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把李成则弄得莫不清楚头脑,片刻后,笑说:“怎么了这是?”吃饭的时候不是挺乖的,怎么又生气了。
难怪都说小孩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一点儿猜不着。
“没事。”顾青瓷郁闷的,于是把炕桌往前推了一把,趿着鞋子就下了炕,一下子就跑了出去。
她是不想在李成则面前净手漱口,便就没叫玉钏进来伺候,自己去了偏房整理。
九月底,傍晚虽然有些凉,但顾青瓷身上穿了薄薄的夹袄,方才饭又吃得急,额上就起了一层细汗。
洗了一把脸,她才回了暖阁。
桌上的饭菜已经撤了下去,收拾干净。
顾青瓷拉了拉袖子,抬头,对李成则说道:“嬷嬷说了,你以后不许再去西屋睡。”
她说这些话时,脸上没有一点羞怯,直白,且理所当然的很。
也有点摆不正自己已然嫁人了的身份,语气是吩咐是命令。
李成则有一瞬间的讶然,旋即又归于平静,只是道:“张嬷嬷说的?你呢,还是这也是你想的?”
李成则一个成年男人,不会不知道张嬷嬷提这话是什么意思。
至于顾青瓷那股总是高高在上的态度……
李成则眯了眯眼睛。
顾青瓷继续高傲说道:“左右你的事我不爱管,但就是不能让我失了脸面!”
然后还哼了一声
李成则深深看了顾青瓷一眼。
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他脸色淡淡的,慢慢开口道:“你说如何便如何,依你。”
李成则走后不久。
顾青瓷沉默了许久,忽然又发起狠来,站起来,拿起一个茶杯哐当一下子摔在地上。
主子一闹脾气,一屋子伺候的人都小心翼翼起来,走路都放轻了脚步。
玉珠过来劝慰,“奶奶这是怎么了,哪个又惹您生气,伤肝伤神的,快别气了。仔细大爷那屋子听见,大爷上次就不爱您摔东西。”
顾青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一提李成则,更加尖言厉语:“他算什么东西,凭他也敢做我的主,我就是把这一屋子东西摔了,那也是个我自个儿的东西,没动他李家一分一厘!”
玉珠吓要去捂住顾青瓷的嘴,低声急急道:“奶奶,可不兴这样说的,叫人听见不好!”
顾青瓷依旧冷笑,“我怕什么听见,这可都是大实话,这家里有什么?值得我惦念?谁没眼睛看不见,穷得这副模样,只别以后还要用我的嫁妆去养活!”
“奶奶求您了,快别说了!嬷嬷要来又要骂我了。”玉的跺了跺脚。
且却不知李成则几时站在了门坎处,这一人一番话尽皆入了耳。
玉珠发现李成则的时候,一下子,骇得脸色全白了。
“大、大爷。”她嗫喏喊了一声。
李成则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并没有恼羞成怒,他反而低低笑了两声。
温和似涓流的声音响起,并配合着点了下头:“顾小姐说的是,此内皆是你之物,旁人并没有置喙的余地。再有,顾小姐也毋须担心,李某便是日后如何穷困潦倒,也不会沾用顾小姐一分一厘的便宜。”
顾青瓷呆在那里,完全不会说话了,脸色乍红乍白。
而李成则却仿佛自己说的只是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见她们没再说话,又自顾自继续道:“方才我已让元宝将我的贴身衣物收拾好,交予玉钏姑娘放进寝间,便再多问一回,顾小姐不会再改主意了吧?”
“随你。”顾青瓷难堪,嘴里吐出两个字,便转过背去。
李成则不会在乎,才真的走了。
玉珠并没将这一出告诉张嬷嬷。
张嬷嬷还在高兴两人和好了。不过她从厨房回来后发现顾青瓷好像又闹了脾气,有些莫名其妙。
李成则虽然答应了回正屋,但还要很多事要忙,不可能早早就去休息。
东屋差不多是他的一个小书房了,从顾青瓷那里出来之后,回房就看书去了。
原本有些怜惜小姑娘,却又发现顾青瓷不止头脑简单脾气不好,而是,她实在被养的歪了,嘴还毒得厉害。
这样的人并不讨人喜欢,尽管她年岁不大。
李成则因为职业关系,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学生,早深有体会,人的性格,最复杂也最多变,有一部分本性更是天生带来。
他从来不敢小看人的恶意。
恶意这东西,有时候与年龄并没有多大干系。
性格好的孩子肯定招人疼。
如果不是一来就被这桩婚事给绑定,李成则未必会多看顾青瓷这样的人一眼。
脑子不清楚,还爱主动招惹麻烦。
但是既然已经无法解决掉这门婚事,李成则自然得为以后好好打算。
其实分开睡确实不是长久之计,顾青瓷有一句话的意思对了,这是要是被人发现了又是有得麻烦,李家那边不好交代。
想了一会儿杂事过后,李成则才沉下心来,老老实实看了一个小时的书。
洗完澡过后才去了那屋子。
不意外,里面安静得很,顾青已经躺在床上睡了。
真睡没睡着不知道,不过她方才说的那些难听的话被李成则听了个正着,只要是还有一点脸皮、心虚,此时怕也不敢面对他。
李成则泰然自若进了内间,里头只留了一盏油灯,光线偏暗,他也不在意,脱了衣裳扔在屏风上挂好,褪下鞋子便上了床。
顾青瓷缩成小小一团,睡在最里面,只占了一点位置。
这床又大,挺宽敞,并不会挤人。
兴许是张嬷嬷的主意,床上并没放两床被子,李成则自然只有掀起顾青瓷身上盖在的那条,只身躺了下去,盖好。
鼻间有一股暖香味传来,被子上也沾着许多。似是闻着就觉得娇软的,是属于身边女孩的。
李成则有一瞬间的不适应,毕竟单身多年,少有与人同床共枕的经历。
大约一直到半夜,李成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睁眼。
李成则怀里多了什么。
顾青瓷抱着他的腰,睡的香,脸蛋红扑扑的,粉嫩粉嫩。
他倒没一把将人撂开再扔去旁边,没动,有闲心等着对方睡醒过来。
果然没多久,顾青瓷醒来,随即满脸的惊慌失措,飞快往旁边退到一边。
李成则却忽然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顾小姐日后可别再朝我脑袋上砸东西,我也经不起再来一回了。”
不待去看人反应,他反身起床,捞起衣服一一穿好。
打理妥帖后回头,发现顾青瓷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禁挑了挑眉,道:“可是要我帮忙?”
