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
是谁?
她朝四周望去,刚瞥见一道黑影,脖颈却被人狠砍一首刀,彻底昏死过去。
*
天黑压压的,像要下雨,狂风撕扯着树枝,任老太爷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一路朝紫禁城走去。
轿子外跟着的是皇上打小一同长大的侍卫,是皇上奶娘的儿子,按他这个年级原本已经在府里安享晚年,可如今皇上递了密信让他将任也温招进宫里来,还让他务必避开人群。
紫禁城除了那些奇珍异宝,最多的便是密道了。
那个中年侍卫走近一家不起眼的酒楼,打开地窖,漆黑的密道里潮湿、逼仄。
任老太爷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等走到尽头时已然腰酸背痛。
侍卫先从密道里跳上去,一手执明火一手将任老太爷从密道里拉起来。
视线陡然变亮,任老太爷垂着眼站起身子打量起四周来,约莫是个藏经阁,尘封的经书在火光下发出棕褐色的光泽,侍卫微微挪动古董花瓶,博古架从中间裂开,外头尽是黄色厚重的幔帐,正对着皇帝的龙塌。
任也温跟着侍卫走过去,一掀袍子,径直跪了下去:“臣任也温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约是黄土淹没到了喉咙,皇上躺在床上瞪大眼自己却没力气起来。还是侍卫将他搀扶起来,将他背后垫着软枕,皇上这才坐了起来。
他出气很粗:“起来吧,什么万岁的,朕已经是半截身子埋到黄土了。”说罢,他扭头,就着莹莹烛火看了任也温好一会儿。
“也温啊,你也老了。想当年你高中状元,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这顺天府的街道里谁不多看你一眼?”
任老太爷笑笑:“臣如今孙女都成人了,怎么会不老?”
说起孙辈,皇上眼神忽然黯淡:“可惜朕的太子去了,不然朕也可以做做皇祖父。”
任老太爷不敢答话。
皇上摇摇脑袋:“你啊你,还是那么谨慎,当真是个老狐狸。如今宫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任也温想了想只道:“一切都安好。”
皇上嗤了一声:“都落在朱今白手里了吧。延文死的时候我只怪老六、老六死了后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终究是被这狼虎给盯着了,他生母出身太低贱,我只想着就算他上位也不能服众,殊不知他机关算尽,欲要屠杀掉我所有的子嗣。也罢,如今我的两个儿子一个不成器、一个年幼,不论是谁都担当不起这个大任。”
“可是!”他声音猛然提高,呛得嘶咳了起来,侍卫忙拍着他的背顺气:“这天下谁坐都行,就他朱今白,没有这个资格!”
任老太爷垂眸敛眉,想说什么终究是忍下来了。
可皇帝未放过他,他步步紧逼:“你说我应该让谁来坐这个位子?”
任老太爷第一次觉得不知所言,皇帝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呈现出一番死气的青黑,他目光沉沉,如狼虎一般紧随着他。
“臣。。。。。。”
“朕只顾着和你说话,差点忘了你如今身子也不如往年那般好了。来人,赐座。”
任老太爷只能撑着膝盖将自己扶起来,坐在绣凳上,他抬眼,平视就能看到皇上眼里的光,诡异、深邃又犀利。
“臣。。。。。。。臣认为十二皇子能担当大统。”
皇上轻轻笑笑,抚着被子上绣着的飞龙:“他若真当了皇帝,还不知会成了谁的傀儡。这朝堂里我看了许久,各自站队纷争,倒是只有你们任家不偏不倚做了纯臣,既做了纯臣那是不是就得忠君?”
任老太爷背上的汗流了一层,忙说:“臣万死难逃其纠。”
“也温,你这倒是说的可笑了,朕怎么会让你去死?朕只是想要立哪样的储君,你们任家才会尽心尽力的辅佐?朕想想,老八、老十二你们肯定看不上。那,李霁月如何?”
