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就是接你进宫去的,我去兵部和众位大臣商议对策,你先入宫,打探一下皇上和太后娘娘的近况。”徐思安拧着眉心,略略顿了片刻,这才继续道:“也许太后娘娘能知道王爷谋反的原因也未可知。”
赵菁此刻心中却慌乱无比,摄政王如何会谋反?再怎样,他怎么可能反了自己的儿子呢?
“王爷不会谋反的!”赵菁转过头来,有些无助的拉着徐思安的手道:“王爷不会谋反,若是换了你,你会反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这样石破天惊的事情,赵菁原本是想连徐思安也瞒着的,可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说了出来。
徐思安神色微冷,伸手扶住赵菁,见她小腹微微凸起,已是身怀六甲的模样。
他依稀记得当年老侯爷去世之前,周熠前来探病,周熠走后不久,老侯爷便已是回光返照,只等见了自己,才让自己在他的跟前发誓:这一生和摄政王恩怨尽消,重新跟随他鞍前马后。
老侯爷大约就是知道了这个真相,才明白当初的宫变是多么的可笑,白白葬送了自己的一个儿子,闹得多少人家妻离子散。
“若当真这样,那王爷为什么会反,就只能问他自己了。”徐思安抬起头来,神色肃然的拧着眉心,一时也想不明白。
******
赵菁进宫的时候已近戌时,天色都暗了下来,这次没有人来接她,宫门口派去通报的人许久也没见回来,赵菁也只好自己硬闯过去了。
已经过了掌灯的时辰,御书房外的大殿里灯火通明。赵菁远远的看见门口乌压压的一片,走近了才发现是御书房的宫女和太监们,正齐刷刷的跪在门外。众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听见里面传出来的金石碎裂的声音,越发将脖子缩得更短了。
赵菁缓缓的走上台阶,透过沉重的红漆宫门,她看见满地碎裂的瓷片无奈的落在地上,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皇上。”赵菁提着裙子跪在了周旭的跟前,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几近疯狂的小皇帝,他忽然转过身去,将一直挂在了墙头的那一把弓箭取了下来,大步往门口走来。
“朕要亲自杀了他!”周旭咬牙,少年青涩的眉宇中透出的狠绝来,让赵菁也觉得心颤了几分,她跪着抱住了周旭的大腿,拉住他道:“皇上!一定是误会,王爷不会谋反的,王爷怎么可能会反了皇上呢!”
赵菁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心中万般绞痛。她如何能看着他们父子自相残杀呢?
“姑姑!”周旭的脚步终是没有再往前去,徒然跪倒在了地上,扑在赵菁的怀中大哭起来。
“他若是想当皇帝,朕让他当就是了……朕……朕不想没有皇叔……”周旭哭得眉心都红了起来,赵菁扶着他起身,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劝慰道:“皇上,事情还没弄清楚,也许……也许这一切都是假的!王爷他并没有谋反,那封八百里加急也是假的!”
******
远在江南的周熠,此时却坐在栖霞山上的一处禅房里头品茶。请他过来的人是应天府府尹何大江,他原先就是周熠的部下,因十年前的宫变所累,一直外放至今。
栖霞山乃是金陵古刹,当年□□皇帝未起事之前,也曾来此地拜谒过。周熠心中对这种神佛之事却是半点不信的,他低头看着茶盏中清碧的茶叶,缓缓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何大人今日请本王前来,就是为了闲坐饮茶的吗?”
何大江闻言却是笑了笑,稍稍捋了捋下颌的山羊胡子,稍显老迈的脸上露出几分浅笑来,耐着性子对周熠道:“王爷日理万机,能有这样闲坐饮茶的机会也是难能可贵,不过下官今日请王爷前来,却是想让王爷见一位故人的。”
周熠拧了拧眉峰,再抬起头的时候,便瞧见一个穿着土黄色僧袍的老和尚从门外进来。
那人精神矍铄,目光虽有些浑浊却透出锐利的光芒,只是半边的脸颊上却有一块手掌大小的疤痕,让人看不出他本来的容貌。
周熠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扫而过,他记忆中并不认识什么和尚,况且还是容貌如此特殊的和尚。那人看着周熠的神色却透出了几分淡然,念了一句佛号之后,笑着问他道:“十多年未见,王爷可曾还记得下官?”
