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婉回去的路上,一直愤愤不平。然而,珠瑾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记仇到在林楠面前告了张兰一状。
珠瑾本来的算盘是让下人传到林南的耳朵里,不曾想竟是乱了计划。好在无伤大雅,珠瑾便听之任之了。
林南当着宇文君的面,自然是不会让他的侍人受委屈,放出话来说要为她们讨回公道,这件事儿才算是揭过了。
令婉胸中的恶气一出,就不再提及那件事儿了。而珠瑾反倒越发紧张,入夜后,再度辗转难眠。
对于珠瑾来说,这件事情传出的流言才是她最关注的所在。她在等着张兰找她麻烦的根源传到林启与林南的耳朵里,届时,她多半会得蒙召见。而能否顶下张领舞的位置,成败便在此一举了。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珠瑾方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待她猛然醒来时,只见床边立着一抹身影,担忧的瞧着她裹了纱布的右手,问道,“瑾儿,前天夜里你究竟做了什么?”
此时此刻,珠瑾真不知该感慨宇文君了解她,还是该担忧他知道了个中计划,会从中阻止。珠瑾明白自己一旦开口,无论说多说少,或真话或假话,他总是能从她话中得到信息。因此,现下最明智的做法,便是缄默不言。
宇文君见问不出什么,索性作罢,“今个儿你便歇着吧,由令婉在旁伺候。”
珠瑾抿了抿唇,起身礼了一礼,“奴婢遵命。”
于此事之上,珠瑾早已思路周详,然而她千算万算却终是漏算了一个人——令婉。
宇文君不似林南那般喜怒无常,至少他外表的温润已然骗倒了令婉,让她总是喜欢在这个主子面前畅所欲言。比如伺候宇文君用早膳的时候,令婉一边布菜一边兴高采烈的说着听来的传闻趣事儿。
“昨天那个姓张的破落户,难怪要针对叶妹妹,原来是因为有人说她舞技不如叶妹妹。照这样的势头,想必叶妹妹很快就被召见了,要是能把那破落户顶下去,才是大快人心呢。”
令婉嘴上喋喋不休,珠瑾早已出了一把冷汗,宇文君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早膳用罢,宇文君便将令婉遣了下去,而后直直盯着珠瑾,冷冷命令道,“你哪里也不准去!从现在开始,你不得踏出房门一步,至于你的布局,我自会替你解决。”
珠瑾欲言又止,就在宇文君正要起身离开时,她终是忍不住道,“你要怎么替我解决?说我病了伤了,还是你要亲自出马请林南出面挡下?这里不是梁国皇宫,容不得你为所欲为。这样下去,莫说是查案,怕是性命都难保。你究竟明不明白?”
宇文君丝毫不为珠瑾的话所动,“此事没得商量,你只需听从安排便是。”
珠瑾不再试图同宇文君争辩,转而道,“你知道我为何要这般费尽心机的同林裕合作吗?”
见着宇文君转眸看来,珠瑾轻叹道,“他便是当年血案的幸存者。单凭你我二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证据,若是借用他在州府里的人脉,形势定会大大扭转。你应当明白,此案不破究竟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如今的局势怎容得半分任性?”
宇文君不禁有些动容,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快去找叶姑娘来,老爷有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宇文君蓦然关上房门,挡在珠瑾身前,“事已至此,我只问你一件事。”
☆、后传:乱花迷人眼,世局怎堪破(8)
对上宇文君幽深的眸子,珠瑾下意识敛眸,“公子但问无妨。”
“你……能不能不去?”
