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们一下马车,就瞬间被满眼争奇斗艳的牡丹给晃花了眼睛。
这满庭鲜花中,不说复色的彩蝶、什样锦、娇容三变、玛瑙荷花,也不说绿色的豆绿、绿玉、绿香球、春水绿波,墨紫色的墨玉、烟绒紫、青龙卧墨池、墨楼争辉、乌金耀辉、黑花魁这样罕见的颜色,就那些比较常见的颜色,诸如粉色的淑女妆、粉中冠、雪映桃花、粉荷飘江、银鳞碧珠,红色的珊瑚台、丛中笑、锦帐芙蓉、迎日红、宏图、璎珞宝珠,和白色的夜光白、白鹤羽、风丹白、琉璃冠珠、昆山夜光、玉楼点翠,也品种各自珍稀华贵。
然而虽然世人现在都偏爱牡丹的雍容大气,但崔文珺却是知道在后世,牡丹在文人墨客的心中多偏于艳俗的形象,她瞄了一眼身旁的沈如玉。
沈如玉的穿着打扮,一向偏向素雅,比如今日。
她一袭茶白上襦银丝绣白兰,月白袄裙笼轻纱,外罩一件水色广袖外袍,长发轻绾,衬得她肌肤白皙,眼眸黑白分明,端丽清雅的简直像是天边一片高洁的云以月华为骨凝化而成。
崔文珺理所当然的以貌取人的认为,像这种文艺女神鼻祖,应当更喜欢一些清丽脱俗的花才是——比如荷花,梨花,以及刚才的樱花什么的。
这种清新典雅的画风和热烈浓艳的牡丹……有,有点不搭啊陛下!!
但崔文珺却也明白李瞾的心思,对于皇帝陛下来说,牡丹艳压群芳,富丽堂皇,号称花中之王,正有一番皇者气息,他是真的喜欢牡丹,所以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就忍不住想把他认为是最好的一切都摆在她的面前。
……就怕如玉会在心中觉得庸俗啊!文艺女神一般都崇尚什么清冷纯洁,疏淡雅致,认为那样才有什么扯淡的君子气象。
崔文珺很担忧她会眼睁睁的看着皇帝陛下在沈如玉的心中一步步跌成负值,最后造成悲剧。
“很美对不对?”她忍不住有些小心翼翼的打探道。
“很美啊。”沈如玉其实正被这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满是牡丹绚烂身姿的景色震撼的心动神摇,听见挚友的询问,她感叹了一句,“若是知道是牡丹,我就不穿着一身了,简直就像是来砸场子的一样。”
沈如玉自嘲的笑了笑,“若是牡丹有灵,看见我这身寡淡的样子,大概也要不开心吧。”
“胡说!”崔文珺立刻反驳道,“别人穿不好才叫寡淡,如玉你穿那叫素净雅丽,可好看了!牡丹不开心,肯定是它妒忌你。”
沈如玉忍不住伸手扶额。“……文珺你再这么夸我,我以后再也不敢跟你出门了。”
脑残粉·崔文珺小姐这才不情愿的收敛了一些,只是还有些不大情愿的嘟嚷着,“我说的是实话嘛。我就是觉得如玉有这么好看!”
这时,她们身后传来了一声冷哼。
沈如玉和崔文珺一起回头看去,只见一位凤眼丹唇的少年站在那里,颇为不屑的瞪着她们。
“肉麻!”他不开心的说道,“恶心!”
他气呼呼的从她们之间冲了过去,临了还回头瞪了一眼,“百合什么的,最讨厌了!!”
沈如玉:“……”
崔文珺气急:“……王家那个小兔崽子真是越发的不像话了!!”
沈如玉看向崔文珺,“……百合?”
崔文珺:“……”
刚才还气恼不已的崔文珺顿时面红耳赤张口结舌起来,“呃……可能他来赏花以为是赏百合吧!”
