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太后,看了好半晌后才点了点头:“儿臣还是认为此事同皇后的族人无关,他们当年获罪在前,皇后……在后,能动手脚的人绝不是他们。”
他说到这里合起眼睛来:“可是韩家人对太后说了什么,所以太后才到朕这里来说要把皇后的族人解押回京?”
“母后,您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看清楚,才会明白儿臣的难处?”他摇了摇头:“只要母后高兴就好,儿臣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皇帝一顿后睁开眼睛,里面清清澈澈,不再有挣扎也不再有痛苦,平静但却显出了无情来:“只是您下旨赐婚一事,需要向宗庙中的长辈们说个清楚。”
他说完不再看向太后,起身向外走去:“太后一直知道朕国事繁忙,儿臣现如今就要去处置国事了——孤竹国的皇叔要回去了,因为您都赐婚了嘛。”
皇帝带着十二分的不快离开了,他并没有去见孤竹国的皇叔,也没有去见任何人,而是去了御花园在湖心亭里坐了好久好久,任湖风吹起他的发、他的衣。
偌大的皇宫就是皇帝的家,可是在这个家里,他却找不到半点的温情,有的只有谋算、有的只有利益。
所以在这里母子反目不是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父子相残更是司空见惯,至于手足仇杀,嘿,那更不用提了:为了利益,什么亲情、什么骨肉都可以抛掉的。
但是,有两个人是不同的,一个是皇后,另外一个人就是阿凤。
皇帝摸着自己腰间的玉佩,回头看了一眼远方,那里是阿凤的安凤阁;而越过安凤阁之后,就是冷宫了。
希望阿凤能平平安安的,他这个皇帝、他这个父亲不好啊,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护个周全!
此时在安凤阁里,天福高据主座,盯着跪在脚下的小太监。
安凤阁里,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主事的人了:牡丹和那个肖公公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好像完全消失了,根本就找不到踪迹。
当然,天福是堂堂的公主,她也不是来找肖公公或是牡丹那个宫人的,她只是心情不太好,所以过来安凤阁坐坐。
在她的身边坐着的人,正是南丽国的孔雀公主客南凤。
跪在地上的人是小柱子。
小晨子今儿一早被张有德叫去了,安凤阁里如今就以他小柱子为首,所以两位公主殿下到来,他只能挺身而出。
天福死死的盯着他:“你再给本宫说一遍?这安凤阁根本没有主子了,本宫不过是叫你们把东西搬一搬,还给了你们一条活路,你居然不知感恩?!”
找不到阿凤也就找不到江铭,而太后是赐婚了,可是却和她天福没有关系,只是把阿凤和江铭拆开了:越是如此,她越想知道江铭身在何处。
想到阿凤还在和江铭在一起,她心里就是一股无名火,正巧和客南凤遇上,不过是几句话就让她决定过来坐坐。
阿凤是不在了,可是阿凤的人还活着。
天福在阿凤吃过的亏,在阿凤的那里找不回来,在阿凤人的身上找不回来吗?还有,难道还真像客南凤所说的那样,等到阿凤回来后,还能带着一群人在宫中作威作福?
不,当然不,有她天福在一天,就绝不会让阿凤有好日子过。
想要不让阿凤有好日子过,最先要做的就是除去其身边的人,用客南凤的话来说就是除去羽翼,看那个阿凤到时候在这个宫里只有一个人,还能翻起多大的浪来。
今天她天福收拾了阿凤的人,又把安凤阁毁掉的话,那阿凤回来了连个落脚地也没有,才真真叫打脸呢。
想想阿凤到时候会气青的脸,天福的心里那叫一个痛快,因此脸上的怒气也就更重了三分:在她看来,阿凤不在她来收拾几个宫人太监,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是,却没有想到遇到一个小柱子,居然让她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一怒,小柱子二话不说就给了自己两记重重的耳光,打的当真重:如今算下来,小柱子也不过是打了自己十记耳光,嘴角已经见了血。
“小的只是奴才,让公主殿下不快就是奴才的不是,奴才肝脑涂地都不能赎其罪。请公主恕罪,请公主恕罪。”小柱子一面叩头一面说话一面还在打自己。
他是叩一个头就给自己一记耳光,打的眼前金光乱闪,打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痛还是麻了,但他却没有放弃。
因为,现在安凤阁就是以他为首,要保安凤阁上下平平安安就是他的责任,所以他没有退路。
可是一个小小的太监面对公主殿下能做什么?只能认错、只有赔罪,只有挨打的份儿:与其让人打不如自己来打,打到让公主殿下满意,至少打到公主殿下没有借口再找旁人的不是。
小柱子的血滴在衣服上,小柱子的耳光声响在安凤阁上下人的心里:没有人作声,也没有人向公主殿下求情——他们只是静静的跪在院子里。
每个人都跪的背挺直,每个人都跪的如同一座石像。
他们不会求饶,他们也不会退让,他们虽然没有说一个字,但是他们的意思是人都明白:安凤阁在,他们在;安凤阁不在,他们亡!
