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去年做的衣裳,几乎全都短了,今年出门前倒是做了四件,不过其中两件还是厚料子,当然不能穿出去。还有两件倒是春天的料子做的,不过那颜色素了些,后天世子过的是生辰,是喜日子,弟弟和自己不一样,不能一味的素淡。
杨若嫣在来的路上,倒是给杨浩文做着衣裳,她其实已经想到了,来到这里少不得会遇上各种各样的聚会节庆什么的,弟弟不比自己,他是男子,在外面交际应酬脸面很重要,穿的方面绝对不能胡乱的凑合。
手头做着的两件,一件是竹青色绸杭直裰,一件是茜色团花长衫,幸而茜色这件是已经快要完工了的。
杨若嫣急忙去衣柜中将那件茜色团花长衫拿出来,看了看上面的绣花,虽说比自己预计的少了几朵,不过别的人应该也看不出来,她拿出针线,将周围边边索索的收拾了起来。
杨若嫣不是个矫情的人,况且又有那么个继母在上头,因此从小下了狠心学这些女工的,无论是裁剪,缝补,亦或是编丝绦打络子,全难不倒她,花费心思最多的,还是学一手苏绣手艺。毕竟,她是个闺阁女子,在这个年代,多学一样是一样。
别看她绣扇套编璎珞的全叫丫鬟去做,其实那是她不想出力罢了,若是给杨浩文的东西,必定全都是她亲手做的。
半天工夫,那长衫的边边角角全都收拾好了,杨若嫣起身又去柜子里找丝绦,前些天在船上不能做衣裳,她闲的没事看书累了就编了十几条的丝绦,这会儿从里面选出来了一条黑金双环四合如意绦,配上了看看还不错。
一番忙碌下来,等她直起腰左右动了动肩膀的时候,这才发现屋里光线暗了很多,外面天色也灰蒙蒙的要天黑了。
之杏和之桃一定是忙得也忘了时辰。
准备这些一直忙到了转天的中午,午时的时候杨浩文才从外面跑了进来,脸色微变气呼呼的叫:“姐!明天竟然是大堂哥的生辰!这件事母亲可和你说过?”
杨若嫣正好将给他准备好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一一过目着,听见他喊转头看过去,见他跑的额头都出了汗,便拿出自己的手绢给他擦了擦:“没有,不过我昨天知道了。”
杨浩文张大了嘴看着她:“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15。第15章 :马后炮
之杏端着托盘进来,笑着道:“姑娘一知道之后,就赶紧准备东西了,昨晚上一直忙到了戌时末,若不是院门外面的婆子喊着怎么还亮着灯,都不知道要做到什么时辰去了!今早上姑娘卯时初就起来了,这会儿才刚刚忙完!”
杨浩文伸手接过姐姐手里的手绢,看着抿嘴笑的姐姐嗫嚅着道:“姐,你忙了这么久?我一点都不知道。”
杨若嫣笑着道:“你知道也帮不上什么忙,你那边有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说着伸手拉着杨浩文到炕边,指着道:“这扇坠子你给大堂哥当礼物吧,沉香木的,倒也拿得出手。这是你明天穿的衣裳,腰带,香囊里我放了三块金锞子,五块银锞子,若是有需要,可以拿出来当见面礼。”
“金锞子?你也没几个了吧?”杨浩文眉头皱着道:“我也不需要这么多,你拿着才是!明日内院肯定回来很多的内眷,这些你才用得上,莫教人小瞧了你去!”
杨若嫣笑着道:“叫你拿着你就拿着,我叫人小瞧了又能怎么样?缺不了什么,况且人人都知道我是什么情形,非要装的多么阔绰,反倒叫人背地里笑话,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就是了,我堂堂正正怕什么?你不一样,身为男人若是嫌小气了,处处算计斤斤计较,全没有了一点男子汉的气概,别人怎么愿意和你相与?”
