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点点头,踏入厢房,将窗扇一开,院子里所有的美景便收在眼底。丹桂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盛景,兴高采烈道:“小姐这里真的好漂亮啊,若是红药姐姐在这一定会高兴地跳起来。”
刚落嘴,便知自己说错了话。
红药在她们二人之间已经过了一个不能掀开的伤疤,杀红药的人还没捉住,她便这样枉死在孤零零的夜里,而石榴也常在夜里自责,若不是那日自己去挑衅李霁月,或许红药如今还活生生的。
石榴垂了垂眸,拉着低着脑袋的丹桂走了出去:“是好美,红药看不见,我们多替她看好不好?”
丹桂鼻子一酸,差点落了泪。
院中角落里有一方布满青苔的石井,井不深里面游着几尾锦鲤,有一只红的甚是有趣长着嘴调皮的去咬前面的那只的尾巴。
看着正起劲,便听到沙哑的一声咳嗽,石榴和红药应声看去,只见方丈穿着朱砂红色的袈裟站在银杏树下。
很奇怪,石榴几乎没有看到这么年轻的方丈,他走来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说:“外面风大,进去坐吧。”
石榴坐在红木椅上,小沙弥替她沏了茶,而后退下。石榴觉得惊奇,这个和尚总盯着她作甚?
知道自己逾越了,方丈淡笑一声挪开眼说:“十方得罪了,我看姑娘面相甚有佛缘。”
佛缘?要她出家做姑子么?
见她皱眉,十方便知她想岔了,继而问:“前世因,今生果,因果乱序,扰乱了尘间种种。”
石榴眉心一跳,那么些个梦境忽然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难道那是她的前生?那她如今又是在何处?
十方又问:“蜉蝣朝生暮死,凤凰涅槃重生,若这些不是同佛有缘,那又是同何有缘?”
石榴心头乱如麻团,若真如他所说的,梦见的那些东西都是前生,那她今世要如何避开?她知道所有的结局,那她能不能凭一己之力改变它?
石榴稳住心神忽而笑了说:“方丈言之有理,可小女子还是觉得人的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
十方摇了摇头,十分不赞同道:“施主太执妄了,命运如天地之中的一条长河,凡人如莽可以淌过这条河,却不能改变河水的流向。”
石榴听了,搅着自己衣服上的带子,偏了偏脑袋。
她觉得自己大概可能天生反骨,若有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她偏生了一种叛逆和反抗,她眼波流转反问道:“若是我偏要改变呢?”
山寺建在群山环抱之中,周围绿树成苍,碧苔苁蓉,一滴清亮的山水从石尖上落下来,滴到石井之中,荡起涟漪,水下锦鲤悠闲的摆了摆尾巴。
十方觉得那水滴落在石井中格外的响,仿佛震荡了他心田中的业海。他垂眸,不住的拨动手中的菩提子,悠悠道:“那贫僧只能同施主道一声保重,毕竟人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贫僧便是说什么也能改变。”
石榴没说话,却听见丹桂在外面叽叽喳喳道:“夫人,您终于上来了!”
崔贞身体不大好,爬了这么久的山路,后背上了层薄汗,张婆子跟在她身边生怕她咳嗽,忙的拿了巾子隔在她后背里。崔贞捏着门框站了会才喘过来气,但见院子里那棵染了黄的银杏树,问道:“石榴呢?她上来这般久了去了哪?”
石榴从内室里出来,脸色有些白可眼睛还是很亮的,拉住她娘的手,皱了皱眉头:“娘的手这么冰?”
任崔氏道了声无碍,看见那位年轻的方丈也从内室里走出来,忙的福身道:“有劳大师了。”
十方长得精神,笑起来时没有出家人的淡漠反而生出了几分爽朗:“无事,先才见任家小姐甚有佛缘,便多聊了两句。”
得到大师的夸赞,任崔氏高兴道:“当真?”又拉着女儿的手细细问道:“这可是好事情,与佛有缘,说不定佛祖都保佑你,这可真是好事。”
石榴想起方才十方说的话,只觉得心烦意乱,撇了撇嘴摇着任崔氏的手撒娇道:“娘。”
任崔氏将她手拉了走到十方面前说:“不瞒大师,这一段时间我女儿和府里多出了不少事宜,上回她一病差点去了半条命,我这为娘的看着心欲绞碎,才听了熟稔人的话来拜访你,就是想请您看看,有什么可破解或是能挡挡厄运的?”