宇文君此话一出,珠瑾不禁怔了怔,她除了有些不敢置信宇文君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之外,她还有种直觉。宇文君最初想说的话并非如此,他像是突然改变了主意一般,临时拖出来这样一个拙劣的问题。
即便有这样的感觉,珠瑾却仍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将先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公子,事已至此,你我都别无选择了。”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珠瑾瞧着宇文君纹丝不动,她只好伸出手来推开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令婉见着珠瑾,笑着迎上来,“老爷召见,妹妹一定要把握好机会。”
珠瑾神色僵硬,却坚定的点了点头,“谢令姐姐提点,妹妹自当尽力而为。”
当珠瑾随着前来传话的丫鬟到得落华苑时,正厅中早已是人潮涌动,林启坐于主位上,右侧坐着林南,左侧是林裕。下方则是前些日子选拔出的舞姬,按照辈分资历,左右排开而坐。
珠瑾敛眸步入正厅,见礼后,林启并未让她入座,而是开门见山的道,“府里的风闻,想必你也听说了。”
珠瑾复礼了一礼,“奴婢驽钝,还请老爷示下。”
林启直直盯着珠瑾瞧了许久,方才道,“昨个儿你与张领舞发生冲突之事,管家已然禀于本府了。张领舞说你肆意挑衅,一时不忿方才种下大错,你如何说?”
珠瑾斟酌片刻,答道,“回老爷的话,奴婢入府日子不久,尚有未学全的规矩,倘若奴婢哪里做的不好,自当甘愿受罚。至于恣意寻衅之事,老爷寿辰将至,奴婢怎敢如此大胆?”
林启寻来珠瑾,本就不是为了处罚于她,而是这些年来,岭南再难找来比张兰更好的领舞。数年来的寿宴献舞,未免太过守旧。往常也就罢了,时值五十大寿且要宣告金盆洗手,岂能等闲视之?
林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珠瑾,“古人有云:‘无风不起浪’。张领舞说你使人往她院子里丢寻衅书信,自称舞技在张领舞之上。岭南州府自来不会亏待有能力的人,来了这里便要懂得府里的规矩。此事既已兴起,便并非证明谁是谁非那样简单,岭南州府但凡兴师动众便必有所得。叶瑾,本府的话,你可明白?”
珠瑾战战兢兢的跪下,回道,“奴婢明白,但凭老爷吩咐。”
林启满意的颔了颔首,“空穴不来风。既是有人提及你舞技不凡,今个儿你便当着众人的面表演一番。倘若能过得了眼,此事便就此作罢。”
珠瑾知道,事情并非林启所说的那般轻松,只是她既已走到了这一步便断然没有后退的道理。
珠瑾环顾正厅中的人,而后道,“老爷,奴婢的舞技虽无什么了不得之处。但奴婢知道老爷定是希望寿宴办得风光体面,倘若奴婢的舞技能侥幸入得老爷的眼。此时便流传了出去,到了寿诞那日,岂非少了许多乐趣?”
珠瑾此话一出,便迎来了四面八方的目光,张兰起身训斥道,“好大的口气!老爷面前岂容你如此放肆?”
下方的舞娘多半愤愤不平,除了林南与林裕皆不甚在意之外,林启竟是哈哈大笑,“如此有个性的人,当真有趣!除了南儿和林军师外,其他人都先下去吧。”
见着下方的舞娘与张领舞退了出去,珠瑾这才松了口气,事实上在整个计划中,她最担忧的便是这个环节。因为,她不能保证这些舞者当中没有人去过明城,更不能确定她们是否曾亲眼目睹昔日她城门前以舞助阵。
这些人一走,便只剩下林启、林南与林裕三人了,唯有如此方能万无一失。
房门被关上的霎那,珠瑾俯身礼了一礼,“老爷,少爷,军师,奴婢失礼了。”
三人还未明白过来究竟怎么回事儿,珠瑾便抬手将身上的青纱褙子脱了下来。
那天正厅里,除了在场的四个人以外,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些喜欢打听的人看着林裕素来温和,便千方百计的想从他口中套出些什么。然而,林裕却一改常态,出奇的强硬,半个字也不肯吐露。
那些或别有用心的或好奇心没处放的人,便把目标转到了新晋升为领舞的叶瑾身上。叶瑾性子沉稳内敛,任人或直白或试探的打听,却始终未能套出半点儿有用的信息。其中最挫败的,便要数那个近水楼台且素来爱打听的话唠令婉了。
诚然,在有些地方,就连珠瑾都不得不承认令婉非常执着,连她都有些招架不住。比如,此刻。
珠瑾正在庭院中摆茶具,令婉拿着个笤帚如影随形的跟着珠瑾。每当珠瑾无奈的让她去整理别处时,她便象征性的挥动两下扫把,眨巴着眼睛瞧着珠瑾。似是在无声的告诉珠瑾,她也很忙的。
珠瑾一旦转开目光,令婉便继续如数家珍的说着她听到的传闻消息。华冠路龙帝凤皇
“叶妹妹,我听说舞院的舞娘们,连排练都搁下了,那张领舞整天哭丧着一张脸。想到这些,就大快人心。叶妹妹,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见珠瑾不说话,令婉继续喋喋不休的自说自话,“若是妹妹舞技好,将张领舞顶下来也不奇怪,为什么连舞娘们也不排练了?有人猜测,说叶妹妹舞姬卓绝要独舞贺寿,可若真如此,为何不见叶妹妹排练呢?我最相信的说法,还是厨房小李的猜测,叶妹妹迷住了老爷,然后……”
珠瑾蓦然放下手中的茶盏,颦眉唤道,“令姐姐!”
