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又道;“王妃不宜轻举妄动,就奴婢看,表姑娘不是省油的灯,打虎不成反被虎伤,何况王妃投鼠忌器,不能因此伤了夫妻感情,那样即使没有了表姑娘,王妃让王爷记恨上,王爷也不会回到王妃身边的。”
陈氏低头想想,云燕正说到点子上。
二人正计议,外面小丫鬟喊了声,“紫霞姑娘求见王妃。”
陈氏冷哼,“来得好快,这么着急入主王府。”
对云燕道;“你去叫她进来,看她怎么说?”
紫霞随着云燕进屋,陈氏神态平和,面上带着惯常温婉的笑容,对紫霞道:“表姑娘可好?自打表姑娘搬到前院,我家务事忙,总说过去看看她,一直没得空过去,表姑娘支使你过来有何事?”
紫霞从王妃脸上没看出什么异样,神情有点沮丧道;“表姑娘今就要离开王府,奴婢去回王爷,王爷说让奴婢来回王妃。”
陈氏心想,柳絮离开王府暂归柳家,是等着王爷的花轿风风光光抬进王府,遂明知故问,“表姑娘是想家去住两日在来?”
紫霞面带愁容,“表姑娘离开,家去后,就不回王府了。”
陈氏瞬间惊诧不已,不解地问;“这又是为什么,难道王府里住不惯,或是王府里有人对表姑娘不恭敬?或还是别的什么事不方便?”
紫霞虽然是从陈氏屋里出去的,柳絮对她重情重义,有些话,她不知该不该说,说了,对主子不忠,不说,对不住旧主子。
陈氏看她迟疑,吞吞吐吐,就知道其中有隐情,遂道:“紫霞,你是我屋里出去的,何况现如今你妹妹还在我屋里,虽派去侍候表姑娘,可你还是王府中人,我也还是你主子,有话不妨直说。”
紫霞一凛,王妃暗点拨她,她在表姑娘跟前侍候,她妹妹还留在王妃屋子,说好听是得脸,其实算是人质,她算是王府中人,卖身契在王妃手上,王妃若让她死就不能生。
紫霞权衡利弊,反正表姑娘要离开王府,说了无关痛痒,于是实话实说,“皇上口谕,册封表姑娘为侧妃,表姑娘心高气傲,不愿与人做小,宁可离开王府,不受封诰。”
这一番话,整个颠覆陈氏之前看法,陈氏惊喜同时反问,“表姑娘走,王爷答应了?”
“答应了,表姑娘执意要走,王爷无可奈何,奴婢能看出来,王爷是无奈之举。”
陈氏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心里的郁结消散,柳絮真个不是平常女子,谢天谢地,不费自己吹灰之力,柳絮自己走,省却很多麻烦。
陈氏心里高兴,按耐不肯表露出来,好人装到底,遂道;“表姑娘有这样的想法,你们做奴才的也该劝劝才是,怎么一声不吭,你们劝说她不听,就该来回我,我出面劝,皇上多大的恩典,表姑娘不领受,生生白瞎了侧妃封号,这是府里的庶妃们做梦都想的事,求都求不来。”
陈氏劈头盖脸一顿数落,紫霞只干站着听着,从陈氏话里她分辨出几分虚情假意。
陈氏说完,紫霞道;“是奴婢等愚钝,表姑娘现在已收拾东西,就是王妃去了,未必劝得动。”
陈氏心里熨帖,格外的大方,“表姑娘既然执意要走,拦也拦不住,你回去告诉表姑娘就说我说的,她屋里的东西尽数带走,我每月从账上拨出一笔银子给她,做为她出府后她姊弟的日常开销。”
陈氏会做人,柳絮和赵深是假甥舅的事她装糊涂只字不提,柳絮离开,对外依然是王府的表姑娘身份。
☆、第127章
柳絮打开柜子,收拾衣物,海棠和紫霞默默地帮着收拾,王府的东西,柳絮一样不打算带走。
柳絮和念琴出了时雪阁,念琴提着一个玉色绸面包裹,一个青色棉布包袱,里面包着柳絮来王府带来的换洗衣衫和几样头面首饰。
紫霞和海棠跟在身后,直抹眼泪,连小路子都觉得心酸,小路子跟念琴说话投机,舍不得念琴走。
柳絮刚走出时雪阁,朝内宅方向看了一眼,就见通往内宅的甬道,朝莺匆忙赶上来,朝莺一路走得急,气喘嘘嘘的,走到近前上气不接下气,“表姑娘,你怎么不说一声就一个人悄悄离开,我二人这样要好,我再晚来一步,最后一面都看不着了。”
朝莺扯着柳絮的手,一副舍不得的模样,柳絮住到王府里,赵琛的姬妾里,她唯跟朝莺最合得来。
“我怕跟你告别彼此难过,就想一个人悄悄地走了。”柳絮怕见了朝莺伤心,狠狠心走掉算了。
“表姑娘,我知道留不住你,我说不好你的想法是对还是错,总之,你自己拿定主意,想好了将来不后悔就行,我就是舍不得你走。”朝莺单纯,没及笄就一乘小轿抬进王府,对男女之事懵懂。
朝莺说着,落下泪来,柳絮拿着绣帕为她拭去泪珠,“等我安顿好了,回王府来看你。”
海棠见状,又开始抹眼泪,紫霞眼圈红了,强笑嗔道;“刚好了,夫人又来着奴婢们哭。”
柳絮为缓解离别悲伤的场面,转移了话题,问朝莺,“你怎么知道我今走?”
