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静若是闹大了,不光对白鸟营不好看,以后顾柔在北军各级将校面前的形象也不利,冷山担心这般会影响她的前景,立刻以命令的口吻道:“站住了!”
顾柔一听将令,还真的奋力挺身,把摇摇晃晃的身体站稳。冷山打量她的军姿,检查道:“手。”顾柔缩手。“脚,像什么样,姿势呢。”顾柔并脚。
引路的卫士道:“大宗师这边请。”按照轮次,国师该去接受步兵营的将官们敬酒了,然而他定着脚步杵在原地,始终盯着他的小姑娘——如此乖顺地站在冷山面前,对他的指令言听计从。
卫士奇怪,出声提醒:“大宗师?”国师回过神,看看他,又回头看那两人。
冷山问道:“还能自己走么。”顾柔点头,打了个醉咯:“能。”“跟我来。”
顾柔刚一迈开前腿,后面一只脚膝盖便打弯,差点给冷山背后跪了下来。
国师瞬间走了一步,似是要过去。
然而下一刻,冷山便回头将顾柔接住了,手掐在她腰肢上,稳住她的重心:“你他妈|的……”“冷司马,”顾柔揉着脸哈气,眼冒金星,“跟您商量件事,您别骂我妈,要骂就骂我。”
冷汗咬牙切齿,众目睽睽,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本想将她打横抱出去,但又觉着不合适,干脆把她放倒过来,单手轻轻一提,将她麻袋似的挂上左肩,大步流星地扛了出去。
一路传来顾柔的干呕声:“呃……呃!呃!”
国师盯着这两人从偏门出去,袍服的广袖之下,双手早已攥得咯咯作响,右手的食指上,一枚镶嵌着鸡血石的扳指闪出刺骨的冷光。
孟章如临大敌,像救火般地过来圆场:“师座,这顾柔教营里的弟兄灌酒灌晕了,往常不是这个样儿……咱们先喝酒……师座,师座!”
孟章瞧着国师跟着出去的背影,拼命揉着脸颊,额头冷汗滚滚,麻烦了……但他赶不上去帮忙,还得在这救火,面对边上投来的询问眼神,他笑着解释道:“大宗师他临时有事,咱们先喝酒,喝酒。”
冷山搬着顾柔穿过跨院,外头已是夜幕沉沉,星光漫天。
顾柔像一根软面条似的耷拉在他左肩膀上,屁股贴着他的左脸,拱了两下:“呃,呃!”
他奋力向右侧撇开脸,忍无可忍怒斥:“顾柔,别往我背上吐。”
“呃……哈……”
风逆向吹过,把她嘴里的秽气又吹回来。冷山忍无可忍,将她摔了下来。
力道用得不重,可是顾柔浑似没骨头,一个屁墩坐到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仰起头来看他。
冷山本想在叱她两句,可是看见她清媚茫然的眼睛,转念又想,她醉了——跟一个醉鬼有什么可计较?
于是他俯下身,双手撑住膝盖过来看她:“不能喝以后别那样喝,营里不少酒疯子,你就是喝死了也干不过他们。”
顾柔用一个打嗝声回答了他:“呃噢。”又带着点哭腔埋怨道:“都怪……田秀才,他说我能升,结果我没升……我难过得紧。”
他莞尔,一瞬间宛如冰山雪化,月光下清清朗朗:“怎么,这会不怪我了。不是嚷着我有成见么。”
顾柔醉醺醺摇头:“你不是那种人。”
他道:“走罢,还能自个起来么。”话虽如此,却俯下身,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顾柔恍惚地瞧着那只手递到眼前,抬起了右手,正要轻轻地搁上去,忽然听见身后一声疾呼:“冷司马!”
两人回头看,只见正院内,国师领着侍婢宝珠银珠匆匆赶至。
“大宗师。”冷山便缩回了手,朝国师行礼。顾柔扑了个空,差点没栽倒在地。
国师微微一笑道:“此女原是本座帐下带剑侍婢,今日这番失态,令元中见笑了,宝珠,将她领去整理番仪容。”
国师这番说辞,已经十分客气;然而冷山听了,却极其地不舒服——他在人前将自己的女人称为“侍婢”,这是否已经说明了,他根本不曾尊重过她,不过如同一件低廉的玩物,随意摆弄放置?
