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中的乔亦柔:“……”
她身体戛然一僵,有股冷意从脚底一直往上窜。她被晾在一边儿没事,谁叫晾着她的是全天下最牛的男人和最牛的女人呢?只是太监这话什么意思?一瞬间,她猛地感觉到了危机。
陛下莫名其妙和太后唱起亲情大戏也就罢了,为什么偏偏在她出列这个当口?还有扯上凤栖梧桐县这个传说作甚?岂不是——
岂不是从各方面暗示陛下可以将她纳入后宫?好过分啊,陛下您一定要坚持己见,凤凰什么的,又不是戏本儿,简直无稽之谈,真的纯属无稽之谈真的!
况且太后皇帝母子情深关她鸟事?这种愚昧的言论会让别人以为她身上也携带着福气,福气个头!她若有福气怎么还会站在这里?陛下您一定要英明真的一定要英明,迂腐迷信要不得啊英明的陛下……
清了清嗓子,齐毓玠觉得耳边有些聒噪,他淡淡斜了眼站在一旁恭顺低眉的周立,心底轻哼一声,这些宫人们倒是一个比一个会抖机灵。
一个太监敢这么说,自然是摸准了太后的心思讨个喜庆。
若是平常,齐毓玠顺其自然留下这个秀女的牌子倒也无所谓,然而——
然而这个秀女眼下正在声嘶力竭的苦苦跪求他千万不要留她牌儿!
齐毓玠受不了的轻轻撇了下嘴,视线望向旁处,心底暗道,不说旁的,她的碎碎念可还真是无比聒噪……
第6章
太后调整好失控的情绪,与皇帝一同端坐好。
对于太监周立的话,她心底是认同的。许是心情豁然开朗,连带着下首规规矩矩低眉站着的乔亦柔,她眼中也多了几丝满意。
人一贯如此,总想讨个吉利,加之梧桐县历来名声极好,是祥瑞之地,若将此女纳入后宫,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况且,这女孩儿眉清目秀说话得体,总比皇帝留牌子的第一位秀女强得多,就是看起来年纪略小了些……
“你今年多大了?”太后弯了弯唇,慈声问道。
一边在心中哀嚎祈祷,乔亦柔一边惴惴不安的答话,绝不肯多说一个字,“民女再过数月就足了十八。”
太后登时诧异地睁大了眼,十八?亏她还以为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呢!
“母后。”齐毓玠斜觑了眼仍在心内嘀嘀咕咕的乔亦柔,他凉凉收回视线,面带微笑地侧头望向太后,“《赵越救母》中赵越的孝心确实为人称道,只是……”见太后眸露疑惑,齐毓玠下颔微收,语气平静,“只是母后您可还记得邬门关曾经闹出的‘药佛珠’事件,当时邬门关良县一带出现瘟疫,传闻一种由城隍庙千年檀木提炼制作的药佛珠可预防治愈,良县百姓趋之若鹜争相购买,最后事情传出来时,良县已经快成为一座空城。”
见所有人都不明就里地低头不语,齐毓玠面部神情变得凝重,他继续道,“城隍庙千年檀木又被传为‘圣木’,道是真龙曾在其树枝上盘踞渡劫过,此后城隍庙声名远播无人不知。可庙里的千年檀木真有预防治愈瘟疫之效?不过是有心人谋财的诡计罢了。朕认为钟音寺泉水与药佛珠有异曲同工之处,都将普通之物过度神化,朕不敢堂而皇之昭告天下这世上是否存在神仙和龙凤,因为没有人知道。但类似药佛珠之类的民间悲剧却不胜枚举,除了那些丧尽天良谋财害命的恶人,造成这种悲剧的源头是什么?”
