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的功夫,孙氏和白氏猜到了关键。
白氏是又惊又怕又喜,有些不知所措,说高兴也不尽然,总归还是不敢相信多一些,凭的他们这样的人家真的攀上了这样一门显赫的人家?
但很快他们就不用怀疑了。
半个月后,明德侯府就派遣媒人来议亲了。
直至这一刻,李家人才终于肯相信,悬了许久不上不下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地。
紧接着,就真是狂喜。
不过高兴还没高兴两天,就迎来了问题,头一个是宅子的事。
媒人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就提点了几句,说侯府小姐聘给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低得不能再低的低嫁,说句不好听的话,那就跟把皇上的闺女嫁给街头穷货郎差不多。
“老太太,其他都先不提,那千金小姐嫁来你们家后住在哪儿?”媒婆把手中帕子一甩,眼睛瞥了瞥孙氏,嘴中飞快说道。
白氏虽然没插话,心里头却在嘀咕,怎么叫住哪儿,他们家未必还没有空房不成?整个西厢房都空着呢,她侯府小姐就是再金贵还能霸占整个宅子?
白氏有心没胆,这话自然只想想,但脸上却是露出些不以为意和不满来。
媒婆人精一样的人物,焉能老不出才氏心里在想什么,心中一片冷笑,暗道这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家,眼皮子浅至如此,丁点见识都无,呸!
更有,这家小儿长的人模人样,却是品行不端,使手段毁了顾六小姐的清白,如今一家子做这个模样,真真是可怜了侯府的姑娘!
心里把人咒了个遍,面上依旧笑眯眯,一派和气样子,她一早得了二夫人的二吩咐,有些事自然要办妥帖。
于是转过头看着白氏,似笑非笑开口:“太太是没去过侯府,不知道他们高门大户的情况情有可原,他们家六姑娘住的是什么样的屋子?单就姑娘一个,她的院子比你家这宅子的两倍还大呢,您家这点小地方,一般人也就罢了,但您也瞧瞧,您家将要娶的这个,那可是个富贵窝出来的娇贵人,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家真是走了天大的运才能攀上这样的显贵之家!
到时候人家嫁过来,光是嫁妆,怕这点小院子都放不下呢!”媒婆最后有一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白氏先听得头两句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只差没说一句女子哪个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听说敢挑剔夫家的!
就算是侯府小姐那也得讲究三从四德,出了门子与人为妇,理当谨守妇德,克己复礼,温顺娴熟才对。
再者,自家这个宅子怎么就住不得了,旁人想住且都没有呢!
不过待听了人最后一句话,火气就熄下去些。
孙氏倒还是一张笑脸,你来我往跟那媒人说了许多话。
之后又要留人吃饭,人家推托婉拒有事忙才离开了。
等屋里没了外人,孙氏的脸才放下来,额头上的褶子险些没皱成个川字,媒人那意思是这宅子不行,新妇人过门家里住不开,需另置新宅。
老太太心里虽然不高兴,但也知道得罪不起侯府。
李家没有那么大的规矩,晚间吃饭的时候又说了这个事,主要是孙氏和儿子李保德商量。
新宅子说来容易,但李家哪里买得起,京中的地价房价贵的很,且好的宅子不好寻,只一桩没钱就是千难万难。
李成则看在眼里,生怕孙氏想不通犯糊涂,得罪了侯府,毕竟那小姐可还没娶回来,别临到头鸡飞蛋打。
于是他又私下去见了老太太,说了一番话,总而言之就是新宅子一定要买,他暗示孙氏,先舍出一点不要紧,侯府的小姐出价必定会带来大笔的嫁妆。
孙氏一向最疼孙子,别人说一百句也抵不上他的一句,于是答应下来。
隔日老太太就叫来儿子,两人在屋里说了一个时辰的话。
这日过后李保德就日日往外面跑,半个月后终于说动李家宅子隔壁那户人家将房子转卖给他们。
旁边的屋子规格和李家的宅子一样,面积也差不多,也是二进的格局。
原本人家不愿意卖,还是李保德故意提出明德侯府来,那人怕得罪权贵,最终妥协了,不过价格要高了些,一千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给足了,他们立马签契搬走。
