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逐月国关于贩卖私盐一罪写得很清楚,一向的原则都是斩首不罚众,若是他能够站出来承担所有的罪责,那便不会牵连沈家的基业,如若他跑了……跟他有较亲关联的人,都会被定为协犯。这条法例比“连坐法”更尖锐,向极限挑战着人与人之间的人性、良知与信任,同时,也会对为首之人施以严苛的刑罚,以起到警示后人的效果。
此时,沈墨宣正立在这刀口浪尖上,不好办。
夏清庭深深地将沈叶泽看了一眼,开口道:“亲家可知,整件事情中,最重要的关键在哪里?”
“关键?”沈叶泽没明白过来。
“关键是,这下达这道指令的人。”
“下达的人?不就是刑部的荆大人和盐运使苏大人。”听了夏清庭的话,沈叶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夏清庭面带疑色,问:“墨宣的小厮没和你说清楚吗?老荆手里拿着的是皇令,是皇上亲自布下的命令。”
“皇上的意思?”沈叶泽眉头蹙紧,眸光凝聚成霜,这是极难在他脸上看到的一个表情。
“是的,贩卖私盐这种事情,本不需要动用中央力量,可皇上却拿出了皇令来,可见他对此尤为上心。”夏清庭一脸严肃地点点头,接着又道:“沈家的生意做的大,莫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哪位朝中之人,却不自知?”
得罪朝中之人?别说以沈家的财力,京中上上下下的官员都想和他们带上点亲近的关系,就算只论有夏清庭这么个有权势的亲家,也没人敢在他们背后捅刀子。所以,根本就不是什么朝中之人,此刻,沈叶泽的心中如明镜一般透亮。是他,他行动了。
“若是与陆晓有关,我会去找他谈。”夏清庭眉头微收,落下结论:“若是皇上自己示意要定墨宣的罪,那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陆晓哭嚎,我冤枉啊!冤枉啊!)
自然是不同的。若是走正常的审判流程,他们还可以从案件入手,调查事情的真相,试图帮沈墨宣洗脱罪名。但若是皇帝的意思,那沈墨宣这次怕是成了砧板上的肉,凶多吉少。
夏清庭的话很直接也说得很明白,沈叶泽神色未变,但在不经意间,眉目中已多了几分沉重,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以我之见,若真是皇上的意思,我们就要快些采取行动,想要救出他,就一定要抢在那边下手之前。”严守成是个实务的人,想事情比较实际。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这罪名不能剖析的太清楚,时间越长,离真相越近,对对方就越不利。所以对方一定会趁早趁事情还未有明朗之前下手。
夏清庭点头称是,又转过头,言语诚恳地对沈叶泽道:“亲家若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情况,一定要尽快告知我们,如今我们已然上了同一条船,皇上对朝中大臣的动向向来看得紧,今夜之事,说不定已经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就如守成所说,我们要早些定下良策才好。”
此时,沈叶泽就算心中有着千万个犹豫的理由,这一刻也只能笑着点头。皇帝如今这般暗藏杀机的对付沈墨宣,必定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而夏清庭若是站在他们这一方,也就摆明了站在傅春秋的对立面,如此一来,怕是会有不少人受到牵连。
究竟该何去何从?
夏清庭起身走到沈叶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亲家也不必太过担心,我答应过染染,一定不会让墨宣有事。既然答应了女儿,那么即便倾尽所有,我也会做到。”
夏清庭语调中的坚定像是一剂强心剂,沈叶泽抬头看他,心中的犹豫不定不由得被他眼中的坚定震摄住了。
沈叶泽霍然起身告辞,“亲家,我先行回家一步,你告诉染染让她先慢慢收拾着,我待会儿就让人驾辆马车来接她回去。”
严守成等人见沈叶泽走了,夏清庭也渐露疲态,于是也起身道别,离开了夏府。
夏清庭又叫纪管家找来夏筱冉,小一会儿就见夏筱冉快步走进了书房。
夏清庭赶紧扶上前稳她,横眼责备道:“那么着急做什么,我还能跑吗?”