十方细细听了,抬起头。石榴站在那,比他矮,却能看到他青色的头顶,发茬短的几乎不可见,结疤是一种圣洁的白色。见她看他,十方扭头笑了笑却说:“我先才瞧了任姑娘是天生的贵命,逢凶化吉,绝处逢生,乃是百年才遇见的好命。”
石榴觉得这和尚忒假,一张嘴说两方话,自是将他现在的话语丢到脑后。任崔氏和方丈又聊了会儿,看见香堂有人摇签算卦,便让石榴自己去求一只姻缘签。
石榴无法,只得去了。装竹签的乃是半截竹子做的器皿,她有气无力的跪在佛像下摇了好一会儿。说实话,姻缘一说,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是能信任鬼神的。可不知为何即在此时她却想起了李霁月和朱今白。如今看来他们二人对她并不像梦中那般,难道命运这么神奇,能让他们相遇再纠缠一生?
“啪”竹筒里掉出两支签,石榴伸手去捡一支,便看到面前多了一双修长的手捡起稍远的另一支。
签子握在手里,朱砂色的签文小如蝇腿,石榴站起来,先看到的是一双黑色的皂靴,而后是竹青色的长袍,这后生大概是读书人,书卷气息极重,大概视力有些不好,握着签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的人。
石榴走过去,福了身说道:“公子可将此签给我?”
那公子听到她说话,脸有些红又有些窘迫,将签给她了又向她道歉,提了袍子便一溜烟的走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石榴没多想。她看着手里的两支签,有些纠结。为何她偏偏摇出两支?
细细一看,其中一支上面写道:“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另一支写道:“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拿去到门口边柿子树下的和尚那解签。
那和尚捏着签字眯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叹了口气道:“姑娘想听实话?”
石榴点头,谁到这来了还想听昧心的假话?
和尚说道:“万债皆孽,尤为情债最难堪破。姑娘这一生是福也是祸,祸依福起,福灭祸灭,兜兜转转好如一个环一样。”
石榴有些不懂,他说的太绕,和尚却将签字丢到一旁闭眼道:“姑娘,你欠的情债该还啦。”
正想问什么,忽听见丹桂在叫她,再一扭头柿子树下落叶层层,案桌上唯有一卷经书,和尚却是不知去哪了。
弯弯绕绕的一团话将石榴的心堵的厉害。她觉得自己好似陷在一团看不见头的环里,怎么钻都出不去,兜兜转转走到了娘所在的厢房,还没进门便听见女孩娇俏的笑声。
将门推开了,定睛一瞧,靠窗的椅子上坐的正是刚才见过面的年轻后生。
第6章 执妄生
任崔氏约了自己之前的闺中好友,赵翠云。她多年前嫁给了内阁大学士宋昌舟,育有一子,如今正在科考,家室虽然不及梅林任家,但胜在内事简单,若是任石榴嫁过去也定不会受委屈。
石榴一进来,赵翠云眼睛便一亮,握着帕子扭过脑袋同崔贞道:“贞姐姐,这莫不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了?你有如此美丽可人的女儿为何不早让我见见长长眼福?”说罢,又拉着自己的儿子道:“这位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名为宋远松,是个实在人,就是容易害羞了些。”
刚说完,石榴便瞥见宋远松的耳背红了。赵翠云继续拉着自己的同石榴说道:“哎呦,瞧我这说的,刚见面却把底都漏出来了,瞧这两个孩子年纪都相仿,我这样话糟糟的莫不是讨人嫌?还是把你们溜到外头自己说个去。”
崔贞这次来本来就打着让这两个孩子先见见面,若是瞧对了眼过些时候便把亲事定下来,若是不成也多结交一个朋友,以后有什么事便能有个照应。
石榴先出的门,宋远松迟疑了刻便慢吞吞的跟在她身后。
丹桂得了夫人的令只在远处跟着,石榴只觉得心烦意乱,她隐约知道母亲想做什么,却又不能改变她的想法,于是揪了根狗尾巴草走出寺院的门去看山下的景色。
宋远松刚刚在佛堂后面便看见她跪在蒲团上摇签,在重重经幔里,梵音好像一下子静了,天地之间唯留存她一个人。
鬼使神差,他捡起那支签,撞见她的正脸。
原来世间竟真的有秋水洛神。
如今能同她走在一起,似梦一般,他甚至不敢去同她说话,生怕扰了她。
娘亲的意思他不是不知道,若能求娶大理寺少卿的女儿便是天赐的福分,更晃言,她还如此的貌美。
宋远松兴奋之余有生了不少自卑,他家室不够显赫又没什么功名,人际交往更是一塌糊涂,所以凭什么要求让大理寺卿家的女儿对他青眼有加呢?
