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楚,真正说了算的人不是皇帝,而是他韩太傅。
韩太傅从来没有认为有什么不妥,他认为韩家会一直这样富贵下去;哪怕是被江铭和阿凤害的丢了官职,他还是对韩家的将来有着无比的信心。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一切并不在他的掌握中:这一点,让他不寒而栗——除了皇后的陵寝之外,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他一直认为自己与韩家是稳如泰山的,到今天他才感觉到他和韩家一直在走悬在高空的绳索。
韩二老爷颤着声音道:“棺椁里没有皇后的尸首,那尸首现在哪里?或者说,皇后倒底是生是死?!”
最最可怕的就是最后一句话,他们没有人现在还能确定皇后一定死了。
韩大老爷几乎是吼的:“皇后死了,她当然死了,是母亲带着人亲自验看过的,怎么可能有假!”
“棺椁里没有尸首,那我们就让人去找尸首……”他无法接受,是因为他不敢面对。
他此时掩藏在愤怒下面的怯弱,并不能瞒过他的两个兄弟去,因而也就被他的两个兄弟瞧不起。
韩二老爷看着他:“如果皇后死了,为什么还要另外下葬?要知道,当年她死了之后,我们也退了两步——其中之一就是让其保有皇后的名份。”
“如此,不管是谁也没有理由另葬她。但,她却不在棺椁里。大哥,你认为皇后是死了?”
韩大老爷的眼珠子都要滚出眼眶了:“母亲是验看过的!”他真的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也不也敢想像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安逸了太多年,他真得不想再一次把脑袋提到手里去谋算一切——多年前如果事情都没有那么顺利,现在再谋算就能顺利的了?
皇帝,如今越发的强势了,这一点不只是他看出来了,他的父亲、满朝的文武都看得出来。
此时已经不是彼时了啊。他不要过担惊受怕的日子,所以他坚信皇后死了,皇后肯定死了:只有如此,所有的一切还在韩家的掌握之中。
韩二老爷盯着他的眼睛,目光里已经流露出讥讽:“我不知道当年皇后是如何瞒过母亲的,但现在事情就摆在眼前。”
“我们承认不承认,皇后的死都有疑问。”他恶狠狠的低吼起来:“不面对的话,大哥你想让我们等死吗?”
韩太傅的身子一颤,抬头看了一眼次子却没有说话,因为他也想到了那个最为可怕的可能,几乎是唯一的可能:皇后的棺椁里没有人,那人八成就没有死。
此事,十几年了他们韩家无人知道,全天下也无人怀疑——皇帝,是怎样一个人啊!
可是他呢,他把皇帝当成一个小孩子,当成一个可以揉捏的人多少年?而皇帝这些年来也没有真正的和他硬碰硬。
这才是最最可怕的事情,他看错皇帝了,轻忽了皇帝。而皇帝呢,这些年来他除了瞒过了他们皇后的事情外,还做了些什么?
现在就算是韩太傅自己都无法再相信,皇帝这些年来只是老老实实的坐在皇椅上,听凭他这个舅父为所欲为了。
韩太傅缓缓的抬头:“皇帝,他准备好了吗?”
不管皇后是生是死,也不管皇后如今身在何处:这些都不重要,吓到韩家人的不是皇后,归根究底是皇帝。
所以,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皇帝准备好了吗?
当年皇帝忍辱让皇后自尽,这么多年来皇帝隐忍而不发,是因为什么?因为皇帝还没有准备好,没有能拿下他韩家的把握。
韩三老爷看着父亲:“不知道。没有人知道,除了皇帝的人之外。”他说到这里看一眼韩二老爷:“不过,我们可以试一试。”
韩太傅合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长长一叹:“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啊。”
韩大老爷闭紧了嘴巴没有说话,韩二老爷低下头:“皇帝,应该也没有准备好。如果准备好了,他又何必任由阿凤和江铭胡闹,而没有正面指责我们韩家呢?”
“现在,大家顶多是半斤八两。依儿子看,我们的把握反而还要大一点点。”他说到这里握了握拳头:“百罗已经答应了我们,所有的事项都已经谈好了。”
“就算我们没有准备好,再答应事成后给他们十座城,他们绝对会出兵相助。父亲,您不要太过担心了。”
☆、181。第181章 京西镇
“十城?”韩太傅心疼的重复了一遍后,再一咬牙:“行。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个地步,十城或再多也不是不能答应百罗人的。”
他看向三个儿子:“现在,你们有什么好法子?”
