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彻底昏暗,宫殿檐角下灯笼盏盏随微风轻轻摇曳。
一行走在道上,李久打着灯笼,见陛下走得慢,仿佛有些萧索的意味,便试探着道,“陛下,再往前行百米,右转继续行数百米,便是景仁宫,那附近的老桑下观夜中半月湖极美,陛下可有心情去瞧瞧?”
什么半月湖?
齐毓玠挑眉,他就算看不透他心思也知道此话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回应,他静静往前行了数步,脑中思绪千转百回,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今儿把事办了最好,一是宽慰整日胡思乱想的太后,二是他确实需要子嗣。
再者,都已入了宫,她又有什么碰不得的?本来那日大选若照太后的意思便要选中她的。
煞有其事地颔首,齐毓玠做好心理建设,施施然道,“左右闲来无事,便去瞅瞅。”
“诶诶。”李久谄媚的连连应声,心中不无得意,嗯哼,陛下今夜果然很有兴致,想来是能成的,哈哈哈,今儿个乔贵人得了恩宠可得好生谢谢他呐……
因着景仁宫里只入住了一位妃嫔,加之位份低,按照规矩侍奉的人不宜过多,里里外外便显得格外冷清些。
乔亦柔用完晚膳,一本满足地趴在窗台赏月。
在宫里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日日餐餐都是一场味蕾的盛宴,其实若皇帝肯放过她,坐吃等死也没那么不堪,只怕这后宫涌入的妃嫔越来越多,有朝一日她若沦落到吃残羹冷炙的地步就凄惨了哎……
“娘娘,小窗边风大,要不奴婢给您取件披袍?”
“不用。”摇头,乔亦柔头也不回道,“挺清……”
她话未说完,便见院落金漆大门突然朝两侧敞开,一个身姿笔挺的男人在众星捧月下踏步而来。
殿内太监忙跪下,抬高嗓子,“陛下到。”
不用他们说,她也知道了。
乔亦柔如被惊扰的豹子,瞬间条件反射地警惕起来。
他还没发现她,灯火和月光打落在他模糊脸颊,颇有些长身玉立清风两袖之感。
待他临近几步,窥得真容,乔亦柔惊了下,这皇帝倒是比意料之中貌美许多,只是——她猛地摇头捏紧拳头,提醒自己,长得越好看的生物越是危险,瞧瞧他,都折腾了两夜,今儿又迫不及待的找来,真真是可怕……
第13章
乔亦柔支起身子,刚准备从窗下离开。
却巧不远处那皇帝突然抬眸朝她望来,两人视线霎时交织在了一起。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腹诽了声,乔亦柔飞快垂眉,一副煞是受惊敬畏的模样,匆匆行到门口迎接圣驾。
齐毓玠撩起长袍,上台阶的动作顿了顿,他冷哼一声,在心里回她,“你又想什么想?尽是瞎想。”
跨入门槛,见她规规矩矩请安行礼,齐毓玠挑了挑眉梢,背手越过她在殿内转了一圈,半晌,才似是想起来般地转身朝她轻微抬手,淡淡道,“免礼。”
乔亦柔暗暗翻了个白眼,起了。
她恭恭敬敬站在一侧,并不轻举妄动。
一时没人主动说话,气氛略有些压抑。李久躬身守在一侧,眼神示意安排侍寝事宜的嬷嬷宫女们鱼贯而入,打点好各种事项。
待一切安排妥当,他见乔贵人仍跟个傻棒槌般干杵着,顿时急得牙痒痒。头两夜他都没这种火急火燎的感觉,大抵是有种自己好不容易在陛下跟前讨了个乖,哪知这该出力的人却不肯好生配合,难免令他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感。
他焦切的在心底吼道,“哎哟喂,这其他三位娘娘都没得到咱陛下宠幸,今儿个若顺利,您乔贵人以后就是这偌大后宫第一位正儿八经睡了龙根的女人好么?多值得荣幸的事儿,这太后知道后见您喜笑颜开,奴才们见您也喜笑颜开。至于陛下他是个念旧情的人,对第一位伺候他的妃嫔,应该是会特殊优待几分的,快上啊,快上啊……”
乔亦柔听不见他歇斯底里的咆哮,齐毓玠却听到了。
他阴沉沉斜了李久一眼,这个老太监,真是不得了,那些他都不确定的事情,他又知道了?