哪怕对方是天福公主,这些在宫中身份卑微的人依然坚持着,依然没有惧意。
☆、237。第237章 没有骨头的人
小柱子不是在打自己,每一记耳光都是安凤阁的人打在自己的脸上,打在他们的心上。
叩头,赔罪,自罚。
他的额头上已经是青紫一片:“公主殿下的好意,小的们当然知道,那是对奴才们天高地厚的恩德。”
“可是,奴才们是皇上赐给宁国公主殿下的,没有旨意奴才们不敢离开啊。当然,公主的恩遇奴才们是不能回绝的,不管是什么理由,所以还是奴才们该死。”
他说到这里继续给自己耳光:“奴才向公主殿下请罪,奴才辜负了公主殿下的大恩就该罚。”
天福看着小柱子一掌接一掌,打到现在小柱子真的有点面目全非了——脸不止是青紫了而且还肿了起来,嘴唇更是紫胀的难堪,哪里还是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
她真的不明白,小柱子为什么宁肯吃这样的苦,也不愿意答应她。
“你们宁国公主给你们吃了什么,居然让你们如此的死心塌地?”客南凤看着小柱子面无表情,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对自己如此狠的人。
可是小柱子偏又伏低做小,你还没有开口说他哪里错了,他那里已经给你把错处说了出来;你还没有开口说罚,他已经代你动手了!
这样一个人,当真是个人才。
可惜的人,他居然是宁国公主的人,且还死心踏地。这让客南凤心里越发的不舒服,尤其是在此时,见阿凤不在了这些人没有主子相佑的时候还如此,就更让她不舒服了。
那个阿凤,凭什么就让这些奴才做到如此地步?而她为什么就没有这样的人伺候呢——想到这一点,她看小柱子的目光便更加的不善。
“也不过是让你们说出宁国公主和江国公的合谋来,如此天福殿下不但可以保你们无事,还能给你们一份好差事。”
她的话轻描淡写,可是其中的意思谁都能听的明白。
这也就是为什么小柱子及安凤阁上下跪在地上,宁可自罚也不肯开口,不肯离开的原因。
小柱子这些人并非是愚忠之人,如果只是让他们离开安凤阁,如果只是把安凤阁搬空,他们也不会为此而舍上性命。
可是天福和客南凤要的并不是他们这些人,也不是想要占下安凤阁,她们是想要阿凤的性命!
而小柱子这些人就是她们的工具,就是她们能让皇帝或是太后下旨,贬了阿凤、要了阿凤性命的工具。
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什么叫合谋,合谋些什么?小柱子不敢去想,也不用去想,因为江铭和阿凤从头到尾就没有合谋过什么。
这种无中生有、陷害自家主子的事情,小柱子就算是安凤阁中最没有骨头的人,此时也绝对做不出来。
天福终于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你住手,住手,本宫什么时候叫你罚自己了?!”她面对小柱子有点无所适从。
小柱子并不是肖有福那种表面绵软内里硬实的人,他是真的没有骨头:说跪就跪,说爬就爬,叩头自罚是样样不会眨眼睛。
但,他却就是不肯应下她的话来。对付这种人,你再打有用吗?他肯定会讨饶,他肯定会认错,但他也一定不会依着天福所想去给阿凤扣一顶谋反的帽子。
宫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也不经吓,也不经骂,更不经打:板子没有上身,他就哭的抢天呼地,讨饶讨的那叫一个快。
客南凤看一眼天福:“他这个奴才就是在等殿下这句话。”
天福不客气瞪过去:“那就看着他打下去,打个满脸开花——本宫没有要动他一指头,到时候宫里却认为是本宫下的毒手,传到太后和父皇那里很好听吗?”
她是公主殿下可以杀人,但是如果把人活活打成这个模样,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杀人不过头点地,活活折腾一个人那就是心肠太过歹毒了。
不要说皇帝不喜,太后肯定也不会欢喜。还有,就像小柱子所说,他们这些人是皇帝赐给阿凤的,在阿凤不在的时候,她天福又没有旨意就来把阿凤的人打出个好歹来,对皇帝真的不好交待。
客南凤当然没有忌惮,因为她不是大楚的公主,而且今天的事情也不是她出的头,自然不怕事情闹大。
她只嫌事情不够大,也只怕事情不够大:“殿下,这奴才分明就是安的这个心,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要打自己的脸?!”
“就是想给殿下脸上抹黑,和他的主子一样的心思,就是见不得殿下好啊。一个安凤阁的小小奴才,都敢算计殿下,这安凤阁当真是‘家教’甚好。”
天福的脸一下子放了下来,转头看向小柱子,一双眼睛已经寒光四射:“最后问你一句,你们主子是不是一直在说服江国公,一直就在密谋些什么?”
她甩手丢在地上两件东西:“这些,是不是你们主子让你们藏起来的东西?”
