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后来富贵无比,但也从不曾忘了他的大哥,遵化一战前,侯爷被皇上任命为大将军、大都督,官拜元帅,统领天下兵马,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气概?”曹云咂咂舌头:“当时孔将军不过一员偏将,但是侯爷见到他时,先是行了一个见过兄长的大礼,然后拉着孔将军的手向全天下的武将一个个介绍过来:‘这是我的大哥,我义结金兰的兄长!’。”
围着听曹云说书的外地新兵越聚越多,他们发出一阵感慨后有纷纷问道:“那侯爷到底是为什么要杀……要和他义兄反目成仇呢?”
“那是崇祯八年的大凌河之战了。”曹云摇头晃脑着,眯着眼就放佛回到了那个时候一样:“插汗大举来攻,辽西抵挡不住向朝廷求救,告急文书如同雪片一样地送入京师,你们都知道那时候侯爷已经被奸臣们陷害下野,先帝帝师孙阁老出关督师,下令征天下的精兵强将援辽,其中就有孔将军。当时因为孔将军是侯爷的义兄,所以奸臣们也从来没有放过他,对他总是多加刁难,连军饷、军粮都不给,孔将军的手下兵丁实在饥饿难忍,就偷吃了一只鸡,孔将军听说后为了军纪,下令将此人脸上穿箭游营,但那些人还是不依,对孔将军喊打喊杀,孔将军一怒之下犯下大错,扯旗作乱。”
众人听到此处都是默不作声,曹云干笑几声:“孔将军很快也知道自己犯下大错,就向朝廷申冤,说自己是一时糊涂,请求朝廷刊载他多年的功劳上许他戴罪立功,让他的士兵吃饱再去大凌河前杀敌赎罪。当时正好在山东的侯爷亲自出马代登莱巡抚作保,许孔将军可以立功赎罪,孔将军听说就兴冲冲地赶来登州投降,在城下就看见侯爷笑着向他挥手,可是孔将军才一踏进登州,侯爷就把脸孔一板,喝令四周刀斧手把孔将军拿下,立刻杀头。”
没有听过这个故事细节的众多新兵都是齐声惊呼,曹云又是几声干笑:“当时孔将军苦苦哀求,不求侯爷看在多年的交情上,也求看在他抗北虏十几的苦劳上,给他一次自新的机会,说得就连登莱巡抚本人也心动了,但是侯爷却不为所动,还质问登莱巡抚说:‘此番处置,已经是事先商定了的,莫非孙大人要出尔反尔不成?’把孔将军杀头后,侯爷还曾对别人说过:‘我义兄勇武非常,万一走投无路去降了北虏,才是朝廷大害!’,跟着孔将军一起被处死的还有不少侯爷昔日在东江镇的故交,比如毛承禄、比如沈九成,还有耿仲明,登州这次但凡只要是领兵作乱的,侯爷不问缘由力劝登莱巡抚把他们尽数处死。”
众人顿时都是一片为孔有德叫屈的声音,一个个都认为黄石如此处置不但太无金兰之交的情面,更是太过不守信用,曹云亦叫道:“是啊,孔将军和北虏仇深似海,侯爷说他会去投北虏,这如何可能?如何可信啊?”
