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瑾站在帐篷前,看着身穿铠甲的多隆敖带着十几名亲兵向莫离的营帐走去。他从她面前走过,却是恍若未见。
珠瑾不晓得多隆敖与莫离在帐篷里商量些什么,两日后的清晨,她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嘈杂声惊醒。还不待碧月伺候梳洗,珠瑾便披着斗篷出了营帐。
风门关外已是烽火连天,处处皆是利箭破空之影,磨盘大的石头从城墙上扔下来,每一刻,都有士兵从云梯上摔下去。除此之外,还时不时传来几阵“隆隆”之声,似是在撞击城门。
珠瑾从未见过战场厮杀,纵是想象过此等情景定是惨烈无比,待真正见着却怎么也压不下心中的悲悯与震撼。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帝王欲要一统山河呢?又要死多少人,才能成就所谓的千秋霸业?
风门关虽有二十万大军驻防,却仍是抵不过华国与牧族联合有备而来。七日后,颓势乍现,瞧着华国越发昂扬的士气,珠瑾不难推测,怕是风门关不日便会被攻破。
那天夜里,华**营士兵调动频繁,营中不免有些混乱,对珠瑾的看守也松懈了不少。
碧月进来伺候珠瑾时,将那两名宫女支开,悄声道,“娘娘,今夜或许是个时机,娘娘可有打算?”
珠瑾也晓得不能再等下去了,纵是现下局势一片混乱,她也不得不冒险试上一试。若是再继续坐以待毙,一旦风门关被攻破,势必惊动梁国朝野。
届时,无论华国联盟是胜是败,她都会沦为一枚棋子。珠瑾怕死,却更怕成为梁国的负累,试上一试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无论如何,珠瑾都想回到华国去。她想再见宇文君一面,还想即便不能帮助宇文霁,也不要成为他的负累,她已经欠了他太多太多。
“碧月,你去外面唤两名士兵来,便说本宫要移些大件物什。”
碧月离开后,那两名出去办事的宫女便回来了。珠瑾召她们近前伺候,两人并无防备,珠瑾眼疾手快的打晕了她们,将她们捆好挪到床下面。
珠瑾刚做好一切,便听得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碧月的声音传来,“娘娘,奴婢回来了。”
珠瑾忙对着铜镜礼了一礼仪容,而后在椅子上坐下,方才道,“进来吧。”
帐帘被掀开,碧月引着两名士兵走了进来,二人上前见礼,“属下参见娘娘。”
珠瑾悠然的抬了抬手,“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待二人起了身,珠瑾方才轻叹一声道,“本宫唤两位过来,实是迫不得已。今日无论二位瞧见什么,还请为本宫严守秘密。”
这两名小兵皆是未曾被重用过的小将,见珠瑾如此说,便以为要派遣给他们极为重要的任务,忙应道,“娘娘尽管吩咐,我等万死不辞。”
珠瑾笑着颔了颔首,“自从本宫住进这帐子里,便觉着似是有些不大安宁,今个儿终于寻到了根源。只是、只是……这帐子里皆是女流之辈,胆子不免小了些,这才劳烦二位走这一趟。”
见着二人疑惑的神情,珠瑾接着道,“本宫三言两语也说不清,那东西便在床下,二位还是亲自过去瞧瞧吧。”
两名士兵不疑有他,听得珠瑾的话,便向床边走去。珠瑾趁机向碧月使了个眼色,她自个儿也起身跟在他们身后。
待二人掀开床帏,瞧见地下躺着的两名宫女,碧月已将匕首架在了其中一名士兵的颈子上,珠瑾则是按着袖箭对准另一名士兵的喉咙。
两名士兵皆被拿了要害,一动也不敢动。碧月自怀中取出一只乳白色的瓷瓶,在二人的鼻翼下晃了晃,便见他们倒在了地上。
珠瑾与碧月正欲脱下二人身上的衣裳,却听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紧接着传来莫离的声音。
“叶赫姑娘可在帐子里?”