“别人也知道我的情形,我和你一样!那我也堂堂正正的怕什么?”杨浩文眨着眼睛道。
杨若嫣失笑,伸手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学的倒是快!男子和女子不一样,女子心细想得多。男子就不一样了,人家就算是知道你的情况,却也未必能想得到你就是手头拮据的,只看得到你为人小气的一面,却未必能深想你为什么小气……总之,除非是和你已经深交为好友了,才会清楚你的情形,如果不是,肯定不会为你想那么多,只会觉着你为人小气计较,不是个好相与!”
杨浩文故意叹了口气:“总之就是,姐姐说什么都是对的,有道理的!”
杨若嫣笑了起来:“你知道就行!”
之前的还没有吩咐完,说完了这一茬,这才接着刚刚的话说道:“那些金银锞子,是预防有年幼的晚辈或者小孩子,你送去给他们当玩意儿的,但若是年纪和你差不多的,或者年纪小但辈分大的,就千万不能送这些了,少不得你要把你那笔好字拿出来,写写画画的送人一副去。”
杨浩文就唉声叹气道:“姐姐你真把我当小孩子了?这些难道我都不懂么?”
杨若嫣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瞧你,多说两句就烦。”
姐弟两个说笑着坐下了,杨浩文看到姐姐准备的很细心,也很齐全,便放了心,只说话间少不得埋怨几句王氏居心太过叵测,总爱在这种看起来事小,真若是没办好可能就会变成大事的事情上动手脚。
杨若嫣少不得又劝两句,王氏那样的人,动手脚是正常的,哪天不动手脚了,那才要提心吊胆呢!
聊了小半天,杨浩文就抱着所有的东西去了。这边杨若嫣这才松了口气,想想自己明天该怎么办。
说出来真没人信,堂堂南直隶巡抚的长子嫡女,竟然手头拮据的连过个节的见面礼都发愁!苏州的时候,王氏管家,杨若嫣姐弟俩,每月除了固定的月钱,真真是一点别的钱都见不到,过年过节的,从不给银钱,只给些面上光鲜的东西。
父亲杨轩从不耐烦家长里短的事情,况且就算是王氏把姐弟俩苛刻的狠了,却也没人到杨轩那里去告状。杨轩那边到底是上房院,首先周围伺候的人都是王氏的人。
其次,杨若嫣也不是傻的,一次告状也许能换来暂时的一点东西,可长久换来的却是王氏更加难看的脸色,背地里更加苛刻的对待,那样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自己想办法。
她苦学苏绣,女红,就是为了这个,她做的东西即便是不值钱的荷包扇套,却也能拿得出手当礼物。而杨浩文那边,字写的好,真要是着急了,写个字画个画,也能当个礼物。
过年过节攒下的那些银锞子金锞子,她也全都是给杨浩文预备的,这一次一个都没留,全给了弟弟了。
她嘴上说的没关系,其实还是琢磨着要准备一些小东西当礼物的,若是姐姐妹妹之间的互相送礼,她什么都没有,那岂不是太难看了?
想到这里叫之杏去箱子里翻检,找出来以前做的几个荷包备下。之杏又道:“之桃还在绣呢,她那手里还有个香囊,很精巧也很繁复的,若是有长辈喜欢,姑娘您可以当礼送过去。”
杨若嫣点头:“你们俩也辛苦了。”
主仆还在这里说着,门口传来了春燕的声音:“姑娘?周妈妈来了,在二门上呢。”
杨若嫣已经,忙对之杏道:“快去迎。”
之杏忙点头去了,杨若嫣将榻上摆的荷包什么的赶紧收拾一下,听见了外面有脚步声了,这才起身往外走。
周妈妈进来了,满脸笑的福身行礼:“姑娘快请坐着吧!奴婢哪担当的起。”
杨若嫣笑着坐下,又叫春燕端来了凳子请她坐下,这才问道:“妈妈怎么这会儿来了?大太太还是老太太那边有事吗?”
周妈妈笑着摇头道:“两位主子那边都没事,是老奴自己突然想起来件事,来回姑娘。”
杨若嫣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笑着问道:“噢,什么事啊?”