是老百姓的愚昧和无知。
是天神论的过度宣扬传播。
也是民间医术药材的匮乏与贫瘠……
整个御花园静悄悄的,唯有几只纳凉的鸟儿站在缀满嫩绿树叶的枝头,叽叽喳喳叫着。
齐毓玠目光一一朝众人扫去。
他知道,这番言论在他们看来过于大逆不道,只不过碍于他是皇帝,便不得不对他唯唯诺诺的敷衍附和,实际上心底却不敢对鬼神有一丝不敬。
但他不信这些,因为见多了打着这些幌子谋一己私利的人,也见多了历来追求神道而不得的皇帝。
“这个皇帝……好像还挺靠谱儿。”乔亦柔低眉在心里道。
四周缄默,她低头低久了,脖颈已有些僵直,但却一动不敢动。
能感受到这段话带来的震撼,乔亦柔说不清道不明脑海里的想法,但她觉得,皇帝没有说错,她也能明白他最后的一句话,造成这种悲剧的源头是什么?其实有很多因素,老百姓的思想觉悟,医术的落后,乃至地方管辖制度……
大概他就是想表达求老天爷并没有什么用,百姓不该盲目的将牵扯上“神”的事或物奉为圣明。
没错。
齐毓玠蓦地在心中答道。
他右手落在案台,眼眸略有深意的觑了眼乖乖顺顺站在下首的纤细女人,对于她不同于众人的心思,令他颇感意外。
其实本无意多说这些,齐毓玠初衷只是帮她一把,既然她不想留在宫中,那就成全她。然而眼前这般状况,若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他很难不顺水推舟的根据太后想法留她牌子,别无它法,他唯有对这种“福气论”“神明论”反驳一二,向在场所有人表露他的态度。
这帮惯会察言观色的人自然不会再推波助澜。
但话说到此处,齐毓玠却深深觉得他必须得为老百姓做些什么,眉头紧锁,他严肃道,“明日朕会在早朝与众臣商议,麟国国土必须广开学府广设医馆,尽量让老百姓们从身到心都有一定程度的升华。”
“皇帝言之有理。”旁侧太后颔首认真道,“这事确实需提上日程。”
“多谢母后理解。”
嘴角微弯,太后与齐毓玠相视一笑,对于皇帝那些话,她面上虽淡定,可心口仍在突突急跳,一方面她觉得有一定道理,另一方面又恐陛下对神明不敬惹来什么祸端。所以她只有岔开这个话题,然心中却有了计量,大抵这位秀女是留不得了……
明显皇帝并不认同“凤栖梧桐县”这个沾福气的传说,也就是不稀罕留个沾福气的女人。
乔亦柔:“……”
既然太后都懂,她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方才太过专注思考陛下的话,而忘了自己的处境。
陛下怼了太监的话,那就是她不用因为这个缘由留下来了?
简直太棒!乔亦柔高兴坏了,整个人都处于极致的兴奋中。
陛下太厉害了,不止是厉害,而且英明神武,她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皇帝,他好像很清醒,清醒的不像一个有无上权利的君主。另外她刚才想到的他也都想到了,学府和医馆,都可以逐渐杜绝这种惨剧,可地方管辖制度呢?为何一整个县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情况却没有官员上报处理?陛下难道忘了这个关键结点?
他会忘?
难道他堂堂一国之主竟还会比她逊色不成?明明就略知皮毛而已,倒敢质疑他了?
齐毓玠不满地蹙眉,当年“药佛珠”一事发生时,他初到邬门关不久,没有实权,底下大事还把持在其他人掌心,他根本难以知情。
“以后这种事情断然不会再发生。”像是特意解答她的疑惑,齐毓玠望着远方道,“完整合理的地方官员管辖制度已筹备一年之久,很快便将开始实行。”
懵了一瞬,乔亦柔倒没觉得不对劲,只是由衷觉得好巧呀。
她才奇怪的事情陛下就解释清楚了呢。
真好。
有这么一个好皇帝麟国一定会越来越富强的。
心中大石落下,乔亦柔整个人放松不少,她发自内心的默默夸赞着他,陛下的声音很好听,像夜间泉水淙淙声,有令人安定的力量。对太后也很孝顺呢,果然是个孝子。最令人敬佩的是他的见识和伟略,勤政爱民一心为社稷着想,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皇帝呀……
齐毓玠暗暗握拳轻咳一声。
他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虽然听过太多恭维谄媚的话,但却并非都发自内心,或是存有其他目的。
相反,她的言语稚嫩,一句一句透着真诚。
脸颊微微发烫,齐毓玠有些赧然地抬眸看向李久,示意他撂牌子。
“陛下要撂我牌子了么?”