听曹云说完后,一直在边上静静听着的许平说道:“侯爷的处置也不能说是错,这些叛将虽然曾有功劳,但侯爷曾反问登莱巡抚孙大人:‘他们此番起兵作乱,导致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这些百姓又有何辜?正如当年袁崇焕冤杀毛帅,朝廷想着袁贼可能真能“五年平辽”就不予追究,让东江众将齿冷,今日若朝廷想着用这些杀人叛将立功而不替百姓申冤的话,那又如何能让天下百姓心服?’侯爷说的是堂堂的正理,孔有德其情可悯,其罪难恕。”
听把总发话,那些士兵顿时鸦雀无声,倒是曹云犹自咕哝道:“季退思等众贼,都是孔将军的心腹,他们兴兵作乱也是打着替孔将军报仇的旗帜,登莱巡抚孙大人苦苦镇压他们三年,不但没有没有镇压下去,反倒让这几个贼做大,最后被皇上因贼势坐大而正典刑,今日竟然闹得要侯爷亲自出马,以我看还不如当年宽宥了孔将军,反倒不会有今日之患。”
“孙大人镇压不下去季贼那是孙大人的错,但是不能因为孙大人这事做得不好就说杀叛将那事也不对。”许平摇头道:“老曹我也不与你争,反正我认为朝廷法度就应该是公正的,侯爷说的并没有错。”
说完这话后许平就又开始指导起手下的工作来,按理说工兵作为技术兵种,所有的人员都应该经过教导队的培训,可是新军成立时间太短,就连许平这样的低级军官也只上过最简单的课程,所以他除了负责指挥全队行动外,还得参与教授知识给下属的一般士兵。
新军采用十人一果的编制,理论上果长这种士官必须识字,但是因为仓促也没有能够完成全部的识字课程,这就让许平很头疼,因为工兵的条例手册实际已经编写得非常细致了,如果他手下的果长都认字的话,那无疑能大大减轻他的负担,而现在许平这样的低级军官不但要做好自己军官的本份,甚至还要把士官的工作也兼担起很大一部分来。这种压力并不仅仅存在于许平这里,新军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有类似的问题。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练兵总理黄石下令缩编新军的编制,本来根据理论编制每个把总手下会有十个果长,但现在许平手下只有三个果长而已;而原本编制里每个千总带十个把总的编制,也被修改为每个千总现在暂时只带四个把总,各队人少不说更素质低下,这导致本来只该编两个工兵把总队的救火营,眼下不得不暂时编十五个。
正午时许平正带着手下们吃饭时,远方的官道上突然扬起一片烟尘,曹云皱眉盯着那尘土看了片刻,就伸手要去拿上游兵站和千总队发下的单子,许平已经放下饭碗站起身来:“不用查了,老曹,今天这时候不应该有马队经过的。”
等来者来到身前时,许平已经穿戴整齐,向着领头的将领稳稳地行了一个军礼。
那马上的将领匆匆回了一礼,扫视着四周的几十个士兵急叫道:“本将需要志愿兵!志愿兵!这里有愿意随本将上阵厮杀的志愿兵么?”
“将军,我们是救火营工兵队。”许平仰头看着马上的武将,从他的军服上看出这是一个游击将军:“报告将军,卑职是救火营工兵队第十一把总队把总许平,卑职的部下只接受过基本的武器训练,以及非常初级的工兵训练,他们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正式的战阵训练。”
“你。”那个将军向着许平一指,紧跟着又指了指明显是副官的曹元和另外三个果长:“还有你,你,你,你,你们都接受过什么训练?有志愿随本将上阵杀敌的人么?”
根据新军的军事条例,如果不是该部的直系上官,是没有权利对一支部队下直接命令的,但是任何拥有特许或是达到游击将军以上职务的将领,都可以在战场紧急的情况下从任何可以找到的部队中招募志愿人员作为战斗人员,而这些志愿人员也不会被视同擅离职守。
许平此时已经观察了一下跟在这位将军后的三十几个随员,他们除了十个左右很像是亲随外,剩下的似乎都是志愿人员,许平琢磨着在战场的某一点可能出现了紧急情况,不过他不会去送死,更不会让毫无经验的部下去做无意义的牺牲:“回大人话,卑职的三个果长也只接受过简单的武器训练,除此以外还有识字课程,卑职和卑职的副官和接受过马术训练和较多的武器训练,但是我们恐怕不能立刻离开此处,可否允许卑职首先向卑职的千总报告情况?”