其中一件是男人的内衣,而另外一件却是一道明黄的圣旨:因为没有展开,无人知道上面是不是写了字。
客南凤盯着小柱子:“殿下,这奴才是铁了心的,依我看倒不如来个杀一儆佰,如此就不怕外面那些人不乖乖的听话了。”
是听话而不是说话,可见她们自己很清楚在做的就是栽赃陷害。只不过,她们不在乎这种手段是好是坏,因为她们要的就是阿凤的性命。
只要阿凤能死,她们做什么都不会多眨一下眼。
小柱子咬了一下牙,他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头也有点晕,眼也有点花;可是,现在也到了要紧的时候,如果他撑不住,那外面的人就要受苦了。
一来,他已经吃了苦头,不必再拖一人下水陪他也吃同样的苦头;二来,他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不是个个都能顶的住。
万一有一人顶不住,那宁国公主就会有天大的麻烦——人,还在宫外没有回来,此时被人泼了脏水都分辩不得。
真这样被人害了,他这个伺候的人真的对不起宁国公主。
小柱子就是没有骨头的人,自他进宫到现在,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这样说。可以说,没有人真正瞧得起他。
可是,他第一次见宁国公主的时候,发现宁国公主待他和待旁人没有区别。
宁国公主不能算多好的主子,但是小柱子一辈子只认一个主子,有骨气的事情他也只为一个人做,而那个人就是他活到现在唯一正眼瞧了他的宁国公主。
☆、238。第238章 匹夫之志
“孔雀公主殿下的话有道理,奴才眼光短浅脑子也笨——脸上这些伤是奴才笨手笨脚自己跌倒弄的。”小柱子再次咬牙,不敢吸气因为脸太痛了。
但他也不敢因怕痛而小声,更不敢说出来的话有一个字不清楚:“奴才对殿下绝对没有不敬,更不敢生出那等心思来。”
公主殿下那是尊贵无比的存在,为一句话没有听清楚而降罪很正常。因为那是公主,她要听的话就要毫不费力的听个清清楚楚,你做不到,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该死。
客南凤的几句话,就让小柱子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了。可是小柱子不是一个心思机敏的人,此时也想不到其它法子,所以只能继续施以苦肉计。
他说完叩一个头,然后伸手把茶几上的碟子拿到手里,在地上轻轻一摔而裂。
取了一块碎片,他在自己的胳膊上用力一刺:“奴才该死,奴才向公主殿下请罪!”他知道,不能再给天福或是客南凤开口的机会。
尤其是客南凤,再给她机会说话,只怕他小柱子就真的顶不住子:不是他会听从天福和客南凤的安排,而是他会晕死过去。
可是,他不能晕,因为今天他是安凤阁里的头,所以他要护住安凤阁也要护住安凤阁的人,更要保住宁国公主的清白,绝不能让人诬陷于宁国公主。
所以他手起手落都很快,一下接一下的刺下去,嘴里却不紧也不慢、声音也不高也不低的道:“奴才该死,奴才向公主殿下请罪!”
血浸透了他的衣服,血淌到了地上,血腥气在空气中越来越重。
小柱子看着天福,他知道天福虽然不是最聪明的人,但却绝对是主事的人:只要她一句话,今天安凤阁就能闯过这一关。
客南凤的脸也变了,她没有想到小柱子能狠到如此地步:她要承认刚刚说错了一错话,对小柱子动什么刑,也不能让小柱子开口说出她们想要的话来。
那就,换人好了。
她看向天福,发现天福的脸色有点发白,连忙道:“不过是苦肉计,殿下不会当真让他骗了吧?”
“外面的人还有很多,再叫进来一个问问,总能找到合适的人。而我们也只是需要那么一两个人罢了,其余的原本就该死。”
她的意思,为了成功像小柱子这样的人当然要死。
屋外跪在地上的宫人太监都听到客南凤的话,他们原本就跪在门外的廊下嘛;听到此话,有个宫人取下头上的簪子,对着自己的胳膊就刺了下去。
宫人拔出簪子,任由自己的血流出来,痛哼的时候依然不忘叩头:“奴才该死,请公主殿下恕罪!”
她一面说一面刺下去,一面痛哼着一面向屋里的人请罪、
因为她很清楚小柱子为什么要自罚,那可不是什么没有骨头,而是在向天福和孔雀公主表明:刑罚是无法让我开口的。
一人如此,便有人跟着学,一个接一个:宫人取了簪子,太监们在身边宫人头上借了簪子,每人都刺向自己的胳膊。
“奴才们该死,请公主殿下恕罚!”
声音不算大,一个字一个字都吐的很清晰,说的也不急;可是这样一句被天福自小到大听过无数遍的话,在今天却让她脸色大变。
这些人,用这样一种方式告诉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我们不怕死,我们也不怕痛!
就算她贵为公主,此时却根本无法改变这些人的想法,哪怕是改变其中一人的想法也不可能。
这让天福想起了一句话:匹夫不可夺其志!
客南凤的脸色也变了。她原以为今天的事情会很容易,因为无主的安凤阁嘛,那些奴才们还不都是一个德行,树倒猢狲散嘛。
阿凤给她的难堪她没有忘掉,而江铭待她的心狠她更没有忘记,所以在她终于巴结上天福,终于又可以出来招摇后,她迫不及待的向天福献了计。
却没有想到,她的计策,在她看来是那么不错的计策,居然会毁在一个小小的太监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