是啊,这不是你想要的?齐毓玠挑了挑眉梢,下意识轻点了下头。
“太好了,陛下一定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呵……难道他不撂她牌子就是坏人?齐毓玠悻悻扯了下唇,正要冲李久摇头,却听熟悉而清亮的嗓音霎时在耳畔响起,“淮南道汀州梧桐县同知乔立承之女乔亦柔,留牌子,赐香囊。”
时间仿若凝滞。
乔亦柔怔怔愣在原地。
齐毓玠也是。他忘了眨眼,茫然呆坐着,然后朦胧忆起,他方才似乎好像大概朝李久点了下头?可——
可并不是要留下她的意思,就只是失误,一个失误罢了!
四周霎时又热闹了起来。
太后心内莫名其妙的,嗟叹不已道,“哎,连我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了,孩子到底是大了,我有意让他留下这个女子,他却扯出一大堆道理,不摆明了不想要这个女人?那能怎么办?自然是随他,反正是他的女人,结果呢?结果扯了一堆却又留牌子?什么鬼?叛逆也不是这样叛逆吧?这到底是中意这姑娘还是不中意?”
慈宁宫太监周立心中颇有些不屑,“呵呵,陛下说自己不信神仙龙凤,却还不是生怕这个女人身上带着福气,凤栖梧桐县,若这个女人真有大贵之相,他身为真龙天子,自然要留着了,要留早留便是,却非得掰出一堆话立牌坊,现在打脸了吧?还不就仗着自己是皇帝为所欲为,反正他们做奴才的屁都不敢放。”
……
齐毓玠憋屈死了。
他双拳下意识攥紧,又生气又懊恼。
好歹是皇帝,现在连奴才们都在笑话他说一套做一套,可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打脸,况且又有什么理由在留了牌子之后又反悔?
他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不好意思去看下首那个秀女的反应……
乔亦柔在太监提示数次后才反应过来的麻木谢恩。
她神情空荡荡的,连脑子里也白茫茫一片。
说好的撂牌子呢?说好的不盲目遵从封建迷信呢?这个皇帝铺垫了一大堆敢情耍猴儿呢?什么玩意儿?简直浪费欺骗她的感情……还英明神武和别的皇帝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呸,都是自私自利生怕吃亏的货色。
是啊,宁肯留下她也不肯错放,皇帝嘛,无上尊贵,为所欲为,不容抵抗,肆无忌惮,横行霸道。呸,她真想把皇帝和钱大人一手拎一只用力丢进江里喂鱼去啊……
这话——
说得是不是也忒过分了?
齐毓玠本来还愧疚着,结果一时被她给激起小情绪了。
他哪儿是故意?他堂堂皇帝想要什么样儿的女人没有,非得强迫她细胳膊细腿儿弱不禁风的一个小女子,还把他和钱大人丢到江里?她以为她是武松?不过钱大人是谁?
神色蓦地阴沉下来,齐毓玠板着脸懒得多想,他皱眉冷眼朝李久摇头,将剩下四位秀女全撂了牌子,匆匆示意宫人们快将这组送走落个耳根清净。
第7章
此次大选陛下少说也给朝臣们赐了十几桩婚,却只给自己后宫填了五位女子,连皇后都没封,最高的位份是丽妃,乃左相之女唐钰儿。
这似乎也太少了。
而且中宫之位久悬不定,不妥吧?
大家都得惦记着呀,这么大个饼,谁不期盼着成为这个天下最尊贵男人的岳父呢?
但接连几日,朝堂鸦雀无声。
因为被“赐婚”圣旨砸过来的重臣们都蔫了,个个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底埋怨,这个陛下不知什么鬼,挑的婚事全是他们最不想要的,都愁死个人了,愁得他们心窝抽抽的冒烟儿。
这都暂且不提,关键陛下还迫不及待的下令广办学府广设医馆,如此大面积的规模,不筹谋规划啊?要筹谋规划不拉他们来当苦力啊?他们才被心不甘情不愿的赐婚打击得不要不要的,结果陛下又迅速来摧残他们身体,这年头,领份俸禄不容易啊,混口饭吃真特么太难了!