“来不及了。”那个将领咕哝了一声,扬缰就准备通过东光哨卡。
“将军,请出示一下腰牌。”许平歉意的一笑:“请将军见谅。”
“给。”那个将军飞快地掏出腰牌扔给许平,还不忘催促道:“快些,快些。”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现了大问题,去当这种志愿兵肯定是有死无生。”许平在心里确定了自己先前的看法,他低头飞快扫了一眼腰牌上的姓名,然后掏出炭笔熟练地把通过的人数、马匹还有时间记录在记录本上。
许平抬起头双手把腰牌奉还给马上的将军,同时问了一句:“将军,真的是非常重要,非常危急的任务么?”
“当然。”那个将军飞快地接回腰牌塞在自己的怀里。
“将军,”许平保持着立正的姿势:“卑职曾在教导队接受过马术、武器,和最最基本的战术课程,或许可以助将军一臂之力。”
将军惊异地看了许平一眼,简短地回答道:“那好,跟上来吧。”
“是,将军,遵命。”许平又一次立正行礼,然后低头在记事本写了几个字,然后转身交给一边呆若木鸡的曹云:“曹副官,我许平于今日午时一刻作为这位将军的志愿兵离开岗位,请代为向千总队证明。”
说完许平就飞快地跑向自己的战马,以最快的速度解开缰绳,曹云只低头扫了一眼那记事本,就又忍不住咕哝起来:“太没有义气了,太没有义气了。”
曹云一边咕哝着一边飞快地也在记录上写下一行字,然后粗暴地塞到第一果长的手里:“我曹云在午时一刻作为志愿兵离开岗位,请代为证明!”
他快步跑到许平身边一起解缰绳,还恶狠狠地冲许平叫道:“你以为我是和你一样没义气的家伙么?”
正副把总先后消失在一群手下的眼里,第十一工兵小队的第一果长和同僚一起呆呆地看着他们长官离开,在他手里的记录本最下面写着:
“午时一刻,游击将军将军赵敬之携三十一名骑兵通过龙光哨所;
把总许平作为志愿兵离开岗位;
副把总曹云作为志愿兵离开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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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变故
“赵将军……”趁着马匹在一个关卡饮水吃料的机会,曹云凑到许平身边挤眉弄眼,手肘重重地捅在许平的肋上:“和赵小娘子很像吗?”
许平抬头看了一眼前面马上的赵将军,茫然摇了摇头:“赵小娘子不留大胡子,不好比较啊。Www;”
“真是没义气的家伙。”曹云不满地嘟嘟着,但是他也没有机会再问了,一群人再次上马,跟在赵将军身后继续急行。
“赵将军,”等大家再次停下休息马力时,许平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走到赵敬之身侧:“敢问大人我们这是要赶去哪里?”
“先去吴桥,然后去德州。”赵敬之把一路上招募来的几十个志愿者凑在一起,向南方挥舞了一下手臂,给大家解释道:“新军统帅部接到山东急报,叛将季退思派遣手下悍将肖白狼、陈元龙,前日突然从故城东南方向平原发起进攻。驻守在平原的东森营竟然崩溃,叛贼已经从平原一线打开缺口,涌入救火营的防线侧后。现在人数还没有得到准确数字,但至少有数千之众、甚至上万战兵。
“失去东森营的保护后,紧靠平原的守军是不可能在数千悍匪面前幸存的。新军参谋部相信现在平原已经失守,叛贼已经跨过马河长驱直入,准备从侧翼通过德州,席卷我军救火营的战线,并切断从东光到故城的官道。”
根据救火营的一贯传统,赵敬之并不在手下面前对险恶的战局做任何的掩饰。他再次用力地挥舞了一下手臂:“叛贼确实找到了我军的薄弱环节。但是统帅部的反应也非常迅速。既然叛军已经将主力转移到救火营的侧后,现在金将军已经火速派人前往故城,让贺将军率领救火、磐石、选锋三营对故城正面的叛贼发起了雷霆万钧的攻势,很快就会把正面的虚弱之敌一举打垮!”
许平追问道:“赵大人,那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呢?”