朝莺不哭了,委屈地道;“你知道我的消息是最不灵通的,今恰巧我房中的一个丫鬟去上房,听说表姑娘要走,就急急跑回来,告诉我,幸好我来得及时,见你最后一面,这一回,府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我是先知道的。”
柳絮不想惊动王府里人,皇上预册封她为侧妃的消息传开来,王府势必引起不小的波动,在走漏消息之前,她选择离开,省去不少麻烦和闲言碎语,她人离开了,府里人私下里议论一阵子就淡忘了。
这时,就见西甬道上,宫保提着棉袍,脚步匆忙走来,一看柳絮穿戴整齐,念琴提着包袱,就明白了,心急道;“表姑娘性子忒急了,吃了晚膳再走不迟,容奴才告诉王爷一声,王爷还吩咐御膳房晚膳丰盛些,给姑娘践行。”
柳絮放开朝莺的手,对宫保道:“保公公回去替我谢谢你家王爷的好意,晚饭我回柳家吃,有段日子没跟弟妹一块吃饭了。”
柳絮这里要走,宫保见拦不住,遂吩咐小路子道:“你去招呼王府的轿子。”
柳絮忙拦住,“出了王府东门,就是柳家住的胡同,不用麻烦轿子。”
小路子迟疑,宫保乃心细之人,看看柳絮和念琴脚上没穿靴子,穿着缎面绣鞋,摆摆手,催促小路子,“快去,大雪天表姑娘鞋子都踩湿了。”
朝莺,宫保、紫霞、海棠、小路子把柳絮和念琴送上轿子,王府大门打开,看着柳絮的轿子走远,直到看不见了,几个人还朝官道上张望,紫霞和海棠手里捏着绣帕捂住嘴,以免哭出声来,小路子拿棉袄袖子抹眼泪。
就连宫保都觉得心酸酸的,不是滋味。
柳絮的小轿子刚出王府,王府大门关上一瞬间,王妃陈氏由侍女搀扶着赶来,看紫霞海棠几个无声淌泪,知道柳絮已经走了。
朝莺、紫霞等一回身发现王妃来了,赶紧蹲身行礼。
陈氏望一眼阖上的大门,把内外隔绝,从此,去了块心病,轻叹一声,“表姑娘走了?”
朝莺哽咽,“走了,什么都没拿,就提着来时的两个包袱。”
陈氏微微有点惊异,对紫霞道;“我不是告诉你,表姑娘屋里的东西随便拿。”
紫霞双眼红肿,抽搭两下鼻翼,“奴婢说了,表姑娘执意不要,她说王府的东西不是她的,她只带走自己该带走的。”
陈氏呆了半晌,像是自言自语道;“也许她跟别的女子真的不一样。”
柳絮的小轿子出了王府,朝东沿着王府高高的红墙转了一个弯,就看见柳家宅子所在的那条胡同。
柳絮和念琴在柳宅门口下了轿子,打发王府的小轿回去,念琴上前叩门。
半天,柳家宅门上的小门打开一条缝,探出一个下人的头,看见柳絮忙大开了小门,“大姑娘回来了。”
柳絮和念琴直奔内院,沿着甬道往明间走,上了台阶,正巧一个穿红袄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从堂屋里出来,看见柳絮忙打起棉帘子,清脆声朝里喊,“大姑娘回来了。”
又笑着对柳絮道;“小哥儿和姐儿在西暖阁里玩。”
柳絮一进里间,宝儿和柳芽儿从炕上跳下来,围上柳絮,“姐、姐。”扯着柳絮的手坐在炕头上。
宝儿的奶娘一眼看见她身后的念琴手上提着包袱,好奇地问;“姑娘回家住两日再回王府吗?”