冷山眼中转过沉凛之色,公事公办地道:“禀大宗师,营中有军规,士兵不得夜不归宿。兵营有位置,还是由属下带她回去罢。”
国师不由得一诧。他目光骤凝,聚焦在冷山面上。
——难怪他看这个军司马怎么这般不顺眼,从今日冷山一进正殿起,他便感觉出来了,冷山看自己的眼神中,总是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敌意。他起先还在疑惑,不明这股对抗的感觉从何而来,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个冷山在低头看他的小姑娘的每一瞬,眼神里都透着满满的关切。
国师认定,冷山这跟孟章对顾柔的关照之情截然不同,孟章看顾柔,永远看得坦然;而冷山看顾柔,却显出一丝微妙的情愫,虽然这股情愫被他冷酷的外表掩藏了起来,可是骗不过国师的眼睛——男人同男人之间互相看,总归更敏锐和透彻。
这个晴天霹雳的发现登时令国师气冲斗牛,他像是发现了敌情的公狮子,闻到了领地内同|性|入侵的噩耗,而且敌方对他的配偶虎视眈眈,马上就要骑到他头上来争夺领地和交|配权了,他怒得现在就想捋起袖子把这个臭脸的军司马撕成碎片。
但是他身为大宗师,不能因私废公,在这官邸公报私仇;何况军法和国法里头都没有哪一条规定过,挖墙脚的混蛋应该立马处死——虽然他心里全然举双手赞成。
国师冷漠而无声地盯着冷山,冷山不遑多让地予以回视,双方骤然缄默,你来我往间,已用眼神打了一场恶战。
银珠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了,她跟着国师还没两年,经验不足不晓得如何处理这场面,幸好此刻有宝珠上前解围:
“冷司马,您有所不知,这姑子过去是咱们剑卫队里头的姐妹,同我二人关系亲密。您瞧她如今似有不适,若带回军营让大家瞧见,多狼狈,不如由我二人将她接回行辕歇一晚,做个临时休整;您放心,咱们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银珠赶紧也点头附和。
见冷山迟疑,宝珠忙拉起地上的顾柔,问她:“小柔,你快说句话,跟咱们回去歇一晚好不好?”
顾柔原本快跟老僧入定似的坐地昏睡,这会被拉起来弄醒了,看一眼宝珠,眼神相当陌生。宝珠着急:“小柔,你还认得出我么,我是宝珠呀。”
顾柔点头:“宝珠。”宝珠忙道:“嗯嗯。”于是看着冷山征求同意。
哪晓得顾柔回头,瞅见了冷山,身子踉跄走出一步:“冷司马……”
冷山一把握住了她左手腕:“站稳了,跟我回去。”“哦,是。”
说时迟那时快,右边国师一个箭步上来,扯住了顾柔左手:“顾柔,你可还认得本座?”
顾柔缓缓回身,歪过头朝他左看看,右瞧瞧,一脸茫然。
国师暗暗呲牙,心都快凉了——这才放出去几天?自个的男人都快不认识了!他真后悔自个打肿脸充胖子,跑去做什么圣人放她出门!