李保德心里算了算,这样的宅子如今价格应该在八百两左右,不会超过九百两。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原是人家没打算卖,他们主动求着买,必定会吃点亏。
李家根本没这么多钱,最后只能咬牙卖了乡下的一百亩水田,因为是上等水田,一亩卖九两的价格,一百亩得了九百两。还差一百两只能从账上抽出来。
凑齐了钱,李保德也不耽搁,赶紧去将那宅子买下来。
这是孙氏的主意,李家现在住的宅子都住了几十年自然不可能卖掉,换个大宅子实在是没钱,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李家旁边的宅子买下来,然后两户都开个侧门,连在一起就不算小了。
到时再把屋子重新修正漆刷一遍,旁边的就给新妇住,怎么都使得了。
为了这屋,李家卖了一百亩水田,孙氏心疼得几天吃不下饭,胸口闷疼。
那可是祖宗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家底啊,一大家子都靠这个吃饭,如今陡然没了一半,谁能好受!
心疼归心疼,若能娶回一个侯门小姐回来,就不算亏。
宅子置下,过户签契后,孙氏也不耽搁,请了人去明德侯府送了信,过了几日,那边才来了两个嬷嬷似的人物,后面还跟着四五个鬟,规行矩步,穿着体面的新缎衣裳,绛红深绿,瞧着很是不凡。
李家几个女眷第一次见这样阵仗这样的人,皆有些被镇住了,免不了露出小家子气来,有些慌张。
好在,最终是要说亲的,侯府就是再高贵,他家的女儿还是要嫁到李家来。
这一点,孙氏看得最为明白,毕竟,那小姐已经同孙子有了肌肤之亲,不嫁也得了嫁了。
侯府觉得姑娘丢了大丑,让自家成为圈中笑柄,终究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咬着牙想尽快把这桩婚事给办好,风光大办是没必要了,只能照着古礼,一项一项走。
但饶是这样也费了不少功夫。
最后,终于把成亲日子定在了九月初五。
第3章
再说另一头,明德侯府。
自从发生了那日的事,二房的天都要变了。
二夫人抱着六小姐几乎没哭昏过去,那日六姑娘身边伺候的人全部受了责罚,打的打卖的卖,全发落个遍。
可到底是没法挽回了。
青天白日,六姑娘被个男子从湖里捞出来,身上湿了个透,被男人抱了个满怀,肌肤相亲,闺誉早没了。
为着府里的名声,六姑娘除了嫁给那个男人再没别的办法。
老太太黑着脸,将大夫人二夫人全骂了一遍。
虽说她不见得多喜欢疼爱六丫头,但那也是她的孙女,府里娇养长大的姑娘,等到了年纪结一门好亲,对府里也是一个助力,偏偏临了出这样一桩糟心的事!
生气归生气,但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六姑娘算是废了,老太太心中明白得很。
府里未出嫁的姑娘还有好几个,绝不能让六姑娘带累。
老太太开了口,一锤定音,这事再连一丝回旋的机会都没。
二夫人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依旧没能改变什么,只能认命,末了拼着一口气,打起精神宽慰女儿。
只是说着说着自己又伤心起来。
“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
二夫人看着躺在床上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圈的女儿,眼睛一下子红了,扑过去抱住女儿。
六姑娘原就闹了好些天,整个院子都不安宁,她自来不是什么好性儿人,心高气傲的,怎么接受得了这个。
那日顶了老太太的话,被罚在屋子里头思过,也是想叫她自己想通认命的意思。
只没想到这六姑娘不但没想通越发没个消停。
她心中怨恨极,恨老太太心狠无情,怪二夫人没本事,而最恨的,自然是五姑娘。
“娘,我不嫁!我死也不嫁!”六姑娘趴在二夫人怀里大哭,她是真怕了,眼泪直往下流,忽而又发狠一般推开二夫人,从床上跑了下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在屋子里乱窜,见什么摔什么。
二夫人又气又急,生怕惊动了顾老太太那,连忙跑过去将六姑娘拉了回来,按在床沿上坐好,低声斥道:“我的儿!娘的心肝,你这是要让娘担心死啊!”
