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条死路,不到半柱香的时辰,碰壁的她便会又回到这里来。
可是,他还是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顾柔喜欢的是只有声音没有面孔的老妖怪,如果她现在晓得自己就是老妖怪,她会如何看待。
……
顾柔向东面狂奔了一阵,见后面没人追上来,心里稍稍安心,才放慢脚步,不料才走了几步路,就看见一面冰冷高耸的山崖,心也跟着哇凉哇凉。
竟然走到了绝路上。
她正郁闷得紧,打算走回头路再去找找其他出口,忽然听见老妖怪的声音呼喊自己的名字:【小姑娘。】
顾柔连忙应声:【我在。】
他竟然会主动叫自己,那是不是表示昨天晚上他没有生气?
顾柔沿着溪涧放慢了脚步,涧水声淙淙清响,搅得她心潮也似溪水叮当乱响。
【本座有事同你讲。】
顾柔心跳不止:【你讲。】
国师在那头清了清嗓子,突然道,【或许,本座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顾柔愣了愣。
【你想象中的本座,或许同事实上的本座天差地别,判若两人;你原本想见的,或许事实上并非你所愿。】
顾柔急忙解释道:【我没有把你想象得很好啊,我猜,你应该是个爱吹牛,自己觉得自己很多金,很英俊,很有本事的男人,还有点儿妄自尊大不知天高地厚……】
【……】国师额头青筋直冒:这些她都是怎么想象出来的?他什么时候自以为是过了!
【但是不管你好与不好,我都一样。】
【一样什么。】
一样喜欢你。顾柔说不出口,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总之我也有好多缺点,人都会有一大堆的缺点。】
这话怎么越听越不顺耳?国师忍不住,发表郑重声明:【本座没有缺点!】最大的缺点就是认识了你!他快被搞疯了都。
顾柔咯咯笑,疼爱的语气:【瞧,你又自大了!】
国师:【……】
自大么,他不觉得,他只是自信而已。他该拥有的都拥有,他从不觉得自己在哪一点上输给过任何人。可是这份自信到了她这边,忽然变得虚软起来。
国师略一沉吟,循循善诱道:
【本座问你,倘若本座出现在你面前,却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你是否还能够接受。】
第42章 42
047
顾柔不是很懂他的意思,但是她又觉得,只要是他一切都好。
【比如,只是说比如;本座长得跟你的仇人很相似,或者你发现我就是你现实中极为厌憎的一人,你当如何?】
国师说罢,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待答案。
【不可能,我没什么讨厌的人,就算你是我讨厌过的人我也不会记仇。】
呼!他一颗心落地了,清雅的面庞不自觉露出微笑,又听见她补充道:
【你再讨厌也不会讨厌过那个十恶不赦大魔头的!】
瞬间,国师石化,一阵风在他头顶扬起尘沙。
抱着一线希望,他不死心地问:【哪……哪个大魔头。】
顾柔愤愤:【一个老是虐待我,时不时还占我便宜的大魔头。】
国师:【……】
【你怎么没声儿了?】顾柔问。
国师:【那再比如,本座是说比如,假设的啊,本座便是你说的那十恶不赦的魔头,你又当如何。】
顾柔怔了怔。
国师听见耳朵边一声大笑:
【哈,怎么可能,你这般好,他那么恶心!若你是他我就立刻去自寻短见,总之,不可能的啦!】
咔嚓。国师石裂了,冰山脸在风中迅速灰化。
顾柔气愤愤地握着拳,像一个伤心的小媳妇对他控诉:【你不晓得哪个魔头多么可恨,多么可怕,他简直是天上有地下无天昏地暗山崩地裂的一个怪胎,我恨不得把他一千根针扎死。拿他跟你比,真是侮辱了你!】
他感觉现在就在被一千根针扎,而且自己被自己侮辱,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你这如此讨厌他。】
【是啊,这个大魔头害得我好苦,我都想动手杀了他。】
【万万不可。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一个小姑娘,莫要动辄喊打喊杀。】
【唉,你说得对。我没杀过人,自己也怕得很。可是跟他在一起,我不杀他,他会杀了我的。】
国师忙道:【万万不可!你万万不可有此念。】
顾柔不解:【为什么啊。】她又没有真的杀人,想想也不行吗?