他自称下官,必定是周熠旧时的部下。因当年的宫变周熠遣散了不少自己的旧部,可他并不记得自己的手下有这样的一个人。
“你是……”周熠拧眉,虽从那人沙哑的声线中似乎听出了几分熟稔,但他一时还是没想起来。
那老和尚却是笑了,带着半边疤痕的脸也跟着皱了一下,看上去有几分狰狞,他淡淡道:“王爷还记得当年太后娘娘临产,为她接生的那位范太医吗?”
周熠闻言却是一愣,那位范太医他自然知道,当年太后娘娘难产,险些一尸两命,若不是那位范太医,只怕也没有如今的小皇帝。可那位范太医在太后娘娘生产之后,却辞官隐退了,当真也算的上太医院一大损失。
“你是范太医?”周熠蹙眉问道,当年范太医约莫四十开外模样,容貌儒雅俊逸,如何会是如今这幅狰狞的面孔?
“正是下官。”那老和尚抬起头来,正色看着周熠,缓缓道:“王爷一定在想,当年风华正茂的范太医,如何会是如今这一副骇人的模样。”
周熠被人猜出了心中所想,微微抬了抬眉宇,只听那人继续开口道:“这就不得不提起先帝来,为了这大雍江山,当真是机关算尽。”
周熠听他这么说,只越发就疑惑了起来,深邃的眉眼微微凹陷,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人。
“王爷这些年对朝廷鞠躬尽瘁,甘愿屈居摄政王之位,对小皇帝俯首称臣,难道不是因为有什么苦衷吗?”老和尚淡然开口,表情中却透出几分无奈悲悯,微笑着看着周熠,继续道:“当年王爷在凤仪宫醉倒,那一杯酒正是微臣所调制的。”
周熠闻言大惊,原本还保持肃容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身子从椅子上微微前倾,似是要拍案而起一般。那老和尚却笑着道:“王爷别急,老衲要说的,还不止这些。”
禅房里烛火微微颤动,周熠紧了紧虚握的拳头,强忍怒意继续听那老和尚说下去。
“先帝自登基后便龙体欠安,却苦于膝下尚无子嗣,终于,在老夫的调养之下,先帝让太后娘娘怀有龙嗣。”老和尚说到这里,眼底仿佛放出了无数精光,整个人都陷入记忆的深处,“先帝生怕他死后王爷会欺压孤儿寡嫂,所以不惜让王爷夜宿凤仪宫,再让太后娘娘起誓,如果王爷日后图谋不轨,他宁带绿帽,也要保住大雍正统江山。而下官也受命为太后娘娘调理胎脉,让她生产的日子足足推迟了半个多月。”
老和尚说完这些话,才转过头来看着周熠,唇边由带着一丝冷笑:“王爷如今应该明白,为何下官在太后娘娘生产之后,会陡然消失,先帝手腕,无人能及,王爷也不过就是他掌中的玩物罢了!”
☆、第207章
外面忽然起了风; 将禅房的木门刮得喀拉拉作响。周熠拢在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 最后却陡然松开; 指节分明的大掌轻按在竹制的茶几上,沉声道:“你们深夜请本王过来,就是想让本王听这些吗?”
周熠神色阴冷; 轮廓分明的脸上透出几分怒意; 鹰隼般的眸子忽然闪出一道寒光,冷漠森然的盯着那和尚。
“王爷或许不想听这些,可是何大人已将王爷谋反的密报送到了京城,如今整个大雍都知道摄政王周熠已反。王爷,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老和尚缓缓的开口; 见周熠的神色平静了下来; 只跪下道:“王爷为大雍立下汗马功劳; 继承大统,本是众望所归,我等愿追随王爷鞍前马后!”
