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李曌似乎转头看了她一眼,她听见他柔声说道:“阿玉说得对。”
他们在湖心小亭中坐了下来,亭外飞檐上也挂满了宫灯,围栏上的烛台上也点满了蜡烛,虽然还没到亮如白昼的地步,但起码能够让沈如玉和李曌看清楚对方的神色如何了。
没过多久,沈如玉突然发现水天相接的尽头出现了一点如豆般大小的光芒,它在湖面上闪烁不定,顺着水流,慢慢淌来。
一开始只是明亮而孤独的一个,慢慢的,越来越多的光点出现在湖的尽头,远远望去,它们仿佛不小心坠入湖中的银河那般璀璨闪耀,直到漂近一看,沈如玉才看清那是一朵朵莲花河灯,在夜色中绚烂绽放,它们浮在湖面之上,看起来就像是整个湖泊都放出了光芒。
沈如玉忍不住站在了湖心小亭的围栏边,近距离的看着一朵朵层层绽放的莲灯,幽美静谧的漂过眼前。
然而她才看了没一会儿,原本就已经非常明亮的湖面突然火光更胜,沈如玉看着将整片湖泊的粼粼波光,都映成了一片金色的光芒,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什么,朝着天空看去。
深邃的夜空中,群星闪耀,而在宫殿的四面八方,都在此时升起了无数天灯,无数明亮的烛火在朱红色的天灯中映照出一片金芒,犹如苍穹之中的繁星点点。
“阿玉,你喜欢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曌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他轻轻的拉住了她的手,似乎不想打扰她沉浸于这样炫目的美景中的情绪,语气轻柔。
沈如玉一时半会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转头望向身侧的青年,在无数灯火之下,他黑色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见她只是怔怔的望着自己并不答话,李曌顿了顿,有些紧张的慢慢凑近了她的连,然后闭上了眼睛,笨拙的将嘴唇压了下去。
在漫天的星光与灯火交织的犹如梦境的场景之中,挺拔修长的青年与纤细秀丽的少女,他们亲密相吻的剪影就如同一幅画一样美丽的不可思议。
然而就在第二天,觉得彼此之间的关系大进一步的李曌满心欢喜的准备下诏授予沈如玉的官职时,沈南风却比他更为坚决的推辞不受。
而不巧这些人最擅长的事情,恰恰就是把任何事情都扯上政治斗争,然后开始漫长而无聊的扯皮。
皇帝所代表着的扶植寒族势力的帝党,与沈南风所代表着的维护世家利益的世族不知道多少次的开始了他们的角力。
沈如玉前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所能接触到的最政治的词汇,大概也就是“查水表”了,然而今生,托做官无比容易的世家身份的福,几乎是她坐在家里,也能参合进所谓的政治斗争之中。
更何况,她现在还是一枚极有价值的政治筹码。
更糟心的是,她身为沈家嫡女,却也觉得世家不应该垄断官职,即使这么多年,沈如玉上学时候学的那点知识大概早就还给老师了,但她还记得初中历史课本上要求她要死要活的背过关于科举的意义。
——科举从某方面来说,就是令寒族也能出仕的制度。
虽然在后世有着一定的历史局限性,不过在此时却是足够先进的制度,
它打破了出身比才能更加重要的禁锢,使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能够发挥自己的力量。
因此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沈如玉都更倾向于帝党。
……多么痛的领悟。
沈如玉想,她还是别主动去趟这趟浑水比较好。
她知道自己或许在文艺方面还有点小才能,不过政治?还是算了吧。
那么复杂,又那么肮脏的东西。
她没有任何兴趣。
然而沈如玉没有任何兴趣,却不代表别人也没有。
沈如琢对于朝堂之事非常感兴趣,在帝党和世家开始对立起来的时候,她开始频繁的跟在沈南风的身边,慢慢的崭露头角。
沈如玉对此倒是没什么意外的,毕竟……
现在在那具身体里的,是个权力欲望极度膨胀的灵魂。
对他而言,权利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另一边的自己的儿子还要重要。
然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沈如琢提出想要做官,她的要求却是——她希望能够成为一名武官。
在这个重文轻武的朝代,比起清贵的文官,武将的地位出人意料的低下,大量的男性士兵被当做消耗品和卑贱的奴隶,为数不多的女性也给人极度粗俗和低劣的感觉,俗话说,好女不当兵,好男不习武。
沈南风为此大怒,但奇怪的是,沈如琢却十分坚持。
“她想要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在听沈如玉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崔文珺严肃的说。“在武力方面。”
“我觉得,她正在迈出她组建大军的第一步。”而王子直的反应也是神色凝重。
沈如玉看他们的反应,忍不住笑着开了个玩笑,“你们说的就好像她准备造反一样!”
