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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白飒阴沉着脸看着她,“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看似触手可及,却最终仍是水中花镜中月,你以为你看见的是真实,其实只不过是个幻觉罢了。以前是一线希望都没有,我我觉得,现在也没有。只不过一片黑暗中,突然给你画了个月亮,你以为那是真的月亮,只要伸出手去就能够到,但是事实上,它和一片黑暗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区别。就是这样的,这世界上有些人的命运,从出生好就注定了。贱民就是贱民,贵族就是贵族,无可更改。”
孔清阳不服气的瞪视着他,“胡说!君后已经开办武举了,以后寒门庶族入仕的人会越来越多的!现在朝堂之上,不也有许多出身寒门的官员吗!”
白飒冷冷的哼笑了一声,似乎对于她的幼稚和天真懒得辩驳,但这种无声的轻蔑反而让孔清阳更加恼火。
沈如玉和王子君站在一旁,不发一语的听着,而温明和明曦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站在一旁有些发愣,明曦似乎觉得他们激烈的情绪有些令人害怕,忍不住揪住了沈如玉的衣摆,望她身后缩了缩身子,沈如玉发现了这一点后,伸手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
就在白飒和孔清阳相互之间不肯退让的时候,沈如玉终于出声了,“清阳,白少爷说得对。”
孔清阳愣了一下,“如玉——你也……!”
白飒看着沈如玉挑了挑眉,讽刺的说道:“看看我们的天之骄女们怎么说。”
“武举的确没有什么前途。”但孔清阳正要生气,沈如玉却语气平静的说了下去,“但入仕并非只有武举一条路可走的。”
孔清阳:“……咦?”她有点茫然的说道,“可,可是……除了武举的话,就只有入京,去向世家权贵自荐自己,希望他们能够行使‘举贤’的权利,举荐自己了啊……”
她说着说着,似乎觉得沈如玉说的就是这样方法,顿时皱起了眉头,“可是,那样的话,我就不是我大姜的官员,而是那些权贵们的走狗了。如玉,抱歉,就算是沈家,就算是如玉你……我也不想依附在沈家门下——不,应该说,我不想依附在任何世家门下。”
白飒似乎觉得被引荐是个不错的方法,此刻听见孔清阳说她还是希望靠自己的努力,顿时皱起了眉头,“你是笨蛋吗?!”
就连明曦和温明都皱起了眉头,似乎觉得她颇为不知道好歹。
但沈如玉却好像颇为欣赏的笑了起来,“不是沈家,是我。”
“我举荐你。”她说,“以黜陟使的名义,为陛下选贤举能,行使‘举荐权’。清阳你看,你要当我第一个引荐的‘贤人’吗?”
“黜陟使?”孔清阳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代天子出巡,巡察郡县,考察官吏,记录政绩,体察民情,举荐贤孝的……黜陟使?”
“是啊。”沈如玉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你得陪着我去一趟洛河,就当做是考察,然后回到京师的时候,我再给你写引荐书。”
她说着伸出了手去,“怎样?接受吗?”
孔清阳怔怔的看着那只手看了好半晌,才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拍了上去,咧开了嘴巴,“我接受!”
白飒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微微一愣,“……黜陟使?”
沈如玉便笑眯眯的对上了他的视线,朝他竖起手指压在了唇上,“嘘——”
她做了个低调的手势,笑着说道:“微服私访,谢谢配合。”
白飒阴沉着脸望着她没有说话。
结果出去一趟,不仅带回了一壶招牌枣酒,还收入了一只兴奋不已的“武林高手”。
只是沈如玉还需要在祁州停留一阵子,孔清阳便暂时仍然住在云水坊……顺便刷刷盘子。
看孔清阳一开始完全联想不到云水坊和白家有关系的样子,就知道云水坊以前估计并非白家的产业。
而云水坊这种老店,一般是不可能轻易转给外人的,尤其是有着招牌技术的时候,如今白飒接手的云水坊枣酒仍在,这说明连核心秘方都转让了出去。
这样扩张的速度和手腕,怪不得白飒的名字,会出现在宋瑾给她的名单之中。
——在稳固了京城的情报网后,宋瑾正在逐年试着向外扩张,这有些难度,但好在后方底蕴雄厚,因此虽然进度缓慢,但仍然十分稳固的渐渐编起了网来,随着一年年的脉络变密,范围更广,目前已经稍有成效了。
宋瑾可能并不大明白沈如玉所说的“可疑之人”的评定标准,他便把所有“异于常人”的人都标注了下来,重点注意。
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异于常人”也就是“和常人不同”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绝非平庸之辈的才能杰出的人。
这份名单上的人数还不多,但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可疑之人”——天才,人才,鬼才,有医术杰出的,有七步成诗的,有舞技令人震撼不已的,还有特别无赖的流氓头子……
其中,白飒是唯一的男性。
二十五岁还没有嫁人的男性在这个年代可不多见——最有名的大概便是当今的九五至尊,李瞾了。
只是虽然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但估计没有人想去超越这个高龄未婚记录。
而白飒父亲早逝,母亲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结果大部分都夭折了,只留下了白飒和他的长姐。
可惜好景不长,白飒的姐姐突然急病去世,白家主母受不了这个打击,也随之卧病不起,顿时,家大业大的白家陡然陷入一片风雨飘摇之中。
然后,当时只有十六岁的白飒就接管了白家所有的家业,然后以圆滑和不失强硬的手腕,果决利落的行事作风,硬生生的将大厦将倾的白家给拽了回来。
这么一个“男强人”,实在令人不得不心生敬佩。只是现在的主流审美却是温柔内敛,中正庸和的男性,如此手段厉害刚硬的男人,佩服归佩服,但是谁也不想娶——虽然他看起来也没有准备要嫁的意思,再说,白家偌大的家业摆在那里,恐怕就算是成亲,也是招人入赘。
也不知道是人们赞美他还是嘲讽他,给他起了个“铁郎君”的名头,广泛流传。
不过凭着这么一面之缘,沈如玉就察觉得到他并非穿越而来之人。
只是没想到这么早就遇见了名单上的人物,还和自己认识的人有交集,沈如玉自己都觉得有些奇妙。
果然,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之间最多不超过七个人的定理,即使在古代,也是相通的?
