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包袱丢给任施章,他也觉得压力颇大,罚重了自己心里过意不去,罚轻了王爷不乐意。
再说这么多的女眷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他也却是不忍心,最终叹了口气说道:“都留条命发配边疆吧。”
寒夜,夜凉如水。朱今白仍点着灯坐在窗边看着各地发来的密函,但闻一道扑簌之声,他一抬眉拿着桌边的毛笔飞射而去。
一只雪白的鸽子负伤落在地上,红色眼睛珠子直溜溜的转。
朱今白穿着一件单薄的深衣,慢慢走近,握住鸽子将它腿上的信拆开看了,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回廊后有侍卫听到动静赶了过来,他径直走进屋里随手撕了张纸,绑在信鸽的腿上,而后才对左右的侍卫道:“去,跟着这只鸽子,看它飞向何处。”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能远在千里却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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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北风起
下午认了师傅又同同龄人说了些话,天色便暗了下来。有嬷嬷和小厮分别带了姑娘和公子们去了各间房里。石榴和谢婉之相熟,住的一间,待谢婉之睡了后,石榴便偷偷溜了出去。
今日大家都赶了一日的车,累得紧早早的就歇息了,整个琉璃塔静下来,唯有塔顶折射出淡淡的月辉笼罩在每片角落。
上楼之前,石榴便留意了,有一个角落的书专门记载是稗官野史和苗疆蛊事。任霁月层同她说,能产生疫病效果的可能是毒。她仔细推磨过,中原的毒多是草药,有见血封喉、也有日夜渗透,可没有如鼠疫一般死状可怖的毒。因此她将主意打到中原外的苗疆、鞑靼。
既然不知毒的重头在哪一方,那她便先从苗疆查。
不得不说,琉璃塔内藏书丰富,上至魏晋的古籍下至平乐的新书应有尽有。苗疆蛊事也分好几类。她想了想先从毒蛊开始查。
一灯如豆,点在台阶上,她随意找了个地儿坐着,身侧放了好多书,一目十行只想找到同鼠疫相似的字眼。
直到月上中梢,琉璃塔更安静时,她终于翻阅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五毒石。
与百种毒物加以熬制,再用烈火冶炼成为黑色易碎的石灰石,每次用的时候用小刀刮一层粉尘,便可使下蛊之人全身溃烂,宛如鼠疫之状。
但这石灰粉尘该如何进入百姓的引用水里?石榴有些想不明白。
宋仕廉提着白竹灯笼,繁光从他脚尖落下投在石榴的后背上,他的目光淡淡的落在眼前瘦削的女子身上道:“这么晚了还不睡再做什么?”
石榴一骇,忙的回头,慌忙的盖上书页。
宋仕廉走过来,瞥了眼她手里的苗疆蛊事,声音温温和和的:“你竟然对这个有意思?我本以为你们女子来这不若想多学些宅内掣肘的法子或是多相中一个合适的公子。”
石榴咬着下唇,很是心虚所以没有说话。
她以为自己沉默便能掩饰自己的意图,可却忘了在她面前的人并不仅仅是当朝大儒宋仕廉,也是嘉福寺方丈十方。
在庙里,他就看出她身上有前生的贪、嗔、痴三毒,她那句想要逆转命运的话让他业海震荡,可震荡过后仍旧回归平淡。
不是不信,而是因为相信才更能领悟众生皆苦。
石榴面对他不知为何生了惶恐,一方面是怕她发现自己的意图,另一方面是一种面临威压的惶恐。
如同站在寺庙之中,头顶上是飘荡的黄色的幡幔,鼻尖充斥的是窒人的香尘,耳中乃是梵音,让她空落落的不知所措。
宋仕廉虽表现的平易近人,可石榴还是怕的浑身僵硬,他将灯笼搁在地上,一双明净的眼望着她:“你在利用对上辈子的窥探改命。”
石榴没说话,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达到改命这么严重的地步吧,她只是在替自己、替身边的人避开祸患。
宋仕廉淡淡收回视线,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道:“你可听过衔尾蛇?”
