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摇头道:“你很狡猾。看来任何人想要利用你,都会很难。”
冷山道:“只是清醒罢了。”
国师仍是那清冷优美,不傲不狂的模样,他风姿娴雅,态度却很刚硬。他开口道:
“本座可以承诺,汉中是为晋国而取。待返京之后,必将兵权还于新帝。”
冷山不说话,他只是盯着国师看。那眼神传达出来的意思是:我怎么信得过你?
国师脸庞掠过一道清光,话锋忽转,目光倏然一利:“但二十五万亲兵,却不能就此葬送性命于云晟这等舞智弄权之辈手中,本座需要你的白鸟营。”
温炉沸腾了,添满了佐料的酱红色汤汁如血,汩汩地沿着边缘流出来。
……
大半夜里,雨势减缓,斜斜打在窗棂。
白鸟营的女兵营房里,顾柔、祝小鱼、向玉瑛、邹雨嫣四人正围坐榻上,也在烫温炉。
邹雨嫣一边往炉子里投野菇,一边骂祝小鱼:“这要是让阿至罗军侯发现,你全得给我担着!”
——是祝小鱼睡到半夜喊着肚饿,非要大家伙起来搞这个温炉吃夜宵,然而她这个提议非但没有挨到大家的批评,还一致得到了赞成,原来夜里天冷,每个人都有些冷饿。于是顾柔和向玉瑛便去伙房弄来食材,祝小鱼负责搞来泥炉,邹雨嫣什么也没干,却也加入了烫温炉的行列。
“好了,你就别怪她了。大冷天饿得快,吃一点也没什么,”向玉瑛扬了扬手里的竹筷,“据说男兵营里雷亮他们也经常这么搞,阿至罗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别较真。”
“我懒得同她计较。”邹雨嫣说着往汤里丢了个鸡翅尖进去,觉着香味不够,撒了点辣椒碎进去,搅了搅。
顾柔用小铲鼓捣一阵:“炭不够了,小鱼,去弄点来。”
“哎。”祝小鱼说着就出屋去,跑得太急,门也忘了关,带进来院里的一阵冷风,还夹着小雨丝儿。冻得邹雨嫣裹紧了身上的棉被,怪道:“这娃儿性子真是糙……”
向玉瑛道:“不过,话说回来,阿至罗最近都没怎么来查过房,是不是营中又有新任务了?”
邹雨嫣道:“也许他是想突然干一票大的,很久不查,突然来查,然后查到我们在烫温炉……”
她话音未落,走廊外面便传来噔噔噔噔急促的奔跑声,几个女兵都变了脸色,面面相觑——该不会好的不灵坏的灵,阿至罗真的来查房了罢?
门吱呀一声被撞开,是祝小鱼,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顾柔等人脸色一松,邹雨嫣叹气道:“祝小鱼,你能不能别吓人!”
顾柔问:“小鱼,你的炭呢?”
祝小鱼脸色发青,上气不接下气对她道:“伍长,你救救冷司马吧!”
顾柔一讶:“冷司马怎么了?”
“今天傍晚大宗师升帐集合将校,说要攻打汉中,只有冷司马一言不发。便被大宗师扣押了下来,现如今大家伙都在传他触怒了大宗师,要斩他的头呢!”
顾柔和邹雨嫣闻言,俱是脸色大变,邹雨嫣手里头一粒牛肉丸掉回了汤锅。没等祝小鱼再开口,顾柔便披衣起身,跳下榻来,套上军靴匆匆出了屋。
邹雨嫣急怒攻心,问祝小鱼:“军中斩将须按军令,冷山是朝廷军官,怎能说斩就斩?慕容情这是要造反了?”
祝小鱼拨弄手指道:“也没有斩啦,就是被叫去谈话了……”
向玉瑛见她支支吾吾,厉声道:“小鱼,这等大事不能含糊,把话说清楚。”
“哦,”祝小鱼道,“我听见雷亮他们在说这是大宗师在给冷司马设鸿门宴,我问什么是鸿门宴,他们说就是要斩头的宴……”
“这不就是大宗师请冷司马赴宴吗?”向玉瑛责备道,“祝小鱼,你怎么乱传话呢?”