四月的天还寒着,六姑娘鞋子都没穿就下了地,屋里丫头嬷嬷一早都给打发了出去,二夫人便自个给她扯了被子盖上。原是为了好好跟女儿说会儿话,这会儿心疼得直骂她。
六姑娘还是呜呜呜的哭,这几天闹下来嗓子都哑了。
没一会儿,她又抬起头,厉声说道:
“叫女儿去嫁给那样的破落户,倒不如一根白绫吊死了干净!娘若是真的心疼我就不该应了老太太的话!”
“你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二夫人心疼又心酸,也舍不得骂,最后只搂着人哭:“我苦命的女儿啊!”
“都是顾青婉那个贱人!是她害我,是她推我下水的,你们让她去嫁!让她去!低贱庶女配穷酸破落户最合适!让她去嫁!”
姑六姑娘睚眦欲裂,歇斯底里地吼着叫着。
二夫人又怎能不恨那一对狐媚子母女!只是那两个是二老爷心尖儿上的肉,护得紧,连她都动不得。
那日落水之事,五姑娘也在场,不定就是那小贱蹄子下的黑手!但二老爷只骂六姑娘自己不庄重惹出事来,然后轻飘飘让五姑娘在屋子里思过就了了事。
二夫人恨的只差亲手去活剐了那对母女。
母女二人想着这些就忍不住抱头痛哭。
事情拖不得,尽快办才能熄了风声,老太太头疼,挥手打发房里一个二等嬷嬷去李家“议亲”去了。
二太太知道她女儿是没了别的出路,整个侯府,以后数出来怕只有她女儿嫁得这样差。
将一包子难受压了下去,二夫人强打起精神,旁人都明着暗着看笑话,她再怎么着也得撑着。二夫人自己只生得一子一女,如今女儿吃了这么大的亏,下半辈子都算毁了,她便想卯足了劲给女儿置办嫁妆,只为补偿。
府里公中有章程规矩,嫁妆上嫡女是两千两银子,庶女是一千两,自然,这都是明面上的,私下里各方各家补贴女儿多少就各凭本事。
六姑娘是二房嫡出女儿,公中出两千两,顾老太太多少心有怜悯,府中众多姑娘,唯独六姑娘嫁得这般低贱,以后怕是没机会再见着,遂私下补贴了一千两银子,一套蝴蝶戏花的金头面,一匣子东珠,另并一处庄子和二百亩田地。
二夫人见此忍不住红了眼,顾老太太素日就是个不关心孙女的人,前头嫁出去的三个姑娘也未见老太太补贴分毫,如今给了六姑娘这些,不过是可怜罢了。
既是板上钉钉,改不了这门亲事,二夫人少不得再派人去将那李家从头到尾仔细打听一遍。
当真是越听越肝肠寸断,就那么一个穷酸破落户,她女儿上辈子事造了什么孽啊。
“连个整齐屋子都无!可叫我儿怎么活!”
几个亲信嬷嬷在一旁劝慰,说了好些话,也没能让二夫人脸上好看些。
二夫人自己倒是能买一座宅子让女儿陪嫁过去,可那边也是一大家子,难道都要浩浩荡荡跟去住女儿的不成?
她就是憋的慌,没有用女儿的嫁妆养那一家子的道理。
二一个又想着,若是一开头就这般补贴,这般好说话,仔细喂大了人家的胃口,养出一窝子豺狼虎豹出来。真那样,才那是害了自己女儿。
所以,她就只派人去李家从中“提点”,其一就是,必要置办下能住的屋子。
二夫人心中有数,把这些事一条条记在心里,便是准备要好好说给女儿听。
二老爷虽是失望浪费了一个女儿,别的什么怜惜之情倒是少了些,面上也没见伤心,还比不上一向冷情的顾老太太,也就拿出干巴巴的一千两银票,旁的什么都没有,还尤不自觉恬不知耻地说给姑娘添妆这种话。
二夫人怄得心里绞着疼,生生把指甲给捏断了!