他迟疑了又迟疑,生生不知该如何同石榴开口,石榴坐在寺外大青石上看石阶人往来的香客,任着他将时间白白耗掉了。
就在这时,宋远松握紧了拳鼓起勇气刚要同她说些什么,却发现石榴猛地从大青石上站起来,麻溜的不知跑到何处藏了起来。
宋远松只觉得心里一口气全然泄了下去,身上丁点力气都不剩,待回过神来,唯见一锦衣华服的公子从石阶上走来,生着一张骷髅似的脸,眼眶深深地瞪过来像索命的厉鬼一样。
他一骇,当下便尿湿了裤子。
石榴拉开门“哄”的一声再关上,紧紧贴着门扉的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李霁月?
他来这作甚?真是如恶鬼一样摆都摆不掉。
跳的杂乱的心稍稍稳了些,她张开条缝悄悄去看,只见李霁月带着身后的冯管家望着寺庙后院走去了。与往日看到的那张棺材脸所不同,今日他那张枯瘪的脸带着几分凝重和。。。。。。。难过?
石榴擦擦眼,生怕自己看错了。她可忘不了他差点将她溺死在池塘里。如此阴险奸诈险恶之人,怎么还会难过?
骗人的吧。
冯管家跟在他身后不知在说些什么,眼睛珠子滴溜溜的转没个好人相。石榴想了会儿,便踏出了门悄悄的跟在他身后。
嘉福寺庙后是一片遮天蔽日的树林,还好有一羊肠小道,虽然杂草丛生,但勉强能认清路,大概走了半晌的功夫,只见一红漆大屋坐落在山石隐蔽间。石榴提起裙子不知李霁月来这作何,前方的路不大好走,她紧住身边尖锐的山石小心的往前走,刚踏过一道小溪,天旋地转脖子被人掐的牢牢地钉在地上。
冯管家跨立掐着她脖子,看见是她,怔的瞪大眼喊道:“小姐。”
李霁月从一旁的树丛里绕出来,看到是她皱了皱眉问:“你跟着我来这干吗?”
石榴本就生的身娇体弱,被冯管家掐的直翻白眼,冯管家骇的连忙松开她替她拍了下背。石榴只觉得自己喉腔像是撒了一层干辣椒面,呛得肺都快咳出来了,而李霁月还阴阳怪气道:“偷偷摸摸跟着作甚?”
石榴一句话都说不出,冯管家是看着石榴长大的,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他甚是自责的对李霁月说道:“小少爷,这次是奴才的错,您莫再怪小姐了,她如今的年纪正是天真好奇的时候。。。。。。。”
他还没说完,李霁月便摆摆手:“都是一家人,还说这些做什么,拘着她跟过来吧。”
冯管家伸手去抚石榴,石榴觉得自己忒是倒霉,只要遇到了这个人总是逃不开掐脖子。
而冯管家却叹了口气说:“小姐莫怪少爷,他近日来心情不大好。”
石榴哼了声,他心情不好,难道她心情便好了么?