祝小鱼噘着嘴想了想,道:“俺只是设想了一下子。”
“你想得太多了!你这不是添乱吗?”向玉瑛正要追上去,忽然迎面和走廊里拐进来的一人撞上。
对方满身雨水和风尘,率先发出一声娇滴滴的抱怨:“哎唷,谁呀这么心急火燎,该不会是那冒失鬼祝小鱼罢?”
祝小鱼在后面目瞪口呆,唤了一声:“翘、翘……”
向玉瑛抬起头,也惊异地望向来人。
美人儿摘下了斗笠,冲着二人轻盈一笑,熟悉的越人口音:“好久不见了,玉瑛,小鱼,你二人可还好么?”
如花似玉的脂粉脸蛋,正是水灵灵的陈翘儿。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预告:小柔以为冷司马要被大宗师杀了,跑去英雄救美
另外陈翘儿也是有CP的……也是一个马上复出的角色,大家猜不到吧,对手指……
第163章 |文学3。0
174
雨势由缓渐渐转急; 夜色变得阴沉。
顾柔匆匆赶至宫苑楼台,那摆满残羹冷炙的席位上; 却已不见国师和冷山。
她走近了看,只见竹篾织成的长席上垫着羊毛毯,毯子上有一滩血,酒杯翻倒在地。
她急忙伸出一截手指去蘸那梅酒; 冷透的酒液沾指发黑,拿近了一嗅; 便知有毒。
顾柔不敢置信; 仰起头,只见天空大雨如注,在廊檐下汇聚成瀑布帘幕,天地一片漆黑。
她惊得询问一旁卫士:“冷司马呢?”那卫士却如同雕像冷肃无声。
顾柔心惊肉跳; 她放开脚步,沿着廊檐找寻; 渐渐快跑起来,越跑越急,衣袍如同一簇飞舞的火焰,急切地叫唤:“冷司马; 冷司马!”
然而偌大的宫苑之中,除了卫士和侍婢; 却始终没见到冷山的影子。
顾柔越跑心越下沉得厉害,脑海中一片混乱——大宗师对冷司马下了毒手,这不可能; 不可能!
雷声隆隆,夜雨沉沉,顾柔在宫苑之间跌跌撞撞地寻找,茫然无方向,等到回过神来时,竟有回到了那染血的楼台。
她停驻脚步,呆望着席位上那滩血迹发怔,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顾柔心头一喜,满怀期盼地回过头,见到的却是宝珠搀扶国师而来。
夜色中国师容貌温润如水,顾柔一眼便瞧见他腰里悬着的漆黑长剑——平日里他接待下属,不会随身佩戴这等兵器;再看他白袍上渗着血迹,不由得明白了什么。
顾柔脑袋嗡地一声,问他:“冷司马呢?”
她目似利剑,使得国师微微一怔。他清雅的眼中闪过一丝停顿。
这迟疑之态,更加令顾柔心痛,她道:“你竟杀他?你怎能如此残忍?”
宝珠张口欲辩,被国师轻举手臂阻止。
他道:“小柔,倘若本座欲反叛朝廷,必须杀他,届时你是否会跟从?”
他清冷的目光锋芒微现,透出些许锐利之色,好似陌生,顾柔不由得一窒。她顿了半响,大声道:
“你做什么我都可以跟着你,唯独你不能杀他!”
他道:“若我已经做了呢?”