她顾不得体面,又闹将了一场,从二老爷手里抠出一个铺面出来才算了事。
二夫人当年出嫁时家中过得好,陪嫁丰厚,别的不说,旺铺就有八个,田产也有千百亩。
以前是打算女儿出嫁给二个铺子,另几个留给儿子,毕竟女儿是嫁予别人家,养老还要靠儿子,不过现在却改了主意。
她将其中在城东的四间铺面,小燕儿胡同里的一处三进宅子,加上一处庄子,二百亩水田的地契找出来,单独放一个红木匣子里,又把老太太给的田契银票和从二老爷那里拿来的房契银钱都放进去,另又再从自己私房里取出两千两银票放进去。
这样一来,一共是四千两银票,五间铺面,四百亩水田,两户庄子。
点好后锁了起来放好,这就是压箱底的东西。
公中出的两千两用来办嫁妆,大到婚床装太衣橱大柜,小到碗碟茶杯等等。
好在女儿家出嫁的床都是从八九岁就开始准备的,倒是不用赶。
紧跟着,那头也有人同李家交涉,三书六礼按着流程走。
哪个公府侯门的姑娘说亲不要个三年五载的,从相看到定下日子,都是一项一项慢慢来,那杨才显得贵重。
只有顾六姑娘这门亲,因她给顾家丢了丑,没颜面慢慢筹备,整一个仓促了得。
……
李家卖了半数田产,又动了存了好些年才存下的一笔银子,才买下了旁边的宅子,请了人来修整装潢。
原先的李宅不变,两边都开了侧门,这边出走两步那边进。
从李家这边加盖的外围墙,一直建到后另一边,现两户院子的外围墙建在一起,修成了一户,整体大约成了个倒侧着的“吕”字形的格局。
等都弄好了,刷漆粉饰完,顾府就派了一干下人来量房。
六姑娘被几乎是被按着头认了命,二夫人拼了命的替女儿规整嫁妆,除了压箱底的银钱和一应物件,还有出嫁要带去的人。
原本若无意外顾家这样人家的嫡女,嫁的应当也是门当户对的公侯伯爵之家,那样要带去的丫鬟陪房可大有讲究,门门道道有很多。
而现如今,那养着的两个美貌丫鬟也用不上了。
须得带上的,有姑娘的奶嬷嬷,两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再配上两个针线丫头,两个灶上娘子,两个粗使婆子。
数一数,这就是九个,因是单数不吉利,便再添了一个跑腿丫头,凑足十人。
这还是迁就李家穷门小户一减再减的结果,那些陪房嬷嬷是用不上了。
日子过得飞快,有如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九月份。
顾六姑娘年岁不大,未满十五,她的生辰在年尾,腊月,因为要赶着出嫁,便只能择了日子往前挪,请了相熟女眷过来,简单地办了个及笄礼。
李家买了宅子,家资早耗得已所剩无几,便也是不能够打肿脸充胖子,聘礼是白氏亲自操持的,白氏亦埋怨侯府行事霸道,心中怄了一口气,就只勉强依着寻常寻常人家的规格送了聘礼。
有礼饼一担,三牲是鸡鸭各两只猪半边,鱼两尾,海味两包,其中包括有鲍鱼元贝海参虾米。
四色糕点,生果,喜糖各两屉,茶叶芝麻各两斤。
两对帖盒,里头装着满满的莲子百合青缕红豆,花生瓜子红枣桂圆干核桃仁儿。
斗二米,线面六斤,酒六坛。
龙凤烛一对,排香一对,祖纸一对,龙凤鞭炮一对。
最后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