故此,大家连自家门前的雪都扫不干净了,呵呵,谁还管皇帝娶几个老婆有没有大老婆?
离大选小半月后,正是六月初的天气,各种小动物们都鲜活起来,尤其满树蝉鸣,扰得宫中主子们很是在意。
御书房周边,太监小分队们正在捕蝉,或者撒一些太医院那边研制出来的药粉驱逐附近的蚊虫,以免耽误陛下处理政事。
此刻御书房内,齐毓玠正在专注阅览奏折,折子里都是大臣们有关开办学府医馆的谏言,其中不乏新颖和令人眼前一亮的建议。他时而抿唇时而展眉,用朱笔批示标注,很是沉浸认真。而一旁守在御书房门内门外的奴才们也都个个屏声凝气,生怕叨扰了陛下深思。
大约一个时辰后,齐毓玠搁下朱笔揉了揉酸涩不已的脖颈,背手缓步走至窗下。
他目光穿过廊下树影望向天外,然眸中却仍没有焦距,似乎还在思索着未解的要事……
“陛下。”李久不时觑着万岁爷,不肯错过他面上一丝表情,待察觉时机成熟,他腆着脸弯凑近两步,站在齐毓玠身后垂眉恭敬道,“陛下,方才太后差小福子送了一盅燕窝粥并一碟绿豆水晶糕过来,奴才见您正处理政事,便令下头将燕窝温着去了,还有……”
神情滞了下,李久心头唉声叹气了一番,硬着头皮翻来覆去的上,“太后还留了句话,问您今晚政事可要紧?是歇在养心殿亦或是去瞧瞧娘娘们?”
他这话说得并不婉转,其实也婉转不起来了,距离五位娘娘们入住后宫已过去小半月,可陛下以政事为由,至今都还没去过诸位小主子们的寝殿。
这太后见此能不着急么?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就像花儿般开得灿烂,偏生陛下不愿去采撷。于是她便三天两头就过来变着花样催促,起先兴许有些不大好意思,可催促催促着好像已经养成了习惯,这如今每日都要催上两催,仿佛任务一般。且次次慈宁宫的人过来后把话一丢便走,倒难为他委屈兮兮的车轱辘背给陛下听,哎,他命真是苦啊,关键陛下只怕早就听厌了……
齐毓玠面上没什么表情,窗外阳光打在他挺拔深邃的五官上,明明暗暗。
半晌,他斜了眼身后侧“心里很苦”的李久,寡淡地撇了下嘴角,继续寡淡道,“几位都分住在何处?”
心底陡然一记激灵,李久殷切的立即接话,倍儿卖力,“回陛下,五位娘娘分别居在咸福宫主偏殿,以及钟粹宫南北殿,余下乔贵人单独住在景仁宫偏殿。”
这后妃们的住处都是按位份排列,陛下先前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太后,而太后又一向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哪怕她心中有所偏爱也不会太过流露,自是十分公正。丽妃唐钰儿住在咸福宫主殿,偏殿乃静婕妤曹香茹入住。另外一位朝中重臣之女江一依册封为贵嫔,与元嫔张雅竹住钟粹宫南北殿,余下的乔贵人乔亦柔则单独入住了景仁宫。
李久回完了话,一本满足的立在下首,心想,依着陛下今日的态度,看来是要临幸哪位娘娘了,真好,他再也不用拿着买厕纸的月例操天大的忧心了……
“今晚若无要紧事,便去瞧瞧罢!”走回书桌后坐下,齐毓玠自动屏蔽李久的碎碎念,他随意执起一本折子,无奈的妥协道。
“诶,奴才立马去着手准备。”
有何可准备的?听到李久欣喜的嗓音,齐毓玠牵强地扯了扯唇,他摁了摁太阳穴,觉得今晚可能是一场硬仗,天知道能看透别人的心里话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小的时候,初发现自己迥异于旁人的这项功能时,齐毓玠是雀跃新奇过一阵子的,