顾柔痛心失望:“我真想不到你竟会这么做……你杀了他,我、我……”想对他说出狠话来,却又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唯有攥紧了拳头,用拇指狠狠掐着手心,眼中噙泪地瞪视着他。
天空降落一道闪电,生生将两人之间的雨幕撕开。
雷声过后,两人依旧无声对峙,顾柔盯着国师看,只觉已经有些不认得他。
这些天,他做了一连串的大举动,没有一件同她解释过,但她永远会站在他那一边支持他,她始终信任他,可是她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对冷山痛下杀手。
顾柔咬紧了嘴唇,死死盯着国师,他很坦然地同她对视。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宝珠忽然打破沉默:“冷司马回来了。”声音如释重负。
顾柔回过头,只见冷山满身雨水,提着佩刀匆匆赶来,他刀尖上沾满雨水,和着被稀释的血珠朝下滴滴滚落。
顾柔惊讶地望着他左手提的人头。
冷山将人头放置在席位上,对国师做了个禀告的手势:“追不到另一个,观其身法,当是卓媚娘本人无疑。”
原来,顾柔和连秋上一同坠湖的那日,卓夫人和碧海阁的十余名杀手趁乱逃走,并未被朝廷的军队所获。卓夫人心中对云南王连城有恩情,发誓要为他父子复仇,故而暗中潜伏至此,在国师的酒里下毒,要取国师性命。
然而酒中有毒,却被国师和冷山立即识破,卓夫人知道此计不成,便现身来刺杀国师,国师同冷山驱走十余名碧海阁的顶尖杀手,冷山追逐卓夫人而去,这才有了顾柔方才瞧见四下无人的一幕。
顾柔愣住了,这才知道错怪了国师。再看他那左手,原来有一道伤痕,是被卓夫人偷袭所致,故而席上有血。
那他为什么不解释呢?她怔了怔,看着国师的眼中有了歉意。
国师对冷山道:“那么今日之事,便如前所约,一言为定了。”
冷山应道:“一言为定。”
国师转身离去,宝珠在旁搀扶。
顾柔又看了一眼冷山,见他果真完好无损,冲他点点头,急忙地跟上国师,去看他的伤势去了。
冷山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大雨,他和慕容情今日之约,有苍天为证,不知是否能够应验?
……
顾柔跟着国师进屋。
“宝珠,我来吧。”顾柔让宝珠先回去歇着,自己替国师包扎伤口,一面同他赔不是:“大宗师对不住,是我错了。”
在屋顶敲击瓦片的急雨声响中,国师的声音依旧显得很温和,他轻缓地道:“我希望你不是这么勇于认错,或者急于认错,你又何错之有呢?”
顾柔愣了愣,抬起头望着他。“我错怪了您,您当真不怪我。”
“不怪。”
伤口包好,国师留顾柔在身边一晚,两人熄了灯睡了,她蜷在他怀里,听他均匀整齐的呼吸,他已很快地入睡。她心中仍有几许不安,回想方才种种,自己太过急躁判断了,错怪了他,会不会让他心寒了?
顾柔听着他的呼吸声,也渐渐睡着。夜色浸透的屋子里,国师缓缓睁开眼睛。
他保持着温柔地抱住她的姿势,没有将她弄醒,今日她同他对峙的神情,仍然清晰地留在他记忆中,她看他的眼神每一刻都是温柔的、充满信任的,然而提到冷山这个名字,却又是如此决绝。
曾经他认为,顾柔对于他,必是完全依赖,绝不放手的;但此刻他却迷惑了,他心中想的是,如今他是不是还在她心中,占据着全部的位置;或者,冷山在她心中,占据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夜雨淅淅沥沥,到了早晨的时候停了,天气骤然一变,阳光照耀,转成一个大晴天,军营外湿泞的土地微见干燥。
国师同部将们有集会,顾柔便一大早独自回白鸟营,她急于回去告诉向玉瑛祝小鱼等人冷山没事的消息。
然而回到营房,向玉瑛她们早就知道了,昨夜冷山从宫苑赶回了白鸟营。不仅如此,除此之外,反倒是向玉瑛等人告诉顾柔一个令她惊讶的消息,陈翘儿回来了。
顾柔一听,甚是惊喜。
陈翘儿在白鸟营中职能同顾柔她们这些正卒不同,正卒要上战场完成任务,随时可能遭遇搏杀,故而在练功受训方面会加倍严苛。而陈翘儿作为花卒,更大程度上需要美貌和交际上的能耐,派去通过取悦男人攫取情报,所以陈翘儿离开白鸟营后,境遇同顾柔她们大不相同。
陈翘儿这段时间,一直奉冷山之命活动在汉中,她化身汉中一家名声响亮的青楼花魁,不断从来往海客的手中搜集城内的情报,收获颇丰。
顾柔听到向玉瑛这么说,心想,既然冷山早就派出陈翘儿,难道他是对今日之势,早有预料?冷山是最反对分裂的,他为什么会帮助大宗师去攻打汉中?
