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石兰玉珊轻哼了一声,“你与大玄皇帝是怎么认识的我不管,但既然有这等条件,就是接近他的好机会。”
宝琢低头扯了下嘴角。
只听她专断地道,“恰好,近来他身边的内侍在私底下选书使,只从御妻里挑,这是与他长久相处的机会。我若去,显得轻贱,你去正好。”
“……书使是什么?”
对方扬眉,“我派一个婢女给你,她会告诉你怎么做。”
这事轮不到宝琢不答应,只能顺从的点了头,乌石兰玉珊也没有再花心思去辨别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只将那方盒交给门外一个容貌普通的婢女,施施然轻甩帔巾飘到了身后,领着一干宫人侍婢浩浩荡荡地走了。
那婢女留了下来,手里捧着盒,到榻前矮身一礼,笑道:“奴婢唤作山薇,往后还请娘子多多指教。”
婢女做钦差,方盒为宝剑,看来这位大公主是悬了柄尚方宝剑在头顶,压得她不能轻举妄动了。
周宝儿打量她片刻,回以一笑,“不敢,还望山薇姑娘为我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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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就她罢
书使,大玄后宫还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个职位。顾名思义当是侍候帝王读书习字的职位,理应由宫婢侍女担任。
但这次选书使不止是要从御妻中挑选,信息的透露更是隐秘。大公主派来监视的山薇表示,此次选人是根据音色、诵读诗书的音调来挑选,十分刁钻。
宝琢因为落水伤风,嗓音哑得不能听,为了能选上,山薇和小楼打着乌石兰玉珊的旗号,两人联手每天换着花样给她要治嗓治咳的药材、食物,到得临选前几日,才勉强恢复了七八分。
二月初三,恰是选书使那一日。
宝琢站在门口,待小楼为自己披上披风,又听了几句叮嘱唠叨,便要随山薇往清辉阁处去。
她从穿越后就一直歪在阁子里不曾出来,一方面是身体条件限制,另一方面则是需要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心态。因此乍然看见外面的景物,纵然是这几日一直在窗边流连过的,依旧不习惯。
古时的天低得仿佛近在咫尺,无论是云还是那片蔚蓝,都干净无一丝烟灰杂色,与她所在的时代截然不同。
“娘子?”旁边山薇见她驻足,不由得出声询问。
她收回视线,偏首冲她一点头,“走罢。”
髻侧金钗的流苏随之晃了晃,她听着声儿叹了口气。
被人威胁的感觉可真不好受,可无论如何,这里不是蛮荒之地,又是她梦寐以求想探索的朝代,处境也算不得最糟了吧?
清辉阁的路离她的住所有些远,但许是大玄的宫廷建筑面积大,一路上只寥寥碰见几个人,俱是内侍宫人,站在不远处冲她作一拜便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天色还早,天清雾薄,宝琢呵出一口气,在氤氲里看见了那三层高楼。
与旁的大玄建筑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高了两层,又比普通的高楼多出不规则的美感,像是三四间房拱着一层高高的阁子尖顶,那顶端在夜晚又仿佛能触摸到月亮似的。
又绕过两道回廊,才到了它的门口。这时已经有人了,三三两两的女人结伴,都作宫妃打扮,彼此笑闹着,看见宝琢时好奇地探一眼,低头私语。
宝琢数了大约有七八个人,不知道楼上和没到的还有多少。她和山薇一前一后进去,里面设了台阶,阶下有女官抱着薄子提笔在做登记。
正厅里已经站了许多人。本就有许多目光冲她看来,这时,后边的山薇忽而向女官打了声招呼,不等宝琢允许,就言笑晏晏的与之交谈起来,显然是相熟的。
宝琢暗道一声疯了,自古走后门是隐秘事,被人发现那不是现成的靶子吗?
果然,听得人群里传来“扑哧”一声笑,宝琢有强烈的预感——
有一大波攻击正在靠近!
