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身为沈家家主,总要多为家族考虑。”沈如玉淡淡的垂下了眼眸,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她站起了身来,看着王子君温和的叹了口气,“你的手,自己多多注意,最近几日别沾水。就算长春观再忙,也不会离了你就倒塌的。”
“那如玉,”王子君的眼珠狡黠的转了一圈,“你告诉我,你刚才想的是子直么?”
沈如玉转过身去把药收好,没好气的回答她:“我只是在想,京城中好像没什么合适他的女子,也不知道他要怎么办才好——身为他姐姐的好朋友,这样的担心很奇怪吗?”
“不奇怪。”王子君抿着嘴偷笑着摇了摇头。“一点也不奇怪。”
见沈如玉懒得搭理她,王子君自己站了起来,将手背在身后,摇摇晃晃的凑近了如玉的脸颊,“如玉啊,你觉得我们家子直怎么样啊?”
“……干嘛,”沈如玉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想把你弟弟往火坑里推啊。”
“不是,是说真的。”王子君认真的看着她,“你不知道,你娘这么干挺过分的。我爹娘都有点看不过眼了,其他世家估计就更不用说了。说着不要你入宫,可是又迟迟拖着你的婚事不定,外人看起来像是皇帝所逼,我们同为世家还不知道吗?又不是普通低级官吏家的女儿,若是定下了婚约,皇帝还能强抢吗?”
“京城里多少和你合适的男子都在痛苦的纠结,你没发现这几年成婚的人数都很少吗?因为他们都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你,总觉得,等一等,再等一等,没准沈如玉就准备订婚了呢?”
沈如玉歪头想了想,笑了起来,“我还真受欢迎啊。”
王子君一下就按住了她的手,很是不高兴的哼哼起来:“……哼。如玉,要是哪一天你要娶亲了,不优先考虑我弟弟,我们的朋友就没得做了!没得做了!你知道吗!”
沈如玉耸了耸肩膀,敷衍的笑着点头,“好,好,好。”
“对了,”王子君也不管她是不是真心的,见她点了头,便满意的松开了手,只是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看了看窗外,“时辰快到了呢。”
“时辰?什么时辰?”沈如玉疑惑的看着她。
“啊,就是你说的那个呀,温明公子啊——他现在每天这个时辰,都会来帮忙——”
她话音刚落,沈如玉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王道长。”
王子君一脸无辜的看着霎时瞪大了眼睛的沈如玉,“……我刚刚才想起来。”
沈如玉深深的吸了口气,“……子君你告诉我,你真的把我当朋友吗……”
王子君又仿佛羞涩一般的捂住了自己的脸,“哎呀……我就是一时忘记了嘛。”
沈如玉对她露出佯怒的神情,王子君就朝她不好意思的做了个鬼脸。
……沈如玉头疼的捂住了额头,“你真是……我的煞星。”
王子君就咧嘴一笑,朝着门口走去,“来啦来啦。”
温明原本正垂着眼睛站在门外等候,听见身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他抬起眼眸来,第一眼就瞧见了王子君身后,那站在屋内的秀丽身影。
她看起来和记忆中并无多大变化,依然是那般风华端丽,不染俗质,宽袍大袖,素衣浅衫,飘飘若仙。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表情有些无奈,明明什么也没做,就能轻而易举的吸引走他全部的视线。
沈如玉也正在看他。
十几岁正是少年变化最大的时候,第一眼望去,她几乎都没有认出来。
比起当初雌雄莫辩的秀丽,现在的少年已经渐渐长开,显露出了明显的男性气息。他的五官俊秀,眉目沉静,尤其是淡色的薄唇,总有一种很适合与人亲吻的色气感。
不知道是不是还受着“小如玉”这个名号的影响,温明鸦羽般的长发轻挽,穿着青衫广袖,整个人挺拔如青山翠竹。
沈如玉望见他的视线时,朝他微微笑了笑,“好久不见。”
温明的脸腾地涨红了,他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的回答道,“好,好,好久不见。”
“你们还有话要说吧?”王子君看了看他们两个,拍了拍手,“那我先到道观里去了。”
看着她就这么欢脱的离开了,沈如玉想——
她能打死她吗。
沈如玉微微的叹了口气,眼见着温明还傻站在外头,她想了想,转身走到房间里的桌子上,拿了两个杯子,倒好了茶。
她坐在凳子上,朝着身边另一个凳子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望着温明笑了笑,“坐吧。不是你说要见我吗?”
温明紧张的抿了抿嘴唇,一声不吭的低着头跨过了门槛,然后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要,要关门吗?”