任老太爷瞳孔猛然扩散,呼吸在那一瞬凝固,他抬起头,一旁小几上的灯火摇曳,照在皇上那张明晖难分的脸上如野鬼一般可怖。任老太爷呶动嘴,口里干涩连挤出几个字都万分艰难:
“臣——”
皇上看着他淡淡道:“我知你必说自己是冤枉的,可你不知,自你将李霁月领回府里朕便注意着了。宗人府废太子一脉损失殆尽,朕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他居然还有个外世子没领回来。当真是好本领。”
任老太爷佝偻的背萎塌下去,不知该说何。好像说什么都不能解释下去。
皇上悠悠叹了口气:“不过你也不必惶恐,这些日子朕也想明白了。当年我从废太子手里夺权,如今我最喜爱的儿子死了,也没有人能但得起这担子,不如便还个夙愿将这位子给了他。”
任老太爷浑身都软了,还敢说什么?
当初他将李霁月领回来,只想着自己还了他娘的情,后来才知他是废太子的孩子,可人已经领回来了,难道还能送出去不成。
如今皇上居然说要传位给他,任老太爷能信么?会信么?
这皇家的人心眼都是黑透了的,怎会将江山拱手让人。让他辅佐李霁月登基是假,让他们和朱今白两败俱伤才为真。
可皇帝早就把算盘打清楚了,岂会由人打翻。他从身边的檀木抽屉里拿出一道明黄色的锦帛,递给任老太爷。
“拿着。”
“皇上。”任老太爷跪了下去。
皇上咳嗽一声道:“这是圣旨!”
任老太爷只得拿着了。他双手颤抖,未来的一切全都蒙上了一层灰布。
将李霁月推上皇位,就是把他挂在众矢之的,让八皇子和十二皇子留以喘息,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李霁月因为没有根基难逃一个死字。
这是一个死局,勘不破。
当任老太爷回到府邸的时候,雨已经落了下来,地上“呲呲”冒着呼吸,泥土的腥臭让他觉得难受。
他走下台阶,脚一软,直接跌了下去。
雨水层层扑在他的脸上,脸颊碰触的青石板冰凉异常,他微微睁着眼,看着黑色的天空。
原来这顺天府的天气一直都未好过。
第56章 恶鬼夜
金黄光亮的楠木地板,齐整的摆件以及形态美妍的兰草,一个穿着绣有麒麟暗黄色的少年轻轻踢了踢睡在供桌身边的女人。
“就是她?”
少年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屑。
身边的太监道:“可不是?若不是为了她,襄阳王何须半夜三更将她掳走?更何况。”小太监压低了声音:“我探听到有个秘闻,说是襄阳王有意向任家提亲,却被任家给拒绝了。”
八皇子嘁了一声:“白瞎了襄阳王生的那样好,眼睛却是个瞎的。你瞧瞧,这女人肮脏污秽,我后院里哪个女人不及她好?”
太监谄媚道:“是是是,八殿下,这顺天府里的好东西皇上哪次不紧着往您府里抬,这任家的女儿啊也就是身世高贵,长相倒是其次了。”
他们絮絮叨叨、聒噪不已。石榴躺在地上,只觉得自己的后颈疼的厉害。正晕晕乎乎,衣襟却被人提了起来。她缓缓睁眼,瞧到这个面无绒须的清秀男人。
“八殿下,她醒了。”
八皇子蹲下身,纡尊降贵拿了块帕子罩在自己手指头上,这才挑起她的脸。
“当真是丑,你说襄阳王会不会是放了个□□,其实自己喜欢另有其人。要是我拿着女人来威胁他,行么?”
前半句话太监是可以明确回复自己的殿下,可后半句他便不能保证了。
谁知襄阳王是不是为了皇位丧心病狂,会不会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要?
八皇子放开手叹气:“罢了,罢了,也就她吧,我盯着襄阳王已经这么久了,可他倒是好什么破绽都不给我留,如今太子和六皇子都被他除去了,如今我在这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碍着他的眼,了解了我。有了这个女人在手上,想必他多多少少都会有所顾忌。”
石榴将他的话听完,才发现自己又被人抓来做了人质。
还被人用来威胁朱今白。
她当真是哭笑不得。什么人不选偏偏选她?她恨不得将自己的衣襟子扯开,让他们好好看看,她心口的伤便是那人所赐。
所以,朱今白哪里会为她生一丝半点的慈悲?