刚才的少年是同属世家的王家二郎,他的姐姐王子君跟沈如玉是很好的朋友,两年前入了道门,成了女冠。
不过王二郎王子直,毕竟男女有别,一直以来都不大熟悉,但之前遇见也会好好的打招呼,现在却不知怎么的,脾气却越来越怪异了,似乎看名满京城的如玉娘子和狂姬很不顺眼。
待到入场的时候,已经有一些人坐在座位上了,在看见沈如玉的那一瞬,许多人都望了过来,目光中有仰慕欣赏的,也有嫉妒不屑的。
他们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婢女将她们引至到了最靠近上座的位置。
大厅里一下子就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
崔文珺站在一边,当时汗就下来了。
历史上好几次男帝都把自己身侧的位置赐坐给沈如玉,结果都被拒绝了,毕竟这件事太过敏感,而造成的后果就是男帝和沈如玉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所以崔文珺一直在努力的改变这种局面——
让男帝多想想沈如玉的处境,多体贴体贴她的为难之处。
但崔文珺有时候也搞不明白,她是害怕男帝顾虑不到沈如玉的心情而导致他们悲剧收场呢,还是只是单纯的怕沈如玉感觉尴尬。
可是李瞾本来就是个任性跋扈的性格,忍了一次两次之后,想要接近沈如玉的感情一冒起来,那是谁也挡不住——谁敢让沈如玉尴尬为难?他替她弄死他们,这不就好了!
崔文珺真怕沈如玉拂袖而去,谁知道对方很温和的对婢女点了点头,仪态端方的坐了下去。崔文珺连忙跟着坐在了一旁,她正正经经目不斜视的盯着身前的案几看了好一会,终于还是没忍住的朝着沈如玉那边歪了过去。
结果她刚要张嘴,殿外就传来了侍卫高声的传讯,“陛下驾到——”
崔文珺歪了一半的身体顿时就僵在了原地:“……”
陛下你其实早就到了的吧!陛下你其实就躲在一边如玉一到就立马出来的吧!!别这样啊!!还有很多人还没有到啊!!!你到的太早了皇帝就乖乖地让所有人等着最后出场啊喂!!!!
如果不是沈如玉伸手扶了她一把,崔文珺觉得自己明天大概又要被弹劾君前失仪什么的了。
所有人顿时整齐划一的弯下了腰,朗声齐诵:“恭迎陛下——”
李瞾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他很不耐烦传统的那种前呼后拥,因此自作主张的将出行的仪仗简略了一半,他走得很慢,为的就是在路过沈如玉的时候能够在她身边走的久一些。
李瞾从一开始就直直的盯着那个水色的身影,当他经过沈如玉的身边后,简直恨不得掉头回去再走一遍。
但最终他还是端坐在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之上。
这个位置——即使沈如玉在最靠近这里的位置上,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显得很是遥远。
李瞾垂眼看向了自己身旁的位置,在女帝的时代,那里大多属于君后和宠仕,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那个人的幻影坐在那里,见他望来,朝他回以一笑。
他慢慢移开视线,然后身边自有大嗓门的宦官传达他的口谕:“不必多礼。”
这种宴会的流程几乎每个京城贵族们都烂熟于心,总之虽然说是赏花,但是是绝不可能让你安安心心舒舒服服的赏花的,不作诗饮酒,弹琴唱歌,简直妄称风流。
很快,一张张雪花信筏就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中,不管是什么游戏,都离不开舞文弄墨。
有流觞曲水的玩法,也有琴声传信的游戏,但最简单粗暴的,无疑就是分为两组,相互比诗,输的那一方喝酒。
沈如玉看着对面站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王子直看着她,一字一句的念道,“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那是沈如玉熟悉的一首诗。出自唐朝诗人,刘禹锡。
沈如玉抬眼看他,但是一旁的崔文珺却显得更加激动。
“他抄袭!”