只见李霁月径直踏入那红漆小屋,里头黑黢黢的,上面挂着好多白色的丧幔,看上去阴沉沉。知道小姐害怕,冯管家紧紧拉着石榴的手:“小姐跟紧老奴了。”
拐过一个弯,隐约闻到香烛的味道,李霁月顿下步子,紧抿嘴唇伸开手推开了眼前的门。
这里约莫是一间祠堂,漆黑的桌子靠墙而放,上面大大小小放了好多灵位。冯管家走进去松开石榴的手拿了浮尘细细去擦,却被李霁月止住了:“冯叔,无妨。”
石榴抱紧自己的胳膊,找了个地儿好好待着,从她这边看去,只觉得李霁月清瘦的瞧的出骨头架子,他垂下眼眸,握住桌子的边角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须臾,才吹了火折子一根根点燃灵位前的白烛。
石榴这才发现,这灵位都是空白的,一个字儿都没写。
冯管家已经退出去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石榴觉得心慌慌,刚想退出去,却又听到这恶鬼喊道:“去哪?”
“出去。”石榴的声音差不多是挤出来的。
李霁月挑高了眉,跪在地上的蒲团上,转过身。重重烛光落在他侧脸的轮廓上格外柔和,他皱了皱眉像招小狗一样弯弯手指:“过来。”
石榴害怕他,老老实实地过去了,却被他一拉,膝盖一磕痛,直直跪在蒲团上,正要反抗却被他强压着磕了好几个头。
“喂!”她挣扎出来,忍痛捂着自己的额头。
李霁月却轻轻笑了,他有一双狐狸眼,不笑时像恶鬼,笑的时候像妖精。他也站起来说:“你跪跪他们也无妨,反正咋们都是一家人,你说是不是?”
是你的大头鬼。石榴怒瞪他一眼。
回去的时候李霁月心情格外的好,石榴跟在冯管家后面揉着自己的额头,将近寺庙时,猛地发现自己的脖颈处漆黑一片忙拉高了披风,又在心里狠狠骂了李霁月一番。
任崔氏只看见宋远松失魂落魄的回来了,却不知自己女儿去了哪。再见到时却发现她和自己的小叔子处在一处。
正要过去问,却被李霁月截断话头:“嫂嫂。”
任崔氏歪着脑袋问:“石榴你去了哪?”却看着李霁月。
冯管家忙说:“小姐想去山上看看风景,正好少爷和老奴在后山,怕山上有猛兽便跟着一起去了。瞧,还不小心脏了小姐的鞋袜。”
任崔氏低头一看,石榴的脚上果然尽是泥点子。
她皮笑肉不笑的笑笑,拉回自己的女儿说:“她总是惹些是非令人担心,还是麻烦小叔了。”
李霁月淡淡笑笑,却不说话。
石榴委屈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但还是强忍了回去。等上了车,任崔氏拉着她手问:“你真的去爬山了?”
石榴想了想,觉得把那事说了娘就算信了也为难,于是只能点点头说:“山上有拐枣,所以我想去看看。”
任崔氏呼了口气:“这次便算了,以后还是得离你小叔远些,虽然咋们是一家人,可到底不是一个娘肚子里钻出来的,哪知他心里想的什么?”
石榴点点头,将脑袋埋在娘的怀里:“娘,以后我不想来相亲了。”
任崔氏笑着捏她鼻子:“怎么,还能一辈子不嫁不成?待在家里做个老姑娘?”
石榴不说话,紧紧拉着她娘的袖子。
任崔氏叹了口气说:“原本觉得宋家那孩子不错,就是胆子小了点,哪知会小成这般?今日不知遇到了什么,生生把尿憋在了裤子里头。他这个样子别说现在没能考取功名,便是考取了我和你爹也不敢将你嫁给他。”
啊,尿裤子?石榴无语,都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会尿裤子?
任崔氏抱着她:“你可不知道,你赵姨看到她儿子尿裤子当下脸色都白了,也不提结亲之事。”她想了想又说:“看来是为娘太过着急了,倒是差点忘了她本就是个贪慕权贵的人,若是有一天他儿子爬的比你爹高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