看他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里谈话的学生一样紧张,沈如玉被自己的联想给逗笑了,她摇了摇头,“别关了,关了这屋子里光线太暗。”
……而且开着门,比较避嫌。
温明便“哦”了一声,拘束的坐在了她身边的座位上。
沈如玉轻轻拿起茶杯,垂眼抿了一口茶水,“……听文珺说,你退婚了?”
温明闷闷的“嗯”了一声。
“真奇怪……”沈如玉不解的撑着下巴,“文珺的家长怎么会同意你退婚呢……”
温明紧张的抿了抿嘴唇,“因为……我跟他们说我不育。”
沈如玉一口茶水顿时全部喷了出去。
☆、第十三章
沈如玉呛得厉害,温明在一旁无措的看了片刻,才鼓起勇气站起来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你……咳,咳!你说什么!?”
温明扶着沈如玉的肩膀,而她紧紧的握着他的手腕,也不知道是太过激动,还是想要让他赶紧松开。
“你,你一个男孩子——”
沈如玉有时候很难察觉到在女尊世界有些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常常会在脑子里反转一下——一个古代少女为了退婚谎称自己不孕……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沈如玉的脸因为呛气涨得通红,眼睛也泛起了水光,她眨了眨眼睛,一滴泪水就顺着脸颊滑了下去。
她皱起眉头,正准备抬手拭去,温明的动作却比她更快,他捧着她的脸,温柔的拇指拂去了水渍。
“我,”看着沈如玉有些不自在的想要躲开的模样,温明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鼓起勇气将她的脸扳了回来,直直的望着她的眼睛,“脑子里都在想你的事情。”
沈如玉顿时忍不住瞥了一眼打开的房门。
啊,早知道事情还是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还不如刚才把门关上呢……
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他捧着自己脸颊的手,似乎是因为她的动作很温柔,温明并没有抗拒的让她将自己的手拿了下来。
“别闹了。”
沈如玉说,“当初我们分别之后,你就没有再联系我,不正是因为知道了我就是沈如玉,是你未婚妻的好友吗?”
“是。”温明抿紧了嘴唇,“我那时候知道了你就是沈如玉之后,我就告诉自己,断了念想吧,我有婚约在身,而且还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们的相遇,说不定从一开始就错了。可是这么多年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你,当时在山上的那三个月,每一个场景,你每一个表情,说的每一句话,每天每天都在我的脑海里反复,我根本忘不了!”
看着他几乎快要崩溃的样子,沈如玉也不敢再刺激他,她沉默了一会儿,待他稍微冷静了一些后,才继续说道,“……你只是因为只接触过我一个女子,才会这样的……相信我,文珺是个很好的女子,她也会对你很好,只要你发现她有多可爱,你一定会喜欢上她。”
但温明听她这么说,却突然冷笑了一声,“好?你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她却未必吧?”
他这话让沈如玉微微一愣,见她这幅模样,温明顿时怜爱不已的压低了声音,仿佛害怕自己接下来的话语会伤害到她一般,“崔文珺是内卫。你把她当做朋友,她却只不过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在你身边监视你。”
!?
沈如玉霎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子君她也知道了?”
温明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怪不得……”沈如玉头疼的按住了额角,“我就说子君看起来怎么对文珺墙角被撬这么喜闻乐见……”
不不不,还是应该说,文珺你这个内卫,做的也……太不成功了啊!!
“文珺是……内卫?”沈如玉迟疑的看着温明。“你……你怎么知道的?”
温明顿了顿,似乎在考虑说出消息来源,会不会对那个泄露秘密的人造成什么伤害,但最终,他选择了相信沈如玉。“……是,是子直告诉我的。”
沈如玉一字一顿的确认道:“……王子直?”
温明有些不安的点了点头。
沈如玉不大明白,“……你,怎么又和子直认识了?”
“因为……婚期将近了。我之前在道观里就一直听说,长春观的王道长是你的朋友……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过来了。然后,遇见了子直来看王道长。就聊了起来。”温明深深的吸了口气,“子直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跟我说了很多,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道理,可是,我觉得他说的很对!”
“他说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因此更应该好好珍惜,要让自己不后悔的活下去,因为我们再也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二次。”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居然还会有这样美妙和震撼的说法,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听别人说过。我跟他说我的父母为我定下了婚约,可是我却喜欢上了另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问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那个人吗?”
“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能。”
“他就接着问我,那,如果遵守了婚约,成亲了呢?”
“我说,我知道我非常任性,但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就觉得非常痛苦。”
“他又问我,你喜欢的人,有恋人,或者说,她成亲了吗?”