石榴睁开眼,躺在地上,视线慢慢从八皇子的脚尖慢慢往上挪,直到与他的视线相对,毫不避讳的盯着他。
“哟醒了?”
石榴不说话,实际上经过一个晚上的折磨,她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喉咙也像是被火燎过一般,焦的几乎粘粘上。
她努力挤出声音:“他。。。。。不是。。。。。那样的。。。。。人。”
八皇子冷笑道:“不是那样的人我也得试试,我知道你是真的无辜,无缘无故就卷扯到我和他的斗争里,可惜没办法,谁让你和他接触过多,我就是试也要试一下。”
屋外的雨下了几乎一整夜,任霁月却一个晚上都没合眼。他总觉得今日心神惶惶,好像要发生些什么。
他以为时候夏夜雨后太闷,他推开窗户,但见荷叶在雨里被风大力撕扯着。他忽然想到自己以前也是在这片荷塘里故意威胁石榴。
如今倒是后悔了,早知他对她情根深种,那么他早就不该故意整治她。
越念越想,越想越是心生难耐。
他索性下了床,穿上常服,随手拿了柄油纸伞便出了府。
按照如今他这个样子必然是进不了宫,可他还是想在紫禁城外走上一走,若是不能见着他,与她呼吸近一些也是好的。
朱红色的宫墙在雨水的冲刷中越显得鲜艳。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附近无数道整齐的脚步声慢慢逼近。
他屏住呼吸,隐在暗处。
朱今白带着三千禁军立于紫禁城门。先才掌印同他放消息道,皇上怕是起了疑心,故意支开他召见了早已退任的御前侍卫,怕是情况有变,皇上心生警惕,将遗诏送了出去。
事情已到了这步,朱今白当真觉得这皇帝单纯的可以,他难道不知道垂死挣扎只会惹怒敌人么?
登帝位不难,难得是如何服众。
他原本打算慢慢将皇上的儿子全都暗中斩杀殆尽,于此皇上封他为皇太弟,他再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
这听上去比他直接逼宫难了很多层,可是没办法朱今白她的娘本是顺天府妓馆的清倌,入了宫已是大忌,那些朝中大臣们怎会让他登基?
可如实皇上的儿子死尽了,他们便组织不了了。当年皇上登基,几乎杀尽族亲,也只剩下他这个低贱女人生下的孩子能得以苟延残喘。他是不是没有想到,自己的一面心慈,居然放走了一尾白眼狼。
朱今白沉默的看着这四合的皇宫。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可也许期许了许久许久在这时居然生了一种恍惚。
直到沈云飞轻轻叫道:“王爷。”
他偏头,雨珠顺着伞骨而下,汇集到脚下的水洼。
“快卯时了。”
苍穹的尽处有一丝白光,朱今白凝视了会儿,说道:“天快亮了,攻城吧。”
黑色的兵是最锋利的剑,冲破紫禁城的城门,一路北上,势同破竹。惊起的宫女、太监一路乱窜,却死在无眼的刀剑下,不知何处失了火燃起黑烟,烧的半面城池通红炽热。
朱今白踏着血洗过的青石板,一步步坚定走近养心殿。
脚下是御路,雕有海浪和流云,脚掌踩在上面让人感到分外踏实。这天很高也很广,海也是,可为君者便是将这些统统踩到脚底的人。
直到走上丹陛,鎏金的木门沉重的阖在那。
朱今白单伸出手,朝内推开。
屋内空荡荡的,只有数不清的长明灯在寂静的燃烧着,髹金龙椅上坐着一个眼眶凹陷、形容枯瘦的男子,他穿着龙袍,却像一只痨死鬼,坐在那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朱今白慢慢走过去,声音在空荡的宫殿里传递开来:“皇兄。”
皇帝睁开疲乏的眼睛,盯着他:“你终于来了。”
朱今白轻轻笑道:“皇兄好像盼了我很久?”