令婉见珠瑾着恼,忙闭了嘴,“好嘛好嘛!我不说了还不成?”
珠瑾无奈的道,“姐姐来府里的日子比妹妹久,想必更懂得隔墙有耳的道理。有些话心里明白便好,即便再无外人之时,也切莫轻易说出口。”
令婉也自知失言,嘟了嘟嘴,道,“好了,我知道了。日后会注意的。”
瞧着令婉终于拿着笤帚转战后院,珠瑾这才轻叹一声。
若是平素,令婉的这些唠叨听了便听了,只作听故事倒也无伤大雅。可是这些个事情,不过区区三天的时间,她便已在她耳边足足唠叨了百八十遍。纵是再好的脾气,又怎能不烦?
况且,这些还不是最打紧的。
令婉行事虽是有些分寸,但一看便是个藏不住话的。有些事还当真不能同她说,倒也并非信不过她,而是此事一旦说出去,怕会连累于她。
再者,令婉这几日里如同魔怔了一般打探那日的事儿,很难说是不是有人下了套子等着她们往里面钻。这件事儿上,背负着好几个人的身家性命,珠瑾半点儿也不敢马虎。
午后,林裕前来拜访宇文君,两人闲话了小半日,林裕方才离开。珠瑾送客时,林裕往她手里塞了一支小竹管。
入夜宇文君歇下后,珠瑾方才抽出竹管里的纸条,只见上面写了六个字,“子时假山一见。”
珠瑾将纸条握在掌心里,敛眸思索片刻,方才转身回了房间。
夜黑风高,乌云飘荡,一看便不是好天气。
当珠瑾到得后花园,林裕正立于一座假山后,见着珠瑾走过来,他抿唇道,“这几日以来,我始终想不通一件事情。不知叶姑娘可否为在下解答?”
珠瑾抬手将头上的帽兜儿拿下来,“军师但说无妨。”
“你究竟是谁?”
经过三日前正厅那一幕,林裕如此相问,珠瑾并不觉着奇怪。相反,他若是相当能沉得住气,珠瑾反倒要重新估量这个盟友了。
“对于军师来说,我究竟是谁,从何处而来,真的那么重要吗?”
林裕接下来的回答,不禁让珠瑾怔了怔。直到这一刻,她方才发现他们两人竟是有着极为惊人的相似之处。
“一件事情的成败,行事人的动机占据着不可忽视的地位。叶姑娘以为不重要吗?”
珠瑾不禁想起当日同宇文君说的话,她沉默片刻,而后勾唇笑了,“军师这些话,用来说服故人或许尚算妥当。然而,你我并未有旧,我们之间的联合,最欠缺的还是信任与诚意。我斗胆猜测,军师并非想要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而是想让我拿出足够的诚意。既是如此,那么公子呢?公子预备如何表现自己的诚意?”