“回皇上的话,叶赫姑娘近几日皆未出去走动。”
珠瑾心中慌乱不已,帐篷里不过寥寥几件陈设,除了床下根本没有能藏人的地方。然而里面已然藏了两个人,再大的床,下面岂能藏得了四个人?
☆、第一百一十三回 未捷,身世之谜
碧月不禁面露焦急,慌乱的瞧着珠瑾,“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珠瑾疾步走到帐门口,却见一只手伸了进了,珠瑾不及细想便抬手握住那只手走了出去。。justsou对上莫离惊诧的目光,珠瑾径自拉着他往外走,莫离随即反客为主握住珠瑾纤细娇嫩的柔胰,笑道,“今个儿怎么了?竟如此主动?”
珠瑾一言不发,直到两人走出很远,她方才停下脚步,仰头瞧着远方的风门关,“这些日子以来,我想了很多。或许你说得对,我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连给你陪练的资格都没。如今的我,即便能回到梁国又如何?当我被掳来华国那刻起,便注定我的清誉毁于一旦。”
珠瑾蓦然转身瞧着莫离,“我不想倾尽所有,却沦落得被人唾骂的下场。或许华国才是我最好的归宿,留在你身边,做母仪天下的皇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莫离瞧着珠瑾,眸光沉寂黑亮,“如此说来,你是决定永远留在朕身边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得不到时锲而不舍,得到了却又心生怀疑。珠瑾晓得,莫离便是这种人,她一旦回答不好,恐怕是越发引起他的猜疑。
“永远相守的期限是心的归属终结,珠瑾相信,皇上定是能留住珠瑾身心之人。”
莫离蓦地笑了,“当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只要你乖乖留在朕身边,朕绝对不会亏待于你。”
莫离这话本是给珠瑾承诺,她听了却莫名觉着胆寒,他的原配皇后他都可以眼睛不眨的杀掉,那么她呢?她在他眼里究竟算是什么?她究竟有什么价值,能让他承诺善待于她?
珠瑾自是晓得,男人为达目的,些哄人的谎话,也是极常见的事情。可不知为何,珠瑾总觉着莫离并不似在说谎,也正因为如此,珠瑾越发觉着不安。
莫离抬手抚了抚珠瑾的脸颊,“此处风大,你且先回去歇着吧。”
珠瑾冷静下来,回过神儿来。想到这些日子,莫离与她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大好,他此刻怕是有事才会前来相寻她。与其待他过会子儿想起来再打个回马枪,倒不如她就此说开。
“皇上,您此刻前来可是有事?”
莫离的手僵了僵,转而抚了抚珠瑾的发顶,“无事,只是想瞧瞧你。朕还有些事务尚未处理,你且先回去吧。”
珠瑾俯身礼了一礼便往回走,一路上皆是来来往往的士兵,即便四处皆点了火把,珠瑾却仍是有些头晕眼花。这样纷乱的时候,不试上一试,还要等待何时?
珠瑾回到帐篷,碧月正坐在桌儿边缝补着什么东西,瞧见珠瑾回来,碧月忙起身将手中的物什递了过来,“娘娘,这是奴婢方才赶着缝补好的。针线虽不甚密,内里藏着的玉镯,或许能在关键时候派上用场。”
珠瑾晓得碧月这是以防万一,在衣裳里缝了些钱财,她不禁动容碧月的细心,“快将另一身衣裳拿来,换上后,即刻行动。”
这般光景之下,碧月并非古板拘礼之人,二人迅速换上从那两名士兵身上脱下来的衣裳。互相查验之后,瞧着并无不妥,方才掀开帘子出了帐篷。
这些日子珠瑾虽是很少出来走动,碧月却是早已将营中的布局探了个一清二楚。马厩在东南方,去那里少不得要经过莫离的帐篷,两人虽是迈出了第一步,却分毫不敢掉以轻心。
此时营中虽是士兵往来,不比往昔列队整齐。然而莫离帐前却是有重兵把守,来往小兵皆是凝神屏息,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珠瑾与碧月从旁观察了许久,方才自暗处走出来,混过了莫离帐前这一关。再往东,防守便松懈了不少,两人顺利的到了马厩。正待合计着进去牵马,却见一抹白色的身影自马厩里走出来。
那熟悉的身影,让珠瑾如遭重击。
少年悠然拂了拂衣袖上的褶子,笑着走向珠瑾,“这大半夜里,又是多事之秋,姐姐不好生在帐篷里歇着,出来作甚?”