一旁静静伫立的何大江听了这话; 只跟着跪下来道:“我等愿追随王爷鞍前马后,共建伟业,死而后已!”
紧闭的木门忽然间打开,从四周围堵过来的侍卫举着手中的长矛; 振臂高呼:“王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熠撩袍,阔步走到门口,放眼望去,连绵起伏的山坡上站满了穿着甲胄的士兵; 浑厚雄壮的口号声似是激起了他心中的早已掩埋的英雄气概。他握住了腰间的长剑,哐当一声,剑指乾坤,怒吼道:“杀!”
******
紫禁城的长夜比别处更冷,赵菁服侍小皇帝睡下之后,便往自己以前居住过的下处去休息。离中秋已过了几日,一轮下弦月挂在西边,冷清中透着几分淡淡的萧瑟。
赵菁披着外袍从御书房出来,宫道冗长,她看见有人站在抄手游廊的尽头等着自己。
“给国舅爷请安。”赵菁朝着魏明箴福了福身子,视线淡淡的扫过他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颊,缓缓道:“皇上已经睡了,国舅爷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赵菁垂下眸子,拢了拢身上的衣袍,与魏明箴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却淡淡开口道:“姐姐如今有了身孕,也要保重身子。”
赵菁顿了顿,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那人的容貌有七八层像珠泪夫人,唯独一双桃花眼,蕴着几分晶莹黑亮,沉静而肃然的看着远方,已没有了当初那种孟浪轻浮之色。
“我知道。”赵菁轻叹了一声,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又问他道:“你从哪里来?”
魏明箴便道:“我从太后宫里来,阿音正在凤仪宫陪着她。”
赵菁听见魏明箴喊了柳清嫣的小名,他们两人原就是门当户对的亲事,若各自退一步,未必就不能琴瑟和谐的过一辈子。
“太后娘娘还好吗?”赵菁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魏太后的脾性她也知道一点,虽然是绵里藏针的厉害人,可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多少也是淡定不下来的。
“太后娘娘忧思过甚,喊着心口疼呢。”魏明箴说着,只继续道:“既然皇上睡了,那我先出宫去,等明日一早再进来。”宫里是不能留男客的,除非是有皇上的口谕,魏太后没有留下魏明箴来,他便只能先出宫去。
赵菁点了点头,转身目送他离去,魏明箴身姿如松,笔直俊朗,赵菁见他走的远了,只忍不住开口道:“有空去静慈庵看看居士,”她顿了顿,继续道:“别告诉她王爷的事情。”
赵菁依稀看见魏明箴似乎点了点头,她才转过身去,替她掌灯的小宫女已经在远处等了许久。见赵菁过来,踏着小碎步走上去道:“姑姑,外头风大,我们早些回去吧。”
“走吧。”赵菁确实也有些累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周熠为什么要反?江南到底有什么天罗地网?王妃临死的时候究竟担心些什么?
她有些漫无目的的走在冗长的宫道上,夜风将她的鬓发吹得有些散乱,灯火所及之处,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了过来道:“太后娘娘请武安侯夫人去一趟凤仪宫。”
******
魏太后是晌午的时候知道摄政王反了的消息的,那时候她正正在喂廊下的雀儿,闻言只气的将那雀儿连着黄金的鸟笼子一起砸了,那金鸟笼被磕破了一个口子,金丝雀便从逢里钻了出去,头也不回的飞了。
魏太后扯着嗓子大怒:“养不熟的混账!”
可那鸟儿压根就听不懂,站在凤仪殿的斗拱上叽叽喳喳的朝着她叫了几声,又往开阔的天空中飞去了。
“我防了他这么多年,没想到他还是反了。”魏太后支着太阳穴,靠在贵妃榻上,平日里一双凌厉的眸子多了几分颓然,冷冷道。
“摄政王也是奇怪,十年前宫变的时候他已经退让了,如今皇上都大了,他也说了要让皇上亲政了,这时候还反什么呢?”柳清嫣淡淡的开口,抬起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凤仪宫灯火通明,四周侍立着的宫女都低眉顺耳,却透着几分压抑来。
魏太后冷哼了一声,阖眸淡淡道:“赵菁来了没有?”