顾柔打了个嗝,一股酒气喷在他脸上,突然,猛地挣开那头冷山的手,朝国师怀里一拱——
一个巨大的拥抱,让他的脖子都被紧紧箍住:“大宗师……”
国师被她的锁喉功卡得没脾气,喉咙里转过两声痛苦的咕噜,又听她喃喃念道:“你怎么还不带我回家呀,我想死你啦……”
他不痛苦了,突然被她掐得很爽,而且很得意。这会儿,他像是一个斗赢了的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起胸,朝对面的情敌宣誓主权。
顾柔还在念念不休:“你可别打我的屁股,我听话得很……”引得宝珠银珠臊红了脸,掩口噗哧笑出声。
国师顿时窘到没边儿,不过,当他看到冷山那略微发青的脸色,又突然爽透了,他正色道:“那么元中,本座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将顾柔打横抱起,整个动作轻柔稳当;像是如珠似玉地护在手心,捧在眼前。他领着宝珠银珠离去。
月落星沉,夜凉如水。国师从榻上起身,打开了东面的什锦窗通风。
他回到榻上,躺回被窝,侧身支着脑袋看刚刚醒转的顾柔。
顾柔睡了一觉,先头发生过的事情印象全无,只记得自个被拉到木桶里洗了个澡,然后便放到榻上睡着了。
“大宗师,我错了。”顾柔醒来头一句话就是这。
他躺在一边,指尖绕着她一缕青丝把玩,甚是慵懒得闲:“嗯,你犯什么错了,自个说说。”
顾柔想了想,道:“我又贪杯啦……你别生我的气。我可想你的紧……”
她的错何止这一件,她偷偷跑离他的身边,这笔账他还没跟她算呢。可是,他不计较了:“你今天是犯错了,不过看在这句话份上,算了。”说罢,捧过她的小脸深吻。
顾柔粉面红透,醉酒一般靠在他怀里,忽然感觉唇上一痛,竟然被他咬了一口。
她惊讶弹开,瞬间委屈得捂住了嘴巴:“大宗师,你怎么老欺负我呀?”
他哼笑盯着她看,眼光灼灼地似两道炽热的火焰:“你不听话,本座教训你来着。”
顾柔委屈死了,他居然咬她!他怎么会舍得下口!气得她再也不想跟他亲亲了,她愤愤地朝他怀里拱,用脑袋顶着他胸膛:“我那么喜欢你,你不许欺负我啦……”这会儿,她醉意尚未彻底消去,说话仍是有些轻狂。
他掐着她细腰道:“我不欺负你欺负谁,我还要欺负你欺负出个孩子来,让你安生安分点。”翻身在上,沉腰下去,她登时仰了脖子,吟哦呼救,魂飞天外。
他几日没碰着她,今夜尝着柔滑软嫩,顿时兴发如狂;又因着这点酒意,她对他殷勤迎凑,很是放得开;于是他便乘机导着她各式摇撅,往来冲突百余番,狠狠掠食。
厮磨半宿,千余度驰骤下来,顾柔早已死去活来,体内如有炭火炙烤,酥酥麻麻有口难言,突然间,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听见上头他低沉喘气,声音似粗重了几分,叫着她名字道:“顾柔,顾柔!”她再也消受不住,心如雨打,淅淅沥沥溃败得不知东南西北。
云收雨住之时,只觉一股暖流从四肢百骸涌将上来,说不出的甘甜舒服。她瘫软在枕上,气若游丝地望了他一眼,只见他凑过来,迎面亲了她一口,附着耳朵低声道:“卿卿,你真教我受用至极。”
顾柔窘了,这会儿即便是醉意也掩护不住这份羞涩,她咬了咬唇,忽而想到一个问题:“你到底哪里来的这许多精力,怎的不怕累。我都死过去好几回。”纵然她没有别的例子可以比对,但他这般虎扑豹跃的劲头,她总觉得非一般常人所有。
国师也没有旁例可援,猜测道,大概过去练内家纯阳的养气功夫练得太好,根基厚了那么点,如今不守戒了,这份无处发泄的精力便尽数往她这边来了。
顾柔听得叹气:“难怪说男人三妻四妾,我以前觉着荒唐,现在觉着怎么有那么点道理。”
她能说这话,国师真是匪夷所思:“什么道理。”
“你想,我一个人服侍你多累啊,命都快没了,这难怪要多几个人来分工。”
他又好气又好笑,逗她道:“你的意思是,本座再纳个三个四个回来替你分担辛劳?可以,明日本座便着宝珠去办,给你凑几个伴。”
这一逗不要紧,小姑娘俏脸一板,顿时动了真气:“不行!”