“哎呦呦。”那人声如黄鹂鸟儿,很清脆的,一句叹话转折三个调,拖得又慢又俏皮。
宝琢寻望过去,她笑眼与之一对,张口就来,“这不是咱们乌戎的小公主吗?怎么,你也想来给陛下当书使呢?”
旁边慢慢有人议论起来,“乌戎公主,是在御花园里与陛下诉衷情的那位吗?”
“也不知是不是,只听说过这事,认不得是哪个。”
“既崔美人说了,恐怕就是了。嗤,以她乌戎公主的身份,又是陛下旧识,何苦和咱们一群小人物争这个!”
说酸话的都是品级低的七八品采女御女,并不是看不惯她,只是对她们这些品级不低又有争宠资本的人也来与她们一争,很是抗拒。
没等宝琢开口,崔昭媛那边就自个儿接了上来。
“你是不敢答还是不敢应呢?有胆子跟陛下张口往昔闭口情分,这时候倒不说话了。” 那崔美人瞟了眼那群人,笑容更盛,却满眼厌恶,“啐!还敢说与陛下旧年相识,果然蛮夷就是蛮夷,不知道礼教规矩,当着众人面儿就敢乖张献媚!”
她边上的人搭腔,“可不是,还说受不住跳河去了,换做是我我也要跳,一次不成再跳一次,哪怕上吊割腕,总要死了的。不然,脸皮也别要了!”
宝琢认真回想了一下原主的记忆,仿佛是有教过怎么和女人对掐的,这细作的课程还挺细致嘛,她给五星好评!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那做派一壁笑,一壁走下台阶来,“大玄贵女好齐全的礼教,初初见面就劝人去死,我小地方来的无甚胆识,没见过这样歹毒的心肠,既不敢答也不敢应。”
崔美人脸色一变。
“你敢污我大玄贵女?”
宝琢冲她笑,“怎会,我只笑你们几个污了贵女的脸面,口德不修!”
这话说得损,对方几人愤怒之余想张口,却又犹豫着闭上了,只有崔美人竖着眉一副还想与她掐架的样子。
恰这时,一直作壁上观的侍女像是得到了指令,做出个指引的姿势,低着眉眼说:“请诸位娘子跟着奴婢来。”
无论怎么吵都不能耽搁了正事,侍女话一出口,众人就齐齐闭嘴了。
往左侧行是一条没有窗户的道,越往里走越能发现白墙呈现出弯曲的弧度,墙上每隔几尺便有红木条钉在墙上,连间距都很有讲究。
山薇解释:“这座墙因弧弯像琵琶身部,被称作琵琶壁,私下里宫人戏称它梨墙。陛下常叫乐师在此间奏乐,坐卧于二三楼上,听得妙音滋味尤为不同。”
这等特殊的结构,大概就是外面墙壁不规则的原因了。
共来了二十多人,行走时拖开长长的队伍,被侍女分隔开来,每人站立的位置都与身后的红木融为一体。宝琢接了侍女递来的一张纸,眼见着同行的侍女们包括山薇在内都被带了出去。这时候已无人再说话了,气氛陡然凝重了起来。
“诸位娘子,方才相音师已相过娘子们的音色,并根据这些音色给你们分好了位置。接下来,娘子们只需在适当时候,念出词句即可。提醒一下,你们的所属词下都做了标记,千万不要混淆读串了词。”
不远处传来清晰的女声,客气却严厉。
宝琢想大概是基于琵琶壁的特性,站在某个特殊的位置才能造成这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效果。
她低头熟悉属于自己的词句,薄薄一页纸,上头是一阕九张机。
看着这词儿宝琢开始头疼了。
诵读诗词听起来简单,操作起来难度还不小。既不能平平淡淡的念完,又没法把它读成一朵花儿,想出彩可不容易。