石榴不知他为何这样问。
他续道:“命运的首尾相连,无论中间怎改变都会不断的修正,都会到扣住前世的环。你做这些不过是无用之功罢了。”
石榴忽然起了逆反。
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同她说教,让她放弃反驳命运,顺着上辈子的轨迹过完一生。
难道她便无做无为便是顺应命运了?
她偏不信。
见她不信,宋仕廉也不赘言,这般痴人他看的太多,无论怎生劝也劝不回头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前仆后继重新纳入命运的浪潮。
话都说尽了,事便是人为,片刻后他又提上灯欲要上楼。
却听见石榴问道:“方丈说这样的话,那么你也曾顺服命运?”
宋仕廉一愣,步子顿了一下,一张无欲无求的脸上难得有丝落寞。他未说话,提着灯上了楼。
繁灯暗下来,石榴忽然觉得彻骨的冷,正回到屋子却见任霁月站在门外。
她骇了一下,拍着胸脯问:“你站在这里作甚?”
任霁月看着她手里拿的书,撇开眼不自在道:“我出来入侧而已,倒是你这么晚了还不睡作何?”
石榴没说话,却把书悄悄地藏了起来。
任霁月仍旧端着一副长辈的样子:“如今我是你叔叔,必然事事管着你,莫让你生了是非。”
石榴应了,打了个哈欠,低眉顺眼道:“是。”
把任霁月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恼的他心闷的慌。他知道石榴这幅乖巧的样子都是做给他看的,夜间与人私相授受、查明鼠疫的真相,桩桩件件那个是小事?
可他给她的初印象不好,如今就算梗着性子和她好说怕是也不会听,真如一拳打到棉花上,呕的人心要吐血。
小娇客不等他说什么,径直关了门。走到屋内一脚,点着灯用左手笨拙的写了封信塞在信鸽身上放了出去。
琉璃塔上,绛衣公子闭着双眼站在月亮之下。他清雅脱俗可终是寂寥。
他也曾有过年少风华,伴着他喜欢的女子泛舟观荷,可终究逃不出命运的掣肘,而后勃然一身看着朝代更迭,月起月涌。
他是世上最清明之人,也是世上最薄凉之人。
月华落在他周身边凝成淡淡的辉,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东方既白,那月辉凝成一条光亮的带子追风逐电般向着天际射去。
平乐十四年立冬晨,太白经天,朝野大乱、谣言频出,帝杀十二臣而止。————《平乐年记事》
顺天府。
连着一个多月的提心吊胆,众臣发现皇上的气儿终于消了。
也难怪天子会怒,论谁在皇位上坐的好好地,突然天象大异,说有人要取而代之,谁不恼火?
还有些不识脸色的臣子,趁着这个时期去撸老虎胡子,不脑袋搬家了才怪!
任施章原定着将蜀州城的事情处理殆尽再回来,可圣上给他下了密旨——焚城。
眼看着他们找出了疫病的源头,将城民门救治的差不多了,为何又要牺牲无辜的性命?
于是他连夜赶回来给皇上述职,将疫病的始尾告知皇上。
原来蜀州城的鼠疫的源头来自井口边的五毒石,井水无毒,打上来时绳子沾了水挨到五毒石上将毒带到了水里,知道毒源后,襄阳王立马请门客前去苗疆请解毒的大夫。不出五日,疫情便消得差不多了。
任施章从头到尾跟在襄阳王身后忙着,累是累了些,可亲手拯救一个城百姓的性命,其中的成就感比之在顺天府任职多了太多。
皇上听了后,神色依旧恹恹地,反问道:“如此,你能保证鼠疫不散播出去?”
任施章哑言了。
皇上随手丢了本折子砸到他头上:“庸臣,如此的心慈手软岂能成的了大事?”