“我们的任务就是尽快赶到吴桥。在吴桥和德州之间有一个隶属东森营的补充营,现在那里有两千补充兵,金大人给我赵某的命令是很明确的,我必须尽力搜集每一个能战斗的士兵,然后在德州建立坚强的防御——毫无退缩的防御。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这就是我要带领你们这些好汉去做的事。贺将军击溃正面的敌军后,就会迅速向南转来增援我们,新军营直卫现在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我们在直卫抵达前,坚守德州就可以了吧?”
许平最后这句问话引起一片笑声,赵敬之也不禁莞尔。这次志愿跟随赵敬之出战的志愿者中有还有几个也是他从半路上搜罗来的救火营军官,虽然这些不在第一线效力的军官多也是第一次上战场,但至少他们的资格都比许平老得多,而且也受到过更充分的训练。或许这些人觉得许平的问题有些给救火营丢脸,于是他们就都挺胸向赵敬之保证:“赵大人,我们是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们救火营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许平在加入救火营后,千总长官领着大家站在救火营的蛇旗下,讲述过救火营一次又一次的辉煌胜利。许平的长官将把总旗交在他手里时还对他说过:“只要你的手里还握着这面蛇旗,你就会战无不胜!”
包括曹云在内,头顶白羽的志愿军官们纷纷受到感染:“放心吧,赵大人,有我们救火营在,德州的防御就坚不可摧!”
“是啊,本将要仰仗诸君了。”赵敬之向着大家致谢:“吴桥的东森补充营,比平原的东森营所受训练更少,几乎没有士官。现在有了诸君同行,本将深信定能将这支部队使用得如身使臂,如臂使指。”
虽然是工兵军官,但许平也接受过基础的指挥教程。又一次上马后,他就开始默默地在心里复习着学过的知识,努力回忆着这几个月里教官讲过的每一个字。曹云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偷偷地靠到许平马旁低声说道:“老许啊,我们可是工兵队的小军官,从来没有指挥过步兵,到时候要是看错了命令,那可是大罪啊。”
“按照条例军规去办就不会有错。”这句话到了许平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他冲着曹云笑道:“我们是救火营的军官,敌军从来都在我们面前望风而逃。”
从东光到吴桥有近百里的路,赵敬之等人一路换马急行,在天黑时分抵达吴桥。得知东森营补充兵的驻地距离吴桥还有三十里路。赵敬之立刻下令草草吃饭,然后举火出发,一定要在黎明前赶到东森营的驻地。
被赵敬之一路找来的这群军官立刻遵令进餐,最后一次换马,然后点起火把冒着寒风出发。
一路上赵敬之进行着最后的安排,渐渐轮到了军衔较低的许平和曹云,赵敬之派人来叫他们策马到前排听他部署任务。
这一路上,许平一找到机会就凑过去和赵敬之说话。听说要交代任务,曹云笑着对许平耳语道:“许把总的机会又来了,这次我倒要看看许把总还能向赵大人问些什么。”
许平反问道:“多了解些情况有什么不好么?”
“没啥不好,哈哈。”曹云笑道:“许把总这一路问了这许多傻问题,估计赵大人一定是对许把总印象深刻啊。”
两人赶到队前,一左一右同时向领头的赵敬之欠身抱拳:“赵大人,请明示。”
赵敬之一边继续策马前行,一边挥手让两人凑到他近前:“许把总啊,本将会交给你一个一百二十人的队,你就是他们的临时队官,你的副官就做你的临时队副吧。”
“遵命,大人。”
“你接手这一百二十人后,从中挑选出三个把总和十二个果长,然后尽快地与他们熟悉。不需要严格地按照军事条例来做,命令要尽可能地简便,只要让他们能够听懂你的意思就可以。”
“遵命,大人。”许平利落地答道。
赵敬之满意地点点头,又一次确认道:“你们两个都是工兵军官,对吧?”
“是的,大人。”
“那在教导队时都学过野外构筑工事吧?”
“是的,大人,我们都学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