沈如玉一行人收获颇丰的回到了客栈,就发现沈家的侍女,和一个陌生的女子一同等在门口,瞧见沈如玉的时候,沈家的侍女连忙行了一礼。
王子君似乎知道她们一定有些不好当着外人的面的事情要做,顿时拽住了温明和明曦,笑眯眯的完全无视了温明和明曦的抗议,将他们推着先行一步了,“饿死了饿死了,我们先去点菜啦,如玉你快点来啊!”
“好。”沈如玉笑着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然后沈家的侍女恭敬的将手中拿着的一叠信件奉上。
“三娘子,”沈家家仆似乎有些忌惮站在她身边不远处的那个女人,她低着头跟沈如玉细声细气的说话,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好像觉得这样,对方就听不见了一样。“家主送来的家书。”
沈如玉微微一愣,接了过来。“……好,我知道了。”
沈家侍女便欲言又止的望了她一眼,最终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仿佛就是等着沈家侍女完事,待到她交出了信件离开时,那个陌生的女人才上前一步,她也行了一礼,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信来。“……如玉小姐,陛下私信。”
☆、第二十四章
沈如玉淡定的将两封信都收入袖中后;那位宫中来的女侍又行了一礼;“还望沈家娘子……尽快回信。”她说;“我会在驿站一直等候着的;若是有回信要寄;只需要来驿站找我便可。”
听她的意思,看来每个来送信的人都承担着必须带回一封信的任务。
沈如玉看起来非常认真的听完之后,却突然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女侍顿时微微一愣,才有些迟疑的回答道:“回沈家娘子,我名……采薇。”
她看起来似乎有些担心沈如玉知道了她的名字之后,写在信里对皇帝抱怨她的冒犯——虽然她的一举一动都严格的按照了宫规进行,但是历史上皇帝的宠儿就是跋扈傲慢;从来不需要讲理,太过恭敬有时候也是错,只要让他们看不顺眼了,一个恶劣的玩笑就足以将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只是,虽然听说过如玉娘子性格温和,心地善良,但从小就在宫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采薇还是忍不住的有些担心。
“采薇……?”却只听见沈如玉认真的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然后微微笑了起来,“这个名字很美。”
采薇呆了一下,才连忙谦逊的回答道,“……如玉娘子谬赞了。”
沈如玉便不再纠结名字的问题,她朝着采薇温和的说道:“我等会儿就看,麻烦你跑这么一趟了。”
听她这么说,采薇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的摆了摆手,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因为什么,她白皙的脸慢慢的涨红了起来,“并,并不麻烦,只是忠,忠君之事罢了。”
沈如玉便朝她笑了笑,走入了客栈。
采薇站在门口望着她纤细挺拔的背影,望了好一会儿,才又羡慕那种风姿,又高兴于被温柔以待的转身离去了。
男女不同席,因此,晚饭沈如玉和王子君一桌,而温明和明曦是另一桌。
不动声色的吃完饭后,沈如玉和王子君一起回到了房间,待到两人都沐浴完毕后,窗外已经是夜幕降临,繁星满天了。
王子君只穿着里衣,外面披着自己的青色大氅,把椅子从桌边挪到了窗前,双手捧着脸,撑在窗台上,兴致高昂的望着窗外的风景。
大姜没有宵禁,因此还可以在一片夜色中,瞧见点点属于人间的星光,凡尘俗梦,却也美好无比。
但她或许是想给沈如玉一个比较私人的空间,来让她好好瞧瞧今天收到的那两封信。
沈如玉便一个人坐在桌前,考虑先拆哪一封信。
王子君趴在窗台上,专注的望着不远处一点最为明亮的灯火通明的地方,眯着眼睛想要在窗边把那里看的清清楚楚,但她的耳朵却能听得见从背后传来的撕开信封,轻柔的抚平信纸的声音。
王子君的注意力瞬间就不能集中在梦境般的夜色风景上了。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叹息,顿时忍不住转过了头去。
沈如玉趴在桌子上,将脸埋在自己的双臂之间,看起来疲倦极了。
“怎么啦?”王子君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了过去,“你累了吗?如玉?”