“还没有,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大概就快来了。”柳清嫣低眉看了魏太后一眼,想起平时她也并不是那么喜欢赵菁,如今这样紧要的时刻反而派了人去请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武安侯夫人和皇上的感情当真是不一般,身怀六甲的,听了这样的事情便头一个就进宫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魏太后就冷笑了一声,一直闭着的眸子陡然睁开,眼神中透出几分狠厉道:“她和摄政王的感情只怕更好!我喊她过来,就是想问问她,摄政王到底为什么要反!”
柳清嫣听了这话确实一震,这些事情她原来并不清楚,之后后来在知道赵菁身世之后,才开始慢慢了解了几分。按她得到的消息,当年应该是摄政王妃把赵菁从赵家接了出来,再送进宫来的。只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王妃把她的亲妹妹送到宫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后娘娘可曾知道,当年赵菁为什么会进宫来?”柳清嫣拧了拧眉,转过头看了一眼魏太后道:“若当真是偶然被卖进宫的,那也的确太过巧合了些……”
魏太后此时却幡然醒悟过来,虚软躺在软榻上的身子陡然僵硬了几分,弹起身子来问柳清嫣道:“你知道些什么?”
柳清嫣被魏太后的动作吓得心口突突的跳,小心翼翼问道:“太后娘娘难道没有派人去查过赵菁的家世?”
此时魏太后的后背渐渐发冷,因为她确实没有查过赵菁的家世。宫里采买的宫女,在进宫前就已经查明家世清白,才会有入宫的机会,她也不会故意多此一问。况且赵菁刚进宫的时候,不过就是凤仪宫最下等的宫女,还是她瞧见了她模样好,这才放到了自己的跟前。
至于后来,宫变那日赵菁受了重伤,好些事情都记不得,唯独人越来越冷静沉稳,她才看上了她,让她去服侍小皇帝去了。
“你是什么意思?”魏太后扯着掌中的丝帕,问柳清嫣道:“难道赵菁是摄政王故意安插在哀家和皇帝身边的吗?”
柳清嫣见太后这般反应,料定了她是不知道的,只低眉道:“不是摄政王,是摄政王妃。”
“你……你说什么……”魏太后脚步一滞,堪堪就跌坐在了身后的软榻上,脸色瞬间苍白:“那死了的女人,要让她在皇帝身边做什么!”
魏太后撕心裂肺的怒吼着,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来回话的小太监都被吓得缩起了脖子。
站在凤仪宫门外等着觐见的赵菁陡然被这一声尖叫吓了一跳。
她拢了拢身上的长袍,生怕风吹进了被冷汗湿透的后背。
“叫她进来。”
魏太后从软榻上站起来,让宫女将她身上的绛红色凤袍理了理,转身对柳清嫣道:“你在这儿等着,哀家去见她。”
赵菁被领着进了凤仪宫,此时灯火通明的宫殿一片肃然,没有人敢说话,连脚步声都轻到听不见,她垂眸跟在方才的那个小太监后面,听他小声回话:“回太后娘娘,武安侯夫人来了。”
赵菁听了这话便挽起裙子下跪,她的小腹已微微凸起,行动远不像从前那般方便自如。魏太后只看着她跪下,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过了良久,她才跟疯了一样扑过来,扯着赵菁的衣领问道:“哀家问你,你当初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赵菁的身子差点儿被撞得倒在地上,下颌的衣领越来越紧,她抬起头看着魏太后逐渐放大的脸,她从没有发现,魏太后眼角的皱纹已那么深。
“我……我……”赵菁眼神一闪,闭上了眼睛道:“我是摄政王妃安□□宫行刺皇上的。”她已经无力再去隐瞒,这一切终究会像她的身世一样,被大白于天下。
魏太后的手指陡然失去了力气,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