任施章敛了敛眉,一一给承受住。
出了宫门,北风呼啸,顺天府的整片天空仿佛揉在一片灰尘里。任施章径直站了会儿,瞧见有太监将官位低微的臣子活活打死,他觉得后脊发凉,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胳膊,离太监们挨得近了,小心的同他们赔个笑,在他们的趾高气昂中出了紫禁城。
回到府内,任老太爷坐在回春堂里唱着小曲儿逗着新搜罗的画眉,见儿子回来了,从鼻子哼道:“怎么个愁眉苦脸样,是你老爹死了么?”
任施章大骇:“父亲这是说什么?”
他缩了缩袖子,坐在凳子上,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任老太爷给画眉撒了把谷子,便让冯管家拿了出去,任施章默了片刻才问:“父亲,我在想我如今入朝为官究竟是对是错。帮着暴君以暴治暴岂不是大错?”
回春堂默了片刻,任老太爷才道:“这又如何?不论君是谁,我们只要忠于皇权便是了。谁是皇帝与我们相关么?”
灯芯炸了一下,任施章瞪大眼,声音有些抖:“父亲。”
任老太爷眯起浑浊的眼,嘴角崩的直直的:“这顺天府怕是又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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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上龟缩了近一个月,石榴当真是快无聊死了。她生的不错性格又爽快,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和来上学的公子们混的相熟了。
任霁月同她的关系也不坏,除了最初见面时他抽了次疯,更多的时候他都在沉默寡言的看书习字,甚少有时间和石榴斗气。
这日宋仕廉下山有事,管教的姑姑也跟着一同去了,石榴便和几个官家小姐如同猴子称霸王似得在山上皮了没天。
可老这样说也没意思,等人不注意,她孤身一个人寻了条小路便偷偷摸摸下山。山中一个月吃的甚是清淡,她一度怀疑自己差点成了兔子,因此下山去打打牙祭。
冬天的顺天府最热闹的便是涮羊肉的店,石榴点了一桌,又叫了壶清酒,刚要大快朵颐时,身边视线一黑,落坐了一个白衣男子。
龙涎香扑鼻而来,石榴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往旁边使。
朱今白却是个自来熟,笑的灿烂极了,一边给自己斟酒:“任姑娘,好巧,又见面了。”
石榴甩开筷子,从板凳内跳出去:“不巧,我马上得走了。”眼睛一抬,却见四个黑衣大汉立在她跟前,钢亮的白刃泛着冷光。
她缩了缩脖子,老实的在板凳上坐好了。
朱今白热情的替她涮了片羊肉夹在她碗里:“早听过姑娘古灵精怪,如今见了果真是不俗。”
石榴特别谦虚:“没,就是皮了些。”
朱今白啧啧两声:“姑娘自贬了。我看这顺天府能比之姑娘的怕是还没出生呢。也不知姑娘师承何脉,倒生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石榴被吓得冷汗淋漓,打死不承认的拗脑袋犟嘴:“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冰凉的骨扇挑起他的下巴,石榴抬头对上朱今白恍如天神的脸:“啧,这么好的姑娘作甚要说谎,本王最是不喜欢别人说谎了。你可知我一般对喜欢撒谎的人怎般?”
石榴梗着脖子,身子绷直的像只扯住首尾的虾:“怎、怎般?”
朱今白淡淡的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将她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切下来,沾上鸡蛋放在油锅里炸了后再喂给她吃罢了。”
胃里陡然翻江倒海,石榴吓得愣住了,而后才后知后觉的淌下泪。
朱今白挑高了眉,竟是这么不经吓么?
欲要替她拭泪,忽的冷风一顿,冰凉的剑刃划过头发丝,而后飘然落地。石榴激动地拭泪一溜烟的跑到那人身后,小心的扯住他的衣袍,小狗似得巴巴叫着:“小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
嗷~男主和男二终于卯上了,虽然两个现在都还没为女主争风吃醋!