甩了甩宽袖,齐毓玠行到桌旁坐下,面色有些怪怪的。
李久哪儿知道陛下这特殊能力?仍旧在心底琢磨,他晓得他们这位陛下在男女之事上有些……
怎么说才好?从前守孝三载时,他日日跟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打包票他从未对哪位稍有姿色的宫女做过那档子香艳之事。
宫中虽规矩多,可偷偷摸摸的流言蜚语还是有的。一说陛下身子有些问题,二道陛下性子可能有些冷淡。
依照前两夜陛下的表现来看,李久觉着陛下其实还是非常有欲望去宠幸后宫妃嫔的。可哪知道陛下他人进去后衣服都没脱,毕竟脱衣服试一试才晓得究竟有没有身体疾病呀,连衣服都没脱能证明什么?所以按他猜测,陛下或许只是有些冷淡罢了,一般女人可能激不起他那方面的兴趣……
摁了摁太阳穴,齐毓玠实在听不下去的轻咳一声,抬眸冷冷盯着巴在边儿上的李久。
这才觉着自己定在这里确实有些多余了,李久立即谄媚一笑,“陛下可要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一路行来未乘御辇,这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凉的。”这话里提点的意味儿足得很,他想,除非那乔贵人真是根棒槌,不然定能有所领会。
但静静等了会儿,那乔贵人还真就一动不动的干杵着。李久抽了抽嘴角,觉得眼前一黑,忒绝望了……
就连杏春梅秋见自家小主子这样儿,也是快替她急哭了,陛下不来的时候她伤心欲绝不停折磨自己,怎么一来又不主动把握机会呢?
没有办法,怕招惹陛下动怒,杏春福了福身子,忙接话道,“陛下,奴婢立即去沏一壶茶来。”
乔亦柔抿唇想了想,轻声道,“还是嫔妾去吧!”语罢,行礼退后,走去纱帘后的茶室。
心里头总算舒坦了点儿,还好这乔贵人没真蠢成一根棒槌,李久朝坐在上首的陛下行礼,领着一溜儿小太监们退出殿外。
偏角茶室内。
“你们先下去。”乔亦柔将茶盏搁到底盘上,轻轻对杏春梅秋低语。
“是。”担忧地睨了眼自家主子,杏春梅秋有些紧张地徐徐退了出去,她们自然也期盼着今夜侍寝顺利,不然宫里头的日子怎能好过?所以娘娘啊,一定要争气,最好一举就怀个小皇子,如此可就赢在了起跑线,光想想这样的未来都觉得实在是太美好了……
等她们美好的退了下去,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乔亦柔隔着纱帘望向不远处端坐在上位的皇帝。
她自然不愿意莫名其妙就从了他,她虽生养在民间小地方,但娘在世时,她爹还没做芝麻小官,他整日读书想着考取功名,家里银钱都是她娘挣,自从见证她娘结局后,她就明白女人的一生绝对不能依附在男人身上,她娘倒从未想过依靠谁,奈何情深错许。只是女人再有孩儿后,一颗再坚硬的心都会莫名柔软得一塌糊涂。
当然了,她在不愿生皇帝的孩子前还要先想想自己有没有命生……
想想静婕妤,再看江贵嫔与元嫔二人都算好的。
乔亦柔脚底莫名窜起一股寒气,她徒有蛮力,却怎么都拼不过九五之尊的地位。
大抵她把皇帝轻轻来个过肩摔脑袋就要立马掉地了……
所以她能怎么办?唯有铤而走险来个下三滥的招数先保全自己少受些折磨罢了。
动作极其迅速利落的从袖口里抖出些巴豆粉撒入茶壶中。
乔亦柔低眉将托盘捧了出去。巴豆粉这东西还是她从几个宫女手中讨来的,麟国崇尚以瘦为美,加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些宫女儿们为保持苗条身段,偶尔会在茶里加些此类东西。乔亦柔打定了主意,先让那可恶皇帝饮下茶水,待会儿她再稍微拖延下时间,静候药效发挥些作用,那时等到他想折腾她时定会感觉腹中不适……