若是多年前,珠瑾或许会相信她的弟弟是来帮她的,可如今她却再也不敢相信了。
珠瑾瞧着巴彦,终是问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巴彦,你我乃是血肉至亲,儿时也曾相亲相爱。我们为何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巴彦凑到珠瑾耳边,扬眉笑道,“有因必有果,姐姐不是早已心知肚明了吗?”
珠瑾颦了颦眉,“巴彦,你这话到底是何意思?”
巴彦蓦然后退两步,盯着珠瑾冷笑道,“姐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若非你母亲害死了我的亲姐姐,我们何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珠瑾震惊的瞧着巴彦,“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亲爱的姐姐,你以为年年荆棘花盛开的时候,母亲为何暗自神伤?那是因为她失去了女儿!而你,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下贱女人的女儿。无论你先前受了多少屈辱,叶赫那拉家嫡女的身份,都是你莫大的荣耀。山鸡想要变凤凰,都是需要代价的。”
珠瑾瞧着巴彦狰狞的神情,她已然说不出话来,一旁的碧月见此情景,心中大急。她不动声色的扯了扯珠瑾的衣袖,却是被巴彦眼尖的瞧见了,冷笑道,“姐姐,你以为我大半夜守在这里作甚?现在想走,已经迟了……”
巴彦话音方落,便听着一阵嘈杂声越来越近。碧月心中大急,趁巴彦不备,一把抽出腰间的匕首抵在巴彦脖子上,“娘娘您先走,奴婢殿后。”
珠瑾深知此时并非追根究底的时候,便进了马厩牵了两匹马,又随手扯下一匹马的马缰,将巴彦绑在马厩的柱子上。
眼见火光越来越紧,珠瑾忙将其中一匹马的马缰丢给碧月,道,“快走!”
两人翻身上马,还未来得及驱马前行,便见莫离率领亲兵赶了过来。
莫离挥手止住身后之人,独自上前,直视着马背上的珠瑾,“你若乖乖下来,朕便饶你这一回。”
碧月压低声音道,“娘娘快走!此地不宜再留,您的真实身份是华国的公主。”
话音未落,碧月便猛地抽了一下珠瑾胯下的坐骑,马儿嘶鸣一声向前疾驰。莫离下意识的侧身避让,亲兵一时反应不及,左右闪躲,混乱之下倒叫珠瑾冲开了一道缺口。
碧月趁机割断了马厩里半数马匹的缰绳,马鞭乱挥间,马儿乱成一团四处流窜。碧月大喝,“娘娘快走!失了这次机会便走不了了。”
珠瑾距离远,莫离一时奈何她不得,碧月却是在他触手可及之地。莫离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砍在碧月的坐骑之上,马儿嘶鸣一声,轰然倒下。
碧月失去助力,摔在地上。莫离将剑架在碧月的颈子上,朝着越跑越远的珠瑾吼道,“如果你不想要这小丫头的命了,尽管走便是。”
珠瑾因了碧月方才在她身侧说所的话,已然是百感交集,心中生出从未有过的恐惧。她的身份竟是华国公主,若此事属实,而莫离又知道此事……
珠瑾简直不敢想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先前莫离曾说过,只有她和他在一起,才能生出最纯净的华国血脉。原来竟是如此吗?
当时并未觉着有什么不妥,此时回想起同莫离在一起的种种,珠瑾不禁毛骨悚然。她只觉胃里一阵翻腾,作呕的感觉越来越浓烈。
此时,珠瑾已然是浑身瘫软,她却不得不死命拉住马缰,让马儿停下来。碧月一心为她,她怎能将碧月独自留在这里?