这自然是玩笑话。
好在听到房里的动静,玉珠玉钏端着东西就进来伺候了。
李成则没留在这里吃早饭,很快就又出了门。
顾青瓷一人安静用了早饭,一句话也没说。
——
东院那边也是早就起了。
白氏在饭桌上又忍不住嘀咕了几句顾青瓷,无非是对她不来请安或是自己开火的不满。
翻来覆去是那几句话,“竟不像个做人媳妇孙媳的。”“架子大脾气大,需得好好管教。”“纵得她眼里没人了都。”
只是这次,孙氏却由得她说完了,然后才缓缓开口:“总得过上一两个月才好,这新婚燕尔的,也让他们香亲香亲再说。”
白氏眼睛倏然一亮!
孙氏这话的意思她懂了,不是不管,而是要冷一冷时间。不管是侯府还是自己儿子,面子还是要顾及的。
但只等这新妇不再是新妇,她们再来管教也顺手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婆婆比她强多了,白氏心里想。
第13章
李成则既准备写些话本儿小说来练手,他就去书肆买了许多最近流行的热本回来,打算研究一番。另一面,那西瓜地的事也惦记着并没落下。
这时候,他真有些庆幸自己是投在了这经济最为发达的京城里。
若是个偏远地区,在穷困的小村庄里,麻烦还要更多,想做点什么也更不容易。
至少在京城,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这里有,外地来的人也最先来京城。
在茶馆了里听书吃了几次茶,又查了些资料,转头李成则就吩咐元宝出去打听西域那边的情况,或是找个虽是本地的货商,但常年往返两地做生意的那种人。
元宝得了话就去了,他对京城内也挺熟的,没被卖之前到处给人做短工,见的杂七杂八的人不知凡几,码头抗麻袋的活儿也做过,寻个知事儿的人不算难事儿。
这天,李成则自己也收拾了下,没忘了自己应了那位苏子彦约的事,于是就去赴了约。
时间实在下午。
去的路上,李成则又翻了翻记忆,然后发现,原身上学的时候,最开始时,其实同那些苏子彦并没什么交情,关系就只是一般。
苏子彦家庭情况比李成则要好很多,听说他父亲自己就是一位同进士,如今被外放鲁地做着一方父母官,母亲也是某小官之女。
因开私塾的林举人和苏子彦的爹是当年同一科的举子,有些交情在,于是苏父就把苏子彦送去了林举人那里读书。
苏子彦向来不怎么搭理那些穷门陋户出生的学生,并且在心里看不上那些人。
李成则自然也是他看不上中的一员,只是碍于面子和名声,他没太愚蠢地表现出来,所以别人都以为他是性格有些冷清,才不怎么跟人交流。
事情的转变就发生在明德侯府举办文会的差不多前两个月。
那时候,苏子彦突然开始有意无意地和李成则套起了近乎,之后更是在和他自己一伙朋友相约出去吃酒时约了李成则。
李成则知道苏子彦结交的那几个人身份都不错,至少那些人从前可不会搭理自己。
有了苏子彦的引荐,自能多结交些不错的人,李成则心里高兴,自此也开始和苏子彦频繁来往。
就连明德厚度的那次宴会,也是苏子彦自己故意在李成则面前透露出来,说他从表兄那里得来一张侯府请帖,便是主动让李成则蹭。
后面的事就不用再说,明德侯府嫡出姑娘意外落水又恰被李成则救起,其中一直都有苏子彦在,甚至他还意无意了一些引导的话。
怎么看,这人都不像是无辜的。
李成则心里门清。
——
苏子彦宴会的地方定在了城东最大的一家樊楼。
三楼被他包下一个大间。
李成则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了四五个人。
欢声笑语不断传来。
屋子里,左右两边各摆着三台小桌几,上又放着各色酒菜。
凭着记忆,那几人,李成则都算眼熟。
四个人,包括苏子彦再内,身边都有一两位坦露着肩膀束紧小腰的女娘在伺候。
更有人已经同女娘相互喂起酒来,有或已经半解了人家的衣服,手下伸进细软的腰腹内大行其事,任由那些女娘倒在自己身上娇喘不已,眼神迷离。
前头还有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正抚着琴弦咿咿呀呀唱着。
好一副奢靡画面。
李成则一脚踏进去,苏子彦就发现了他。对方立即眯起一双眼睛,看着像酒气上头,一手撑在地板上,一边把贴在他身边的人推了开去。
朗声道:“李兄来了,快过来坐,可等你许久了!”
