我朝国气打击太大!陛下心地赤诚,会是个好皇帝。皇城危险,咱们是不是该安排陛下离开皇城?我在这里有事要办,您能不能移大驾,去皇后那边盯着陛下出宫这件事?我知道您有手段,可不可以把这重要的责任承担起来……”
凌欣正对着贺云鸿轻言慢语地说服教育,贺云鸿抬起靠近凌欣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慢慢地站了起来,凌欣又失声叫:“贺侍郎!您这是这是……何意?!”
贺云鸿起了身,放开自己在凌欣肩上的手,凌欣刚要站起来,贺云鸿换了一只手,又按住了她另一边肩膀,自己缓步,慢慢地绕过了他们坐着的木板,站到了凌欣的身后。
凌欣感到自己肩头的压力,一点都不敢动,她一起身,贺云鸿失了支撑,一定会摔倒——躺地上那肯定就起不来了!算了!被他占便宜就占便宜吧,他救了自己的命,我就算是牺牲一下肩膀,给他当个拐棍……
凌欣皱着眉安慰自己,贺云鸿站在她背后,一手还按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抬起,一下就抽出了她头上的簪子扔在了木板上,又接二连三地将其他钗钏拔下,小蔓精心做的发型坍塌,凌欣的长发倾泻而下,凌欣叫起来:“贺侍郎!您要干什么?!”
贺霖鸿双手捧起凌欣瀑布般的头发,低头放在唇前,深深地吸气,停留了半晌。
凌欣虽然看不到他在做什么,却知道他在玩自己的头发,不禁毛骨悚然,连声说道:“贺侍郎!我会武艺!贺侍郎!你不要逼我!贺侍郎,我一拳就能打倒你!……”可凌欣一想起方才贺云鸿露出的双手和手臂,就僵硬得动不了了,她怎么能打这个人?这个人曾经带着伤舍命去找她……
凌欣的脸通红,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处:“贺侍郎,我现在……心里有人了!贺侍郎,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好吧,我承认,因为您太过出众……当然,你的人品很好!我很尊敬你!额,那个,很欣赏你!可我对你真的就没别的意思了!我相信肯定有许多人喜欢看你!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请您千万别把我当真!我爱上别人了!真的!不骗你!日后,如果我们活着,就都要幸福,好不好?”
在凌欣的絮叨中,贺云鸿忍着气,将凌欣的长发拢在一起,想盘起来。可是他长这么大,自己的头发都没有弄过一次,哪里会弄别人的,总是乱七八糟,最后只能胡乱编了编,弄成了个松散的辫子,才盘成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