柳絮本来想等一会在说,听她问,索性直说了,“我不回王府了,爷和姐儿以后也不在这里住了。”
柳芽儿瞅着姐姐的脸,“姐,我们要搬家吗?搬去哪里?”
“回我们原来住的家。”
“回剪刀胡同吗?”
“对,回剪刀胡同。”
奶娘暗暗吃惊,这小爷和姐儿一走,自己的差事就没了。
“哥哥去哪了?”柳絮问柳芽儿。
“哥哥今没去学里,在前院书房看书。”
柳絮对方才那红袄小丫头道:“去叫小爷来。”
小生子一进门,看见柳絮高兴地叫了声,“姐,你回来了。”
柳絮招呼小生子坐在炕沿边,“来,姐跟你说个事。”
小生子挨着柳絮坐下,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柳絮,“有什么事,姐说吧!”
柳絮斟酌一下,道;“姐以后不住在王府,搬回来跟你和弟妹一块住,还有你念琴姐也跟我们一块住。”
小生子大眼睛闪着兴奋的光,“姐跟我们住,太好了,姐今就搬回来了?”
柳絮点点头,“姐今就搬回来,不过我们不住这里,搬回剪刀胡同老宅住。”
小生子一愣,茫然望着柳絮,半天,低下头,柳絮故意道;“小生子不高兴姐搬回来,还是不愿意搬回老宅住?”
小生子呐呐地道;“只要姐跟我们住,住哪里都行,就是我以后还能不能上学了?”
柳絮笑了,摸摸小生子的头,肯定地道;“能,姐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上学。”
小生子高兴起来,“只要能上学就行。”
这时,柳家管事冯才媳妇进门,听了一耳朵,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忘了行礼,问:“奴婢方才在门外好像听大姑娘说要搬家,不是奴婢听错了?”
柳絮正想跟她打声招呼,遂道:“你没听错,我们要回原来住的地方。”
冯才家的一时懵了,“姑娘说要搬走,那这院子和奴婢们怎么办?”
柳絮笑了,“你去王府回,自然有地方安排你们。”
柳家老宅空了几个月,柳絮和念琴商议二人先回去打扫,拾掇干净再来接三个孩子。
柳家住的剪刀胡同离这里稍远,柳絮和念琴雇了一乘小轿子,坐到剪刀胡同口下轿子,付了轿子钱。
走到自家门口,柳絮哗啦一声开锁,旁边的门推开,三婶子探头往这厢看,看见柳絮很意外,惊喜地道;“柳絮,你回来了,是回来看看屋子?”
柳絮拿下大锁,对三婶子道;“我们姊弟要搬回来住,婶子屋里坐。”
三婶子诧异,“柳絮,你不住你舅家了?”