“翘儿人呢?”顾柔说着朝周遭张望,并不见陈翘儿的影子。
祝小鱼抢在向玉瑛前面道:“翘儿姐临时接到孟军侯派出的任务,要去接人回白鸟营。”不知什么时候,她对孟章的称呼已经从“孟大哥”变成规规矩矩的“孟军侯”了。
“她同你们说了什么了?汉中那边情况如何,他们的兵力如何部署?”
向玉瑛摇摇头:“这些她倒是未曾提起,不过昨晚咱们都没睡,翘儿说了一些她过去在吴郡的事情。”
祝小鱼又插嘴:“是啊,翘儿姐原来很不容易,俺以后要对她多好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顾柔笑道:“你又没做错事,她干甚么来打你骂你。一会儿等她回来,咱们一起上街吃一顿去,你掏银子请,给翘儿接风。对了,翘儿什么时候回来?”
向玉瑛道:“她要过了日中吧,那人也从汉中回,据说还是孟军侯的座上宾呢,也耽误不得。”
……
此时此刻,陈翘儿正在建伶城的大街上焦急地走着。
她临时接到孟章的指派,要去接引从蜀中赶来的离花宫宫主金飞燕。
从数年前起至今,金飞燕便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一流刺客,长期雄踞在杀手排行榜首位,地位无人可撼;不久前他又杀死离花宫老大舒明雁,正式接掌了离花宫继任宫主之位,更是在声名显赫,这等人物,她不敢怠慢,由此格外小心。
孟章给了她接头的地点,要她去等信鸽——这金飞燕不轻易抛头露面,江湖中无人见识过他的真面目,行踪也神出鬼没。于是要等那金飞燕的鸽子捎信来,他写在哪里碰头便在哪里碰头,全凭他临时起意作决。
陈翘儿找到了约定等信鸽的巷子口,仰头望天,除了两旁的青瓦屋檐,头顶碧空湛蓝,不知道鸽子会从那片云下面飞来。
过了一小会儿,街道上跑进来两个孩童,一人手里拿一个竹蜻蜓搓着玩耍,离陈翘儿不远,叽叽喳喳地。“宝山,你的蜻蜓没有我的飞得高。”“我跟你换成不成。”“不成,我娘做给我的。”
陈翘儿撅了噘嘴,对于这俩聒噪孩童的到来有些不耐,她踮起了脚尖。
这时,南边的民居屋顶后传来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陈翘儿连忙转头去看,惊喜发现果然有一只灰色的信鸽从天而降,右足上系着红色的线圈绑腿。
陈翘儿去拿鸽子,身后却突然炸裂一片爆竹声。
那两个玩耍的小童,玩腻了竹蜻蜓,便掏出了衣兜里揣着的,过完年用剩下的小炮竹,一个个摔在地上玩耍。
这种炮竹又叫做摔炮,不必点燃,在地上一砸一个响;两小童十几个摔炮扔下去,连续响得噼里啪啦,惊着了陈翘儿那快到手的信鸽。信鸽翅膀一展,没等陈翘儿碰到手,就簌簌拍着翅膀飞上了天。
陈翘儿眼睁睁看着信鸽在天空盘旋飞走,只恨自己没有轻功可以追上,气得干瞪眼,半响回头,厉声呵斥两个小童:“两个小牌位,谁让你们在这里玩炮仗,耽误老娘正事,我一竿子打断你们俩的腿!”
面对陈翘儿的声色俱厉,两小童面面相觑,呜哇一声都吓得哭出来。
陈翘儿心里那个郁闷,她一跺脚,跑出了巷子,打算再去找找信鸽碰运气。
偏生各种不凑巧,今日天气放晴,加上冬天快要过去,气候转暖,街上热闹得很,到处都是人,鱼龙混杂。陈翘儿忖度着,信鸽受过训练,一但没有到达目的地,可能会立即返回主人的手里,她应该快些找到信鸽,跟着它跑才是。
陈翘儿匆匆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找寻,因为一直仰着脖子朝天,不慎踩着了一位年轻姑子的绣鞋。“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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