周妈妈笑着道:“侯府家大业大,人口也多,大太太那边虽说是掌着中馈,只上面还有个老太太,必定是忽略不了的,再加上平常来往的侯府、王府的俱都是怠慢不得的,大太太成天里就是只睡两三个时辰,也是忙不完的!虽说如今有了世子妃少夫人帮衬着,可少夫人到底才进门半年多的时间,面子软。很多事即便是想到了,可或者碍于长辈,或者碍于脸面还是不得出面的。少不得有些事情要着落到我们这些人身上。奴婢虽然跟着大太太经年了,大太太也看在是老人的面上,给个三两分的面子,可有时候到底年纪老了,头眼发花记性也差。有些事竟然没能思虑的到!疏忽了也是难免,这不就是来求姑娘恕罪则个。”
杨若嫣听她唠唠叨叨的一大堆,油滑说嘴,心里想,难道竟是为了世子生辰的事情?
不管大家嘴上怎么说,这侯府里的人没一个笨的,想来二太太王氏到底对自己姐弟两个如何,大家心里都是有谱的,周妈妈明知道自己姐弟很有可能受了王氏的陷害,不知道世子爷的生辰就是明日,昨天给料子的时候却没有点醒一下,今天这是来请罪来了?
只为什么突然的如此前倨后恭的?既然都没说了,就撑到底又有何妨,自己姐弟俩也没权利把她怎么样,更不可能事后找她的不自在,何苦现在拉下脸来告饶?
想到这里,杨若嫣心中就先谨慎了起来,态度更是不安中带着些忐忑,忙道:“妈妈可千万别说这话!虽说我年幼,可也知道掌着家事是多不容易的事,更何况偌大的一个侯府!再说了,事情也有个轻重缓急,大小重要与否的,周妈妈您是看着大事的,有些小事当然没什么记着的,这谁又能说了什么去?”
说到这里杨若嫣笑着这才问道:“妈妈您说什么恕罪,我倒是真不明白了,妈妈哪里有什么错?您可别说笑逗我了。”
周妈妈听她这样小心谨慎,心中暗暗的点头,便也顺水推舟笑着道:“既然姑娘不怪,奴婢就老着脸皮谢过姑娘了。”说着她对门口喊了一声:“你进来。”
门外一个三十来岁的婆子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朱漆红木的小盒子。进来对杨若嫣躬身,打开了小盒子。
杨若嫣往里看了看,见盒子里面分成两边,一边放着两块墨块,一方砚台,还有数十只笔,另一半竟然堆了满满的全是金银锞子,各种形状的都有。
杨若嫣吓了一跳转头看周妈妈:“周妈妈,这是做什么?”
周妈妈笑着道:“这是大太太吩咐的,这些东西是专门给三姑娘和二少爷的,昨天的料子已经送来了,姑娘想做点什么,拿那些料子就行,再过一个月就该预备发放下一季的尺头料子了,想来应该是够了。只世子爷的生辰巧了就在明天,大太太料想三姑娘和二少爷预备礼是来不及了的,别的姑娘少爷的都好说,想来也是有的,只恐姑娘和三少爷为了点子礼着急上火的就不好了。幸好都是一家人,不说那两家子的话,叫奴婢上心着。”
她笑着看了看那小箱子道:“奴婢想来想去的,眼拙手短也不知道给您预备什么好,就预备了这些东西,姑娘收着,也算是奴婢完了这桩差事。”
☆、16。第16章 :眼皮子浅?
杨若嫣听她说完了,便笑着道:“周妈妈是一番好意,也是为了我设想,原不该辞,只是这些东西我是万万不能要的。其一,大太太那边虽有爱护的心,怜惜我窘迫,可家里孩子不止我一个,大太太独独助了我,叫人知道了,好的会说大太太是好心,可总有那些心歪了的,总会说出偏心二字来的。若是大太太偏心这个话被传开了,岂不是我反倒连累了大太太?再要是传到了上房老太太那边,虽说老太太明理,知道大太太也是不得已,可到底失却了公平。为了我陷大太太于斯境地,我又怎么能无动于衷?”