许是有些心虚,她一步步朝他走近,只觉他周身气息透着凉薄冷厉,尤其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像是在审判她哪儿肥美哪儿瘦削,哪儿适合折磨……
齐毓玠:“……”他冷眼瞪着她拎起茶壶,澄清的茶水霎时汩汩倒入茶杯,她纤细双手尔后将之置在他面前。
呵呵——
他瞪她还真不是挑肥拣瘦,而是感叹世上居然还有如此胆大愚蠢之人。
齐毓玠斜了眼那杯不怀好意的茶水,他勾了勾唇,脸色阴沉地端起茶杯送入唇边,心想,你完了你若不阻止你就真的完了,你所期冀的折磨马上就要来了……
气氛莫名有些逼迫。
乔亦柔眼见他即将沾唇,心中一颗心蓦地砰砰疾跳,她一向是光明正大的人,难免觉得有些不安。
“陛下。”猛地出声遏止他动作,乔亦柔讪讪笑道,“烫,不如嫔妾去另换一盏新茶来。”她边说边狠狠攥了攥掌心,罢了,与其这样,倒不如待会熬不住时一掌劈在他后颈,让这皇帝晕过去拉倒省事。待他次日醒后,定是不信她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女子能有此神力。
唔,此策倒是安全许多,乔亦柔眸中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意。只是骤然间又生出了另一个疑窦,她却不知方才那些嬷嬷宫女儿们都捧了什么东西入了寝殿,听闻前朝有位荒淫无度的皇帝,最是爱好闺房之乐,研制了许多见不得光的器械来折磨人,譬如将女人哄入“任意车”上用金钩玉轴将手足禁锢,然后宽其衣解其带,再肆意寻花觅蕊,真是用尽了不堪手段来折辱人……
若他等下效仿那前朝昏君束缚了她手足可如何是好?乔亦柔又忐忑起来了,悄悄斜了眼被他手上那杯茶,暗自思忖,不如还是将这茶想法设法给他灌下去一了百了吧……
齐毓玠托着茶杯的手一个不稳,险些摔了下去。
他故作淡定地将之微微用力搁在桌上,脸上莫名氤氲了一团红润,不知是给她羞的还是气煞了。
好生了得,先不提她哪来的自信将他七尺男儿撂倒,单单只她这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惊世骇俗……
“陛下,嫔妾觉得这茶似乎已经冷却了些,再凉,喝下去怕是对肠胃不好。”
齐毓玠阴阳怪气地抬眸冲她笑了笑,肠胃不好?他若真喝下去才是对肠胃不好好么?最毒妇人心啊果然最毒妇人心……
这一眼两人算是近距离面面相对,乔亦柔第一次看清了他长相,俊俏是俊俏,可这笑起来的样子真称他内心,邪魅阴暗,可能是相由心生吧!
嘴角抽搐,齐毓玠紧握的掌心微微发抖,他怕他一个忍不住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这二十余载,他自认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却没见过这种女人,叫人打心底恨得牙痒痒儿的。
“陛下……”
陛什么陛,知道她又有心来诱哄他喝茶了,齐毓玠猛地起身,他大力拂了拂衣袖,正欲疾步离开,却陡然听到背后传来一记惊喜的嗓音,“咦,走了?也太美了吧,哈哈哈快走快走省的我良心不安的喂他喝巴豆茶……”
脚步戛然一顿,齐毓玠冷哼一声,眸中登时划过一丝挑衅,巴不得他走是吧?呵呵,他还偏生就不走了,他倒要看看她敢不敢把这巴豆茶给他灌下肚去……
第14章
乔亦柔觉得真是见了鬼。
怎么都要走出殿门的人又折身回来了?