夏筱冉轻轻一笑,回道:“也没走多快,我一直就在书房附近,一听到纪叔说爹你要见我,就立即过来了。”
“爹,夫君的事情,很严重吗?”夏筱冉眼中的担忧半点不带掩饰,通通落进了夏清庭的眼中。
夏清庭一脸的肃色,在他微勾嘴角的瞬间,化成了温柔的弧线,他温热厚实的大手轻轻抚了抚夏筱冉的头,轻声安抚道:“傻孩子,有爹在,什么事情都交给我们,你只管安心养胎待产,等着墨宣回来。”
女儿长得越来越像她娘年轻的时候了,当年是他亏欠她,伤了她的心,如今又怎么舍得再伤一次。
“爹,我想见见夫君,可以吗?”夏筱冉觉得累,将沉重的头依在夏清庭肩上。
“好,我明日就让人领你去。”伸手揽过夏筱冉的肩膀,一边像她儿时哄她入睡那般轻轻地拍打着,一边轻声将沈叶泽的意思转达给她,末了问她愿不愿去,“爹本想多留你在身边几日,可眼下却出了这样的事情,月怡凑热闹又在这时生了孩子,家里一团乱,你二娘那人你也是知道的,爹怕顾不上你。你公公也是好意,见家中这样的情况,怕你没人照顾。墨宣一直都是沈家的脊梁骨,如今他不在家,说不定会出什么乱子,你要回去替他看着沈家,知道吗?”
夏筱冉乖巧地点点头,“我会帮夫君看好沈家的。”
“爹,若是贩卖私盐的罪名真的落实,最好的结果是什么,最坏的结果又是怎样?”夏筱冉不知道古时候的律法是不是也讲究自由裁定权,若是能由审判的官员决定罪行轻重,那么以夏清庭在朝廷中的地位,沈墨宣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夏清庭看着女儿眼中闪烁的光亮,猜到她打得主意是什么,却不得不无情地打破她的幻想:“如今那个姓蒋的商人还在追捕中,墨宣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出他的下落,只要贩卖私盐的罪名一落实,必是死罪。”
夏筱冉满怀期待的幻想被“死罪”两字砸得粉碎,心中越加无措起来,“那……爹你还有什么办法?若是想劝说夫君交出他叔父的下落,是绝不可能的。”以她对沈墨宣的了解,先不提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他那位云游四海四国为家的叔父在哪,就算他知道,他也绝不会供出叔父的下落,送他去死。
“这倒无妨,眼下就算墨宣愿意交出他叔父,他也是活罪难逃。”夏清庭见夏筱冉脸色越来越沉重,赶紧安慰道:“染染,你要相信爹,爹一定会想到办法将墨宣救出来,你不要太担心,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岂是不是让我们分心。这一次全都听爹的,可以吗。”
视线昏暗的小酒馆,半天也不见一个客人进来,招牌摇摇欲坠地挂在大门横栏上,破旧的昭示着它即将倒闭的现实。
沈叶泽走进小酒馆,找了个临窗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清酒,倒入杯中,浅浅呷了一口,安静的等待着。这家的酒依然淡而无味,是老板掺多了水的缘故,若不是靠着沈叶泽每月给些银子,怕是早几个月前就要关门大吉了。
“老板,来壶你这最烈的酒。”小酒馆迎来了今日的第二位客人,他声音低哑带着寒意,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行步间带风生寒,让关注他的人打个寒颤,不得不别开视线不再看他。
他在沈叶泽对面坐了下来。
“你这不是为难老板吗,人家原本只是往水里兑酒,为了你这句话,只能往酒里兑水了。”沈叶泽开口言笑,言语间是老朋友间的熟稔。
黑衣冷男却不回他,这酒铺上酒倒是快,转眼就将黑衣男要的酒端上了桌面。黑衣男伸手拿过沈叶泽喝过的杯子,手腕一翻,将里头的酒水往外一倒,又拿新上的酒壶将酒杯注满放回沈叶泽面前。