崔文珺拽住了沈如玉的衣摆,气愤的低语。
对于沈如玉来说,这是唐朝诗人刘禹锡的诗,但对于崔文珺来说,这是她所知道的史书上,一首无人定论的诗——大部分人都认为此诗是沈如玉所作,但一部分考据党发现沈如玉从未承认过,只是在一些野史中记载崔文珺有一日邀请沈如玉前去赏花,沈如玉看见牡丹怒放,随口吟诵了一诗,野史没有记载究竟是哪一首诗,只是崔文珺从此笑称沈如玉为“国色”,恰好符合文人喜欢用对方做的出色诗词来起绰号的习惯,而这首诗里正好有“唯有牡丹真国色”。
甚至有人在浩如烟海的关于沈如玉的史料中查证到沈如玉明确说过,“此诗,吾之一刘姓长者所作。”
但是考据党们把沈家上下十八代都轮了一遍,也没找到对的上号的人。
于是后世大多从诗意上下功夫猜测或许是因为这首诗别有含义,所以沈如玉不肯承认。
比如说,有人猜测,这是沈如玉为自己的感情经历所作的一首情诗。
芍药“妖无格”,是过于大胆的男帝,她不喜欢,芙蕖“净少情”,是沈如玉曾经倾慕过的一位琴师,唯有牡丹真国色——无疑就是指最后和她情投意合的崔文珺啦!
这是后世流传最广,普遍率最高的一个解释,在无数崔文CP的小说里,这简直已经变成了沈如玉对崔文珺表白真心的必备情诗。
……就因为人们以为沈如玉以牡丹比崔文珺,所以崔文珺在小说里的形象,大多是外貌美艳动人,而性格极烈。看得上的人以心相待,看不上的人白眼以对,不畏权贵,戏谑风流,极富个人魅力。
而在大众印象已经完全定调之后,谁又会去在乎历史上真正的她们究竟是怎样的性格呢?
“嘘。”沈如玉朝着崔文珺竖起食指抵在了唇上,“你在说什么呀。这诗,很好啊。”
看着她毫无反应的面容,崔文珺不知为何,却感到十分委屈。
——说好的情诗呢!!
☆、第四章
崔文珺终于认定了对面那小子也和自己一样,是穿越而来的,怪不得她在历史上根本就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好吧,虽然她本来就对历史不是很了解,除了几个极有名的,比如沈如玉,没准连本朝总共多少个皇帝都不清楚——好吧这个就不提了——
——怪不得这家伙从小见到她和沈如玉的时候,眼神就十分奇怪!
但是崔文珺对于穿越的认知,大部分都是从穿越小说里看来的,在那些小说里,穿越者就是唯一的主角,所以崔文珺从没有往第二个穿越者这方面想过!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穿越文里面虽然双穿的很少,但也并不是没有——然而一般另一个穿越者都是作为亲友团打个酱油中的酱油,戏份少的要命的。
这让崔文珺感觉,如果她真的遇见了另一个穿越者,一定跟穿越小说里写的一样,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但崔文珺此刻真的见到了,却一点也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心里充满了排斥,警惕,厌恶。
他知道“崔文珺”也是穿越而来的了吗?
他如果跟如玉说,其实她是千年后的人物,并不是真正的崔文珺怎么办?
他想要做什么?
他有什么目的?
危险!危险!危险!
无数的未知和变数,让崔文珺咬紧了嘴唇。
沈如玉终于发觉了挚友的脸色差的十分之不正常,她担忧的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适?”
崔文珺摇了摇头。
她忧伤的看着沈如玉秀美的面容,想起她高洁的品格,忽然对于下意识,就对算是同胞的人涌起那般不好的心思的自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自卑。
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原本的艳若玫瑰,烈如牡丹的崔文珺那般好,那个在历史中,能够得到沈如玉青睐,与之并肩而立的人,却被这样一个糟糕的存在所代替了。
如果是原本那个崔文珺的话——她脑子里浮现出在现代被同人文洗脑后,自认为崔文珺该有的形象——如玉现在,说不定已经喜欢上她了吧?