韩立勇轻轻的开口:“皇上,现在应该刚刚知道陵寝走水的事情,如果江公爷现在进了宫的话。”
“可是,江公爷和皇上现在都还不知道皇后棺椁为空的事情……”他的声音压的很低。
韩大老爷不耐烦的道:“江铭知道不知道有什么要紧,至于皇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果皇后当真没有死,那事情绝对和皇帝有关。”
韩二老爷叹口气:“大哥,皇上是知道皇后棺椁为空的事情,可是他却不知道我们如今已经知道了此事。”
韩大老爷终于恍然:“我们可以就此事……”
韩太傅点头:“我的想法也是如此。皇后的棺椁里为空,这等大事岂能不彻查——而且,皇帝也需要给天下一个交待。”
这个交待不是给天下臣民的,是要给他们韩家的。只不过皇帝倒底是皇帝,韩家再嚣张还不能张嘴让皇帝给他们个交待。
“太后那里快点去送信,老三。”他拍了一下大腿:“此事,有多大就闹多大。还有,不要对那个谁下手,留下她有用的,大用。”
他说到这里哼了几声:“皇帝不是很疼爱她嘛,到时候有个万一的话,那就是保命符。”
韩立勇答应一声连忙奔了出去,他知道事情已经脱出了控制去,现在阿凤的性命十二分的重要。
韩三老爷急急的赶向宗庙,而韩太傅和其余两个儿子还在密谋,然后准备了一番后,才决定由韩二老爷进宫。
此时,阿凤刚刚醒了过来。
她感觉眼皮很重,身体每一个部分都很重,重到想动一下手指都有种麻麻的感觉。
脖子很不舒服,头后面还有些疼痛,于是她想转动一下脖子:就在她想转动还没有转动的时候,忽然间她猛的睁开眼睛!
她想起来:听到陵寝里有动静她去查看,可是却被人在脑后打了一下子,然后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想起这些的阿凤,睁开眼睛后并没有动,先听了听屋里的动静,确定一下有没有人。
“你醒了?”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随后一张大饼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此人的年纪并不大,只是一张脸长的太扁平了些,鼻子都好像被人压过后粘在脸上的,再加上一脸的斑斑点点:实在是有点特别。
不能只用丑字来形容,她还真的不只是美与丑的区别。不过,她的声音很好听。
“婢子是鸣柳。”她自顾自的坐到了床上:“以后姑娘就由婢子来伺候。”
阿凤看着她眼中泛起了迷糊来:“你是哪个,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暖玉阁。”鸣柳没有笑,看着阿凤的眼中也没有任何情绪:在这里见多了,她早已经麻木,不知道什么叫做同情了。
同情,并不能帮到这些人,也不能帮到她,甚至还会害到她自己,以及这些可怜的人。
“至于姑娘是怎么来的——被人卖来的呗。至于卖的你是谁不重要了,现在五娘可是有你的卖身契。”鸣柳看着阿凤的眼睛:“如果姑娘你能听婢子一句劝,以后的日子就会少吃苦头。”
阿凤的心头微微一紧,她想起了一个地方,前不久她还来过的:柳荫街。
也就是说,她如今又回到了京城?但是,她不敢问。
鸣柳也不需要阿凤开口:“乖乖的听话,认命,好好的做事,说不定命好还有离开的一天。”
她说完看着阿凤的眼睛:“现在,姑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阿凤想了想:“我,口有点渴。”她很想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但是却不敢胡乱开口问鸣柳。
鸣柳明显的愣了一下。她也伺候过不少新进来的姑娘,哪一个不是寻死觅活的要闹上几天?怎么这位居然开口就要水喝?
“好。”她取了水来,还是好心的提醒了阿凤一句:“不要动脑筋离开,从来没有人逃走过。而且,你就算是逃出这里也无用的。”
“镇子不算大,出了镇子就是荒郊野外,你能往哪里去?跑了的哪个不是被捉了回来,捉回来的又有哪一个不是吃了最大的苦头?何必。”
阿凤的手一歪杯子的水泼撒到了床上:“镇子?”
“听你说话也知道你不是本地人,这里是京西镇,是入京的重要镇子。所以镇子不大可是来往人多,我们暖玉阁的生意还是极好的。”鸣柳顺手接过杯子来放到桌子上。
“达官贵人们也时不时的光顾,所以离开真的不是没有机会。每年,总有那么一两位姑娘得了贵人们的青眼跳出了这个火坑。”
这算是给新人一个希望,免的她们真的要死要活的,真一心寻死也是个大麻烦啊。
阿凤闻言低下了头,想不到她晕了一下再醒来已经远离京城这么远了。
现在,最主要就是如何逃离这里:她是一个弱女子,此时亮出身份来绝对是不智。
不要说十成里有九成对方不信,会招来一顿苦头;就算那一成的机会被她遇上,真的就有人信了,那她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这里是什么地方?阿凤可以十二分的确定是青楼——堂堂的公主殿下被青楼给买下了,这青楼里的人还想有一个能活的吗?