她曾有个做播音主持的好友,闲来无事也会给她科普主持人的技能,其中就包括诗歌朗诵。朗诵有情感须知三大要点和符号运用五个技巧,无论如何情感到位是最主要的。
可现在她只想哭着说,这个三五真的是太难了……
没等她想好怎么做,那边已经下了命令,起头第一个人开始诵读自己那句了。
“一张机,春雷一声动天地——”那人声音本就高亮,哗地一个高扬念出了震天响的效果,“天地不知谁梦泣。似梦非醒,一场美丽,红烛无人剔。”高声入,低声出。
在对方的演绎下,这一句的情感显得无比丰沛。
然而大概是那句春雷把满场都吓住了,即使后来的“无人剔”轻若无声,第二个人还是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到女官咳了声,才如梦初醒,磕磕巴巴念了下来。
宝琢捶墙忍住了笑。
她有点喜欢这个选秀节目了。
每个人的音色都有其特点,她猜想琵琶壁的设置是为了突出众人的音色特点,起头的人是亮、清、高,越到后面越沉、厚、浑,一一念词就像唱了首曲儿,格外有意趣。
轮到宝琢的时候,她按心里琢磨了半天的抑扬顿挫念出,虽然不是特别出挑,也不算太差。可惜嗓音没有好全,承受不住情感波动,仍有嘶哑和破音。
谁知才堪堪念完,二三楼的位置遥遥传来一道磁性低沉的嗓音,打破了诵读的氛围。
“二十四品。”他道。
琵琶壁沿道儿的美人尽皆跪了下来,莺莺呖呖地道了一声“问陛下安”。
她们没想到皇帝居然亲自来挑人,可见对书使这一职位的人有多重视!
宝琢也跪了下来,却对对方说的词茫然不解。
品,是品级?
“陛下,可是唤二十四品位上的娘子,再诵一首?”女官拿捏住了意思,立刻问。
皇帝一个“嗯”字回得冷淡。
有懂琵琶的御妻早知她们的站位是按琵琶中的身部二十四品来分,立刻把目光转向最末一位,女官也随之说:“还请乌美人将全词诵读一番。”
宝琢就是再迟钝,对“乌美人”这个称呼各种不熟悉,也能接受到那些女人宛若实质的目光射线。
要命!
只着重标记了自己那一句的抑扬顿挫,别的看也没看,大玄的字又和现代不同,她不读错就很好了,怎么还能像刚刚一样?
稍微停顿了两三秒,楼上楼下房间走道里的安静就让她滴下了汗,拖时间绝无可能。
为今之计,只好豁出去了!
因为担心连连破音,不敢再用朗诵的语调,习惯性就拿出了平时好友最惯用的腔调——午夜播音腔,念完了整整一首九张机。
在夜晚收听过播音台的人都知道,因为夜里静谧,播音主持的声音通常是安静的、空灵的、寂寥的、与你谈心的语调,平淡中带一点儿笑意。通常一番话说下来,一首歌播完,你就睡着了。
所以宝琢好容易通篇无一错字的读完了,现场安静了十秒,忽而传来一声“呵啊”的哈欠声,立刻有人扑哧笑出来。
紧跟着,接二连三的有人忍不住笑场了。
首个笑出声的就是崔美人,只听黄鹂鸟儿一样的嗓音笑说:“陛下可不要责怪大家呀,实在是乌美人念得不好,引人发笑罢了。”
她原本声音就好,这时候更像掺了蜜一样,当即凸显出来。
不少人对她这一手踩人上位表示反感,渐渐停下了笑声。
做登记的女官已经提起笔,做好准备要划掉这位美人的名字了。
然而——
“德碌。”楼上那位的声音磁性宛如弦乐的最后一个音色,在上空盘旋着俯冲,带着帝王之威,弹拨在众人耳膜旁。
“就她罢。”
作者有话要说: 宝儿:陛下你这X装的,我给满分!