沈叶泽含笑看他做完所有的动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立即呛得猛咳起来。
“你!你!”沈叶泽涨红了脸,一边咳嗽,一边指着面部表情依然瘫痪的黑衣男,见对方半点反应都不给,便将矛头指向了酒馆的掌柜,“好你个陈二生,我来喝酒你就给水,他一来你就给他上好酒,你给我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沈老板。”掌柜陈二生慢悠悠地踱步走到桌前,开口道:“你来喝酒给银子,我给你本家独门秘酒,这本是常理的买卖。可凌老板自己带了酒过来放在我这,等过来喝时又付银子给我,我自然愿意做这无本生利的便宜买卖。”说完,也不再与沈叶泽废话,丢下哑口无言的沈叶泽,转身就走回了柜台。
沈叶泽看着他毫无愧疚坦荡荡的背影,已经不是头一回想要将这朵奇葩纳入沈家商会的旗下,只不过这陈二生是个有性格的主,人家只做老板,做打工仔他不去。
“急着找我有何事?”黑衣凌老板终于开启了金口。
沈叶泽被他一句话砸中心事,刚刚放松的心情立即又沉了下去,“他知道了,墨宣的身世。”
凌风端到唇边的酒杯一滞,抬眸往沈叶泽脸上一扫,像是要与他确认,沈叶泽口中的那个他,是不是与此刻他心中想到的那个人是同一人。
“是他。”只有在凌风这位旧时老友面前,沈叶泽才能卸下伪装出来的平静,压低声音与凌风交谈:“他寻了一个罪名,宣儿已经被抓进刑部关起来了。”
凌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突然起身,丢下一锭银子就往外走。
“凌风!”纵使沈叶泽知道这位老友说风就是雨的个性,但还是没想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凌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道:“将我拉进来只会让你更麻烦,说不定已经有人盯着我们。”
“那你说我应该那么做吗?”沈叶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凌风,也不知道凌风能给他怎样的答案,只是心里实在挣扎,急不可待的需要别人给自己一个答案。
“你的心中早有了决定,又何须再问其他人。这么多年,那孩子委屈了。”说完今夜从他口中出来的最长的一句话,再也不带半点拖沓,凌风消失在了那扇挂着破旧招牌的门下。
“小姐。”喜鹊从马车上下来,接过纪管家差下人送来的行李放在车上,又将夏筱冉扶上了车。
“怎么去了那么久?”夏筱冉觉得喜鹊今日安静的有些不对劲。
“哦,我回去的时候撞见了二夫人,她说她好久不见我,想念我的手艺,让我给她捏捏。后来又遇上了三夫人,说是要给小姐你准备点心饭食,我了解你的口味,就被留在那里帮忙了。”喜鹊低头玩着手指,又道:“本来沈老爷过来时我想跟着一起过来的,但沈老爷说他会带你一起回去,让我在府里候着,再后来就让人传话,遣了我来相府接你了。”
“嗯,沈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没有,都挺好的。”
夏筱冉斜眼扫了她一眼,冷声问道:“喜鹊,你姓什么?”
“啊?”喜鹊茫然地抬头。
“你姓夏还是姓沈?”
喜鹊忙不迭地表明心迹:“夏,我姓夏。”
“嗯。”夏筱冉收回目光,今日是真的累,再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丫头心里藏着什么了。
夏筱冉提手抚上胸口,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那一块格外的沉重,那里头放着那封还未揭开泥红封印的信,熨着她的体温,自那一天起,就被她贴身带着。是时候让它重见天日了。
“喜鹊,明日早些起来,我要做些夫君爱吃的,去探监。”?