然而从他们那如出一辙的诡异表情上来看,沈如玉顿时收敛了笑容。
……看来在原本的历史上,沈如琢大概真的造反了……
而不知道朝堂之上两方人马到底相互妥协又相互斗争了多少,最后沈如玉还是出京归乡了,可是身上却又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代天子出巡”的头衔。
“好吧,”沈如玉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对温明和明曦有些无奈的笑着说道,“……没准我们能看的风景要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呢。”
☆、第十九章
这个世界,中原的母亲河依然叫做黄河,只是比起沈如玉之前所在的世界,这条黄河更长,更宽——它几乎横穿了整个大陆,然后蔓延出无数的分支。
从京师到洛河大概需要好几个月的行程,而沈如玉他们第一段旅程就将从黄河的分支之一——流经京师的平阳河开始——他们本来是可以乘船从京师直接抵达洛河的,只是沈如玉身上多了一个“代天子出巡”的名头后,一路上所要经过的郡县,就算是做做样子,她都不得不全部光顾一遍才行。
所以他们在恒山郡就要下船,然后从恒山郡走陆路到巨鹿郡,再横跨三水河,到达北郡,最后渡过淮水,经过琅琊郡,最终到达洛河。
这段路途虽然不长,但颇为曲折。
沈如玉在出发前,宫里就偷偷的派出了好几拨人,带来了皇帝的密信,说是密信……听起来无比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但里面的内容……全是各种老妈子一样的唠叨叮咛,什么“出门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穿衣服不要到处勾三搭四房子修好了就赶紧回来不要嫌他话多烦人他真的话很多很烦人吗随便无所谓反正你要好好的。”之类之类的。
沈如玉笑着看完之后,把它们都锁进了自己的柜子里。
而除了皇帝陛下,崔文珺似乎也感觉到了离别的迫近,几乎每天都前来拜访,看起来恨不得跟她一起走。
在这个没有火车和飞机的年代,古人们一经分别,常常动不动就分离好几年,好几十年,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次相见。
崔文珺有点不安。
王子直显然也是,沈如玉开始会在长春观里碰见他,有时候他来找自己的姐姐,有时候来找自己的朋友温明——不过,温明看起来还是没有告诉他自己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而且,因为王子直一看见沈如玉就开始闹别扭的态度,温明还有些惊讶的问过沈如玉,“子直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讨厌你?”
沈如玉也只好一脸无辜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而和沈如玉一开始的预想不同,沈如琢并没有跟她一起回来,反而是王子君,打着想要四处游历一下的幌子跟了上来。
沈如玉觉得她大概是想给自己放个假什么的。
但比起王子君,她满脑子都在想此刻已经是沈如琢的君后的事情,不知为何,沈如玉并不想和沈如琢呆在一起,但沈如琢没有跟来,她反而更加在意。
临出发前,沈如玉最后确认了一次沈如琢的意愿,但是沈如琢微笑着望着她,毫不动摇,“阿姐,我们不管怎样,起码得有一个陪在母亲身边才行啊。”
沈如琢的身体看起已经完全从以前的病痛中走了出来,现在整个人都精神奕奕的。
沈如玉看得出她的眼睛里闪烁着野心勃勃的火花,和直到现在还很不习惯男性身体的明曦比起来,沈如琢似乎对于自己的性别转换并不在意——或者说,反而感到相当满意。
在这个重女轻男的世界,君后或许觉得女子之身更容易名正言顺,理所当然的获得权利。
她跟在沈南风的身边,试着迈出重生之后的第一步。
说实话,沈如玉有点不安。
君后曾经的可怕之处在于他至高无上的身份,而如今她只是一个还未长成的少女,没有了一言九鼎的威严,也没有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权势,所以沈如玉并不害怕她,反而带着点报复心理总想欺负欺负她。
但她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是没有失去的,比如她狠辣果决的手段,比如她深沉莫测的心机和城府,以及对权势热情不退的心。
有了这些东西,即使她现在成了一个病弱的少女,沈如玉也毫不怀疑她的将来,一定能爬的很高很高。
尤其是王子直和崔文珺这两个穿越者所表露的态度,沈如玉想,沈如琢最后应该不会真的造反了吧?
以沈家的名义?用沈家嫡女的身份?
谋权篡位,改朝换代?