她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噩耗,神情有些懵懂,呆呆地微微仰头望着笔直朝她走来的齐毓玠。
他穿着玄色长袍,袖摆领口用金线绣着精致的龙纹,殿内烛火通明,将他深邃五官勾勒的更为挺立。殿外檐下几盏红色灯笼则随风摇曳生姿,像是在他身后绽开了一朵朵红莲,煞是风流恣意……
再看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眼梢微勾,渐渐地,戏谑意味从中溢出,连薄唇都抿出浅淡的笑意。
直至走到她身前,齐毓玠才放慢脚步。
他向来不是爱与人太过亲近的性子,总觉着留点距离让彼此双方都更为自在。但许是觉得她这幅呆呆傻傻的模样颇为有趣,他便故意更往她身前进了一步,然后优哉游哉地俯首定定瞧着她。
其实,他对她的诚实非常满意。
至少在相貌上,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长成这样还不错,瞧,都把她给看呆了。
大概随了他早逝的生母,齐毓玠自小就长得俊美异常,但在未前去邬门关前,他身子薄弱,长年累月的营养不良加精神警戒使得他极为瘦削,宫中来来往往时,常会听其他受宠皇子当面用这个理由折辱他,道是像个小女儿家,阴阴柔柔没有男子气概失了皇家颜面云云。那时他虽告诫自己不要将这些污言秽语放在心底,但潜移默化间,他是不大爱听人在样貌上夸赞他的。
除了此刻。
不知为何,她这痴迷的神情莫名令他有些洋洋得意,却不知得意个什么劲儿。
忽然之间,一阵风从殿外吹入,两侧烛台上的火苗儿尖倏地摇晃了下。
乔亦柔心思也跟着烛火翻来覆去地摇了摇,然后整个就被摇醒了,她望着戛然近在咫尺的陛下,有些鄙夷自己。
虽然从未见过这般美貌的男子,但她怎么能这么一副没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呢?
目如朗星如何?他心是黑的。
鼻若悬胆如何?他肝是黑的。
面如冠玉又如何,他连脾都是黑的……
“陛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乔亦柔斜眸盯着那杯将要凉透了的茶水,红唇紧抿,有些迟疑。
茶凉了要哄他喝下去怕有些难度,但不哄的话……
偷偷朝珠帘后的寝殿觑了眼,但由于实在是隔了重重珠帘,她瞧不见那些嬷嬷宫女儿们都放了些什么。乔亦柔搅了搅帕子,真真是为难。又想,她虽未亲眼见过那传说中的“任意车”,可理应不该小巧得能被人捧在掌心才对,但万一这位麟国皇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偷偷摸摸制造了更方便的器物怎么办?江贵嫔的双足与元嫔的手到底……
“可是渴了?”齐毓玠挑了挑眉梢,听不下去的刻意打断她想法。
动作优雅地抬袖端起桌上那杯巴豆茶,他声音含着夜的磁性,又莫名的有种难以言明的深意,“朕瞧着你已经瞅了好几次这杯茶,既是渴了,便喝了就是。”将茶捧在掌心,齐毓玠笑着递给她。
“……嫔妾不敢。”
“朕赏你的,怎么不敢?”齐毓玠眸中飞速划过一丝幸灾乐祸,转而消失无踪。
“当然因为这是杯巴豆茶啊!谁喝谁傻。”乔亦柔在心内咆哮道,她拼命搜刮尽了腹内的那些矫情言辞,垂眸轻轻答,“这是嫔妾亲自沏给陛下的,代表着嫔妾的心意,怎好嫔妾自己喝了去?岂不……”好不容易酝酿着感情说完,乔亦柔觉得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天呐,真想一手把他直接拎起来丢出殿外去……
食指指尖玩味地轻敲着杯面,齐毓玠从头到脚打量对面的女人,她比他矮整整一个头,手腕纤细,明明柔弱得他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把她抱起来,偏生不知哪儿学来的坏规矩,整日在心里说什么要将谁谁谁给扔出去。
只当她逞强在心底耍耍威风,齐毓玠并未认真放在眼底。早些年前去封地邬门关居住时,他便开始习武强身健体,在当地,老百姓每年都会举办一次举鼎盛典,属于祭祀山神的一项活动,他曾经为了在百姓之间树立威信,冒险参与过一次,但也只堪堪勉强的将三鼎之一的东邪鼎举了起来。但不是他特意抬高自己,这麟国能举起此鼎的人确实屈指可数,而他,便是其中之一。
将巴豆茶重新放回到原处,齐毓玠本就吓唬吓唬她,他胸腹里长得可不是黑心黑肝黑脾,没那么恶趣味非要整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