“我说……没有。”
沈如玉:“……”
“子直就鼓励我。他并没有像别人一样,说我不知廉耻,也没有责备我不守夫道。他说,喜欢上一个人本来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不是我们自己所能控制的。这个世界上原本并没有人天生就应当和另一个在一起,婚约什么的,是父母以他们自身的标准所定下的盟约,却可能要牺牲自己孩子一生的幸福,如果自己觉得痛苦,那这就不是恰当的做法。父母虽然不会害我们,但他们也不是圣人,也会犯错。”
“如果真的遇到了喜欢的人,那个人又没有和别人在一起,他说,那就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意好好的传达给她,去努力争取,因为这个世界这么大,每天那么多人擦肩而过……而我好不容易,才遇见了你。”
在这个讲究三纲五常的古代,突然听到了这么富有现代人人性解放色彩的进步理论,沈如玉觉得自己简直好像一瞬间回到了现代。
王子直这是……这是穿越者光环大开了吗喂!
可是她张了张嘴,明明知道,只要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违抗婚约简直不孝不义”“一个未婚少年说这种话简直不知自爱不知廉耻”之类的话去泼他的冷水,他就会羞愧的无地自容,可是,她却说不出口。
因为她打从心底里也厌恶的认为,那些是禁锢人性的封建糟粕。
有时候她常常感到庆幸,穿越到的是女尊世界,在这个对女性极为宽容的时代,她都常常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如果是男尊,简直不可想象。
正因为如此,女尊男卑中的男性,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一想到他所需要鼓起的巨大勇气,和必须要抱有的觉悟,沈如玉就忍不住的软下了语气,“这些话……我不能违心的说是歪理邪说,是胡说八道,因为我也这样觉得。”
可是这个时代,不是能让你说这些话的时代啊……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忍不住回忆起了自己十五岁的时候。
正是高中的年纪,在教导主任的高压政策下,还是忍不住偷偷的去烫了头发,染成了栗色,和朋友一起在下课后,装作不经意的站在走廊上,等待自己喜欢的男生从一旁走过,然后兴奋的听见朋友说“他刚刚有看你哦!!目光起码停留了三秒钟以上呢!!”
似乎是回忆起了美好的往事,沈如玉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温柔了许多,语气也不再那么尖锐,她耐心的劝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的那个人或许,或许根本就不会喜欢你?也或许,那个人根本就不值得你这么付出一切?”
“一个男子退婚之后,很难再嫁给好人家,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坚持不接受你,你这么做了之后,再无退路,名声尽毁,以后如何生活?”
“更何况……你不怕这么做了之后,令你父母蒙羞吗?”
沈如玉,在这一瞬间,很讨厌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的自己。
她没有穿越前,有一位表姐,长得非常漂亮,工作也非常好,但一直没有找到想与之踏入婚姻殿堂的男人,一直到了二十五,二十六岁,还是单身一人,过春节都因为被父母逼婚逼的太紧而不敢回家,表姐觉得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但是表姐的妈妈却打电话来哭着说,就因为她现在还没有结婚,他们在老家出门都抬不起头来。
沈如玉不觉得表姐有哪里做错了,令父母蒙羞听起来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但只不过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居高临下的道德绑架罢了。
温明沉默了许久,才低低的回答道,“我自己的路,总归是要我自己来走的。”
“反正,”他苦笑了一声,“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母亲的身体便也越发不好起来,我本来就是个不祥之人,婚约什么的……也算是祸害人家。我其实,也没有想要如玉你接受我或者怎么样……反正,我已经决定要遁入道门,如王道长一般,做个道士了。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是那种所托非人的人。”
“……你也不必如此……”沈如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垂着眼眸沉吟了半晌,“你母亲……也不管了?”
“我母亲……父亲去世之后,她就不大想再见到我了。我跟她说想要退婚,她说,也好,不要再去祸害别人家……只要崔家同意,她没有意见。”
“然后,我便和崔文珺的长辈说,我,我命格不好,又不育……他们就同意了。”
即使是沈如玉,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一阵沉默之后,温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的开口了:“我,我原本是打算在你今夜卯时前来赴约的时候……跟你说这些的,说完之后,我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沈如玉低头又抿了一口茶水,才又重新挑起了话头,“……这些话,其实也没什么必要特地约在卯时啊?”
温明顿时明显的紧张了起来,“因,因为……”
他脸涨得通红,“子,子直跟我说,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身体也是好的,反正,反正也要出家,不,不如出家之前疯狂一次,以后也,也有个美好的回忆。”
沈如玉正准备再一次端起茶杯的手霎时顿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等等,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温明脸红的简直快要滴血,“你想的是什么……?”
两人又相对沉默了一段时间,沈如玉才捂着胸口道,“……王子直他,不知道你喜欢的是谁吧?”
温明摇了摇头,“我跟他说是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