为什么呢,国师有点紧张,得赶紧找个理由,不然自己真的可能会冷不丁被她暗捅一刀性命不保。【本座不欣赏动刀动枪的女人】
顾柔开玩笑道:【我会勒死他的。】
【勒死也不行,】国师怒不可遏,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就开始学人谋杀亲夫,以后还得了,又念在她年幼无知,放缓了语气,继续循循善诱道:【本座不欣赏打杀杀的女人。】
【我不跟你说了,我看见他了,我得提防他偷袭我。】顾柔已经沿着涧水回到了原点,远远地看见了国师的身影。
国师从树下侧过头,目光清冷优雅地朝顾柔这边投来一瞥,又很快地收回去,好似看见了顾柔,又好似没有看见。
【你听本座一言,且试着同他和平共处,不要轻易动武。】
顾柔皱起眉,一边冲着远处的国师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你要我跟他和平共处?为什么啊。】
国师对顾柔微笑点头致意。一边集中心念对她传话:【因为看起来很糟糕的人,其实未必那么糟糕。】
【那是因为你不晓得他多糟糕。】
国师好生气啊,可是还要对顾柔保持微笑:【很多人都是中看不中用,你觉得他不中看,说不定他是位君子也未可知。】
顾柔停下脚步,站在远处认真打量了一番:【可是他很中看啊,他长得特别美好。】
国师微微一怔,不由得低头微笑。【你这个美好,不是用来形容男人的合适词汇罢。】
【嗯,难以形容,】词穷顾柔远远地歪着头打量着国师,和他对上眼神,【就是好看,惊艳,英俊到了云端!】
国师的心情也飞到了云端,谁他吗说外表不重要的,给本座站出来!
(远在洛阳的钱侍中打了个喷嚏,阿嚏!继续跟侍女吹水:小倩啊,男人的外表皆是浮云,内涵方才是最重要,内涵你懂吗,内涵……)
然而顾柔下一句,立刻又将国师打回地狱:【可是那有什么用,还是个人渣,给你提鞋都不配。】
国师现在已经彻底丧失给自己穿鞋的资格,有气无力道:【哦。本座还有事,先不聊了。】
“我回来了。”顾柔走到国师跟前,腰里悬着明晃晃的潮生剑。
坐在树下的国师轻轻吁出一口气,抬眸看她,瞳光温润明澈。
顾柔拍拍腰间的剑:“我找不到路,要不然,咱们合作出去吧?”
“为什么本座要出去,”国师现在很不爽,就不怎么愿意顺着顾柔了,“本座在这里呆得很舒服。”
顾柔很诧异:舒服?这穷山恶水的鬼地方,他一个锦衣玉食的贵人能感觉到舒服?“你不想回洛阳吗。”
“本座在此,石锡他们自会找来,”国师自信款款,顺便好心跟顾柔解释了一番,“像本座这么重要的人,国家一刻都不能或缺,所以无论本座人在哪里,都会有人来找。”
真是自恋!顾柔懒得听他吹嘘:“那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她一转身,国师就从后头跟了上来,顾柔回头问他:“你不是不走吗。”
“你孤身一人,本座不甚放心。”
他跟着她才教人不放心,顾柔不晓得他安的什么心,冷冷回答:“随便你。”
两人走了一段,只见那山谷乃是月牙形的一道谷地,上面被山崖环绕,再往上走,山崖封闭合围,竟然状似一座囚笼,顾柔不由得犯起愁来——这种峭壁以人力绝难以攀援上去,看来想要回到山上,必须从滚下来的斜坡往上攀爬。
她主意一有,马上行动起来,国师看她四周转悠捡拾一些藤条干草,问她:“你要做甚么?”