第13章 玉面刹
石榴从未如此期待过任霁月出现在自己眼前。朱今白垂下眼眸瞧了瞧锋利的刀刃,挥手让蠢蠢欲动的侍卫们退下,这才抬起眼施施然笑道:“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任施章任大人的弟弟,如此这般倒是伤了两家的和气。”
任霁月将剑收了,略微清瘦的身子挡住石榴,才抱拳道:“内侄年少顽皮,给襄阳王添乱了。”
朱今白好像没看见石榴眼泪婆娑似得,大冷天里他握着折扇,一折一折打开而后淡淡道:“说什么添不添乱的,倒是疏远了。我见她孤身一人坐在这便生了怜悯,想同她说句话罢了。”
任霁月仿佛对朱今白很有敌意,对他的话软硬不吃、油米不进,又抱了拳说:“天色不早,若是再晚些回山怕是大儒要怪罪,王爷请恕我们先行一步。”
朱今白笑的极纵容,一摊胳膊,宽大的月影白华袍半垂在地上:“请——”
石榴却觉得他笑的像只咬着牙齿的狼一样,看上去极为可怖,更捏紧了任霁月的袖子脚贴脚的跟了出去。
一只脚才刚踏过门槛,朱今白收回扇子不经意道:“任姑娘,虽然朱某此番说这话必然讨你厌恶,还是得说两句。左手写的字的确可以混淆人的视线,可鸽子终究还是认主。”
石榴听了,脸唰的一下白了,额上冒了层细密的汗珠,看上去尤是可怜。
出了食肆,任霁月便夺回自己的袖子,看也不看身后的人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石榴咬了咬下唇,紧紧的跟着他。
任霁月不知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她。说好了要看牢她免得让她丢了任家的脸面,可是更多的是一种带着无可奈何的惶恐。她有太多面,晚上是个食人心肝的女妖怪,准备勾引那些涉世未深的公子哥。可朱今白又是何等的人物?岂会因为她的姿色而对她青睐有加,还有,那左手的字和鸽子又是怎么回事?她究竟还有多少面是不为他知的?
石榴知道他生了气,可又不知他为何生气,只能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头。可万万没想到他步子一顿,石榴撞到他后背,肉疼的捂住自己的鼻子。
任霁月觉得自己道行还是浅了,易把自己负面的情绪暴露出来。可他每遇到石榴时便只觉得自己清明丢的一点儿都不剩了。
他转过身,面色不大好,将石榴上下打量了一遍才问道:“你今日为何下山?”
石榴撇着嘴不说话。
任霁月气的直笑:“不说是吧,临来之时哥哥还委托了我让我多多管教你莫惹了幺蛾子出来,你说我今日要是修一封家书递给哥哥和爹,他们会怎么样?”
任施章还好,可任老太爷准得削掉她一层皮儿。
石榴忸怩了会儿,小声说道:“我想出来打打牙祭。”
山中饮食清淡,食了将近一月,石榴觉得自己嘴巴都快没味了,因此下了山。谁又能想着,下山会遇到那修罗。
一想起那修罗,石榴不知为何想到那日跪在祠堂里做的旖旎的梦。那么疯狂、嗔怒的他好像变成了另一个她不熟悉的襄阳王一样。
吃?就知道吃。
任霁月在心里恶狠狠的想,可也松了口气。他生怕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娇客一片春心投在那城府颇深的男子身上。
气卸了一半,声音却依旧没好气儿:“那,怎么不同我说说。”
石榴听到他这么说,不由瞪大了眼。
天啊,没错吧,任霁月?他刚来府邸时掐她脖子将她踹进池塘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呢,怎么失忆啦,又要重归于好做一对长辈和蔼,后辈孝顺的假场面么?
任霁月脸色也不大自在,自然也是想到了那日对她的恶行。
行山路时,路途颇陡,他拿了根棍子牵着石榴,山林寂静,二人都没说话,一时安静的让人尴尬,过了好一会儿,任霁月才咳了一声道:“那日的事,是我太粗莽了。”
哪日?哦,掐她脖子那日。
石榴已经不计较了。
她还能怎么计较,胳膊还能拧过大腿不是。
任霁月的声音难得有些委屈:“可你也不该说我、说我是外室子。”
少年特有沙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