屋内只剩苏子彦边上有一个位子,是以李成则也没说什么,淡定走过去,撩起衣袍,跪坐而下。
旁边有伺候的女娘很有眼色,见着李成则,一左一右扭着腰身,款款上前,一人倒酒,一人直往他身上贴。
但被李成则面无表情地撕开了。
口中不急不慢道:“毋须伺候,都远着些。”
苏子彦看见着一幕,目光微闪了闪,然后又是一派大笑:“李兄俊朗非凡,又年龄轻轻考中秀才,莫怪这些女娘一见李兄就黏了上来。”
李成则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然而道:“苏兄谬赞,在下愧不敢当,苏兄才是真高才,我等万不能比。”
苏子彦和李成则都参加的今年的考试,而且苏子彦的成绩比李成则好太多了,榜上十名至内。李成则这话也是随口就来。
不过,苏子彦方才说起考上秀才时,李成则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却现在不是回想的好时机,李成则面上八风不动。
苏子彦大约是个善谈的人,一直都在说话,没冷落任何人。
只听得他又道:“自今年开春以来,两湖部分地区就再未曾下过一滴雨水,气候大旱,粮食颗粒无收。连月来,旱情不见缓解反而越发严重,到六月底,圣上派官员去地方赈灾,可最后消息传过来,还是饿死了数万人。巴蜀那边更有小股乱民趁势揭竿而起犯上作乱,虽很快被镇压下去,但听说朝堂上圣上还是震怒,一口气处置了不少人,因着这些,今年的乡试都推到了十月下旬,哎,往年可都是八月下旬的。”
对面一人听了这话点点头,“谁说不是,不过好在是没取消,不然得多少人痛苦不已。”这话一点都不夸张,三年才一次的秋闱,若真取消了,那些发奋了三年的举人搞不好哭都哭不过来。
这时候,苏子彦却又转头问李成则:“李兄可否参加今年的乡试?依兄的高才,定然是回去的吧。”说完他又笑了几声。
李成则没正面回答,反而连连道:“实在惭愧,苏兄才乃真有学之士。”
说罢,又拉着其他几人一同吹嘘起苏子彦来。
所谓的文会一直玩到傍晚才散去,那几位还要继续留宿,直直暗示晚上的活动才更有趣。
李成则不欲跟在这里私混,找了个借口就告辞了。
直到出来吹了冷风,才感觉鼻间的脂粉味散去,舒服了许多。
回去洗了澡,元宝尽职尽责拿着干帕子帮主子擦头发。
李成则逼着眼睛想事,突然脑子一个灵光,终于想起下午在樊楼里没想起来的事了!
是原身考中秀才的事,其实这内里并不简单!
有一段时间,苏子彦日日约原身一起探讨功课,忽有一天,他拿出一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纸给李成则,然后偷偷告诉他,这是他家中花钱请人押的题,可用来一看。
苏子彦这么神神秘秘又郑重其事的样子,果然引得原身动了心思。
苏子彦走后,李成则就把那些题一道一道细看。
然后全记在心里,想着反正不管这题最后押不押得中他都不吃亏。
好在他也没有蠢到家,虽然苏子彦给的题上都写好了答案,但原身并不打算就用人家的,除了有固定答案的题,其他或诗或赋或要自己理解解答的,原身花了许多功夫,翻了许多书,自己耐心着做了一遍。
万万没想法,最后那些题,竟然大部分都考到了!
李成则是又惊讶又惊喜!
所以最后,没有意外的,原身也捞得一个秀才。
李成则把这些事都想起来后,当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也皱着眉想,这个苏子彦,比他想像的还要不简单。
而且,他接近原身,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14章
没想到过了几天,苏子彦竟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元宝给李成则拿了过来,是一个小小的木匣子。
李成则心里一动,打开,拿出来一看,里面是一叠纸。
写满了东西的白纸。
情况和当初简直一模一样。
最上面一张放的是苏子彦写的亲笔信。
苏子彦说这里面放的一份今次乡试的押题。
连说辞都不带换。
傻子才会相信这种拙劣的借口。
如果是原身,再经过一次天上掉馅饼的好处,就算能知道里头不简单,但肯定更还是不能经受得住诱惑。
一个秀才的身份就能让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