☆、狭路相逢,智勇者胜
? 喜鹊没有问她;为什么沈墨宣会在监狱。也没有对她这句交代;产生任何惊讶或好奇的情绪;好似对这样的情况已是十分了然。即使不用猜;夏筱冉也能想到,沈家已经收到了消息;也知道了沈墨宣被抓入狱之事,而喜鹊却在她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必然是有人和她说了些什么。
夏筱冉觉得很累,不想再追究什么,隐瞒本来也是很辛苦的事情;索性就随了他们的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小姐;这是三夫人遣珊瑚姐姐送来的燕窝粥。”喜鹊从珊瑚手中接过补品盅,轻轻放在夏筱冉面前。
夏筱冉眼皮都没抬,回道:“行。珊瑚替我谢谢婆婆,补品就放下吧。”
得了话,珊瑚却不走,站在夏筱冉跟前,眼巴巴地看着她,道:“少夫人,夫人说让我站在这,一定要亲眼看到你把这粥喝完才能回去,你什么时候喝完,我就什么时候回去,你若是没喝完,我就得一直在这站着。”
夏筱冉抬眸瞅了珊瑚一眼,见这平日伶牙俐齿的丫头正两眼汪汪地巴望着她,只得说道:“好,喝完。”夏筱冉伸手端过燕窝粥,往身边站着的喜鹊面前一放,令道:“喜鹊,你喝完它,让珊瑚把碗带回去交差。”
喜鹊没料到夏筱冉会这么干,一脸为难地看了看珊瑚,又低头盯着夏筱冉的头顶,瘪瘪嘴,回道:“小姐,这粥若是让我喝,珊瑚姐姐算是交差了,可是说不定我就要挨板子,我不敢。”
“不敢?呵呵。”夏筱冉声笑形未笑,冷声道:“还有你不敢做的事吗。”
虽然心里已经猜到喜鹊为什么会顺从沈家的意思,欺瞒她,却还是过不了心上那一关,总觉得喜鹊背叛了自己,即使欺瞒的动机是为她好。
喜鹊也被她这么冷冰冰的一句话冻住了,半天才柔柔弱弱地说了一句:“小姐……你生气啦?”
喜鹊这话说得可怜巴巴,夏筱冉心一软,语调也柔了下来,“我不想喝,你帮我喝了。”
还不等喜鹊说话,珊瑚就率先应了声,一张小巧的桃子脸绽满了笑容,“这碗给喜鹊丫头喝,我再去给少夫人端一碗过来。”
见夏筱冉的视线又往她那边飘,喜鹊吓得一脸惨白,赶紧拖住正要往外走的珊瑚,又闲出一只手,回身扯了扯夏筱冉的衣袖,小声嘀咕道:“小姐,虽然燕窝粥是好东西,但我最多也只能吃下一碗,我怕喝多了要流鼻血。”
珊瑚姐姐名声在外,一直是三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干将,向来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若是夏筱冉再把第二碗粥推给她,喜鹊丝毫不怀疑珊瑚还会端来第三碗、第四碗、第五碗……直到喜鹊喝吐了,夏筱冉终于因为看不下去,而愿意张口喝粥为止。
夏筱冉对珊瑚的英雄事迹也略有耳闻,她这人向来欺软怕硬,尤其是怕遇上珊瑚这种执拧的性子,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将燕窝粥端回来,拾起瓷勺小口小口吃起来。
事情以珊瑚端着空空的碗,一脸得意的小模样离开墨染阁而告终。
第二日,夏筱冉起了个大早,确切说来是一宿没睡好。只要一想到自己在这高床软枕的躺着,滋补的燕窝粥喝着,而沈墨宣却在那阴暗潮湿的牢狱中受着煎熬,心便会揪成一团,食不知味寝不能眠。
这样揪心的牵挂着一个人,恨不得陪他一同经历那些阴暗潮湿不见日月的每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