林裕抬手拈掉飘零在珠瑾肩上的枯叶,漫不经心地道,“今天是六月二十七,每年的子时三刻,林启都会到落月亭便待上一刻钟。”
珠瑾若有所思的瞧着几丈开外的落月湖,“林启的原配妻子,十年前,便殒命在这落月湖里。林启每年都要前来祭奠一番,从此处看,倒也不失为一个长情的男子。”
此事在府上虽已不是秘密,但这毕竟是林启的私事,有几个人胆敢妄议?
林裕深思一转,蓦然明白了过来,轻嗤道,“也是。有令婉那丫头在,哪里能藏得住秘密?”
瞧着珠瑾平静的侧面,林裕不禁微眯双眼,“比起这个来,我倒更好奇,你既知此事,为何还要赴约?”
“公子身为岭南州府的军师,自然对这些事情心知肚明。选这样的时辰相见,自有军师的道理,我怎能不来?”
林裕唇边漾起一抹冷笑,“你既是如此聪慧,能猜度人心。那么你便来猜猜,我约你前来的用意。”
此时,远处有一行人提着白色的灯笼走来。珠瑾微微眯眼,当瞧见为首之人正是林启,她蓦然转眸瞧着林裕,“军师既是想看诚意,我自是不会吝啬于冒些风险。”
在林裕似惊诧似复杂的神色中,珠瑾抬手褪去身上的披风,从假山后走了出去。
☆、宇文霁:所谓岁月静好+可望不可及的梦
本来说宇文霁的番外分三个部分的,现在把后两个部分和在了一起~!
*所谓静好岁月
围猎近在眼前,我早已布局好了一切,只待皇兄在围场上击退刺客,救驾有功。届时,父皇定会高看皇兄几眼,依照皇兄的机智,想来珍淑妃不日也能恢复昔日恩宠。
此举可谓一举三得,既解了皇兄的尴尬之境,又让珍淑妃恢复了往日的荣宠,且解开了父皇的心结。
那时陷入洋洋自得的我并不晓得正是因了自己的幼稚,害了最亲的人,也害了自己。
围猎那日,刺客如期出现,那些人招招狠辣,根本不似做戏。待皇兄闻风赶来时,珍淑妃已为救父皇挡了一箭,伤在心肺,片刻便薨了。
皇兄急红了眼,只攻不防,险些送了性命方才击退此刻。
那次围猎中,我求仁得仁。
父皇终于原谅的珍淑妃,而皇兄也从备受冷落,一跃成为父皇跟前儿的红人。可扭转这局面的代价却太大了,亲近之人被我害得一死一重伤。
那时候,我心里害怕极了。怕皇兄知道了此事同我一刀两断,又怕父皇知道这件事的内幕了,连带皇兄也遭了连累。若真如此,刺杀皇上并非是小罪,我们谁都在劫难逃。
好在父皇并未查出是我在背后做了手脚,就在我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得知皇兄伤得太重了,就连宫里最好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无奈之下,父皇只得寄希望于岭南的一位名医。
我哭着送皇兄离开,他却温和的为我擦干眼泪,“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了,便带你去牧族瞧瞧。”
听了这话,我不禁哭得更凶了。
当初,我不过是听了珍淑妃的口中的牧族随意说说,并不是真的想去牧族,可他却记得那么清楚。而我……不仅害死了珍淑妃,还害得他身受重伤。
那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终是未能亲口向皇兄承认错误。当时的我,并不晓得究竟是因为自己的懦弱,还是因了担忧皇兄伤重难以承受。
皇兄离开后,我的生活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父皇对我一如既往的宠爱,容忍我不守礼法,随意出宫玩耍。
所有人都似从前那般待我,然而,只有我自己清楚,已经回不去了。我再也不是无忧无虑的齐王,无论面上笑得多开怀,却是再也无法进入心底。
从前,我玩乐不过随心。如今,我放浪不羁,却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已经欠了皇兄太多太多,况且,我也并非是帝王之才,那皇位本该是皇兄的。我不想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