偷着买卖来路不明的良家妇女已经是大罪,这个被买来的人还是位公主,只要不是傻子肯定想的就是杀人灭口。
反正,现如今也只有阿凤一个人,灭了阿凤的口,再灭了那个卖她人的口,这个青楼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顶不济,青楼的老板还可以灭完口就脚底抹油溜了,远走他乡隐姓埋名:绝对不会听到公主两个字,人家纳头就拜,再好好的把阿凤送回宫去。
送阿凤回宫就是送青楼里的人上断头台,这种事情傻子都不会做。
所以,身份是不管用的。阿凤不但不能告诉对方她的身份,还要好好的隐瞒她的身份。
她相信,现在江铭一定在找她;而鲁柔柔等人也在找她,就算逃跑不成,只要能取得青楼里的信任,暂时保得自己的平安,很快她也就能得救了。
她坚信这一点。
当然了,在青楼这种地方想保自己一个平安无事,这个暂时还真得不好说时间:可能是三五天,也有可能只是三五个时辰。
所以,阿凤还是决定有机会逃跑为上。那么,首先就要取信青楼的人,就要先自这个鸣柳开始。
☆、182。第182章 金口玉言
阿凤和鸣柳说话,安鸣柳心的时候,江铭也在和皇帝说话。
皇帝把御案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
张有德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跪在地上东西也不敢拣:他只见皇帝如此发作过一次,那是皇后死的那一晚。
现在,宁国公主不见了,皇帝勃然大怒,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他忘掉了所谓的帝王之术,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不见了女儿心急如焚的父亲。
“宣韩家人来见朕——有一个算一个,就算病在床上不起身的人,也给朕绑了来!”皇帝不敢相信,就在他的眼皮之下,韩家人居然敢对他的女儿下手。
那是他和皇后唯一的儿女,那是他疼爱了十四年,却也装作漠视了十四年的女儿。
本想可以和阿凤慢慢的缓和,本想可以一点点的让阿凤知道他的苦衷,却没有想到一切还没有来得及做多少,阿凤居然就被人害了。
江铭看着皇帝:“不用宣,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进宫,因为我去过了。”
皇帝怒视着江铭:“你去了为什么不带着他们一起来见朕?!这些可恶的、该死的……”
张有德连连叩头:“皇上,皇上,息怒,请息怒。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啊!”
江铭一把抓起他来:“什么大局为重,是不是要看着宁国公主去死,是不是要闹的妻儿离散,是不是要死光身边的亲人——那个大局还有什么用?!”
他咬着牙:“你再敢说一句大局为重,我就把你丢出去。”他当然知道皇帝的处境,阿凤在的时候他不止一次相劝阿凤。
但是现在阿凤不在他身边,所以他的理解都不在了:什么都不如阿凤重——如果阿凤有个万一,他、他……
江铭的手一颤不敢再想下去,他抬头看向皇帝:“阿凤肯定会无事的,阿凤肯定会平安的。”
皇帝看着他的眼睛,把心头的怒火压了又压终于点头:“是,阿凤一定没有事的。”这是他做为父亲,对阿凤这个女儿许下的承诺。
就算阿凤不在,但他身为父亲,身为大楚的皇帝,他一定要保阿凤无事:从前,现在,将来,他都要阿凤平平安安。
什么大业,什么恩仇,此时全不在他的心里了:十几年前,他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妻子,身为天子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皇后被人逼到自尽的地步。
他的心有多痛?那一天的晚上,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所以,这十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努力:不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再也不会让人伤害他至亲至近之人。
今天,在十几年后的今天,他的女儿再次被人谋害,他岂能如十几年前一样:他无法再忍,就算让他再忍上一天,他也无法再忍。
做为一个男人,做为一个父亲,他不能再让惨剧发生一次。所以,就算拼尽一切,他也要保住他的女儿。
天下?如果无妻无女,他要这天下又有何用,他活着做这个皇帝又有何滋味?!
面对张有德的跪地规劝,他走过去双手扶起张有德来:“你不要再说了。朕,自出生就没有放任过自己,就没有依着自己的想法行事过。”
“隐忍、等待,朕明白,朕懂。但,朕不想再忍,朕也不能再忍,不能再等!朕,今天就要听凭自己的心思做主,朕,今天就任性一次。”
张有德的额头已经青紫一片,可是听到皇帝的话他终于沉默着叩完一个头后爬起身来:“老奴,领旨。”
他的眼中已经是全是泪花,可是宫里的规矩是不许哭的,所以他含着泪水:“宁国公主殿下一定平安无事!”
皇帝和江铭君臣二人同心,两个人现在心中只有怒、只有火,还有谁能阻止他们?
江铭再次叩拜皇帝:“臣请旨回去,臣要去找阿凤。”留在宫里是不能找到阿凤的,他来只是要皇帝的一个态度。
现在皇帝如此,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所以,这里就交给皇帝了,他要去搜寻阿凤:阿凤一定在某个地方在等他,他要第一时间出现在阿凤的面前。
他,答应过阿凤,便不能让阿凤失望。他也不允许自己失信。
如果万一的话,如果万一的话,就拿韩家的血来祭阿凤!然后——,江铭不知道然后。
他千里迢迢回到京城,原以为是要来复仇的,杀掉那个要害他的弟弟,然后就远走他乡,从此孤独一生。
却没有想到,回京之中上天给了他一份如此大的、如此好的礼物:阿凤在京城等着她,那个他早就知道的未婚妻。
忽然间,复仇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的着急了;忽然间,他的生活又有了生气,他又有了将来。
但这一切就在今天,就要消失了。如果真的消失了,江铭真的不知道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