柳絮边往里走,早就想好说辞,“我舅家不宽敞,还是回家住着便宜。”
妇道人家爱打听,三婶子跟着她进了院子,刨根问底道;“柳絮,是不是你舅母对你们姊弟不好,可也是,你算你舅对你姊弟好,外甥终究是外姓人,一下子带进来四张嘴,搁谁都不高兴。”
柳絮没答话,算是默认,这倒好,不用自己费唇舌解释。
柳絮和念琴进了东间屋,屋子空空的,柳絮搬走前不久新刷的房,看着洁净,下晌,西照日头,屋子亮堂堂的,柳絮看着熟悉的地方倍感亲切。
三婶子四周扫了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柳絮,你看你们这一搬回来,屋子里就剩下一铺炕,什么家什都没有,我把拿走的家什给你搬过来。”
说着,就要朝外走,喊她当家的,把拿走的家具再搬回来,柳絮忙拉住三婶子,“婶子既然已搬走,就不用送回来了,我正好要换新的,我去买好的来使。”
三婶子才站住,迟疑道;“你婶子帮你俩钱,你家里什么都置办,需要不少银子钱。”
“看婶子说的,我还缺婶子这俩钱吗?”柳絮嗔道。
梁王府
绛雪楼上,对着王府大门八幅窗扇敞开,赵琛站在窗前,望着柳絮乘的轿子出了大门,上了官道,王府两扇大门徐徐关上,赵琛的幽深明亮的双眸随之暗淡下来,久久地盯着王府两扇紧闭的大门。
宫保悄无声息地进来,窗外刮过一股寒风,帷幔飘荡,宫保缩了一下肩,屋檐上的雪花随着凛冽的寒风吹进窗子里,落在赵琛锦袍上,赵琛恍若没有知觉,宫保看王爷的背影萧索,心里涌起一股酸涩,昨晚绛雪楼里王爷和表姑娘斗酒,一干人热热闹闹,转眼人去楼空。
宫保不敢唤王爷,一旁侍女太监摒心静气,颔首垂目,连大气都不敢出。
日影西斜,屋里的光线暗淡下来,宫保小声道;“王爷,该用晚膳了。”
没有回答,宫保怀疑王爷是否能听见自己说话。
入夜,绛雪阁里一团漆黑,空气凝重压抑,赵琛的身影被黑暗包围,清冷孤凄。
没人敢扰王爷,没人敢开口劝。
☆、第128章
柳絮和念琴打扫房间,空屋子有阵子没住人,蒙了一层灰尘,好在大铁锅没送人,灶间门后墙角那口破水缸让三婶子男人抬走了,柳絮找了个破脸盆,去院子里的水井边提上来一桶水,院子里靠墙整齐地码着柴垛,昨晚下雪,今太阳升上来,落在柴垛上的积雪融化,受潮,柳絮好容易引着火,烧了一大锅滚水,跟念琴两个把屋子里的灰尘擦抹干净。
屋子拾掇干净,柳絮坐在炕上,细数自己全部家当,二三十两银子,几支钗环,家里所有家什都送三婶子,送出去的东西不好要回来,添置新的,零零碎碎的,花费不少。
柳絮粗略算了一下,被褥都是新的,幸好没送人,当务之急是置办灶上家伙,水缸、水桶、面盆、碗碟杯箸,柴米油盐酱醋茶,没有炕桌,柳絮趴在炕上,把要买的东西一一列出来,少跑两趟把东西置齐。
柳絮跟念琴去市场,把日常着紧的东西先添置,按照写好的清单,雇了个手推平板车,往返两趟,才置办齐了,俩人累得东倒西歪。
念琴坐在炕上,不想动弹,“姑娘真是急脾气,依着奴婢的意思,让生子他们在那边住两日,慢慢拾掇屋子,添置东西。”
柳絮靠在墙上,累得够呛,“既然都打算搬出来,多住两日,让人多想,好像是赖着不想走似的,反正早晚要搬出来,何必让人小瞧,我歇一会,去把生子几个接回来,你留在家里做晚饭。”
“姑娘的意思,搬离王府远了,从此跟王府没有任何瓜葛,清清静静过日子。”念琴跟柳絮日子久了,柳絮的心思多少能了解一些。
柳絮扫了一眼屋子,炕头缺一对木头箱子,一个炕桌,一张方桌,和几把椅子,桌椅盘算着明日找木匠打桌椅板凳,红木和紫檀木、黄花梨太名贵了,用榉木即可,既便宜又结实耐用,手头这点钱,一家人花销、生子上学使费,够维持几年,几支钗环,变卖了,家里的日子不算拮据,等安顿下来,想办法干点什么,不能总指着吃老本过活,这是后话。
柳絮去接小生子兄妹,念琴留在家里做饭,柳絮到了王府后街柳宅,把张才媳妇找来,当着她的面收拾东西,用一块半旧的绸面包袱皮把几个孩子来时穿的衣衫包上,屋里别的东西一概不拿。
张才媳妇和奶娘丫鬟不舍三个孩子,宝儿奶娘和柳芽儿的奶娘跟在后面一直送上轿子,淌眼抹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