陛下:二十四品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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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岗前培训
绿瓦红栏,门前绕水,与宝琢相似的房屋居所,崔美人穿着家常打扮的襦裙,从里面开了门。甫见着外面那人的脸,她撒气甩了袖子,留下一道门缝往里屋去了。
外面那人也不恼,由近身服侍的内侍推开门,大步一迈走进去。
“这怎么了,还没说上话就给脸色看?”宫人给他褪了外衣,他倒没去哄榻上那个,径自在席上坐了,那里还有下到一半的棋盘。
“皎皎来,陪朕下棋。”
崔皎拍了一下床榻,气个半死,终还是过来了,边娇声抱怨说:“陛下也不哄哄我,装得没事儿人一样!昨天为什么不选我?”
她在宫外就和皇帝有过一段旧日情缘,凭这个,哪怕她现在分位不高,她也不惧什么。偏偏让她发现宝琢许是和她有一样的经历,岂不气人!?
皇帝深邃的眼眸一动,觑她,“朕让你别去,你去了?”
崔皎一噎,发怯地坐到了他旁边,抱着他手臂摇晃。
“凭什么我不能去,她们声音哪个也不如我!尤其是那个乌戎的……”她抬起脸,嘟嘴看他,“我给陛下当书使不好么?”
皇帝手中捻着棋子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好,那你再去,朕保管叫你称心如意。”
不知为何,这一句话说得崔皎心惊胆战,半天才回过神。低头一看,早就不知不觉中松开了皇帝的袖子。
好在她乖觉,立刻摇头说:“不去了,有什么意思,原是想和陛下玩闹一场图个乐趣,陛下有正事,我搀和什么。”
皇帝倒也没反驳,重新笑看她的模样很有几分宠溺,和他在清辉阁时拒人千里的冷漠声音截然不同。
“你乖,朕晋你婕妤的分位。”
正三品,答应的如此轻易。
反倒是崔皎,轻哼一声,“谁说要这个了。”一副不开心不稀罕的样子。
皇帝笑了,“你不是喜欢胡服?朕允你在宫中穿一次,如何?”
她笑依在他臂膀上。
“这才是皎皎的好陛下。”
*
成功应聘“书使”这个岗位,宝琢睡了个好觉。一大清早起床伸了个懒腰,就听门窗外叽叽喳喳,人声鼎沸的样子。
她叫来山薇问情况,山薇笑着道贺,说是:“都是住边上的娘子们,宫里日子过得慢,她们见有新鲜事儿不免来瞧一瞧。”
外面山薇已经把人照顾得很周到了,宝琢穿着居家服饰,趿拉着小木屐去招呼一两声,满足一下她们八卦的心情就好。同时也不免听到些别人的八卦。
旁的名字报出来她也不认识,倒是听了一耳朵那位崔美人的。
“前天是郑昭仪,昨天是崔美人,都说郑崔两家关系好,果不其然。连宠爱都能分得。”
“嗐,接连受宠算什么。听说她们两人是闺中密友,崔美人能入宫还全凭着郑昭仪的缘故呢。就是她从中牵线,崔美人早早就和陛下有了鸿雁传书的情分。”
宫中无后欢乐多,鸿雁传书拉皮条。
果然历史比小说更精彩!
宝琢听得津津有味,等人散了,还不忘问山薇:“郑昭仪为陛下荐人,算是僭越代行中宫之职了罢?皇后不曾说什么?”
山薇先是诧异,而后记起对方的身份,不由笑解释道:“想来娘子不清楚,大玄宫中无后。”
“无后?”
“是了,无后亦无子。”山薇细细地为她讲解,“为这个,早年朝臣还闹过一回,但陛下态度不定,一时肯了,一时又不肯,权贵世家又为荐哪一位为中宫互相争斗,一番波折后,最终还是没能立成。”
宝琢奇怪,历来帝王讲究金口玉言,怎么会出现一会肯一会不肯的情况?
察觉自家这位娘子所知甚少,她不由想为对方做个“岗前培训”,免得上任时昏头转向。
“娘子且记在心里头。陛下的性子喜怒无常,今日喜欢的,明日未必还喜欢,高兴时百依百顺,不高兴时动辄得咎……”
宝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