国师煞有介事道:“哦,那你嫌累又怎办,不是不肯一人做得三人活么。”
“做得做得,十个人的活也做得……”顾柔趴在枕头上这般嚷着,脸骤然红了,觉得自个荒唐无稽,忙转开了话题,撒娇警告兼威胁“你不许凑那甚么三个四个伴!”
他俯下脸来,咬住她的耳朵:“我不凑,我就欺负你一个。”声音愈发温柔,将锦被一扯,蒙住了两人。被窝里立刻传来顾柔一声尖叫:“……流氓!”片刻化作呜呜咽咽之声,荡了开去。
行辕那头,天光将明,几个尉官踏着晨曦归来。
昨夜这些将校们在官邸大殿彻夜狂欢,喝了个通宵,这会儿是回来歇息补觉的。冷山也在其中,他平素并不贪杯,几乎滴酒不沾,而昨夜却喝得不少。
可惜,他天生是个海量,很难将自己喝醉,这会依旧耳聪目明,跟边上东倒西歪的卓雄和庞成他们截然不同,他还是行姿挺拔,时刻保持着一个军官的样子。
只是耳朵太灵了也有坏处,经过国师的院落时,他听见一丝轻微的呢喃声顺风传来,呜呜咽咽,似婴儿夜啼,又似美人哭泣——那边房里头,顾柔正蜷在国师怀中,像是个肉靶子被一箭箭钻射着心。
冷山装作听不见,快步走开,但是这声音,却是萦绕在他脑中,始终挥散不去。
身边的薛氏兄弟喝得烂醉如泥,正并排立在墙角撒尿,一边议论自家表妹顾柔,薛建道:
“不过就是个大宗师的姘妇罢了,早晚要扔,放心阿弟,她还不至于能威胁到咱们薛家。”
薛唐愤愤道:“贱人,不知廉耻……如今咱们先避其锋芒,待有朝一日她失宠,非把她……非把她……哎唷!”裤子一抖,偏了方向。急得薛建大喊:“你尿我干啥!”“风向偏了,风向。”
暗处,冷山早已攥紧了双拳,他有那么一瞬间,很想要冲上去揍这两个在官邸随地乱尿的家伙一顿,当然,并非为了这两泡尿。
只是他听见他们那样议论顾柔,他们是她的表兄,竟然口下毫无一丝顾忌留情,甚至还不如白鸟营的一个普通士兵足够了解她——倘若他们足够了解,他们绝不配那样说。尤其是“姘妇”那两字,真真是种恶毒的羞辱,他希望这话永远别让顾柔听见。
然而,将耳朵堵住,不去听这些污言秽语,却并不能阻止她的命运向下沉没——她注定只能是那个男人临时休憩的一个驿站。
不知为什么,这会儿,他的酒意上来了,风吹着太阳穴,心竟然有一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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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国师被传令士兵叫起; 有急事回到官邸和石锡相商。顾柔便独自回白鸟营。
白鸟营的士兵被安排在官邸南面的一处兵舍内; 后方乃是军医的行馆。那行馆和兵舍共用一条道路; 顾柔才走上去,便看见来来往往不少背着药箱的郎中往里赶。
最近战事频繁; 朝廷军和云南军在益州、牂牁两郡的边界频频发生交战; 伤者众多。于是代太守毛繁在城内新颁布了招募军医的告示; 不论是当地郎中还是外地游方大夫; 只要通过考核便可成为正式的军医; 一旦录用; 待遇一切从优; 这些人便是揭榜过来应试的。
突然; 后头来了两队民夫,抬着竹制担架; 前头两个开路的士兵疾声嚷着:“让开; 让开!”身上皆穿白鸟营的鹰服。
顾柔心里一惊,退到路旁; 瞧见那担架从面前过去,上面的人被盖着脸,虽然看不出血迹伤痕,身体却一动不动,不晓得是营里的哪位弟兄。
她目送那路人过去,心思沉重了几分,才慢慢走回白鸟营。
兵舍成四合院落构造,中间一片空地被搭起了临时的演武台,这会儿,冷山、阿至罗和田秀才三人正站在院子里,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
田秀才头一个道:“我怎么记得昨个拼酒,分明是阿军侯您输了,这该你洗。”
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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