他踏着明黄色的台阶走到皇上跟前,一只手握住龙椅扶手昂首的龙:“算了,本王也是糊涂了,皇兄怎么会盼我盼了许久?倒是我自己太心急了,像早日登上这皇位。”
皇上盯着他看,兀然冷笑道:“你以为你带兵攻入皇宫夺了帝位便能称帝?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青楼下贱坯子生的杂种,还敢肖想龙椅?”
若是往日朱今白定然得好好惩罚这人,可是今夜他只觉得可悲。一代帝王,被人手无缚鸡之力的端了老巢,只能坐在这如同泼妇一般拿着尖酸刻薄的话戳人痛处岂不是可怜到了极点?
他轻啧了一声:“不碍事,我没资格,比我有资格的人都死了,我便有资格了。”
朱今白回头,拍手:“带进来!”
沈云天带着一群妇孺,皇帝惊愕的瞪大眼睛,里面正有他的十二皇子。
怎么会?他不是已经安排密卫护送他离开了么?
十二皇子口里堵得布条被人扯开,他扯着嗓子喊道:“父皇,快救我,他们绑我绑的好疼,好杀了母妃。”
皇上扶着龙椅站起来,颤抖的几乎如秋风中枯树上挂的残叶:“你。。。。。”他目呲尽裂:“朱今白!这可是你的亲侄子!”
朱今白低头浅笑:“皇上现在想起他是自己的亲侄子了?当日你逼宫之时又何曾想过废太子是你的哥哥?莫要说这些虚伪的话了,我们皇家哪里有亲情?不过都是利益罢了。”
皇上哆嗦着唇,差点没撑住身子滚到地上,他强忍住胸腔狂烈的跳动:“你说,你要朕做什么?”
“很简单,立一副遗诏,将皇位传给我。”
“好好好!拿笔墨来。”
朱今白盯着他:“再下旨,将八皇子和十二皇子处斩,本王最不喜做那斩草留根之事,免得后患无穷。”
“你做梦!”皇上差点被他气死,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因为激动口里的唾沫差点喷到朱今白的脸上。
“做梦?”朱今白歪歪脑袋,手指一挥。
钢刀落下,地上咕溜溜的滚下一个头颅。
跪在金銮殿的女人们放声尖叫,皇上两眼一黑差点滚到地上,却被朱今白从上面拖到大殿来,一个个指着她们的脸说。
“这是德妃,你一向喜她性情敦淑,当年你登基之后我母妃为了保住我不得不向你虚与委蛇,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前脚将她招进宫内临幸折磨,这恶毒的女人便后脚折磨她。你可知我母妃的生前最怕蟾蜍,她们却一只一只活生生的塞在她嘴里?更可恨的是,你知道这一切却故意由着他们□□我的母妃。”
沈云飞捏着德妃的脖子,将早已准备好的恶蟾蜍囫囵塞在她的嘴里,德妃圆眼怒睁,扯着掐住自己的脖子,却被沈云飞阻止了,一连灌了十几只,她趁人不注意,自己撞死在地上。
朱今白又指着另外的女人:“这是宜妃,当年在我母妃身下塞烂掉的鱼眼。”
他一个个指着说:“这是昭妃,她倒是没折磨我母妃,只是把她拘到床榻任意撒欢。”
说完,他的脸上早已不知不觉布满眼泪:“这一件件一桩桩,我都记在心里,我忍了快十年,终于大仇得报。”
说完,他掐着皇上的脖子:“我母妃这一生悲惨,有三分之一托我父皇所为,余下一多半都拜由你所赐!”
皇帝掰着他的手,脸上青筋密布:“你如今就算杀了朕,你母妃也活不过来了。你以为你知道的便是全部的恶心的事么?你母妃当年誓死不从朕,一个娼妇做什么良家妇女的矜持,你猜我施舍她?我让她在殿中与野狗交欢。。。。。。。”
话还未说完,皇帝的脖子便拧断在他手里,瞪着滚大的眼,没气了。
朱今白放开手里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