不不不……应该不会。
不管是什么时候,造反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君后一没有站得住脚的大义,二没有天下大乱的外部条件,造反可不是说能起事就能起事的事情,如果君后看不清这一点,那她就不是君后,而是疯子了。
终于到了出发那天,在码头,沈家早早就安排好了一艘外形低调的官船,还有一众跟在沈如玉身边,随身服侍她的侍女。王家本来也想派人到王子君的身边去,但全部都被她赶了回去。
当官船渐渐的驶离了渡口,沈如玉站在船头,直到再也看不到岸边送行的人们,她才脸色有些苍白的返回了船舱。
沈如玉有点恐高。
对于她来说,即使是站在有护栏的船边,低头看着下方的河水,这样的高度也总让她有一种下一秒就会掉下去的晕眩感。
而且当官船远远地驶离了岸边,再也看不见陆地的时候,沈如玉总有一种其实他们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航行的孤立感——她还有点深海恐惧症,在看见深不见底的水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黝黑的水底,还会感觉到仿佛被幽闭的窒息感。
还好她晕船的症状倒是不怎么严重,只是有些影响胃口,好几天都只喝了一点粥。
但温明,明曦,还有王子君在船上的胃口都不怎么好,倒是谁也没有发现沈如玉怕高还怕水这两个小弱点——她很正常的跟着他们满船散步,在甲板上弹弹琴,吹吹风,只是绝不再靠近边缘地带了。
他们在河上航行了好几天,王子君热爱上了吹着河风舞剑,每次抽出自己的佩剑在甲板上乱挥的时候,都缠着沈如玉坐在一旁为她伴奏。
沈如玉倒是无所谓,只是每次王子君舞着舞着就不跟着节奏走了,最后总是两个人一个开始乱弹琴,一个开始乱舞剑,以大笑收场。
明曦就在一旁看着他们笑闹,然后自己也觉得高兴一般的笑了起来。
和他们比起来,温明就显得安静多了。
他站在船边,神色热切的看着远山绿水,虽然习惯性的收敛着表情,却还是阻挡不住一脸的轻松和惬意。
沈如玉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些山水风景。
说起来,沈如玉从小就看过许多介绍这个世界各个地方风土人情的游记,但她还从没有到过京师以外的地方,这让她曾经对京师以外的地方非常好奇——因为根据那些游记和历史来看,这个世界的地理环境和她以前所在的世界大不一样。
沈如玉记得自己在得知这个世界是女尊的时候,惊恐了好一阵子,以后自己以后遇到的男性都会是弱柳扶风,娇弱不堪,而女性五大三粗,高大魁梧的样子了。
但好在稍微长大了之后,她才安心的发现,女尊世界的女性和她所认知的“女性”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细腻,敏锐,以柔制刚,富于感情,喜爱打扮,同时也一样的脆弱。
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而或许是因为女尊的缘故,这个世界的女人们显得更加自信。
男性也是如此——身材对女性来说较为高大,力气也大,因此在女尊社会,承担了大部分体力相关的工作——比如士兵。
她也思考过,这个世界的男性和女性和她原本所在世界的男性和女性的特质并无不同,但为什么却是女尊的世界?
沈如玉觉得,地理环境和外在条件,可能也是造成现在以女性为主导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她原本的世界,在男性还没有学会狩猎技巧的时候,不仅难以通过狩猎获取食物,常常还会造成很大的伤亡。
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的食物都依靠女性的采集获得,同时,女性还负责收集物资,制作食物,缝纫衣物,养育后代,所以产生了以女性为主导的母系社会。
但随着时代慢慢发展,体力占优的男性慢慢的占据了生产的大头,母系氏族就此开始向父系氏族转换。
而这个世界,在远古时期曾经遭遇过一场天灾,这场天灾的因为发生的时间过于遥远,而没有任何历史确凿的记载清楚,只有从那些流传下来的神话传说中,隐约能够摸索到属于真实历史的脉络。
就是那场天灾造成了原本居所安定的古代人民开始不得不到处迁徙,而只有在长时间的采集工作中,熟悉了植物生长的规律和成熟的条件,洞察了大地的秘密的女性知道该往何处迁徙。
女性主导了这个世界人们的进化,她们发现了种植的技巧,明白了农时的变化,创造出了语言和文字——还有宗教。
在远古时期很长一段时间内,文字被当做与上天通信的蕴含神力的画符,因此只有一个氏族中最年长和德高望重的女性能够掌握它,然后在每一次的迁徙前举行祭祀,向天问卜。
后来为了更好地沟通,文字开始被普及,但仍然只有女性有资格学习和使用,除此之外,所有关于农业,畜牧业,手工编织和制陶业的秘密,都传女不传男。
从此决定了这个世界未来的千百年,都是以女性为主导的社会。
☆、第二十章
在河流上航行了好几天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恒山郡。恒山郡郡下管辖着四个州县,他们上岸的地方叫做祁州。
祁州是个很繁华的城市,也是一处山清水秀的美丽地方。在沈如玉他们还没有靠岸的时候,就能远远瞧见码头渡口停泊着许多船只,那天的天气非常晴朗,微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沈如玉依然不敢靠近船边,不过即使只是站在船舱门口,天高云远之下,她也能看见不远处那犹如一张篇幅广阔而内容精细的画卷般的场景——渡口挤满了大部分他们见都没见过,或者最多只在书中看见过画像的船只,它们有些船帆还高高扬起,有些已经卷起落下,这其中不同的奥秘令人神往。
那些商船,客船,沙船,货船——即使同一种类,在个体方面也差异颇多,只有其中和书上的标准最为接近的几艘船,沈如玉才能高兴的发现自己知道它们的名字。
它们有的是朱红色的,有的是杏黄色的,有的是宝蓝色的,还有的是柳青色,有些在船身上绘制着浪花的图纹,有的在船头摆放着飞鸟的塑像,有的将桅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