“别多话了,过来帮我一下成不。”
顾柔递过来一条编了个头的藤绳,手把手地教国师怎么编织:“你像这样,折过去,再穿回来,来回这样编。”
“那又如何。”
顾柔道:“大宗师,总在这里呆着也不是个办法,我想,既然你功夫这么好,说不定咱们二人合力,可以从摔下来的山坡上爬上去。”
国师明白了顾柔的意图。但是那段长长的斜坡之上,却是一段上宽下窄、向山体内部延伸的峭壁,想要徒手攀爬,还是有一定的风险。
而且,他在这里呆得很惬意,的确不怎么急着出去。
顾柔忙活了个把时辰,编好了一根两丈宽的藤索,在岩石上勒紧试了试强度,看起来似乎安全,便回到原先摔下来的那道斜坡,用轻功跃了上去。
站在山崖下面,从山腰中间延伸出来的那块断崖就像是巨型宫殿凸出的一块抱厦。
顾柔把衣袖裤腿扎紧,纵起轻功,沿着垂直的峭壁朝上俯冲了几步,迅速地将匕首插入石壁的缝隙,借力稳住身体,然后开始向上攀爬。
每爬几步,她都要观察一下头顶上方,如果有凸出的石峰,就将腰间的绳索甩上去固定住,借力沿着绳索向上爬。
她爬了一会儿,只见离山崖顶部那块平底还很远,丝丝缕缕的浮云从高不可攀的天际飘过。
顾柔顿时觉得,这个计划好像有点问题——照这种速度爬上去,说不定要爬一天一夜也不能到达顶部,她会体力不支摔下去的。
下面传来国师轻悠的声音:“喂,小姑娘,你还是下来罢。”
“都说了不许这样叫我!”在顾柔心里,“小姑娘”是给老妖怪一个人的称呼,除了他谁都不许这样叫唤她,她向下一看,只见国师站在坡下,身影已经小得成了一个模糊的白点。
可是,看上面的形势,想要爬上去也很困难。她进退为难。
国师在下面道:“你这般还没爬到山顶,就已经全身脱力坠亡了。”
他说得对。顾柔使用轻功,从石壁上滑降而下,像一只轻盈的蝴蝶飘到国师面前:“那怎么出去,你倒是想辙啊?”
国师朝她一瞥:“本座刚刚在下面唤了你半天,如今口有些渴了。”
顾柔想了想,这会儿自己跟他算难兄难弟,须得合作着点儿:“你等着,我给你打水去。”
国师看顾柔娉婷的身姿蹦蹦跳跳跑向溪涧,朝她的背影托起了腮——小姑娘还蛮听话的。
“哎呀!”水边传来顾柔一声惊叫。
国师立刻起身。“怎么了?”
“快来帮忙,快点儿!”
顾柔来到涧边,却发现草丛里一动一跳,她定睛望去,只见一只长耳朵的灰兔子也跑来喝水,当下心头一喜,悄悄放下水囊,做出扑袭之态。
那只那野兔看似弱小,实际上机警得很,顾柔一抓下去,竟然抓空了。那野兔朝前方跳了两三步,蹲在草丛里微微颤着肚子,像是在嘲笑顾柔笨拙,顾柔恼了,又跟着朝前扑去,却摔在草里,兔子再次反而轻巧地跳开了。
这时候眼前伸来一对修长瓷白的手,轻轻一挟,便提着那野兔的耳朵拎了起来,国师把兔子拎到面前,眼观眼鼻观鼻地对望着,叹道:“你要怪只怪旁边那个女人,遇着她,算你倒霉。”
顾柔虎着脸爬起,看见国师递过来的兔子,又收了黑脸,同国师道:“你帮我管它一会。”说着便跑开了。
国师莫名其妙,兔子在他手里一直用力蹬腿儿,圆溜溜的小眼睛透着一股可怜劲儿,国师看着看着,就想起昨天晚上的顾柔。
作者有话要说: 国师:魔镜啊魔镜,谁是这世上最英俊的男人?