周妈妈听了这番话,已经有些动容了。
杨若嫣接着说道:“其二,我若是收了这些东西,又置二太太于何地,二太太是我的母亲,对我向来不薄,这事只是赶得不巧而受了些窘迫罢了,可要是因此我就不顾二太太的脸面收了大太太的东西,那我还算什么女儿啊,二太太平常里对我的心,都付诸流水了。”
周妈妈听到了这里,已经笑了起来,点着头站起身道:“三姑娘真的是至仁至孝的一片心!您都为大太太和二太太想好了,奴婢还有什么好说的?唯独就佩服两个字而已。奴婢到底只是看了表面,因着昨天疏忽了,恐大太太知道了责备,今天就慌了神,反倒是把事情越办越没分寸了!幸好姑娘点醒,我这才恍然大悟了!”
杨若嫣笑着跟着站起来道:“周妈妈何须这样说,我也是一点小心思罢了,想的对不对还希望周妈妈提点呢,您可千万别这样客气。”
周妈妈笑道:“姑娘想的很周到!不但是圆了大太太,二太太,还免了奴婢犯个大错!奴婢到底想岔了,还好来得及。”
“妈妈这样说,我可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周妈妈笑着福身道:“那东西奴婢还是拿回去,不过明天姑娘要是缺什么,却也不用客气,只管叫两位姐姐去找奴婢,即便是跑腿办事,能办到的,奴婢一定给姑娘办到。”
杨若嫣笑道:“如此就先多谢妈妈了。”
“姑娘千万别客气。”周妈妈说着躬身告退了。
杨若嫣送到了堂屋门,又叫之杏送出去。
看着周妈妈走了的背影,杨若嫣这才回来坐下喝茶润润嗓子,刚刚话说的太多了。
周妈妈这一番举动,分明是试探她的,她岂有个不明白的?只是周妈妈试探自己到底为了什么?不出意料应该是大太太的意思,大太太为什么要试探自己?既然单独的试探自己,那就是接下来应该有要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啊。
杨若嫣蹙眉想了一会儿,仍旧是想不出来大太太想让自己做什么,大约应该是和那位安郡王的世子妃有关系,可能做什么呢?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事到临头再说。
周妈妈从这边出来,急忙的就往上房院走,刚走到二房院的大门口,就看到老远的过来了一群人,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二太太在前面,还有几个丫鬟簇拥着杨橙雪在后面跟着。
周妈妈犹豫了一下,看着好像是避不过去了,只能迎上去两步笑着道:“二太太。”
王氏也笑着点头:“周妈妈来了?我才从老太太那边回来,是有什么事吗?找我的?”
周妈妈心中冷笑个不停,脸上笑着忙道:“奴婢是来找三姑娘的。”
王氏显然想不到她直白的说了出来,微微一顿。
身后跟的杨橙雪按捺不住了,笑着问道:“找三姐的?找三姐什么事啊?”说着,拿眼珠子不停的往周妈妈身后那个婆子手里抱得小盒子上扫。
周妈妈心中鄙视无比,笑着道:“昨天三姑娘那边的人去领丝线,谁知道库房的婆子一时大意,竟然给错了,把冬天用的粗线给了三姑娘,奴婢知道了,想着这还是头一次二房的姑娘们领用东西,三姑娘这边就错了,奴婢须得专门来陪个不是,换了丝线。”
王氏听了显然不信,疑惑的笑着道:“是这样?拿错了丝线而已,何须周妈妈亲自跑一趟?三姑娘可担当不起。”
周妈妈便淡淡的道:“二太太就别埋汰奴婢了,奴婢不过就是个伺候人的下人而已,三姑娘是主子,怎么能说出担当不起的话来?您这样说,真叫奴婢不知所措,回去要找大太太门口跪着,好好想想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王氏听了微微变脸,忙笑道:“跟妈妈开个玩笑罢了,既如此,妈妈就慢走吧。”说着掉捎着眼睛先走了。
杨橙雪跟在后面,经过的时候把周妈妈又看了好几眼,又把那盒子扫了几眼,这才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