沈如玉依然没有抬头,只是晃了晃脑袋。
王子君便坐在了她身边的另一个椅子上,好奇的问道,“是信里写了什么吗?”
沈如玉沉默了一会儿,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坐了起来,“我娘写信来,说恒山郡下代州的州牧……通俗来说,是我们这边的人。但恒山郡郡守不是,我娘送来了恒山郡郡守贪污行贿的证据,让我递交给陛下扳倒她,好让代州州牧上位。”
王子君想了想,“……真是个简单粗暴却干脆利落的计划呢……可行吗?”
“可行。”沈如玉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的声音从手掌之下传出来,显得有些闷闷的。“可行。”
她捂着脸,像个小孩子一样嘟嚷了起来,“就是因为我想了想,觉得如果我这么干了,可以干成,我才这么不舒服啊……扳倒一个人简直太容易了,反而让我感觉我自己都没什么保障了……”
王子君便伸手拢了拢身上有些快要滑落的大氅,歪了歪头,“那,如玉你要这么做吗?”
沈如玉深深的吸了口气摇了摇头,“我其实没打算好好行使黜陟使的职责,因为我知道陛下并不是真的需要我当黜陟使。考察官吏,赏罚惩奖……我本来是打算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过去,之后总会有真正的黜陟使来做的……”她低声的喃喃自语道,“结果我娘却似乎想充分利用一下这个职务的权利呢……”
王子君就趴在一边,刚刚洗完澡的眼睛湿漉漉的,在烛光的照耀下尤其明亮。“可是她的确是贪污了呀。”
“是啊,有证据放在眼前我不能视而不见,但是,如果我其他人都不管,只根据沈家的情报抓人,那么我不就像是沈家排除异己的工具了吗?”沈如玉烦躁的坐了起来。“现在世家的敌人是谁我不知道吗?对于皇帝和世家来说,贪钱或许是最不值得在意的污点了——每个官员身后都有着错综复杂的脉络,这个不是世族这边的,那么是帝党?那我算什么?陛下授予我黜陟使的职责,结果我一路当做沈家的利剑,把他的人一路挑尽?”
“是啊,那样真的很不要脸啊……”王子君想了想那种情况,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那如玉你怎么办?不去管她?”
“不怎么办。”沈如玉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情绪终于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只是既然她想要我行使黜陟使的权利,那我就好好行使吧。不去管他们背后纠缠交错的势力,不去管他们暗地里的隐情和身份,黜陟使该干什么,那我就干什么。”
很快,恒山郡大大小小的官员资料,统统都送到了沈如玉的面前。
只是,虽然沈如玉知道宋瑾从不会让她失望,但是……每次他都能够超出她的预期很大一截。
她都有些不知道该去如何想象,这样的情报收集能力,宋瑾都谨慎的形容为“初具成效”,那么他颇为骄傲的对她说过,京师的情报网不会有后顾之忧,到底是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沈如玉一一扫过这些资料,把其中一些太过于隐秘,而又不是决定性的证据的消息剔了出去,因为有些消息,职业特务内卫精英可以查出来,但黜陟使查出来,就颇为奇怪了。
整理过后,沈如玉就将这些资料一起交给了采薇。
采薇当时的表情颇为复杂。
作为从小长在宫中的宫女,采薇经历过先帝还没有过世的时代,那个时候后宫充盈,争风吃醋,勾心斗角,邀宠媚术,她都见过不少——虽然她不是很懂,但起码她下意识的觉得——把私信渠道用来上交公文……是不是也太过不解风情了一点……
好在最后沈如玉终于掏出了一封信来,放在了公文的最上端,采薇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嘛,起码,比全都是公文要好得多吧?
沈如玉朝着采薇微微一笑,“麻烦你了。”
——李瞾的信足足有六页之多。
其实他一开始并不想写那么多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写着写着,他觉得还没说多少的时候,突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写满了整整三页了。
他努力收敛,最终才好不容易尽快的结尾了。
只是说是尽快,李瞾数了数自己面前的信纸,不包括那些因为删凃太多,又觉得措辞不当的废页,依然还有十二张——他却仍然觉得有好多话都没有告诉她。
然而,李瞾虽然自己觉得自己笔触匆忙,结尾仓,促预言未尽,但就算是他也明白,十二页无论如何——这也太多了!绝对会被厌烦的吧!!
于是他又咬着牙删删改改,再仔仔细细的誊抄了一份……好歹,总算控制在了六页左右。
李瞾把这六张纸装进信封里的时候,转眼就看见了放在一旁的奏折,上面大多以朱笔批阅着极为简短和满是威严的字句——“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