魔镜:是大宗师您。
国师(满意):魔镜啊魔镜,谁是这世上武功最高的男人?
魔镜:是大宗师您。
国师(满意):魔镜啊魔镜,谁是这世上最受顾柔喜欢的男人?
魔镜:是老妖怪!
国师:= =#,我要杀了他!
第43章 43
048
他照着顾柔教他的法子编了一根细绳,套在兔子身上防止逃跑,抱在怀里逗了一会儿,顾柔回来了。
国师看见她搬来一堆柴火:“你要做甚么?”“烤兔子呀。”
国师震惊:“烤兔子。”他以为顾柔抓兔子是觉得它可爱。
“是啊,烤兔肉可香了,”一把尖匕首冷不丁塞到他面前,阴测测闪着寒光,“你快去水边把它杀了,我在这里点火。”
顾柔看国师无动于衷之态,心想,他究竟是个达官贵人,不习惯被人呼来喝去。便自己夺过了兔子,带去了涧边。
傍晚,顾柔剖杀干净野兔,把兔肉分切成几块,穿过一根削过皮的细杨树枝,放在火上烧烤。没过多久,火堆上便冒出兔肉的香气。
国师看她那高兴的样儿,不禁皱了皱眉。刚好被顾柔看见,顾柔冷笑:“哼,怎么,嫌我没有同情心了?要我说啊,你才是没有同情心,如果我不吃它,我就会在这山里被活活饿死,你与其同情它,倒不如同情同情我。”
国师淡淡:“这山中野果甚多,难道还填不饱你的饕餮之腹。”
“山中的野果是多,可是天下的粮仓呢?朝廷年年打仗,黄河年年发大水,老百姓吃不饱,有一点东西果腹就算不错了,自己能够吃饱的,还要交马税,替你们当官的养马,谁会去养一只兔子做宠物,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们这些当官的。”
顾柔说罢,还故意拿一只兔腿在他面前晃悠两下:“哎,烤野兔可香了,你真的不要吃啊?”
她理直气壮,说得国师眉头微蹙:“本座不吃,但也不会阻止你吃,你自便罢。”
“可是你那么看着我,我怎么吃得下,”顾柔对着国师嫌弃的眼神,哼唧,“大宗师,我只是吃了一只兔子,不是吃了一个人。”真要说起杀生这回事的话,她敢打赌他杀的人一定比自己吃的兔子多。
顾柔倒没有想错。国师发动的每一场战争,所造成的的死亡率都以上千计数。但是,他认为是为了天下一统,社稷归正,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只是他的小姑娘……竟然还有这么茹毛饮血,豪放粗野的一面,着实让他难以消化。
“本座没有看你,本座只是在思考罢了。”“思考什么?”
“本座在思考,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这个世界包容万物,所以有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所以,本座自己不吃,也绝对不会阻止你吃。”
顾柔点点头:“嗯。”这还像句人话。
“不过,本座主要负责阳春白雪,你主要负责下里巴人。”
顾柔脸黑了一黑。算了!反正等离开这里,她这个平头老百姓和这个鼻孔朝天的高傲国师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处去。
兔子肥油最多的肚皮肉烤好了,顾柔拿下来,感觉自己已经有七八分饱,好心再次问问他:“你真的不吃哦?”
“不。”国师嫌弃脸。
“不吃就不吃,我自己吃,”干吗那么凶,顾柔不忿,“不就吃了个兔子,还得跟你赔礼道歉不成。”
“是本座应该向你道歉。”
“啊?”
“你顾家的事情本座会明察,不会随意株连你的亲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