只是因为现在崔文珺变成了自己,这样糟糕的自己,所以如玉才,一点反应都没有的吧?
在出现了另一个穿越者后,崔文珺发现自己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恶劣情绪之中。
因为穿越这种独特的经历,很容易让人在经历后感觉——“自己是这天地间,无可替代,独一无二的存在” ,而在发现了另一个穿越者后,如果立场微妙的处于对立场合的话,没有自信的那一方很容易陷入“可能会被取代”的恐惧之中。
可是,她可是沈如玉的官配崔文珺诶!!
崔文珺努力给自己打气。
但是……她看的小说里,穿越女或者穿越男逆袭崔文珺上位的也不是没有——不,应该说,是很多才对!
想起那些小说里打压崔文珺的方式,她就忍不住的从心里泛起一股寒意。
但那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看着如玉最后离她而去。
不!不要!!
崔文珺无视了沈如玉略带担忧的询问,自顾自绷着脸坐直了身子。
她此刻看对面那个容貌秀气的少年,哪里哪里都看不顺眼。
看那飞扬的眉毛,一看就跋扈!不讲理!看他上扬的眼角,一看就任性!刁钻!看他那阴沉的神情,一看就满腹心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天哪,好可怕的敌人!他一直潜伏在她的四周,她居然神经大条到刚刚才发现!
崔文珺忍不住咬起了指甲。
可是她从小到大,做过最过分的事情也不过是小学的时候追着三个男生打进了女厕所,从没有欺负过任何人,更别提什么心计阴谋了……
完全想不出该怎么办才好啊啊啊啊啊啊啊!!!
难道她就只有被逆袭的份了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
沈如玉望着表情怪异的好友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轻轻的推了推她,“文珺,我去更衣了。”
更衣的意思就是文雅的上厕所的意思,但崔文珺此时两眼发直的瞪着对面,完全没有心神分在身外,因此,看起来她完全没有听到。
就连沈如玉离席了,她也完全没有发现。
直到她看见对面的王子直站起来离席之后,崔文珺才发现身旁的沈如玉也不见了踪影。
——王子直追着如玉出去了!?
崔文珺顿时跳了起来——那家伙,果然是想上位!
如玉原本会做出来的诗被抄袭了,她不可能会预见未来,所以不知道并不怪她——但是,这家伙!可别以为她会这么放过他!居然敢当着如玉的面剽窃她的诗!
而且——
如果这首诗是如玉所作,一定颇合她的心意!
难道说,这家伙想要让如玉觉得他跟她心有灵犀,走知己路线,然后成功上位!?
没错,如玉这么好,在后世那么受欢迎,没有道理他不喜欢的!
他想抢走如玉!?
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崔文珺匆匆忙忙的就追了出去。
然而不管朝哪个方向极目远眺,都只能看见一丛一丛无人欣赏也毫不寂寞的牡丹们。
她这才模模糊糊的想起如玉好像说要去更衣,崔文珺左右瞧了瞧,左拐而去。
事实上,就在她直走三百米左右,然后朝右一拐的庭院中,沈如玉和王子直就在那里。
他们站在牡丹花丛之中,一时间人比花娇,花比人艳,乱花迷人眼,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分明。
“你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物了吗?”花丛之中,王子直压低了声音问道,不过他的语气有些生硬,似乎正在跟谁闹着别扭。
“唔……”沈如玉沉吟了一会儿,决定隐瞒下崔文珺的异常,“没有。”
“这也算是好事……起码可以大概确定,你的身边没有其他的穿越者了。”
她柔声的对他说话,伸手就想去摸他的头,但王子直皱起了眉头,似乎极为厌恶的躲了过去。他撇过脸说,“可是这次陛下来的这么早,还有许多人都没有到——”
然而当王子直不经意看见她的手悬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的时候,他顿时又抿着嘴唇站直了身体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