珠瑾从未如此刻这般惧怕莫离,她害怕落入他手里,却更怕她走了,他会变本加厉的对待碧月。
见着珠瑾勒马停了下来,莫离一把推开碧月,一步一步走到珠瑾面前,勾唇笑道,“叶赫那拉珠瑾,朕只问你一问题,你若答好了朕便饶你一回。方才你对朕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
闹了这么一出,珠瑾早已是大汗淋漓,在寒冷的夜风吹拂下瑟瑟发抖,“你不要为难碧月,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莫离一拳打在马头上,骨头碎裂的声音与马儿的嘶鸣伴随着莫离的怒吼,在隆冬夜里,珠瑾觉着刮骨的冷。
“你聋了吗!?朕在问你方才的话,有几分真?”
珠瑾从摇摇欲坠的马背上下来,走到莫离面前,她心中满是恐惧,却是不禁咯咯地笑了,“皇上早已心中有数,何必再问?”
莫离将手放在珠瑾的颈子上,如同爱抚般温柔的摩挲着,“朕想听听你的说法。”
此时的珠瑾早已被那个所谓的身世真相逼疯了,失去了往日里的冷静,本性里的固执尽数暴露了出来。
“方才我不过是担忧皇上进了帐篷发现端倪,这才与皇上在帐外说了会儿话。此情此景,皇上觉着那些话能有几分真?”
珠瑾察觉到颈子上的力道蓦然大了许多,她认命的闭上眼睛。然而片刻后,那只扼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手却是蓦地松开了。她身子悬空,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那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的抱着她,似是要将她碾碎。
这时,她耳边传来一个温柔至极的声音,“瑾儿,既然你早晚都是朕的皇后。不如,今夜便圆房吧。”
☆、第一百一十四回 姊妹,李代桃僵
珠瑾蓦然挣开眼睛,瞧着上方的莫离,她不禁心乱如麻,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 。。被士兵押住的碧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珠瑾被莫离带走,她心里的滋味自是难以言喻。
莫离抱着珠瑾进了营帐,将她放在床榻之上,而后俯下身来咬住她的耳垂,问道,“怕吗?”
珠瑾拢在袖中的手握紧了身下的锦被,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叶赫那拉珠瑾最怕的便是死,你又不会杀了我,何惧之有?”
莫离狠狠捏住珠瑾的脸颊,直到她脸颊青紫,他一片方才松了手,哈哈笑道,“瑾儿,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朕。你知道朕暗中注视了你多少年吗?”
珠瑾缄默不言,莫离继续道,“你七岁那年,父皇便知晓了你的存在,但他却选择了放任。在没有旁人的时候,父皇总是和朕说,日后华国的皇后,非你‘叶赫那拉珠瑾’不可。”
莫离轻柔的抚着珠瑾精致的锁骨,“那时,朕便晓得了你的真实身份。瑾儿,你可想象得到那段日子朕是如何度过的?”
纵是珠瑾心里惧怕且怨忿着莫离,这一刻,却不禁为他心疼。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却被父亲告知未来要娶自己的亲妹妹为妻。强行关入这般扭曲的观念,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该有多可怕?
莫离转而咬住珠瑾的鼻尖,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面上,有种灼灼的烫,“瑾儿,你自打出生那刻起,便注定是朕的妻子,这是任何人都改无法扭转的命数。”
珠瑾伸手去推莫离,却被他反制住双手,他双眸泛红、神情癫狂,“不要再妄图逃避了。只有我们才能生出华国最纯净的血脉,也只有我们的孩子能让华国走向鼎盛。待朕成了千古明君,你便是后世称颂的明君帝后。如此,有何不好?”
珠瑾卯足了劲儿挣扎,却是半分动弹不得。这种无力感让她心底发酸,直到莫离抚着她脸颊,柔声道,“别哭……朕心里的瑾儿,从不落泪。”
或许连莫离都不晓得自己究竟有多温柔,可越是如此,珠瑾便越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哀伤。他挣不脱的枷锁将她也禁锢其中,他们是兄妹,是血肉至亲,她可以不恨他,却不能认同他所做的事。
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在牧族叶赫那拉家,还是身处梁国在那亭台华殿里,珠瑾没有几刻是舒心的。
此时此刻,即便珠瑾晓得面前之人要对她不轨,亦明白他不仅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